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扣住吴江的地理形势和有关的历史事件,巧妙地融写景、叙事、抒情为一体,寓意深刻,感慨良多。
此诗上半部分描写吴江自然景色,首联所说“松陵”,为吴江旧称。吴江县城东南旧有一条长堤,界于松江与太湖之间,蜿蜒八十余里。诗人走在黄昏的吴江道路上,远远望去,这堤好像要抱住整座县城一样。一个“抱”字,把长堤拟人化了,不仅形象生动,而且写出了它对吴江县城护拥偎倚的情态。首联是对吴江的远眺,颔联两句,则由远而近,进一步作具体刻画。第三句所说的“塔”,原在吴江东门外的宁境华严讲寺内,共七层,高十三丈,形方,故名方塔。方塔在湖中各处均可看见,而其自身位置又是固定不变的,这就仿佛湖势在围绕着方塔移动。第四句所说的“桥”,一名垂虹桥,俗呼长桥,东西百余丈,多至七十二孔,中间有垂虹亭;前临太湖,横绝松陵,湖光海气,荡漾一色,旧称“三吴绝景”。由于桥身很长,所以有一种似乎淡淡的月痕是由它牵引而生的感觉。两句抓住当时吴江最具特色的景物,做了典型的概括描写。诗中有塔有湖,有桥有月,动静相宜,交相辉映,组成了一幅空明清旷的图画。同时,颔联这两句除了写景之外,实际上另有某种深刻的寓意蕴藏在内,与颈联相呼应。
颈联“市静人逃赋,江宽客避兵”,这两句为全诗关键,它描写了吴江在赋税重压、战乱摧残之下的萧条景象。市集沉寂,是由于百姓忍受不了重敛苛征,被迫逃亡;江面空阔,是由于行客为了躲避兵火战事,隐身遁迹。这“市”和“江”的萧条景象,一方面和前面“湖”和“月”同样开阔,另一方面却又使得原来的秀丽景色整个地为之黯然,蒙上了一层凄清惨淡的色调,从而产生了对照鲜明的艺术效果。再结合颔联“塔盘”、“桥引”两句。所谓“湖势动”,即可以视为写自然之景,也可以看作是对颈联的“逃赋”和“避兵”的人间风波的一种形象的暗示。所谓“月痕生”,则在写景之中隐寓清兵南下之意。月属阴象,因而在古代诗词中往往用来比喻外族。如清初著名女词人徐灿的《踏莎行》即云:“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这里的“碧云”典据梁朝江淹《休上人怨别》诗:“日暮碧云合。”意思说当时的南明小朝廷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但毕竟还在坚持;“月痕”则指清兵,希望它不要消灭南明。吴伟业和徐灿是同时代人,并且还是儿女亲家。他作《过吴江有感》时,明朝政权已经彻底覆亡,所以一开头写的就是“落日”而不是“日暮”;因此颔联中的“月痕生”,也同样应是暗指清兵到来,而颈联的“避兵”,由此也不显得突兀而出了。如此,全诗的结构脉络便可一目了然。首联总起,概括吴江形势,点明时代背景;接着一分为二,颔联、颈联由暗而明,既是写景,又分别暗示了清兵南下、人民离散。最后,诗又合二而一,归结为故国沦丧,交游零落,身世凄凉,唯有感叹而已的悲凉情怀。
尾联“廿年交旧散,把酒叹浮名”,这里的“廿年”不一定是确指,它可以包括清兵南下至写作此诗这二十余年的时间。“散”字承上文“逃”、“避”二字而来,“人逃”“客避”,故友自然也都离散了。这句虽然说得较虚,不过,此中仍有故事可稽。明朝既亡,许多爱国文士相率结为诗社,遁迹林泉,砥砺气节,暗图匡复。顺治七年(1650)开始出现的吴江“惊隐诗社”,在当时尤为著名。吴江的吴炎、潘柽章,昆山的顾炎武、归庄等人,都是它的主要成员。康熙二年(1663),庄廷鑨“明史案”兴,清王朝借机大搞株连,屠戮遗民志士,“惊隐诗社”亦被迫停止,吴炎、潘柽章也惨遭杀害,顾炎武曾做诗文吊之。而吴伟业同他们都有交往,因此,“廿年交旧散”云云,大概正是“有感”于这一事件。至于“把酒叹浮名”,则是吴伟业本人的身世之感。他在明朝少年高第,前程似锦,而明亡以后,由于“浮名”太盛,被迫出仕清廷,晚年才得以回乡家居。“浮名”之累人如此,反不及故友们或死或遁;名节不堕,令诗人深为叹息,借酒浇愁。
