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桃法酒奠重陈,小勺鹅黄一色匀。携得江南风味到,夏家新酿洞庭春。
蒲桃法酒奠重陈,小勺鹅黄一色匀。携得江南风味到,夏家新酿洞庭春。
纪昀

纪昀

纪昀 jǐ yún (1724年6月-- 1805年2月),字晓岚,一字春帆,晚号石云,道号观弈道人。历雍正、乾隆、嘉庆三朝,因其“敏而好学可为文,授之以政无不达”(嘉庆帝御赐碑文),故卒后谥号文达,乡里世称文达公。在文学作品、通俗评论中,常被称为纪晓岚。清乾隆年间的著名学者,政治人物,直隶献县(今中国河北献县)人。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曾任《四库全书》总纂修官。代表作品《阅微草堂笔记》。 ▶ 159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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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桃花正发,秾李蕊方繁。
夭桃¹花正发²,秾(nóng)³李蕊方繁。
译文:茂盛的桃树上桃花在怒放,灿烂的李花开得正盛。
注释:¹夭桃:茂盛的桃树,出自《毛诗·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²发:开放。³秾:花木繁盛貌。夭桃秾李:谓桃李艳盛之极。
应候非争艳,成蹊不在言。
应候¹非争艳,成蹊(qī)不在言。
译文:它们是顺应物候,并非有意斗丽争妍。桃花和李花,从不自我标榜,但赏花人多,却把下面踏成了小径。
注释:¹应候:适应物候。
静中霞暗吐,香处雪潜翻。
静中霞暗吐,香处雪潜翻。
译文:桃花艳如红霞,在静中暗吐;李花白得像白雪,在暗里轻翻。
得意摇风态,含情泣露痕。
得意摇风态,含情泣露痕。
译文:盛放的桃花和李花,摇荡在春风中,那姿态是多么得意!一转眼,冷露悄降,却让人看到含情泪痕。
芬芳光上苑,寂默委中园。
芬芳光¹上霞²,寂默委³中园。
译文:在当时得令的时光,桃李迸放出芬芳,光耀富贵人家的上苑;一朝花谢,只落得无声无息,被抛弃在偏僻的荒园。
注释:¹光:荣耀。²上霞:上林霞。暗喻进士及第。³委:委弃。暗喻罢职幽居。
赤白徒自许,幽芳谁与论。
赤白徒自许,幽芳谁与论。
译文:说什么桃花红?说什么李花白?到头来,也只是自我欣赏吧!幽芳无价,却有谁来理会你的寒温?

  这诗表面浓墨重彩的描写了春天桃红李白争奇斗艳的热闹景象,实际却是借桃李花抒怀,认为它的成名只是水到渠成的事,并非刻意争取得来的,表达出作者淡薄,不刻意追逐名利的情怀。这首诗诗句对偶工整,运用了借物抒情的艺术手法,情感表达浓而沉囿不发,引人深思。

  第一句说桃,第二句说李,三四合承,点出题面:谓夭桃秾李应春天气候而开,桃李无言,因赏悦者多,所以在其周围踩成小路。五句说桃,六句说李,第七句总括上文,第八句暗启下句,转入抒情,谓桃花如吐霞,李花如翻雪,各竞其妙;得意时迎风摇曳,泣露是因为多情,隐喻诗人自己的多才而多感。九、十两句以花开时的芬芳,对比花落时的寂默,以逼出末联。“徒自许”,与“谁与论”,表面写桃李曾在上林苑风光一时,如今被寂寞地委弃园,自诩色泽美艳无匹,其幽香却无人知论的境况;实际却是写人,隐喻自己曾赴京应试,进士及第,如今罢职隐居,寂寞衰颓的情形。即使自许才高,却无人赏识。

  诗中桃李的形象是诗人自我形象的写照。以桃李名义的反问意蕴深长,虽然桃李的芬芳拔萃于上林苑中,但最终的命运却是在寂寞中默默枯萎,桃红李白的美丽也只是自我期许罢了,无人关注欣赏。作者一份怀才不遇的牢愁跃然纸上。类似此诗末联那样的感情,为李商隐所独有,也为李商隐所长有。其诗作的唯美倾向体现在诗歌意境中,表现出含蓄美与朦胧美的情调。

