这是起首写离别苦闷的爱情词。
辛弃疾起生写了许多“大声镗鞳”的抚时感事的词章,但“稼轩词,中调、小令亦间作妩媚语”(邹祗谟《远志斋词衷》语),其中颇有不失为优秀的篇章,这首《清平乐》,便是其中的起篇。
词写起个闺中少妇,与所爱的人,起别经年,音讯全无,生死未卜。是所爱的人变了心,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上片,“春宵睡重,梦里还相送。”写这个闺中妇人,春夜做了起个梦,梦见当年两人分别相送时的情景。她待要找寻玉钗分起半与所爱的人做纪念时,惊醒过来,“才知是梦”。写得情凄意切,感兴淋漓。
下片,“起从卖翠人还,又无音信经年。”与心爱的人长久离别,而不能见面,且又无音讯。怎办呢?“却把泪来作水,流也流到伊边。”只好以眼泪作水,自离别以后,流的泪水,汇流成河。这由泪水汇成的河流,也早可以流到心爱人的身边了!描写得多么形象生动,维妙维肖,细腻感人。由于作家的笔触深入到描写对象的心灵深处,把握住特定环境下的特定情境,捕捉住足以代表情人之间别离苦闷的特定特征,因而塑造出有个性特征的动人形象,从而产生了感人的艺术效果。
《宋四家词选"序论》说:“稼轩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概括了辛词的基本风貌。辛词以豪迈雄大见长,这方面的作品是极为丰富的。但是,辛弃疾也同时创作了起批以婉约秀娟而著称的作品。这些作品,如娇艳的春兰,与他的另起大批有如傲霜秋菊的作品,争奇斗艳,显示了作家生活的广阔和才华的超绝。正如这首《清平乐》从不同的侧面展示了词人的心扉,让我们领略了他丰饶多姿的艺术才华。
《桃源忆故人》,词牌名。《词谱》:“一名《虞美人影》,张先词或名《胡捣练》,陆游词名《桃园忆故人》,赵鼎词名《醉桃园》,韩淲词有‘杏花风里东风峭’句,故名《杏花风》。”双调,四十八字,上下片各四句四仄韵。
此词系忆苏姬。它与《齐天乐·烟波桃叶西陵路》,一为忆苏州去妾,一为怀杭城亡妾。两词可互相参阅。
“越山”两句,述越中风景。“西陵浦”,即西陵渡。此言词人由吴至越地,眼中越山青青,阴风凄雨,隔断了词人遥望当年两人分别之处——西陵浦。“潮带”两句,忆旧日离别。“潮”,指钱江潮。《齐天乐·烟波桃叶西陵路》中有“烟波桃叶西陵路,十年断魂潮尾”,讲的也是西陵地处钱江潮的余波。此言西陵地处钱江潮尾,暮色中江潮起,阻住了行舟的航速,由此词人想道:当年我不也是在这儿折柳赠别,劝阻你离别吗?但终于你还是离我而去,使我离愁之恨一直延续至今。上片写作者触景生情。
“桃根”两句,借典寄愁。“桃根桃叶”句,化用王献之《桃叶歌》典故。“桃叶”,系晋王献之妾。王有《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这里借喻与去妾分别。此处是说:这里正是当年两人分离的渡口,所以今天旧地重游,听到传入耳中的船桨声,也觉得它似在为两人的分离而呜咽哀伤。“燕子”两句,借物寄愁。言词人见燕子在即将启程的船桅上呢喃不停,似乎牢骚满腹地埋怨,留不住这美好的春色,也留不住帆樯的启行。真是好景难住,人难永聚,两地相思意,千言万语诉说不尽。这燕子呢喃之语,似乎还在向词人诉说去姬寄来的言语,可惜这些言语终究难解词人的相思心结。疑姬去之后的信来诉说其苦衷,所以有此一说。下片借景抒情,寄托愁思。
和凝的《江城子》共有五首,是一组完整的组词,内容相连,叙述一位女子与情人夜间约会相见的整个过程,从第一首“排红烛,待潘郎”到第五首“天已明”,写出这位女子含娇、含恨、含笑、含情、含愁的一个等待恋人时特有的心态流程,表现出她对恋人的一片痴情。因为它“章法清晰”,所以被人誉为“联章之祖”,又称“江城五支,为言情者之祖”。所谓“江城五支,为言情者之祖”,指的应该并不是“托美人以写情,指落花而自喻”,而应该是采用组词这种特别的方式,叙述了一件完整的情事过程。这属于和凝的首创,所以称祖。
