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此组诗时作者任职于国子监。国子监职务清闲,作者能读书自遣。他当时还未卷入新旧党斗争,处境比较单纯,所以诗篇虽带有感慨,但在他的作品中情调还是比较闲淡的,不像后来的作品那样有着更多的郁勃不平之气。可是从形式上看,却又颇为特殊:它是两首七言古诗,而第一首八句,押平韵,中间两联对偶,很像七言律诗;第二首押仄韵,比较不像,惟八句中次联对偶,第三联接近对偶,也带律味。第一首作律诗看,句中拗字出入不大,主要是联与联相“粘”的平仄不合规律。作者大部分律诗,多求音节近古;这两首古诗,形式上却近律诗。
第一首,前六句写“秋”,后两句写怀。起句“秋阴细细压茅堂”,写秋阴透入屋里。“细细”二字,既蒙上“秋阴”,表示其不浓;又作下面“压”的状语,表示不断沁透,用字细微。“压”字称得上是“诗眼”,“细”而能“压”,颇出奇,是积渐的力量,有此一字,全句显得雄健。次句“吟虫啾啾昨夜凉”,写虫声。着“昨夜”二字,表明诗所写的是翌日的白天;“凉”字与下句“雨”字照应。第三句“雨开芭蕉新间旧”;写雨后芭薰的开放。“新间旧”,新叶与旧叶相间,可见观物之细。第四句“风撼筼筜宫应商”,写风吹竹声作响。筼筜,竹名;“撼”,指风力大,摇动出声;“宫”、“商”都是五音之一,以之写竹声,表现其有音乐性,可见作者体察事物之美。第五六句:“砧声已急不可缓,檐景既短难为长。”古代妇女,多在秋天捣洗新布,替家人做御寒的衣服,故捣衣的“石砧”的声音四起,便是秋天到来的象征;秋天日短,故屋檐外日影(景即影)不长。砧声到了“急不可缓”,便是秋意已深,寒衣应该赶制了。第七八句:“狐裘断缝弃墙角,岂念晏岁多繁霜!”承上“砧声”而来。户外捣衣声急,触动作者想到寒衣问题。他想起来却是裘破无人缝补,这一是作客在外,一是为官清贫,四字意含两层。“弃墙角”,不自收拾,接以不念岁晚(岁晏)严霜多,难以对付,更见缺少谋虑。这两句写意态的颓唐,但却是作者曲述自己心情的洒脱,因为在作者的心目中,所谓“达者”对待未来之事,是不应该戚戚于怀,多作预先的谋虑的。这两句是写“怀”。诗篇写秋是每联一句写景,一句写声,幽美中带点凄清,渐渐从不相干处写到切身之事;写怀又把切身的事排开,用达观的态度对待它,使人觉得作者所关心的倒是那些不相干的景物和天然的声籁,凄清之感又在洒脱的情趣中冲淡了。
第二首,前四句写“秋”,后四句写“怀”。起两句:“茅堂索索秋风发,行绕空庭紫苔滑。”仍写秋风及雨后。“苔滑”,是雨后情况,它和“空”字结合,表现室中空寂,门庭行人很少,也即表现作者官冷孤居、过着寂寥的落寞生涯。第三四句:“蛙号池上晚来雨,鹊转南枝夜深月。”上句写雨再来,承接组诗中的第一首,表现出雨是连日不断,时间又从白天转到夜里;下句用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诗意来写景。雨多池涨,兼以天冷,故蛙声虽多,是“号”而不是“鸣”,声带凄紧,不像夏天那样热闹有趣;雨余淡月照着树上的寒鹊,因栖息不安而转枝。这四句也是每联中一句写声,一句写景,凄清的气氛比组诗第一首更浓,但还是淡淡写来,不动激情。第五六句:“翻手覆手不可期,一死一生交道绝。”感慨世上交情淡薄,不易信赖。杜甫《贫交行》:“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史记·汲郑列传赞》:“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为诗意的出处。第七八句:“湖水无端浸白云,故人书断孤鸿没。”写得细微含蓄。从凄清、孤寂的处境中引起对友谊的渴求,首先感到的是世上真挚友谊的难得;这种情境又使作者更感到少数志同道合的“故人”的友谊的可贵,但这些“故人”又远隔他乡,不但无法相对倾谈,而且连代为传书的鸿雁的影子都看不到。四句中包含着复杂的思想感情的转折起伏,却写得若断若续,脉络不露,使人只能于言外得之;“湖水浸白云”,插以“无端”二字,便是埋怨它只浸云影而不能照出传书的鸿影,诗句就由写景化为抒情,做到寓情于景。前诗写怀,归于轻视物质上的困难,归于洒脱,兼具理趣和深情;这首诗写怀,归于重视别离中的友谊,归于绵邈,兼具理趣和深情。
孟郊老年居住洛阳,在河南尹幕中充当下属僚吏,贫病交加,愁苦不堪。《秋怀十五首》就是在洛阳写的一组嗟老伤病叹愁的诗歌,而以第二首写得最好。在这首诗中,诗人饱蘸一生的辛酸苦涩,抒写了他晚境的凄凉哀怨,反映出封建制度对人才的摧残和世态人情的冷酷。
第二首诗从秋月写起,既是兴起,也是比喻寄托。古人客居异乡,一轮明月往往是倾吐乡思的旅伴,“无心可猜”的良友。而此刻,诗人却感觉连秋月竟也是脸色冰冷,寒气森森;与月为伴的“老客”——诗人自己,也已一生壮志消磨殆尽,景况凄凉。“老客”二字包含着他毕生奔波仕途的失意遭遇,而一个“单”字,更透露着人孤势单的无限感慨。“冷露”二句,用语精警形象突出,虚实双关,寓意深长。字面明写住房破陋,寒夜难眠;实际上,诗人是悲泣梦想的破灭,是为一生壮志、人格被消损的种种往事而感到寒心。这是此二句寓意所在。这两句在语言提炼上是下足功力的。如“滴”字,写露喻泣,使诗人抑郁忍悲之情跃然而出;又如“梳”字,写风喻忆,令读者如见诗人辗转痛心之状,都是妥贴而形象的字眼。
“席上”二句写病和愁。“印病文”喻病卧已久,“转愁盘”谓愁思不断。“疑虑”二句,意思是说还是不要作无根据的猜想,也不要听没来由的瞎说。这纯是自我宽慰,是一种无聊而无奈的开解。最后,提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形象,也是诗人自况的形象:取喻于枯桐。桐木是制琴的美材,寄托着诗人苦吟一生而穷困一生的失意和悲哀。
史评孟郊“为诗有理致”,“然思苦奇涩”(《新唐书·孟郊传》)。前人评价孟诗,也多嫌其气度窄,格局小。金代元好问说:“东野(孟郊字)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论诗三十首》)即持这种贬薄态度。这些评价并不公允。倒是讥笑孟诗为“寒虫号”的苏轼,说了几句实在话:“我憎孟郊诗,复作孟郊语。饥肠自鸣唤,空壁转饥鼠。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读孟郊诗二首》)孟诗确实存在狭窄气弱的缺点,但其抒写穷愁境遇的作品,不乏真实动人的成功之作,这首《秋怀》之二,即其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