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大雁的生死至情深深地震撼了作者,他将自己的震惊、同情、感动,化为有力的诘问,问自己、问世人、问苍天,究竟“情是何物”?起句陡然发问似雷霆万钧,破空而来;如熔岩沸腾,奔涌而出。正如后来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所说:“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情至极处,具是何物,竟至于要生死相许?作者的诘问引起读者深深的思索,引发出对世间生死不渝真情的热情讴歌。在“生死相许”之前加上“直教”二字,更加突出了“情”的力量之奇伟。词的开篇用问句,突如者来,先声夺人,犹如盘马弯弓,为下文描写雁的殉情蓄足了笔势,也使大雁殉情的内在意义得以升华。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这二句写雁的感人生活情景。大雁秋天南下越冬而春天北归,双宿双飞。作者称他们为“双飞客”,赋予它们的比翼双飞以世间夫妻相爱的理想色彩。“天南地北”从空间落笔,“几回寒暑”从时间着墨,用高度的艺术概括,写出了大雁的相依为命、为下文的殉情作了必要的铺垫。
欢乐趣,别离苦,是中更有痴儿女——是中:于此,在这里面。这几句是说大雁长期以来共同生活,既是团聚的快乐,也有离别的酸楚,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形成了难以割舍的一往深情。长期以来,这对“双飞客”早已心心相印,痴情热爱,矢志不渝。“痴儿女”三字包含着词人的哀婉与同情,也使人联想到人世间更有许多真心相爱的痴情男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君:指殉情的大雁。这四句是对大雁殉情前心理活动细致入微的揣摩描写。当网罗惊破双栖梦之后,作者认为孤雁心中必然会进行生与死、殉情与偷生的矛盾斗争。但这种犹豫与抉择的过程并未影响大雁殉情的挚诚。相反,更足以表明以死殉情是大雁深入思索后的理性抉择,从而揭示了殉情的真正原因: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的情侣已逝,自己形孤影单,前路渺茫,失去一生的至爱,即使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痛下决心,“自投于地而死”。“万里”、“千山”写征途之遥远,“层云”、“暮雪”状前景之艰难。此四句用烘托的手法,揭示了大雁心理活动的轨迹,交待了殉情的深层原因。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这几句借助对历史盛迹的追忆与对眼前自然景物的描绘,渲染了大雁殉情的不朽意义。“横汾路”指当年汉武帝巡幸处。“寂寞当年箫鼓”是倒装句,即当年箫鼓寂寞。楚:即从莽,平楚就是平林。这几句说的是,在这汾水一带,当年本是帝王游幸欢乐的地方,可是现在已经一片荒凉,平林漠漠,荒烟如织。据《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曾率文武百官至汾水边巡祭后土,武帝做《秋风辞》,者中有“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之句,可见当时是箫鼓喧天,棹歌四起,山鸣谷应,何等热闹。而今天却是四处冷烟衰草,一派萧条冷落景象。古与今,盛与衰,喧嚣与冷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几句中,词人用当年武帝巡幸,炫赫一时,转瞬间烟消云散,反衬了真情的万古长存。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些,句末象声词。《楚辞·招魂》句尾均用“些”字,所以称“楚些”。这句意思是武帝已死,招魂无济于事。山鬼自啼风雨——《楚辞·九歌》中有《山鬼》篇,描写山中女神失恋的悲哀。这里说的是山鬼枉自悲啼,而死者已矣。以上两句借《楚辞》之典反衬了殉情大雁真情的永垂不朽。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大雁生死相许的深情连上天也嫉妒,所以这对殉情的大雁决不会和一般的莺儿燕子一样化为黄土。而是“留得生前身后名”,与世长存。这几句从反面衬托,更加突出了大雁殉情的崇高,为下文寻访雁丘作好铺垫。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这是从正面对大雁的称赞。词人展开想象,千秋万古后,也会有像他和他的朋友们一样的“钟于情”的骚人墨客,来寻访这小小的雁丘,来祭奠这一对爱侣的亡灵。“狂歌痛饮”生动地写出了人们的感动之深。全词结尾,寄寓了词人对殉情者的深切哀思,延伸了全词的历史跨度,使主题得以升华。