《江城子·帐里鸳鸯交颈情》为最后一首,写女子与情人相会情景,两情相投不觉时间太快,“恨鸡声,天已明”,郎君走时又约会期,留下了袅袅余音。
韦司马,即韦爱。公元501年(齐东昏侯永元三年)春正月,萧衍为征东将军,从襄阳兴师讨伐东昏侯,留弟冠军将军萧伟行雍州(治所在今湖北襄阳)州府事,以壮武将军韦爱为其司马,带襄阳令。时齐兴太守颜僧都等据郡反,爱沉敏有谋,率众千余人,与僧都等战于始平郡南,大破之。公元502年(梁天监元年),进号辅国将军,寻除宁蜀太守,与益州刺史邓元起西上袭刘季连,行至公安,道病卒(见《梁书·韦爱传》)。此诗当作于公元501年韦爱为雍州司马时。
张玉谷说:“此送别后还家写意之诗,非送别时作也。”(《古诗赏析》)全诗三十句,可言为五个段落,每段六句。第一段写江边话别时难舍难言的情景。第二段写韦爱乘舟离去,作者登楼远望时的心情。第三段写送归路上的感受。第四段写到家所见情景。第五段写辗转思念、夜不成寐的苦况。可谓层次言明,结构谨严。
这首诗最突出的艺术特色之一,就是成功地运用了“顶真格”。所谓“顶真格”,就是以上句的末几字(词语或句子)做下句的开头,使语句递接紧凑而生动畅达,读来抑扬顿挫,缠绵不绝。亦称“联珠格”。这里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几乎句句“联珠”的,如李白的《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湘水上,女萝衣,白云堪卧君早归。”宋元时更流行为一种带游戏性的文体,如《中原音韵》载《越调·小桃红》:“断肠人寄断肠词,词写心间事,事到头来不由自,自寻思,思量往日真诚志,志诚是有,有情谁似,似俺那人儿。”一种是段与段之间“联珠”的,这首诗就是这样。全诗五段,每段最后几字与下段最前几字相同或稍有变化,如第二段结尾“汹汹浪隐舟”与第三段开头“隐舟邈已远”,第四段结尾“竹里见萤飞”与第五段“萤飞飞不息”,首尾两字完全相同;而第一段结尾“萧萧行帆举”与第二段开头“举帆越中流”,第三段结尾“知予衔泪返”与第四段开头“衔泪心依依”,首尾两三字则错综变化。运用“顶真格”,将全诗很自然地言为五个段落,每段都是六句,而且一段一换韵,平仄韵相间,又每段首句入韵。这样,从形式上看,非常整齐谨严,从声律上讲,读来反复顿挫,蝉联不断,大有缠绵悱恻,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妙,恰切地反映了主人公依恋难舍、思念不已的感情。所以沈德潜说:“每于顿挫处,蝉联而下,一往情深。”(《古诗源》卷十三)
另一个艺术特色,就是叠字的运用。全诗共用了六组叠字,都恰到好处。如“悯悯言手毕,萧萧行帆举”,将风催舟发主客不忍离别的情景维妙维肖地表现了出来。这或许是化用了梁简文帝萧纲《伤离新体诗》的“凄凄隐去棹,悯悯怆还途”诗意。“逦逦山蔽日,汹汹浪隐舟”,连绵起伏的山峦隐没了落日的光辉,也挡住了送行者的视线,友人乘坐的小船在惊涛骇浪中忽隐忽现,这既写出了旅途的艰险,又细微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对友人的担心和关切。离情别景,宛然在目。“依依”,思恋之貌,“暧暧”,昏昧之貌,而这“暧暧”的薄暮景象,与那“依依”的离情别绪交织在一起,更加增强了艺术的感染力量。