参考资料:
1、 郑在瀛编著,李商隐诗全集 汇编汇注汇校,崇文书局,2015.08,第301页
2、 左宏阁主编;王引萍,祁国宏,徐玉英副主编,文史学院师生作品集,宁夏人民出版社,2013.12,第478页
3、 李浩主编,唐代文学研究 第16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08,第220页
4、 邓中龙,李商隐诗译注·第3卷,岳麓书社,2000年,第1821-1823页
野竹攒石生,含烟映江岛。
野竹攒¹石生,含烟映江岛。
译文:满山的竹枝在石缝中顽强生长,把整个江岛辉映得郁郁葱葱。
注释:慈姥(mǔ)竹:又称“子母竹”。做箫笛较好竹种。产于安徽当涂县慈姥山而得名。常用以比喻母亲的抚爱。¹攒:通“钻”。
翠色落波深,虚声带寒早。
翠色落波深,虚声¹带寒早。
译文:翠绿的竹叶把自己的身影重重叠在碧绿的江水上,秋风吹来,寒意在竹枝的吟唱中缭绕。
注释:¹虚声:空谷间的回声。意为秋风吹翠竹,令人过早地感到了秋天的寒意。
龙吟曾未听,凤曲吹应好。
龙吟¹曾未听,凤曲²吹应好。
译文:我没有听过龙吟的声音,但是此竹箫发出的声音比笙箫奏出的乐音会更美妙。
注释:¹龙吟:竹制笛吹出的声音,指笛声,似龙鸣之声。²凤曲:指笙箫等细乐,美妙动听的乐曲。
不学蒲柳凋,贞心尝自保。
不学蒲(pú)¹²,贞心³尝自保。
译文:做人啊,别像蒲草弱柳,一遇秋风就枯凋,要像这慈姥竹,迎风挺立,虚心贞洁,自强自尊。
注释:¹蒲柳:植物名,又名水杨。秋至而落叶。后用于比喻体弱或低贱。²凋:萎谢。言蒲柳质弱,不胜秋风而早凋。³贞心:坚贞不渝之节操。

  “野竹攒石生,含烟映江岛”,运用铺叙手法,描绘出一幅慈姥竹从石缝中钻出、茂盛竹枝叶缭绕轻烟辉映江岛的景致。与序相和,写尽一时一地风貌、气概。“攒石生”尽显慈姥竹充满生机,传达出慈姥竹坚韧不拔的神韵、顽强不屈的生命力。

  “翠色落波深,虚声带寒早”,为全诗最精彩之笔,是咏竹诗中的绝品。钱钟书先生命之为通感,颇不尽意。同样李得裕《竹径》:“日落见林静,风行知谷虚。”同样是好句,或可称为体物尽性,人皆有此感只是诗人能更格物而写出文字。诗句中描绘出一幅青翠的竹色倒映在碧波之中水更绿、风吹竹声带来一片早春寒意的景致,富有无可言说之美。“翠色”句写色,“虚声”句写声。竹色使波色加深,瑟瑟的风竹之声使人似觉有春寒袭来。诗句通过人的各种感官的感受,从多角度描写慈姥竹,用以咏竹,颇有新意。

  “龙吟曾未听,凤曲吹应好”,写慈姥竹制笛吹出的声音,似龙鸣之声,比笙箫奏出的“凤曲”更好。明写慈姥竹制笛吹出的声音,似龙鸣般动听,更胜笙箫奏出的“凤曲”。实则写诗人的感觉,突出慈姥竹高风亮节的品格,妙趣横生。

  “不学蒲柳凋,贞心尝自保”借蒲柳与慈姥竹对比手法,描绘出一幅蒲柳易凋谢、慈姥竹坚贞高洁的景致,侧面烘托出慈姥竹的坚韧顽强,从来不畏惧来自曲折恶劣的环境的折磨,亦是诗人喻己,托物言志,托慈姥竹“攒石生”的坚韧顽强,言诗人自己刚正不阿、铁骨铮铮的骨气。