第一句中“万丈洪泉落”,万丈有多高,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诗人要表达的正是心中那种不可确凿道出的对匡庐飞瀑雄奇险壮之气势的深深折服与崇爱之情。水自地下往上涌出曰之为泉,诗人以泉喻瀑,言飞瀑如洪泉而落,仿佛是将泉跟倒置了过来,任其泉水喷涌而下、源源不绝,所述情状极为形象,令人啧啧生叹。“迢迢半紫氛”一句状写的则是伴随着瀑布飞落而升腾起的缥缈水气。李白七绝《望庐山瀑布水》开篇就说高峭挺拔的香炉峰在旭日红光的映照下紫气蒸腾,烟雾缭绕,如同幻境一般,张九龄所言的“紫氛”大抵就是这种“日照香炉生紫烟”的神奇气象。迢迢,写雾霭之高;半,写紫雾似将色瀑截断。高高漂浮的水雾尚且只在瀑布半腰,那么洪泉万丈的源头,自然是深隐于一派迷蒙与虚无之中了。
“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第二联着重于展现瀑布飞泻云天的动感之美。庐山峰青峦秀,嘉木成阴,喷雪鸣雷般的银瀑从几重云外奔流而下,激荡着嶙峋的山岩,穿越过层叠的古木,义无反顾地坠入深密的涧谷,这壮景所带来的强烈视觉震撼富有艺术感染力,大自然那磅礴潇洒的超凡手笔令人钦佩。庐山有景如此,无怪乎自古就赢得”匡庐奇秀甲天下”之盛誉了。
第三联意在描绘飞瀑在阳光照耀下呈现来的奇幻风采,“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转写瀑布的色彩和声响。瀑布本如素练,但在晴日阳光的照射下,却幻化出虹霓般七彩缤纷的颜色,绚丽瑰奇;天清气朗之时,本无风雨,但万丈洪泉直泻而下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却使人有急风骤雨杂沓的听觉感受。诗人绘声绘色,以自己独到的感受营造出那亦真亦幻、瑰丽迷人的美妙画面。在湖口远望庐山瀑布,是否真能听到它所发出的巨大声响,并不重要,关键是诗人从万丈洪泉直泻而下的气势中,仿佛听到了风狂雨骤般的杂沓声响。句末的“闻”字与上句的“似”字对举互文,本身就包含了“似闻”的意蕴。这是一种似真似幻的听觉感受,其传神处正在亦真亦幻之间。若认定“闻”字是几十里外清晰听到瀑布的巨响,反而拘泥而失语妙。
“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最后一联以山水总括之笔收束全篇。诗人喜爱庐山之毓秀钟灵,故以“灵山”称谓之。“空水”一句由南朝谢灵运《登江中孤屿》一诗化用而来。谢诗云:”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意指空气和水色都清澄新鲜,诗人此处易“澄鲜”一词为“氤氲”,重在凸显庐山水瀑雾气缭绕、与晴空漫成一片的融融气象。“天地氤氲,万物化醇”(《易经·系辞》),庐山水正是乾坤交合而孕育出来的人间胜境。
总起来看,诗中所写瀑布水,来自高远,穿过阻碍,摆脱迷雾,得到光照,更闻其声,积天地化成之功,不愧为秀中之杰。形象的比喻诗人遭遇和情怀,所以他在摄取瀑布水什么景象,采用什么手法,选择什么语言,表现什么特点,实则都依照自己的遭遇和情怀来取舍的。这也是此诗具有独特的艺术成就的主要原因。既然瀑布景象就是诗人自我化身,则比喻与被比者一体,其比兴寄托也就易于不露斧凿痕迹。
相对于李白的七绝《望庐山瀑布水》而言,张九龄的这首五律有着四十字的篇幅,其铺展才思的空间更大。诗人善于运用繁笔,其言瀑布之雄险,以巍峨“灵山”为背景。先直抒“万丈”“迢迢”之豪叹,后辅以“杂树”“重云”为衬托;其言瀑布之绚丽,先描绘“洪泉”“紫氛”的真实所见,后生发出“虹霓”隐隐约约的奇妙幻觉;不仅如此,诗人还以“天清风雨闻”壮其声威,以”空水共氤氲”显其浑然。浓墨重彩而又繁简得当,毫不繁冗,正是诗人技法娴熟的体现。
作为一首山水诗,这首诗的艺术是独特而成功的。这首诗表面上只是在描写、赞美瀑布景象,有一种欣赏风景、吟咏山水的名士气度。但其中蕴激情,怀壮志,显出诗人胸襟开阔,风度豪放,豪情满怀,其艺术效果是奇妙有味的。“诗言志”,山水即人,这首山水诗是一个成功的例证。
此诗写除夕之夜旅居之感怀。崔涂曾长期流落于湘、蜀一带,此诗为诗人客居四川时所作。此诗抒写诗人避乱流离巴蜀,旅途之中适逢除夕之夜的惨淡心情。全诗核心是一个“悲”字。首联即对,起句点地,次句点人,气象阔大;颔联写除夕客居异地的孤独;颈联写亲眷远离,僮仆成了至亲,再烘托“独”字;尾联点出时逢除夕,更不堪漂泊。全诗流露出浓烈的离愁乡思和对羁旅的厌倦情绪。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写离乡的遥远和旅途的艰辛:感叹三巴道路的迢远,感叹与故乡的万里相隔。诗人只身流离万里之外,举目无可亲之人,生活的艰辛,生命的危险,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迢递”“羁危”用字精炼而准确,让人顿感起笔之突兀。同时,“三巴路”“万里身”又显得气象宏大,真可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生动地反映出巴蜀的山川形势。