纵观全诗,前半首写“过吴江”,是叙事;后半首写“有感”,是抒情。然而,抒情之中,兼有叙事。首联“落日”,诗人离吴江还较远;颔联“月痕生”,渐渐接近吴江;颈联“市静”,表明已经上岸;尾联“把酒”,则是住下之后发现“交旧散”,才对“酒”兴“叹”的。全诗按照时间先后依次描述,层次分明。因此,后半首既是写“有感”,又是续写“过吴江”。同样,前半首的“落日”,“月痕生”,暗示了明朝的覆亡、清兵的入侵,所以,它既是写“过吴江”,又是预写“有感”。可见,在本诗中,叙事与抒情,“过吴江”与“有感”,已经达到了相互渗透、不可截然分割的地步。
《喻巴蜀檄》载《史记》卷一一七,《汉书》卷五七下,《文选》卷四四,《艺文类聚》卷五八。檄是用于声讨的一种文体。这篇文章是斥责巴蜀吏民的“罪”“过”的。文章为稳定人心,先用对外征讨的声威和虽被征招而无隐患来震动和安抚人心,为皇帝本意辩解,并分析唐蒙和地方官吏的责任;再树边民为榜样,以当官享乐传名来规范和开导百姓,并在对比中寻过责怪巴蜀吏民;最后说明作意,要求及时传达。总之,维护皇帝,斥责官吏,开导百姓,扬威以慑之,示安以慰之,示范以规之,示利以导之,寻过以责之。纵横辩说,思维产密;策略周祥,全盘平衡;运用权术,有利有节,入情入理,语言晓畅,说服力强。
从需要解决的问题来看,《喻巴蜀檄》为文其实非常为难,因为作者司马相如的使命比较麻烦。唐蒙略通西南夷乃是奉命,并且是司马相如本人所赞成的,引起巴蜀震动后,皇帝却要谴责唐蒙,并告知巴蜀百姓,唐蒙的做法并非皇帝本意。也就是说这篇文章必须顾及唐蒙、巴蜀民、皇帝三方面的意图,而又不能违背朝廷通西南夷的大政方针。司马相如的“蜀人”身份此刻并非无谓,指摘巴蜀本地凭“愚民”是唯一解开这个三重连环套的钥匙,司马相如的“蜀人”身份至少可以比“外地人”让巴蜀本地“愚民”具有更多的认同感。刘熙载《艺概》说:“相如一切文,皆善于架虚行危。”就《喻巴蜀檄》一文来说,“虚”即不在于“巴蜀民大惊恐”的事实如何,而在于如何认识;“危”即在于唐蒙、巴蜀民、皇帝三方各有道理需要平衡,如何阐述其中的轻重缓急确实非常为难。
从《喻巴蜀檄》的内容来看,指责唐蒙并非重点,宣传皇帝的本意也非重点,而指摘“巴、蜀行者”有“不忠死亡之罪”才成为重点,连带指摘这些“行者”的“父兄”以及专管教训百姓的官员有“不教诲之过”。杨升庵云“得告喻体裁,以大义令使者与蜀民两分其责”,“两分”说还未深入其内在逻辑,应当说此文是以指摘“蜀民”为主。
文章开头阐述朝廷在“边境”治理上的巨大成就和唐蒙奉使西南的必要性,这就从根本上确立了朝廷和唐蒙此次行动的正义所在,为后文指责巴蜀“行者”和巴蜀“愚民”建立一个坚实的道义基础。接着说明这次行动本“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略叙事实:“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摧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其中“惊惧、忧患”,即将抚慰巴蜀人士之意带出,却又明白将唐蒙加以指责,但仅此一笔带过,就转到总结此次出使的原意:申明“皆非陛下之意也”。行文至此,似乎出使的任务就完成了,但仅如此,“略通夜郎西僰”的任务就难于继续进行了,既然“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所以,唐蒙又无可厚非,指责”巴蜀民大惊恐“就势所必然,并称扬“夫边郡之士”与之相对:“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夫边郡之士”“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他们是“贤人君子”,而这些“自贼杀,或亡逃抵诛”的“行者”及其“父兄”乃“寡廉鲜耻”,“为天下笑”,有“不忠死亡之罪”“教诲之过”,措辞极为严厉。然后再次重申“陛下”之德为“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阐明自己的任务为“遗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最后要求巴蜀各级官员务必传达给“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使咸知陛下之意”。以“通西南夷”为根本、为标准,在这个前提下阐述评论各方意见功过,这应当是司马相如完成使命唯一的途径,也是《喻巴蜀檄》必然的结构方式。