  在这首诗里,诗人没有按照一般人对“慈姥竹”的理解,表现母子之爱,而是从竹的本性着眼,赞颂竹之“贞心”。此诗语言简易明快,却又执著有力,具体生动地描述了竹子生在恶劣环境下,长在危难中,而又自由自在、坚定乐观的性格。诗人在生动描写竹之美的基础上,结句又通过对比手法,表面写竹,其实是写人,明写赞颂了竹永葆本色的精神,实则写象征了诗人面对种种艰难困苦,宁折不弯,决不向任何黑暗势力屈服的品格,和不肯与黑暗社会同流合污的铮铮傲骨,抒发了诗人自身向往高尚人格的感情。

参考资料:
1、 周裕苍著.中国竹文化:黄河出版社,1992年12月第1版:157-158
群儿戏于庭,一儿登瓮,足跌没水中。众皆弃去,光持石击瓮破之,水迸,儿得活。
群儿戏于庭¹,一儿登瓮(wèng)²,足跌没水中。众皆³弃去,光持石击瓮破之,水迸(bèng),儿得活。
译文:司马光和一群小孩子在庭院里面玩,一个小孩站在大缸上面,失足跌落缸中被水淹没,其他的小孩子都跑掉了,只有司马光拿石头砸开了缸,水从而流出,小孩子得以活命。
注释: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现在山西)人。北宋大臣,史学家,编撰《资治通鉴》等书。¹庭:庭院。²瓮:口小腹大的一种容器。³皆:全,都。⁴弃去:逃走。⁵光:指司马光。⁶破:打开,打破。⁷迸:涌出。
湘山晴色远微微,尽日江头独醉归。
湘山¹晴色远微微²,尽日江头独醉归。
译文:晴光下最美的是远处湘山翠微,我整日江头独赏独醉,直到傍晚才缓步而归。
注释:感事:感慨时事,忧虑国家治乱。¹湘山:君山,又名洞庭山,在洞庭湖中。²微微:幽静的样子。
不见两关传露布,尚闻三殿未垂衣。
不见两关传露(lù)¹,尚闻三殿未垂衣²
译文:一直不见居庸关山海关传来战斗捷报,如今还没有天下太平,国家的命运前途使我忧愧。
注释:¹露布:古代用称檄文、捷报或其他紧急文书。²垂衣:指垂衣而治,天下太平。
边筹自古无中下,朝论于今有是非。
边筹(chóu)¹自古无中下,朝论于今有是非²
译文:自古以来边防的政策、谋划没有中下策,如今朝廷内对国家大事仍是意见不统一。
注释:¹边筹:关于边防的政策、谋划。²有是非:对国家大事意见不统一。
日暮平沙秋草乱,一双白鸟避人飞。
日暮平沙秋草乱,一双白鸟避人飞。
译文:眼看暮色苍茫平沙上秋草衰颓,双白鸟躲避行人向远处飞。

  这首诗首联写湘山景色,颈联和颔联写议论朝政大事传出诗人满腹心事的具体内容。尾联写时事之感,融入景物之中。全诗借景抒情,语言简练,抒发为国家民族的利益与前途而忧虑之情。

  首联从写景叙事起,但意不在景;诗人整天徜徉山水,沉溺酒乡,显然有满腹心事。此联起笔即微逗诗题“感事”二字,空灵而不粘滞。既然少年科场得意,选官在即,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发生,这里也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通过二联即通过议论朝政大事传出诗人满腹心事的具体内容。万历后期,明王朝内外交困,危象毕露。帝王昏庸。阉竖专权,贤良惨遭杀戮,内里已被蛀空,边患四起,倭寇严重骚扰于东南沿海。这一年,日本丰臣秀吉又发动了侵朝战争,游击史儒战死于平壤,副总兵袒承训统兵渡鸭绿江援救失败,仅以身免,中朝震动;宁夏哱承恩等作乱,杀巡抚和兵备副使;朝臣们对一些重大政事议论纷纭,意见尖锐对立,甚至有人因此而获罪。

