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其实是一首写人的叙事诗。诗中的主人公,是和杜甫同时代的诗人王季友,《全唐诗》中这样介绍他:“王季友,河南人。家贫卖履,博极群书。豫章太守李勉引为宾客,甚敬之,杜甫诗所谓丰城客子王季友也。”王季友年轻时家贫,以卖草鞋为生,出生富家的妻子柳氏嫌弃他,离家出走。王季友在贫困孤苦中发奋攻读,后来考上状元,成为一代名流,离弃他的柳氏后来又回到他身边。这样跌宕起落的人生,使杜甫大为感叹。《可叹》一诗中,对王季友的故事作了生动描述。
这是一首咏写钱江潮的作品,叙写江潮如雷似雪,有声有色,十分壮观。全诗可以分为观潮前与观潮两部分。
诗的前四句写观潮前。“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未见江潮,先闻其声。潮声巨大,犹如雷震,并臣震动百里。首句五个字渲染出江潮的磅礴气势。诗的起句先声夺人,很有力量。“鸣弦暂辍弹”描述县令暂停公务前往观潮,字面上却以“鸣弦辍弹”出之,巧妙地造成以弦声反衬潮声,使读者感到在江潮的巨大声势下,弦声喑哑了。这句暗用孔子弟子宓子贱任单公县县令时,鸣琴不下堂而把县城治理好的典故,称赞颜钱塘善理政。“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写县衙门内连骑涌出,急速赶到江岸上观潮,进一步渲染气氛。
诗的后四句直写观潮的景况。诗人仍不写涨潮,而是以“照日中云迥,浮天渤澥宽。”两句描绘钱塘江潮到来的壮丽景象。但诗人仍不是直接写潮,而用日光、中云、天空、大海烘托。上句以中云迥衬托江潮远远而来,下句借浮天渤澥反映潮的浩阔,充分地表现出大潮澎湃动荡的伟力。接着诗人向读者描绘出涨潮的壮观画面:“惊涛来似雪”,惊涛骇浪排空而来,如万马奔腾,潮水卷起的浪墙似一道突起的雪岭,铺天盖地而来。画面气势宏大,雄奇无比。结句“一坐凛生寒”是又一次衬托,用满座观潮人吓得胆颤心寒,再次对钱江潮这宇宙的奇观进行热烈的赞颂。由于诗人在描写钱江潮时多次运用了烘托的手法,进行反复的渲染,因而获得了直接描摹所难以获得的艺术效果。
一般观潮诗往往只极力描写大潮的雄伟壮丽,而这首诗从人和潮两方面来写。写人主要写听潮,写出观,写待潮,写观潮,写观感,写出了观潮的全过程。写潮用了一虚笔一实笔:虚是“百里闻雷震”,从听的角度写潮声;实是“惊涛来似雪”,正面写大潮的雄奇伟丽。诗一张一弛,张弛有度,在雄浑壮美中显出从容潇洒的气韵。用“雷震”起调,先是一张。二句接着是言“辍”,一弛;三句言“出”,又是一张。四句言“待”,又是一弛。五六两句仿佛与潮无关,完全宕开去,是最大限度的弛。七八句将全诗推向最高潮,是最大限度的张。这首诗利用张弛的原理,高低的变化,写得波澜起伏,动人心魄。
首句,“十年无梦得还家”,指抗元兵败的十年间从未还家。这里不说“未还家”,却说“无梦得还家”,简直连还家的梦也不曾有过,可见其决绝之情。另方面,古代前朝的遗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总是逃入深山以表示不臣服新朝政权。他的“无梦得还家”,正是表明前此十年之志:抗节隐居。这一句领起下文。决绝到连还家的梦也不曾有过,栖息山间也就怡然自得了。
“独立青峰野水涯”,“独立”使诗人的高大的形象屹立于天地之间,是诗人直冲云霄的气节,是诗人不可一世的风骨。“青峰野水涯”是眼前景, 奇峰挺秀,野水悠悠,是一幅绝妙的水墨画,但这又不是纯写武夷奇观,当年宋朝的河山,空旷,寂静,没有着落;独立于此,诗人的心情,有些悲怆孤独,有些若有所失。没有人烟,脚底的青峰是稀稀朗朗的春草,只知道一味的“缭乱逐春生”;不见渔舟,眼前只是烟波浩淼的野水,中间倾注着诗人的思想感情,这巍然挺立的青峰,实际上也是诗人自己的性格、形象的写照。
第三句一转,“天地寂寥山雨歇”, 天地寂寥,淅淅沥沥的春雨在这寂寥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田野清旷,冻云黯淡,有青草的气息,有天地的空旷,有黄昏的寂寞。简直辨不清是真在写沉寂的山中气象,还是在叹息人间的万马齐喑。