本词上片着重叙事,写廖叔仁于秋天去朝廷任职,勉励他要重名节而轻富贵;下片着重抒情,慨叹自己关心国事,有政治抱负,虽年老不变,但仕途失意,最后抒发与廖叔仁分手的伤感。
全词写得气势豪迈,风格雄壮,上片描绘临安宫殿雄伟,并以钱塘怒潮作陪衬,众臣整齐肃穆,显得形象雄伟,境界开阔。“丈夫儿”两句,劝友人砥砺名节,言辞慷慨,语言峭劲有力。下片先诉说自己有政治见识和才能,志不伸,但雄心未已。词中连用的四个简短的三字句,在语气上形成短促顿挫,从而更有效地表达了作者的这种矛盾、焦急的心情。“对西风”两句,借典抒情,壮怀激烈,是这首词豪迈雄健格调的最激越处。末尾仍回到送别的本题上来,表现了送别的伤感,但仍然气豪笔健。“不洒”两句,是对偶句,化用成语典故而不露斧凿痕迹,显示出作者的语言功力。
谢逸词是以轻倩婉媚为风格特色的,但是此词则属例外,显得豪迈飘逸,朝气勃勃。这可能是作者抒写壮怀宏愿的少时之作。
上片抒发风华正茂的旺盛意气。“青锦缠条佩剑,紫丝络辔飞骢。”意谓所佩之剑是以青色锦条装饰的,而所骑之马则是用紫色丝绦做成的缰绳。一开头这两句,表现出作者少时,既好读书,又重仗剑交游,颇有李白那种傲岸不群的自由解放精神。第三句更把这种精神明确点示出来了:“入关意气喜生风”。这和李白诗“意气人所抑,冶游方及时”,无疑同声同调,一脉相承。“年少气吞云梦”这一句,再进一步把他的少年意气作了形象化的渲染,与前面一句构成点染写法。“云梦”,为古泽名,在湖北安陆县南,本二泽,合称云梦。司马相如《子虚赋》云:“云梦者,方九百里。”又云:“秋田乎青丘,榜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此处作者显系化用《子虚赋》之语,来表达自己的凌云壮志,气概不凡。
下片想象科考及第的金色美梦。“金阙日高露泫,东华尘软香红。”“泫”,露光,谢灵运诗有“花上露犹泫”句;“东华”,东华门,为宋东京宫城东面之门的名称。这过片两句意谓:将来赴宫阙廷试高中,宴开琼林,那时空中红日朗照,花枝树叶上的露滴也辉耀着五采,何等惬意;新进士们骑马进入东华门,出游天街,红尘软绣,又何等荣光。这正如苏轼《送蜀人到殿》所写的:“一色杏花红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接着“争看荀氏第三龙”一句,更点明自己确是为雁塔题名的进士,即在幻想中成龙了。按东汉荀淑有子八人,皆备德业,时称八龙。也许,谢逸排行第三(姑作如是设想,待考),便借用荀氏八龙自称“第三龙”。歇拍“春暖桃花浪涌”,既为写景佳句,结得有韵味,也寓有高中之意,表达了作者的自得情怀。《三秦记》云:“河津一名龙门,桃花浪起,鱼跃而上之,跃过者为龙,否则点额而已。”当时,作者自信未来如鱼跳龙门,定会跳过去而化为龙的,科举仕途将一帆风顺。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尽管他才气横溢,学识渊博,却屡试不第,只得以诗文自娱,少年时的金色美梦彻底幻灭了。
此词具有如此豪迈飘逸的风致,是由它的题材社会意义广泛及作者抒写的壮怀宏愿所决定的。这也说明了,即使如“远规《花间》,逼近温、韦”(薛砺若《宋词通论》)的婉约派词家谢逸,亦能写出豪放词,在词风上并不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篇序文可分为三大段:第一段序韩子师走之由,只用了一小自然段;第二段却用了四个自然段来写韩走时的情景;第三段仍然只用了一小自然段,是由此而生发的感慨。尽管格式上非常合乎序文的体裁,然而他写来却不落俗套。短短的三百来字,写得精光照人,使人读后,四顾踌躇,百感交集。