  颔联用了两个典故,边关不见战斗捷报,朝廷未闻无为之治。实情是边关告急文书雪片似飞来。败耗频传,朝廷上君昏臣奸,政治腐败黑暗至极。诗句用“不见”“尚闻”,避免直率浅露,写得颇为深婉曲折。这首诗是袁宏道的早期作品,并不能代表他“独抒性灵”,率意而为,任情挥洒的独特风格。颈联写诗人表示对朝堂政事极为不满。边防政策自古以来就不用消极抵御、被动应战、处处挨打的中下之策,而是采取充实国力、加强战备、积极抵御的上策;朝臣们议论国是,提出不同意见,批评执宰大臣本是忠于职守的表现,可是明神宗却反其道而行之:“谕廷臣,国是纷纭,致大臣争欲乞身,此后有肆行诬蔑者重治!”可是,诗人此时在家乡候选,“居石浦之上,偕外祖父龚容卿及舅惟学,惟长辈,终日以论学为乐”。无权无力来过问政治,所以诗的尾联写他面对着长满秋草的平原,在暮色苍茫中,目送一对白鸟,避人远远飞去。也许“避人飞”是在有意无意之间。从这形象中不仅使人感受到诗人忧心国事的满腔怅恨之情,还使人觉得诗人仿佛又在庆幸自己没有卷入这场政治漩涡,能像这对白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避人远去。此联以景结情,又与首联取得呼应,使结构更为严密。

  这首诗一反向来律诗喜好堆垛典故的习惯,能于平易中见蕴藉,正体现了袁宏道论诗的主张:“性灵窍于心,寓于境。境所偶触,心能摄之心所欲吐,腕能运之。”因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他的诗能“变极重为轻巧。”

参考资料:
1、 周啸天主编.元明清名诗鉴赏: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08:第454页
2、 陈器之主编.历代诗词曲千首精译 下: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09:第1415页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
昔欲居南村¹,非为卜其宅²
译文:从前想移居住到南村来,不是为了要挑什么好宅院;
注释:¹南村:各家对“南村”的解释不同,丁福保认为在浔阳城。²卜宅:占卜问宅之吉凶。这两句是说从前想迁居南村,并不是因为那里的宅地好。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闻多素心人¹,乐与数²晨夕³
译文:听说这里住着许多纯朴的人,愿意同他们度过每一个早晚。
注释:¹素心人:指心性纯洁善良的人。李公焕注云:“指颜延年、殷景仁、庞通之辈。”庞通,名遵,即《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之庞主簿。²数:屡。³晨夕:朝夕相见。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
怀此¹颇有年²,今日从兹役(yì)³
译文:这个念头已经有了好多年,今天才算把这件大事办完。
注释:¹怀此:抱着移居南村这个愿望。²颇有年:已经有很多年了。³从兹役:顺从心愿。兹役:这种活动,指移居。
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bì)¹何必广²,取足蔽床席³
译文:简朴的屋子何必求大,只要够摆床铺就能心安。
注释:¹蔽庐:破旧的房屋。²何必广:何须求宽大。³蔽床席:遮蔽床和席子。取足床席:能够放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取了。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邻曲¹时时来,抗²言谈在昔³
译文:邻居朋友经常来我这里,谈谈过去的事情,人人畅所欲言;
注释:¹邻曲:邻居,指颜延之、殷景仁、庞通等,即所谓“素心人”。²抗:同亢,高的意思。抗言:抗直之言,高谈阔论或高尚其志的言论。³在昔:指往事。这两句是说邻居经常来访,来后便高谈阔论往事。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¹
译文:见有好文章大家一同欣赏,遇到疑难处大家一同钻研。
注释:¹析:剖析文义。所谓析义,主要是一种哲学理趣,与一般分析句子的含义不同。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¹
译文:春秋两季有很多好日子,我经常同友人一起登高吟诵新诗篇。
注释:¹“春秋”两句:大意是说春秋多晴朗天气,恰好登高赋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zhēn)(zhuó)¹之。
译文:经过门前互相招呼,聚在一起,有美酒,大家同饮共欢。
注释:¹斟酌:倒酒而饮,劝人饮酒的意思。斟:盛酒于勺。酌:盛酒于觞。这两句是说邻人间互相招呼饮酒。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农务¹各自归,闲暇(xiá)(zhé)²相思³
译文:要干农活便各自归去,闲暇时则又互相思念。
注释:¹农务:农活儿。²辄:就。³相思:互相怀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相思则披衣¹,言笑无厌²时。
译文:思念的时候,大家就披衣相访,谈谈笑笑永不厌烦。
注释:¹披衣:披上衣服,指去找人谈心。²厌:满足。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此理¹将不胜²?无为忽去兹³
译文:这种饮酒言笑的生活的确很美好,抛弃它实在无道理可言。
注释:¹此理:指与邻里过从畅谈欢饮之乐。理:义蕴。²将不胜:岂不美。将:岂。³兹:这些,指上句“此理”。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衣食当须纪¹,力耕不吾欺。
译文:穿的吃的需要自己亲自去经营,躬耕的生活永不会将我欺骗。
注释:¹纪:经营。