全文五百六十余字,严正精悍、周详晓畅,深得文体之要,完全合乎《文心雕龙》对檄文的所下的定义:“檄者,皦也。宣露于外,皦然明白也。凡檄之大体,故其植义扬辞,务在刚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若曲趣密巧,无所取才矣。”指摘“巴蜀愚民”的语气极为严厉,命令太守传檄,语气也十分果决,都是为了檄文“故其植义扬辞,务在刚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的目的。为了达到“曒然明白”的效果,全文未用一个典故,语词和其它几篇比较也不甚考究,如设问对答结构、联边字等皆未使用,应当是考虑”远所溪谷山泽之民””遍闻”的需要,即“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为了达到“气盛而辞断”的效果,司马相如使用了大量的骈偶、铺陈、押韵的辞赋方法。骈偶方面,文中仅完全对偶语句就达二百八十余字,大致占全文一半字数;铺陈方面,在“边境”“边郡之士”两个关节处铺陈共计二百七十余字,约占全文一半篇幅;押韵方面,文中大部分句子押韵,押韵密度和《子虚上林赋》等散体赋押韵密度相差不远。骈偶、铺陈、押韵成为这篇文章主要的修辞手段。明代张溥说司马相如“抑其文,皆赋流也”,即主要体现在骈偶、铺陈、押韵这三方面,也是其文章华丽的根源所在。
作为古代流传至今的第一篇成篇檄文,《喻巴蜀檄》具有檄文的基本特点,又保持着司马相如文章整饰华丽的一贯风格,在写作技巧上对后世有多方面的借鉴作用。
该诗首联山水相对,第二联接前联之笔,由描写山水转入对孟氏诗文进行赞誉。第三联写明白氏来襄阳的原因,第四联描写了故居的坏境,末二联承接第四联的情绪,将诗人内心的情感传达下来。全诗前半部分写景叙事较为理性,后半部分毫无过渡地陡然转入感性的喟叹,表达了诗人内心对友人的怀念之情。
首联山水相对,“楚山”与“汉水”扣题,点明了作者描写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位于楚地的“襄阳”。二句皆以“碧”字来形容当地山水之色泽,初看觉得重复,但当细品后文内容,这一反复出现的“碧”字却有着强调的意味,它体现出天地间一片青绿的美景 ,令人遥想到孟氏诗歌的景物色彩.以及能由此体味到他那清丽的诗风。而其后以“岩岩”突出山之险峻,“汤汤”展现水之奔流浩荡,铺绘出颇具气势的襄阳山水。此联二句描写清秀壮阔的景色,“赋”中带“兴”,不仅向读者展现出当地的秀丽美景,亦对后文赞誉孟氏涛文奠定气氛,可谓是一举两得。
居其境,怀其人。诗歌第二联接前联之笔,由描写山水转入对孟氏诗文进行赞誉;如此壮丽的山水聚结而成的气象.正是孟氏诗文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与风格。
前二联由彼及此,由景及人,衔接过渡极为自然,在景物的画卷中体味孟氏之作;虽未能多读孟氏诗作之人,亦能经由此景联想到其作品之风味。
第三联似有说明白氏来襄阳的原因:因诵读他留下来的作品而思念他,来到他的故乡。能令一个人由读其文而产生“至其乡”的想法的,其涛文必是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此二句文辞平白,直书其事,却在字句间深蕴了对孟氏的景仰,而且。亦可从侧面使人感受到孟氏涛文所具有的魅力。
然而,来到孟氏故里的白居易所生发的极大感触又是什么,白氏在第四联中对孟氏之后再继无人的现状怅惘愁叹。再也没有谁的作品能如孟氏的诗文那般。散发出清淡畅逸之气。这样的心境有些苍凉和无望,就像日暮时分所带给人的感觉一般;而这样的诗坛。也像夕阳中空荡的襄阳城那样清冷。前句书写感想,后句以带有空凉之气的日暮景色烘托心境,作者的情绪,顿时由前三联对孟氏的高誉跌入了对后继无人的慨叹之中。