末句“几生修得到梅花” ?梅花向来被人们赋予了高洁坚贞的品质,如王安石写寒士的《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陆游写高士的梅:“零落成尘碾做泥,只有香如故”;还有苏轼写的梅:“不知风雨卷春归,收拾余香还畀昊”……梅花在数九隆冬这样最寒冷的日子里开放,百花之中,一枝独秀。到次年春来草长,在群芳之中,依然默默无语,卓尔不群。人要几生几世才能修得到梅花这样的境界啊!诗人忽然提到独立世外,傲霜吐艳的山中梅花,并深致仰慕之情,无疑他要以梅格自期。
这是一首托物言志诗,作者自置于青峰野水之间,以梅花品格相期许。诗风自然朴素不加雕饰,清旷之中已带着几分苍凉沉郁,诗人对故国的思念,对人生的思考,深远绵长,发人深省。
乐府诗始于汉武帝。当时有太乐、乐府二署,分别掌管雅乐和俗乐。雅乐是郊庙之乐,主要用于祭祀;俗乐是乐府机关采集的各地的风谣,以及部份文人的创作,主要是用来供奉封建王朝的帝王和贵族们作歌舞娱乐之用。《莲浦谣》属于俗乐,但是如果同《乐府诗集》中他人的《采莲曲》相比,它有深意得多。
这首诗虽只八句,而且只限于粉沫莲女在摇船这一简单的情节上,然而由于诗人巧妙地融情入景,遂使这短短的八句诗,却写出了感时、伤己、怀人、惜志等多层意思,沉郁含蓄,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诗以采莲女在溪水上划着小船出现开始。开头的“鸣桡”二字就规定了这划起桨来轧轧作响的船,只能是渔户用的白木划子,而不是轻柔的画舫。摇船的人,通过下联“莲媚两相向”的“媚”字,可知她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但通过“鸣桡”的这一典型事物,就约制了读者的想象,使读者认识到温庭筠在这里创造的是一个美丽的渔家姑娘。只是她不是来采莲的,只不过是划着船经过这莲浦而已。整个诗就是她的思绪,诗人是通过她的眼光捕捉到的。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意识流”。
由于水面比城市、山林都为开阔,所以历来划船的人几乎总是双眼望着远方的。因此,岸边那一片荒芜的草原,就很自然地进入了她的眼帘。如果“废绿平烟”不点出那曾是“吴苑”,那读者的想象就会失去规范,诗意也就会显得朦胧起来。待到“吴苑”一出,这就无异于告诉了读者她此时在想些什么。在她,也许只一闪念,然而读者的思绪却被她引导到一个古老的故事中去了。“吴苑”是曾一度称霸的吴王夫差的殿宇。吴王夫差在征服了越王勾践以后,就沉溺于勾践送来的美女西施的绝色之中,遂不问政事而逐渐腐化起来。而越王勾践这时却正在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反而一举灭掉了吴国,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故事。所以从她那感叹于“废绿平烟”的眼色中,顺着逻辑思维,读者就领悟得到她此时对于唐末皇室腐朽堕落的忧虑。
船在继续前进,从开阔的湖面进入了藕荷深处。清清的水里,映出了她那衬着荷花的脸。这使她想起清晨临镜的情景:她既为青春的艳丽而自喜,也更为岁月的流逝、青春易逝而悲伤。这其实是这一类乐府的传统写法。如梁昭明太子的《采莲曲》说:“桂楫兰桡浮碧水,江花玉面两相似。”朱超说:“看妆碍荷影,洗手畏菱滋。”梁元帝说:“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李白说:“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袖空中举。”王昌龄甚至通首都写这一点:“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声始觉有人来。”但是温庭筠在这里手法上是继承的,在写法上却有所创新。她不是纯客观地去写芙蓉和脸面,抱着欣赏的态度,而是夹杂了人物心理的悲伤色彩。水中之莲,实为镜中之面,然而莲媚却是愁红。这就披露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而这内心的流露,他又不是运用内心的独白,而是混合了诗人的直接叙述。把香艳的流传,抹上了时代伤感的颜色;是她那眼神的流露,却又分明是诗人的痛苦呻吟。是她是己,已到了浑然忘形的地步,从而改变了乐府诗的气质。这就是温庭筠高过以前名家的地方。