  其一

  第一首写移居求友的初衷,邻里过往的快乐。吟味全诗,每四句是一个层次。

  前四句:“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追溯往事,以“昔”字领起,将移居和求友联系起来,因事见意,重在“乐”字。古人迷信,移居选宅先卜算,问凶吉,宅地吉利才移居,凶险则不移居。但也有如古谚所云:“非宅是卜,惟邻是卜。”(《左传·昭公三年》)移居者不在乎宅地之吉凶,而在乎邻里之善恶。诗人用其意,表明自己早就向往南村,卜宅不为风水吉利,而为求友共乐。三、四两句,补足卜居的心情。诗人听说南村多有本心质素的人,很愿意和他们一同度日,共处晨夕。陶渊明生活在“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感士不遇赋》)的时代,对充满虚伪、机诈、钻营、倾轧的社会风气痛心疾首,却又无力拨乱反正,只能洁身自好,归隐田园,躬耕自给。卜居求友,不趋炎附势,不祈福求显,唯择善者为邻,正是诗人清高情志和内在人格的表现。

  中间四句:“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由卜居初衷写到如愿移居,是诗意的转折和深化。兹役,指移居搬家这件事。“弊庐”,破旧的房屋,这里指简陋的新居。诗人再次表明,说移居南村的愿望早就有了,终于实现的时候。其欣欣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说,只要有好邻居,好朋友,房子小一点不要紧,只要能遮蔽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以了,不必一定求其宽敞。不求华堂广厦,唯求邻里共度晨夕,弊庐虽小,乐在其中,诗人旷达不群的胸襟,物外之乐的情趣不言而喻。在对住房的追求上,古往今来,不少有识之士都表现出高远的精神境界。孔子打算到东方少数民族地区居住,有人对他说:那地方太简陋,孔子答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论语·子罕》)杜甫流寓成都,茅屋为秋风所破,愁苦中仍然热切呼唤:“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推己及人,表现出忧国忧民的崇高情怀。刘禹锡为陋室作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陋室铭》)其鄙视官场的卑污与腐败,追求高洁的品德与志趣,在审美气质上,和陶渊明这首诗有相通的一面。

  最后四句:“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具体描写得友之乐。邻曲,即邻居。在义熙七年(411年)所作《与殷晋安别》诗中,诗人说:“去年家南里,薄作少时邻。”可知殷晋安(即前所说殷景仁)当时曾与诗人为邻。诗中所说的友人,多是读书人,交谈的内容自然不同于和农民“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限于农事(见《归园田居》),而带着读书人的特点和爱好。他们一起回忆往事,无拘无束,毫无保留地交心,他们一起欣赏奇文,共同分析疑难的文义,畅游学海,追求精神上的交流。诗人创作《移居二首》时,正值四十六、七岁的中年时代。这是人生在各方面均臻成熟的时期。中年的妙趣和魅力,在于相当地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而且也愿意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和读陶渊明归田以后其它作品一样,《移居二首》给人的感受是鲜明而强烈的:诗人厌恶黑暗污浊的社会,鄙视丑恶虚伪的官场,但他并不厌弃人生。在对农村田园、亲人朋友的真挚爱恋中,他找到了生活的快乐,生命的归宿,心灵的慰安和休息。高蹈、洒脱而又热爱人生,恋念人生,独特而亲切的情调,情趣与理趣共辉,陶渊明其人其诗的魅力,首先来自对人生与自然的诗意般的热爱和把握。