末二联承接第四联的情绪而有所平缓。襄阳城东南面的鹿门山曾是孟浩然隐居的地方。于今当白氏南望此山之时,草木郁郁葱葱,好像还有当年留下来的芳草树木,好像还有当时隐者留下来的余韵。但这一切都只是好像。事实是,旧时的隐者已寻不到踪迹。只留下望不到边的苍郁林木。寻隐者之踪影不见,是令人失落之事;但对于白氏来说,真正的失落是在这世上,再也寻不到如“旧隐”孟浩然一样,能创作出那般清逸诗篇的人。惟留下一片苍茫。末句“云深树苍苍”颇有些以实写虚之笔;虽然触目所见的是林木莽莽,但心中所感受到的,实则是“旧隐不知处”而“清风无人继”的空空荡荡。
全诗可以对半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写景叙事较为理性,对孟氏诗文进行了类比和高度赞誉.字里行间令人能够想见孟氏诗文的风格与成就,感受到白氏对孟氏深深的景仰。而后半部分毫无过渡地陡然转入感性的喟叹之中。景物从壮阔清丽变为苍茫空旷;情绪从赞誉落人无人继之的伤感中。虽只是欲借诗抒发个人情绪,但这一前一后的截然变化和情绪一高一低的对比,却使得无论是赞誉仰慕还是伤感慨叹,都抒发有力,情绪随之跌宕,对诗作者所表达的赞与叹皆感受深刻。
瞿蜕园、朱金城指出这组诗同储光羲《临江亭王咏》词意相似,都是怀古概今、忧伤时事之作,显有弦外之音(《李白集校注》卷二十二评笺)。
第一首描绘金陵城的壮险形势以寄慨。诗人一落笔便流露出深沉的吊古伤今之情。起句“晋家南渡日”概括了西晋末的一场历史浩劫。晋怀帝永嘉五年(311),前汉刘聪的相国刘曜引兵攻陷洛阳,怀帝被俘,士民死者三万余人。汉兵烧杀抢掠,掘陵墓,焚宫庙,将洛阳变成一片废墟。是年,汉兵又攻占长安。中原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而今,李白游金陵之时,自范阳起兵的安禄山已攻陷长安,玄宗仓皇出逃四川。北方人土纷纷携家南渡,避乱江东。历史好像重演了西晋永嘉年间的故事。因此,这一句诗犹如惊雷劈空而来,撼人心魄,表明了当时唐王朝已面临山河破碎、社稷倾圮的严重局面。次句“此地旧长安”,饱含着诗人对胡骑践踏京都长安的悲痛。金陵此地,今日依然是歌舞昇平气象,这正像昔日的长安。诗人没有说如今长安是怎样一副局面,他是不忍心说。这里可参照诗人在《永王东巡歌》中所描写的“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的情景,想象当时长安的悲惨境地。
颔联写金陵城的陆地形势。上句说,金陵为六朝帝都,这里遗留着帝王住宅、巍峨宫阙。金陵城东有钟山,城西有石头山。王琦注引张勃《吴录》载,诸葛亮曾称叹“钟山龙蟠,石头虎踞。”下句说,钟山和石头山犹如龙蟠虎踞于金陵东西,气象雄壮。这一联在写景中显现出金陵城历代的繁华,宫廷的伟丽,王朝的兴盛,山势的壮观。诗人倾注了对祖国锦绣山川和悠久帝都的热爱之情。颈联写江面。金陵城北是空阔长江,主与钟山争雄。由于有长江限隔南北,金陵历来易守难攻,号称“天堑”。然而,六朝的末代统治者都是奢侈淫乐,不修内政,专恃天险,以为可以长治久安,但结果无一不导致金陵失陷而亡国。李白眺望着滔滔江流,回顾历史,联想当世,不由得喟然长叹。这两句含蓄地揭示了六朝兴亡的秘密,其意蕴正与后来诗人刘禹锡在《金陵怀古》中以精辟议论道出的“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相同。这里写的是“金陵空壮观”,其实诗人是暗讽“长安空壮观。”当今唐代的统治者依托关中百二山河之险,也没有能够阻遇安史叛军长驱入关攻占长安,以致重蹈六朝的复辙。“空”字可谓意味深长。“天堑净波澜”句,又透露出李白对平定叛乱的思考。瞿、朱二先生曾指出,《金陵三首》“当与《永王东巡歌》合看。”他们在《永王东巡歌》的按语中说:“当时玄宗号令不出剑门,肃宗崎岖边塞,忠于唐室之诸将皆力不足以敌安、史,则身处江南如李白者,安得不思抒奇计以济时艰?”(《李白集校注》卷二十二评笺)因为此后不久,李白就加入了永王李璘军幕并献奇计,力主永王据金陵为根本,而后用舟师泛海,直取幽燕,颠覆安史老巢。可以推想李白写“天堑净波澜”句时,对于据有长江天险的金陵城面临的重要战略地位已有所预见,并作了思考。