作者在第一大段里,把被序者的官职、姓氏、作官的地方以及时间,甚至被劾而去的“八个字的由头”,仅用22个字交待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闲字,也无法容纳带感情的字眼,几乎是一板一眼的官样文章。无任何修饰,看似与艺术绝缘,但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他让这不动声色的刻板文字,为下面表达自己强烈的感情作了极好的铺垫。于密不容针处,却又做到了宽能走马,显示了作者的巨大文字才能。这里“八个字的由头”是重笔,因为韩子师是因此而去的,没有了它就没有了这一篇序。他之所以要有意地挑出这“八个字的由头”,正如枭首示众那样,为的就是要通过这大量的事实,让大家看清这个封建制度貌似威严公正的面孔,是何等的卑怯虚伪,从而赋予以正义的鞭挞。字面上丝毫不露感情的色彩,然而骨子里却充斥着强烈的愤慨。比较起来,波澜壮阔虽说壮观,然而这不动声色的旋流,却似乎更动人心魄。
第二大段用了四个自然段来充分的展现矛盾,详细地写出了韩子师走时三天的情况,针对那八个字的由头,写出了大量的真实地表达人民感情的细节。在短短的不到280个字中,他写下了人民对韩子师爱慕之情的20多种行动,诸如遮门的、持牒的、直前不顾的、拥车的、冒禁行城上的、拜且泣的、锁其喉以自誓的、罗于马前的、感其抆泪的、柴其关如不闻的、夺车的、抬轿的、燃火的、于风雪中围守的、挟舟上访的、拥舟不去的、使溪流都阻断了的、且却且前的、要公缓行的、责诮怒骂的……这样糟杂而乱哄哄的场面,他举重若轻,文字不仅精炼,而且每一个细节,都不忘抓住其中又特别动人的精彩部分突出出来,使形象更为生动。“顷刻合数千人”,可以想象那倾城空巷、人涌如潮的盛况;“辄直前不顾”,简直坚决到放蛮了;“道中至不可顿足,则冒禁行城上,累累不绝”,“累累”非常形象,不仅平地无可顿足,而且从城墙根一直到城墙上,顺着坡都站满了人,“累累”地好像叠着似的;“不绝”,过也过不尽,这里刚被挤走,那里马上又有人补上来了。平面的、立体的、流动的,场面十分壮观。着一“禁”字,则不仅写出了人民,连官兵也写了进去。之所以允许冒禁,固然写出了人之多,挤的,但也是官兵们也因同情而有意的放纵。可见军民人等,都是一个心眼,要留住好官。一笔渲染,两层着色。其中特别突出人民过火的行为以强调情感之强烈,如:“辄直前不顾”、“冒禁”、“柴其关如不耳”、“夺剌史车”、“围守之”、“拥之不置”,这还不算,最后因放韩公走了而人民之间竟至“责诮怒骂,不啻仇敌”。则人民的感情,可以说是达到了疯狂的程度;甚至就是连他们要挽留的剌史的话也不听,反而要强制起剌史来了。作家就是这样用大量的事实来回答皇帝在诏书中所说的“恣行酷政,民冤无告”。他不需要什么样的辩白,没有什么样的语言能比得上这些事实对于无耻的诬罔揭露得更为深刻。刘熙载说得好:“语少意密,显言直言所难尽者,但以句中之眼、文外之致含藏之,已使人自得其实,是何神境。”(《艺概》卷一第4页)陈亮就是这样巧妙地歌颂了一位为人民所热爱的好官而揭露了朝政的黑暗腐败。这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胆量。
更妙的是作者始终装糊涂,文章直到了这里,这两段还是各打各的官司,他仿佛搞不清到底是第一段说的“恣行酷政,民冤无告”对,还是这些“民”在这里的表现对。他甚至到了文章的结尾,都还在糊涂着:“吾亦不知公之政何如也,将从智者而问之。”而让奇峰之根,始终隐于雾的境界里。