虽是深挚地抒发飘泊天涯的无限情怀,却并不给人以萧瑟的感觉。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春”,具体地描绘出了异乡除夜的凄凉。住所外面,是覆盖着残雪的乱山;屋里,孤零零的一支蜡烛陪伴着诗人。“乱山”、“残雪”既是写旅居的环境,也是在烘托诗人除夕之夜的纷乱、凄凉的心清。写山用一“乱”字,展现其杂乱的形态,借以写诗人诸事纷杂的心态;写雪用一“残”字,既扣住了时令,又写出残冬余寒未消,借以表现心境的凄冷。此二字皆诗人匠心运筹、刻意锤炼的笔墨。“孤烛”二字也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往年过除夕,合家团聚,虽说生逢乱世,节日清贫,总还是快慰的;如今过除夕,却是独自一人处在异乡,论相伴者,只有无言的蜡烛,而蜡烛又是孤独一支,“孤烛”照孤客,孤客对“孤烛”,物态人情,相互映衬,有力地揭示出诗人孤苦的心境。此句与马戴的《灞上秋居》“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一句,可谓是异曲同工,同样扣人心弦,读来令人心碎。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真切地写出了久别家乡之人常有的亲疏情感。文字虽直朴,道情却非常细腻曲折。在家时,有骨肉相伴,自然感觉不到僮仆的可亲之处;如今飘泊在外,远离了亲人,与骨肉远隔,无法与亲人们一同迎接新年,故而对于身边朝夕相处的僮仆才倍感亲近,同时也为除夕增添了一些欢乐。对僮仆感情的转变,固然是好事,但这也暗中陈述诗人当时处境的寂寞孤独和生活的拮据困窘。诗人用笔巧妙,明写“情亲”之乐,暗道羁旅之苦,于无字之处发出一片浩叹。此联语言质朴,感情细腻,与第二联互相映衬,真挚感人。
“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归结本题意旨,言不堪在这飘泊的生涯里过此除夕,想到明日又增一岁不禁愁苦万分。所以,诗人寄希望于新年,祈祷不再漂泊流离,显得顺理成章,真切自然。这种结尾统摄了全篇的情感,把叹羁旅、思故乡、念骨肉、感孤独诸多纷杂的心绪归为“那堪”二字,以强化之,又用“明日岁华新”把这些思绪框定在“除夜”,意境鲜明,结构严谨。句中的“明日”紧扣题中的“除夜”二字,于篇末点题,强烈地表达了诗人不堪忍受的异乡飘泊,希望早日结束羁旅生涯的愿望。离愁乡思,发泄无余。
全诗语言朴素,铅华皆无,于平实之处涌动真情,意境苍凉,语言工丽,感情真挚,刻画细腻,情韵幽绝,感人至深。“乱山”一联堪称佳句,令人回味无穷。
崔《除夜有感》:“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春。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那堪正漂泊,明日岁华新?”读之如凉雨凄风飒然而至,此所谓真诗,正不得以晚唐概薄之。按崔此诗尚胜戴叔伦作。戴之“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已自惨然,此尤觉刻肌砭骨。崔长短律皆以一气斡旋,有若口谈,真得张水部之深者。如“并闻寒雨多因夜,不得乡书又到秋”、“正逢摇落仍须别,不待登临已合悲”,皆本色语佳者。至《春夕》一篇,又不待言。
这首诗主要描写了诗人奉诏随车驾由广南返回临安时的路上的感想,运用写景寄情的手法,借景抒情,且又直抒胸臆,表达了诗人在国家经历风雨之后,要迎接光明到来时的乐观主义精神,以及卧薪尝胆以图中原的决心。全诗运思巧妙,蕴涵丰富,旨深意远,耐人寻味。
“江南非不好,楚客自生哀。”由赋情写起,表明江南地带,并非不好。然而自金兵人据中原之后,转眼五年,黄淮地区,大部分已非吾土。所以思念故国,仍不免使楚客生哀。
第三四两句:“摇楫天平渡,迎人树欲来。”写渡江时情景。摇桨渡江,远望水天连成一片,仿佛天水相平。由于船在前进,所以江岸远处的树,颇似迎人而来。这两句写景入神,且景中寓情。“天平渡”,示天水无际,前进的水路,呈现开阔苍茫的气象;“树迎人”,示行进之时,江树渐次和人接近。隐喻国家正招揽人才,所以自己也被迎而至。
第五六两句:“雨余吴岫立,日照海门开。”融情人景。吴山明朗,云雾尽散,“雨余山更青”,故用“立”字示意。天晴了,红日高照,海门开敞,金碧腾辉,故用“开”字示意。两句写雨后景象,象征国运亦如久雨初晴,光明在望。
结笔:“虽异中原险,方隅亦壮哉!”仍以赋情为主,赞美江南地带,尽管险固有异中原,但也擅有形胜,倘能卧薪尝胆,上下同心,凭借此处以为“生聚教训”的基地,则复兴的希望,必能给人以鼓舞。这两句回映起笔,“虽异”句和“生哀”句相应,“方隅”句和“江南”句相应。在章法上,首尾应接,抑扬相间,笔有余辉。
全诗借开朗景象,以示此行的欣喜,却能不露痕迹,使外景和内心一致,这是诗人用笔高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