然而,写这组诗的时候,李白还是流落江湖的布衣诗人。他自负有谢安之志、王佐之才,却请缨无路,报国无门,内心的痛苦和焦虑可想而知。尾联写他正在吊古伤今之际,忽然听到从江上舟中和江岸歌楼酒馆传来一阵阵软媚的吴歌声。诗人痛感在这衰世之年,竟仍有人不以国家危亡为念,照旧声色歌舞,寻欢作乐。他实在不愿听这种靡靡之音,于是令船家转棹而去。这里的“醉客”,是诗人自喻。说是“醉客”,其实他是最清醒的。这一联运用倒卷笔法,先写醉客回桡而去,再点出吴歌自欢,这样就更含蓄地表达出诗人对当时享乐腐败世风的辛辣讽刺,他的深沉悲痛和无限感叹。这里的意蕴,同刘禹锡的“《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金陵怀古》)和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正是一脉相承的。
第二首用盛衰对照手法,抒写兴亡之感,借以示警当世。首联以倒装句式,描绘金陵城依山环水的地理形势。颔联写六朝兴盛时期,金陵城人户百万,朱楼夹道,一片富丽繁华景象。颈联一转,感叹亡国后满城春草萋萋,王宫埋没于古丘,触目荒凉、衰败。这两联一盛一衰,前后映照,包含着极深的历史教训。尾联描绘惟有那亘古不变的后湖月,仍旧照着湖波上那个荒凉冷落的瀛洲岛。这一幅清冷,朦胧的景色,融合着诗人对于故国萧条、人事变幻的深沉感伤。余音袅袅,发人深思,引人遐想。
第三首直以六代兴亡喻指唐王朝盛衰。首联即以唱叹出之。诗人为六代忽兴忽亡之国浇洒三杯美酒,唱一曲悲怆挽歌。颔联巧妙地将眼前的金陵城与心中系念着的洛阳、长安联系起来写。从字面上说,这两句不过是写由于历经兵燹,金陵的宫苑多已坍塌荒芜,比起秦地即长安来是少了;但围绕着这座故都的群山,却同洛阳一样多。其实,内在的深层含意是说:宫苑如林的长安城而今只怕在胡人的铁蹄下已化作一片废墟、焦土了。东都洛阳四周虽有群山作屏障,却因当政和握兵者的昏庸无能早已沦落;金陵城的山峰同洛阳一样多,到底能不能坚守得住也是难说。诗人的感慨藏而不露,寄寓在仿佛是纯客观的景物描写之中。这一联是叹今。颈联接写对历史陈迹的凭吊。吴国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而今长满了野花荒草;当年东晋深宫中的绮罗珍宝,也早已荡然无存。言外之意是说,这一代代的王朝衰亡得如此迅疾,已足以使人深思,警醒。尾联总束一笔,感叹六朝繁华已尽随人事而灭,好像与长江的碧波一道向东流逝,一去不返。诗人在第一首诗中,还只是通过“金陵空壮观”暗示国家兴亡不在于山川形势的险要;而在这里他已用“人事”一词,点出了社稷的存灭取决于人事。这是组诗画龙点睛的一笔。结句展现长江沧波,无休无止,滚滚东流而去。这正是诗人不可抑止的滚滚心潮。这个结尾犹如“临去秋波”,情绪无限悲凉,意境浑茫、渺远。
总的来看,李白的《金陵三首》以十分简括、浓缩的笔墨,选择了很少的带象喻性的金陵景物意象,巧妙地将它们衔接、映衬与对照,使之容纳了大跨度的时间与空间,从而抒发出吊古伤今、借古鉴今的丰富情思。三首诗的情调慷慨悲凉,意境壮阔深远,深深地体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满腔热忱。李白作诗任情而写,挥洒自如,不喜受声律约束,尤擅于七言古风。他写律诗,也常运古诗之气格入律,使律中有古,对中有散。《金陵三首》中,有颔联不对仗的,如“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有颈联不工对的,如“金陵空壮观,天堑净波澜”;也有首联对仗的,如“地拥金陵势,城迥江水流。”可见他对仗不拘常格,纯任自然。这三首五律写得自然流走,有飘逸之致,节奏明快而不平直,语意斩截而不浅露,词采清丽而又雄健。它没有杜甫五律组诗那样描写工致,格律谨严,章法缜密,沉郁顿挫。它是疏宕的,粗线条的,大写意和大概括的。它虽非李白的代表作,却是唐代诗人中较早地以金陵怀古为题材的佳篇,对于后来刘禹锡、杜牧等人的金陵怀古咏史诗给予了很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