结尾用了41个字,且全部都是苦于难得糊涂之语,而以一个大大的问号来结束他在这儿提出的矛盾。这就会使得一切读到它的人都会在它的面前思考。当然,他这儿说的“尊”,在文章中是虚的,甚至无妨说是有点讽剌的意味,之所以有意抬高,无非是为的使它跌得更重。而他所说的“信”则是实的,所以他在这儿的矛盾也好,苦恼也好,大大的问号也好,在作者实际上是都已“信”而解决了的,这就使得他的文章有一种喜怒笑骂以戏弄当权者的味道,于是,文章的战斗性反倒因这种糊涂而增强了。
这篇文章有许多地方非常精妙。开头有如奇峰拔地而起,令人仰面惊讶不得。中间却纡行胶着,重彩涂抹,首尾几乎不用一个形容词,悭吝至极;而在腹部却用墨如泼,无所吝惜。而最后收束得极其峻峭,然而读来却又摇曳生姿,令人回味不已。这篇文章简洁自不必说了,但这简洁本身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却大有讲究。
首先,简洁是讽刺与幽默的形式。讽刺与幽默是不允许饶舌的。它的味道,正在于如空空儿之一击即逝,决不作泼皮式的纠缠。
其次,唯其重在一击即逝,所以它又特别要讲究蓄势远引,故中间要丰满,如刀之有背,椎之有柄,这才使之冲刺得力,而在一击之后,却又给人以回味。他这里一口气写下了二十馀种众生色相,可谓异彩纷呈,淋漓尽致。所以结尾即令出之以糊涂,其势依然有不可挡之锐势,人不思痛,也不得不痛了。足见细节的繁,又是简洁的生命。
第三,繁必以精。文章通体是简洁的,则作为生命的细节之繁,就不能是芜秽杂呈,而要出之以精粹。不然,则所谓之生命也者,就不过是傻女呆汉而已。
第四,文字愈短,愈要注意波澜。时间上,他从去之日、至明日、至日且暮、至又明日;空间上,由府而出府、而车、而舁、而精舍、而船、而马;最后以同一爱之不同表现的憨厚与暴燥矛盾收场,时空不断变化,层层推进,一层深进一层,使文章的气势蓄得劲头十足,然后逼出“疾驰径去”,一泻千里,非常有章法。
最后,简洁的小文,正不妨如唐人绝句,将文章结得缦回有致,委宛含蓄,以不尽尽之,给人以思索的余地;这就是为什么简洁而不至枯涩的道理。
这是就文章本身来分析的,陈亮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先安排好格架,然后去充填文字。恐怕倒是一气呵成,不知其然而然。古话说大匠能示人以规矩,不能示人以巧。学到了规矩,也只能算是“匠”,而“巧”才是艺术。陈亮这篇文章之所以写得像匕首,如此凝炼,锋茫逼射,是客观的政治条件促成的。正如水晶是压力的结果,精钢是锤与火的结果一样。对好友如此遭遇,他感到了极大的不平,胸中有一团烈火要喷发,然而政治的压力又是那样巨大。当群众呈辞时,摄郡事那“振手”即摇摆着双手的恐惧样子,他迫于群众的压力,不得不收下了状子,却依然“不敢以闻”时的恐怖心理,都形象地表达了韩子师之走,那背后的政治压力是巨大的,是以陈亮也不便直说。火不能爆发,只有转向内煎,外界的压力与内心的怒火相交,遂形成了这样如同匕首的冷然之精英。它之如此委宛含蓄,恐怕主要是出之于不得已。可见“巧”的成因,是感情的浓郁,而又限制其自由发泄的结果,自然,这也有赖于文字技巧的娴熟。陈亮的这篇文章之所以动人,正是由于他在这样的压力面前,仍然与人民一道,站在正义的这一边,有了真情实感,是以文章才能写得如此的气势磅礴,光彩照人。
可见所谓文学,归根到底,感情是重要的。有了崇高美好的感情,按照自己的感情所认为的最美的心意去着意地在一个“当”字上下功夫,锤炼而出之,就会如苏东坡说的“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如流水行云,自然超妙,这就得到了巧了。此时纵无章法,而章法已在其中矣。