  陶渊明田园诗的风格向来以朴素平淡、自然真率见称。这种独特的风格,正是诗人质性自然的个性的外化。从这首诗来看,所写移居情事,原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但在诗人笔下款款写来,读者却感到亲切有味。所用的语言,平常如口语,温和高妙,看似浅显,然嚼之味醇,思之情真,悟之意远。如写移居如愿以偿:“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纯然日常口语,直抒人生见解。“何必”二字,率直中见深曲,映出时人普遍追名逐利的心态,矫矫脱俗,高风亮节,如松间白鹤,天际鸿鹄。又如诗人写和谐坦诚的邻里友谊,仅以“时时来”出之,可谓笔墨省净,引人遐想。欣赏奇文,状以“共”字,分析疑义,状以“相与”,均是传神笔墨。如果奇文自赏,疑义自析,也无不可,却于情味锐减,更无法深化移居之乐的主题。而“共”与“相与”前后相续则热烈抗言之情态呼之欲出,使“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成为绝妙的诗句,赢得千古读者的激赏。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评陶渊明《止酒》诗云:“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余反复味之,然后知渊明用意……故坐止于树荫之下,则广厦华堂吾何羡焉。步止于荜门之里,则朝市深利吾何趋焉。好味止于噉园葵,则五鼎方丈吾何欲焉。大欢止于戏稚子,则燕歌赵舞吾何乐焉。”要达到这种心境和生活,是要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和痛苦的人生体验,才能对人生有睿智的领悟的,正如包孕万汇的江海,汪洋恣肆,波涛澎湃之后而臻于平静。陶诗看似寻常,却又令人在低吟回味之中感到一种特殊的魅力——“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等。读者读着这样的诗句,往昔对生活中一些困惑不解的矛盾,也许会在感悟诗意的同时豁然开朗,得到解释,以坦然旷达的胸怀面对万花筒般的人生。陶诗淡而有味,外质内秀,似俗实雅的韵致,在《移居》一诗中也得到生动地体现。

  其二

  前人评陶,统归于平淡,又谓“凡作清淡古诗,须有沉至之语,朴实之理,以为文骨,乃可不朽”(施补华《岘佣说诗》)。陶渊明生于玄言诗盛行百年之久的东晋时代,“理过其辞,淡乎寡味”乃诗坛风尚,故以理为骨,臻于平淡皆不为难,其可贵处倒在淡而不枯,质而实绮,能在真率旷达的情意中化入渊深朴茂的哲理,从田园耕凿的忧勤里讨出人生天然的乐趣。读陶诗《移居二首》其二,即可知此意。

  全诗以自在之笔写自得之乐,将日常生活中邻里过从的琐碎情事串成一片行云流水。首二句“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暗承第一首结尾“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而来,篇断意连,接得巧妙自然。此处以“春秋”二字发端,概括全篇,说明诗中所叙并非“发真趣于偶尔”(谢榛《四溟诗话》),而是一年四季生活中常有的乐趣。每遇风和日丽的春天或天高云淡的秋日,登高赋诗,一快胸襟,历来为文人引为风雅胜事。对陶渊明来说,在柴桑火灾之后,新迁南村,有此登临胜地,更觉欣慰自得。登高不仅是在春秋佳日,还必须是在农务暇日,春种秋获,正是大忙季节,忙里偷闲,登高赋诗,个中趣味决非整天悠哉游哉的士大夫所能领略,何况还有同村的“素心人”可与共赏新诗。所以士大夫常有的雅兴,在此诗中便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两句用意颇深却如不经意道出,虽无一字刻划景物,而风光之清靡高爽,足堪玩赏,诗人之神情超旷,也如在眼前。

  移居南村除有登高赋诗之乐以外,更有与邻人过从招饮之乐:“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这两句与前事并不连属,但若作斟酒品诗理解,四句之间又似可承接。过门辄呼,无须士大夫之间拜会邀请的虚礼,态度村野,更觉来往的随便。大呼小叫,毫不顾忌言谈举止的风度,语气粗朴,反见情意的真率。“相呼”之意可能是指邻人有酒,特意过门招饮诗人;也可能是诗人有酒招饮邻人,或邻人时来串门,恰遇诗人有酒便一起斟酌,共赏新诗。杜甫说:“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遭田父泥饮》)诸般境界,在陶诗这两句中皆可体味,所以愈觉含蓄不尽。