下一联,那跳跃的思绪,正是她愁的具体体现。“白马金鞭大堤上”,分明是意中人已去;“西江日夕多风浪”,是耽心他的安全。杜甫在《梦李白》里就是这样表现的:“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日夕而多风浪,这正是写出了晚唐的政治。她能因废绿而伤时,则她所钟情的“白马金鞭”的他,也定非纨裤子弟。是以她才会担心,在这样的世道里,像他那样的人,人生的道路上是会多风浪的。这两句看似离题而实未尝离题,若即若离,正是笔法的有明有暗。从精神的深处写出了她的不凡。这就不仅似浮雕,而且活灵活现了。
船仍在港内进行。于是,她看到了荷叶上的露珠,像颗极大的珍珠,在上面滚动。不知她是同情,还是鄙弃,抑或是用来对衬自己。她对此不禁感慨地想道:“荷心有露似骊珠,不是真圆亦摇荡。”乐府诗在表现上惯用谐音的手法,这里的“圆”也就是姻缘的“缘”的谐音。妙语双关,是荷,是自己。这样的句子让人读了会永远记住。它是这样形象贴切,俊语如花,而又寓意深长。露珠儿滴入了“荷心”,荷的心里明知道它不过“似”骊珠而已,绝不是真正的好姻缘。但尽管如此,它毕竟是像骊珠样的而又肯接近荷心的。这正如俗话说的:“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是以渴望真圆的荷心,也不由的要为之而心旌“摇荡”了。用“假”亦摇荡以衬起对于“真”之痴情渴望,十分形象地写出了一个追求有理的美丽的灵魂。这样用巨大的社会压力而扭曲了的、微妙而复杂的心理活动,竟写得这样的美而切,令人爱不忍释。荷心指她的心,但她心中的真“圆”是什么,貌似骊珠的露珠儿又指的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确费人猜测。
通首诗除了第一句作为人物出场的交代外,这四层,可以说都是她的心理活动。即令读者不去追寻白马金鞭指谁,风浪又是什么,甚至也不必去追问作者的身世,然而仅此读来,也感觉到这是一个心地多么善良而又忧思重重,很值得同情的姑娘,不能不为她的思虑而动心。荒野的绿色,粉红的娇荷,水银般的露珠儿,这些都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是作者把它们和人物的心理活动结合了起来,用它们这些可见的实物来写人物不可见的心理,于是这些就都有了特定的内容。而且正是它们,使一个血肉丰满而又思想活跃的她,忧伤地摇着小船,永远地在读者的眼前摇动。而那船桨的轧轧声,竟是这枯燥剌耳,仿佛在为她而呻吟。
黄子云在他的《野鸿诗的》中说:“飞卿古诗与义山近体相埒,题既无谓,诗亦荒谬;若不论义理而只取姿态,则可矣。”像温庭筠这样的古诗,说“题既无谓”是可以的,因为他本来就是借题发挥,本无所谓。但要说“诗亦荒谬”,就未免不懂得使意境诗化,这正是诗的美学价值之所在。也正诗之所以于散文之外,可以卓然独立于文坛的地方。它的优点,恰恰是寓“义理”于“姿态”之中,而不是离姿态而说理。温庭筠这里正是通过这位采莲女一路心思而创造了一位有着高尚情操的姑娘,写得非常委婉温柔,又是十分聪明和多情。她不仅姿态如画,神态也逼真,非常饱满而又富有感染力。读了以后,竟使人牵挂这位明知不是真圆的姑娘,感情摇荡以后的命运。正因为她是这样的逼真感人,不由得使读者要想到:这或许正是当年的温庭筠。温庭筠曾得到过令狐綯和宣宗给予他的美好的待遇,但终因不是“真圆”吧,他还是选择了“窜死”的道路。则读到这末联,不能不为他那样的而惋惜。许多人对于温庭筠的诗只习惯于从字面去求解释,于是说他是什么唯美主义的、形式主义的,甚至是猥亵的;这当然都是徒劳的。一个作家的作品,不能离开作家的本身社会地位、政治倾向、性格、气质、文化修养以及他的审美趣味。如果顺着这个规律去找,则就会发现这位姑娘此时的心理,其寄托着诗人的感情,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