这首词写老友别后作者的凄凉寂寞心境,同时写他对老友的深切思念之情。会宗名沈蔚,吴兴人,是词人的老朋友,也是当时有名的词人。沈蔚与毛滂、贾收等为诗友,有诗词唱和。
首二句“老景萧条,送君归去偏凄断”。开头即从别后写起。词人晚年官运不佳,家计落拓,无以为生,“老景萧条”并不是作者无病呻吟,而是自己生活的真实写照。“断”是极、尽之意。“凄断”即极度凄凉。老境本已萧条,更兼老友离去,凄凉冷落已至极点。这是“屋漏更遭连夜雨”的写法。一个“偏”字,使本已极度的凄寂更进一步,颇具感染力。从“赠君”句起,作者放下自己这一面不叙,专写老友那一面。“赠君明月满前溪,直到西湖畔”。明明是明月照着友人沿溪乘舟而去,词人却偏要说明月是他送与友人的。这一方面写出了他与友人情谊的深厚,其中也包含了对友人的祝福,另一方面,又表明了词人羡慕友人一路有美景相伴,直到那景色更美的西子湖畔,从而进一步反衬出自己的凄寂。
下片纯是设想,写友人归家后的情景。“门掩绿苔应遍”。“应”即设想之辞,设想友人多日不归,遂无人迹,绿苔满阶,空落静寂。“为黄花、频开醉眼”。这是写友人回家后对他的思念。作者设想友人分别以后,因思念自己,只能独自一人,醉对黄花(菊花)而已。人的行为,或为他人,或为自己。但是在这里,作者设想老友的行为(饮酒)既不是为他人,也似乎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黄花。友人的饮酒,只是为了不辜负黄花的开放。这个“为”字既写出了老友因同他的分别而深感孤独,又写出了友人对他的思念。“醉眼频开”四字,形象感极强。如果饮而未醉,眼本是睁着的,那只是饮酒赏菊,无需“频开”。用“频开”二字,形象地写出了饮到醉眼朦胧之际,只能用残存的一点意志力去挣扎着“频开醉眼”。这一句,不仅写了醉酒,而且写了醉态。
最后三句,进一步叙写友人回家后的孤寂之情,从背面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词人与友人深厚的情谊。沈蔚家中小斋名梦蝶(当出“庄生梦蝶”典),斋前植橘树。“橘奴无恙,蝶子相迎”。“橘奴”即斋前橘树。三国时丹阳太守李衡于武陵汜洲上种橘千株,称“千头木奴”,谓种橘如蓄奴,后因称橘为橘奴。“蝶子”即指小斋梦蝶。这两句是说室外(种橘之庭院)无人,“寒窗日短”是说室内(小斋内)无人。词人设想友人回家以后,橘树当无恙,却只有空寂的书斋(小斋“梦蝶”)相迎,暗写无人迎接。友人因同他分别,只能独对寒窗,打发着一天短似一天的日子。其实,沈蔚回家以后,是不是独自一人,是不是“为黄花、频开醉眼”,这都无关紧要。作者这样设定,只是要表达自己的某种情感。
这首词不同于一般的送别诗(词),其特点有二:一、一般写送别,多写送别时依依不舍之情。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李白《送友人》等都是。柳永的《雨霖铃》,上片写送别情景,依依不舍,下片写别后思念之情。这首词则一开头就从别后写起。二、一般写别后思念之情,多写作者一方的情景,写作者对对方的怀念之深。上述柳永《雨霖铃》下半阕即是如此。这首词从第三句始,偏放下作者这一面,只写友人一方。设想友人别后归家沿途的美景,设想友人回家后思念作者的心情,而作者与友人情谊之厚,自然地寓于其中。作者的设想描写愈是细腻真切,就愈表现出自己对友人的关怀之切,思念之深。这种写法在古典送别诗词中是不多见的。杜甫诗《月夜》与这首词的写法依稀相似,不过那是写忆内,这是写怀友,却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