  当然,人们也不是终日饮酒游乐,平时各自忙于农务,有闲时聚在一起才觉得兴味无穷:“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辄披衣,言笑无厌时。”有酒便互相招饮,有事则各自归去,在这个小小的南村,人与人的关系非常实在,非常真诚。“各自归”本来指农忙时各自在家耕作,但又与上句饮酒之事字面相连,句意相属,给人以酒后散去、自忙农务的印象。这就像前四句一样,利用句子之间若有若无的连贯,从时间的先后承续以及诗意的内在联系两方面,轻巧自如地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琐事融成了整体。这句既顶住上句招饮之事,又引出下句相思之情。忙时归去,闲时相思,相思复又聚首,似与过门相呼意义重复,造成一个回环,“相思则披衣”又有意用民歌常见的顶针格,强调了这一重复,使笔意由于音节的复沓而更加流畅自如。这种往复不已的章法在汉诗中较常见,如《苏武诗》、《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等,多因重叠回环、曲尽其情而具有一唱三叹的韵味。陶渊明不用章法的复叠,而仅凭意思的回环形成往复不已的情韵,正是其取法汉人而又富有独创之处。何况此处还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诗意的深化。过门招饮,仅见其情意的真率,闲时相思,才见其友情的深挚。披衣而起,可见即使已经睡下,也无碍于随时相招,相见之后,谈笑起来没完没了,又使诗意更进一层。如果说过门辄呼是从地邻关系表明诗人与村人的来往无须受虚礼的限制,那么披衣而起、言笑无厌则表明他们的相聚在时间上也不受俗态的拘束。所以,将诗人与邻人之间纯朴的情谊写到极至,也就将摒绝虚伪和矫饰的自然之乐倾泻无余。此际诗情已达高潮,再引出“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的感叹,便极其自然了。这两句扣住移居的题目,写出在此久居的愿望,也是对上文所述过从之乐的总结。不言“此乐”,而说“此理”,是因为乐中有理,由任情适意的乐趣中悟出了任自然的生活哲理比一切都高。从表面上看,这种快然自足的乐趣所体现的自然之理与东晋一般贵族士大夫的玄学自然观没有什么两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似乎也可以用来解释陶渊明《移居二首》其二中的真趣所在。但同是“人之相与”、“欣于所遇”之乐,其实质内容和表现方式大不相同。东晋士族自恃阀阅高贵,社会地位优越,每日服食养生,清谈玄理,宴集聚会所相与之人,都是贵族世家,一时名流;游山玩水所暂得之乐,亦不过是无所事事,自命风雅;他们所寄托的玄理,虽似高深莫测,其实只是空虚放浪的寄生哲学而已。陶渊明的自然观虽然仍以玄学为外壳,但他的自然之趣是脱离虚伪污浊的尘网,将田园当作返朴归真的乐土;他所相与之人是淳朴勤劳的农夫和志趣相投的邻里;他所寄托的玄理,朴实明快,是他在亲自参加农业劳动之后悟出的人生真谛。所以,此诗末二句“忽跟农务,以衣食当勤力耕收住,盖第耽相乐,本易务荒,乐何能久,以此自警,意始周匝无弊,而用笔则矫变异常”(张玉谷《古诗赏析》)。结尾点明自然之乐的根源在于勤力躬耕,这是陶渊明自然观的核心。“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人认为人生只有以生产劳动、自营衣食为根本,才能欣赏恬静的自然风光,享受纯真的人间情谊,并从中领悟最高的玄理——自然之道。这种主张力耕的“自然有为论”与东晋士族好逸恶劳的“自然无为论”是针锋相对的,它是陶渊明用小生产者朴素唯物的世界观批判改造士族玄学的产物。此诗以乐发端,以勤收尾,中间又穿插以农务,虽是以写乐为主,而终以勘为根本,章法与诗意相得益彰,但见笔力矫变而不见运斧之迹。全篇罗列日常交往的散漫情事,以任情适意的自然之乐贯串一气,言情切事,若离若合,起落无迹,断续无端,文气畅达自如而用意宛转深厚,所以看似平淡散缓而实极天然浑成。

  由此可见,作诗以理为骨固佳,其尤贵者当善于在情中化理。晋宋之交,玄风大炽,一般诗人都能谈理。山水诗中的谈玄说理成份多为后人所訾议,而产生于同时的陶渊明田园诗中亦有不少谈理之作,却博得了盛誉。原因就在刚刚脱离玄言诗的山水诗多以自然证理,理赘于辞;而陶诗则能以情化理,理入于情,不言理亦自有理趣在笔墨之外,明言理而又有真情融于意象之中。这种从容自然的境界,为后人树立了很高的艺术标准。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537-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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