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这组诗紧紧扣住春意茁然发生之意,写得气象勃勃。这里没有凛冽的寒风,没有萧飒的情调,有的只是隐约潜行的春天的倩影。体现出诗人对大自然美好生机的敏感心理,饶有唐韵,清新流丽,情韵悠扬。
“闰后阳和腊里回”,是说闰十一月过后,阳和之气便在腊月里提前降临到人间。闰月是古人调整节令农时的手段,闰十一月之后,腊月事实上就是正月。那濛濛的细雨无声地飘洒着,远处的楼台显得缥缈而又恬静。这哪里像是寒冬腊月,分明是春雨。在雨的梳洗滋润中,柳条榆荚都隐隐地透出绿意。“弄颜色”的“弄”字,把榆柳都人格化了。如张先的“云破月来花弄影”,把无意识之物写得绰有情致。而且这个“弄”字,有若有若无、闪烁不定的意味。用于生意初萌的柳条榆荚,准确而生动。诗人想到,榆柳都要绿了,雨过天晴之后,暗怕燕子也要飞来了吧。“便暗”二字,是揣测语气,犹“相将见”之意,透露了诗人急切盼望的心理。
其二
诗人凭借着敏锐的感觉,意识到冰雪即将化去,万物就要萌生,表现出一种无比愉悦的迎春心情。
“亭台经雨压尘沙”,描写景物,清新而又明丽。七字四物,亭、台、雨、沙,各得其所。诗人通过一个“压”字,巧妙地把这四者有机地联系起来,不仅写出了雨后亭台清洁明净,而且还使人想起平时尘沙飞扬的情景,也透露出诗人雨后的喜悦心情。“春近登临意气佳”,抒发情怀,字里行间一派喜气。在春天将要到来的时候,在雨后放晴的天气里,诗人来到亭台游览,兴致是多么高,心情是何等愉快。“春近”,点明季节,回扣诗题。“登临”与上句的“亭台”相呼应。经过如此细致安排,最后的“意气佳”则直抒胸臆,把诗人登临赏景的喜悦心情表露无遗,十分自然。
后两句写诗人更加喜爱残冬的雪景。“更喜轻寒勒成雪”,承上启下,情景相生,用词颇见凝炼。“更喜”,既是诗意的转折,也是承上面的“意气佳”而来,进一步抒写喜悦的情怀,意脉贯通。由于诗人看到的是一年之末的雪景,甚觉难得,所以他别具匠心下一“勒”字,意在告诉人们这雪是轻寒有意逼“勒”下来的,这种视无情为有情的写法,既为下文作了衬笔,又表现了诗人的惊喜心情。“未春先放一城花”,以雪比花,写冷景却给人以暖和之感,通过生动的比喻、巧妙的联想,把人们带进了春天的世界。以花喻雪,这是诗人们常用的手法,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韩愈的“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便是实例。不过黄庭坚这句则有自己的特点,它以小见大,化静为动,比喻中含有想象,不仅写出了雪景的美丽,也写出了迎春的喜悦。
全诗把景和情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诗人“意气佳”也好,“更喜”也好,都是从景中引发出来的;写雨后的亭台也好,写城中的雪景也好,都充满了诗人的喜悦心情。情从景中来,景中也含情。但是,诗人不是静止地写景写情,而是随着自然景色的变换使感情色彩也不断加深,这些都加强了诗歌的抒情气氛。
其三
“小雪晴沙不作泥,疏帘红日弄朝晖”,雪后更有佳处,地上不泥泞,潮湿润地,无沙无尘。初日的光辉照射过来,薄薄的竹帘晃动着,光影闪烁,仿佛竹帘在和朝晖嬉戏。又是一个“弄”字,同样流露了诗人欣喜欢悦的情绪。“年华已伴梅梢晚,春色先从草际归”,年光将尽,枝头的梅花也已经调谢了。然而不要紧,因为春色已经从小草的芽尖上,悄悄地归来了。
其四
“梅英欲尽香无赖”,梅花快要谢尽,清香却还在空气中氤氲荡漾。“香无赖”三字,大有情致。以“无赖”写“香”,并非亵渎,更不是“狂奴”的恶作剧。花谢而香存,似反常,“无赖”有“无端”之意。更重要的是,梅花的清香仿佛含情脉脉,不忍离去。所谓“无赖”,正见其有情。这种细腻而微妙的情趣,非“无赖”二字不足以仿佛。梅香还未散去,草色又已绿,尽管绿色还未均匀遍布,但那是不愁的。“苦竹空将岁寒节”,是说苦竹经冬不凋,颇有岁寒之节。然而春天一到,大地皆绿,苦竹的特立,也就显示不出孤高了。
这四首诗初看若散缓,其实亦有章法。诗人是将修辞中的顶针或连环句式放大,前后相连,结成一体。第一首写雨,第二首写雪,第三首写梅,第四首写柳。后面三首,每一首的第一句,都点出前一首诗中的景物,以相连缀,形成了组诗的线型结构。这四首绝句风格恬淡清新,色彩、字面、景物、情绪都是淡淡的,仿佛读散文诗,又仿佛是四帧水墨小景。雨是“小雨”,雪是“小雪”,又是“濛濛”“轻寒”“疏帘”“绿未匀”,笔调空灵而协调。两个“弄”字,一个“无赖”,更使得组诗平添了几分活泼气象。这种闲适冲和的风格,和黄庭坚后日的老气横秋大不一样,却很接近程颐和朱熹这些道学家的风格,这倒是很耐人寻味的。
鹧鸪,产于我国南部,形似雌雉,体大如鸠。它的叫声民间以为极似“行不得也哥哥”,故古人常借其声以抒写逐客流人之情。郑谷咏鹧鸪不重形似,而着力表现其神韵,正是紧紧抓住这一点来构思落墨的。
“暖戏烟芜锦翼齐,品流应得近山鸡。”首联是说,鹧鸪在温暖的烟色荒地上面嬉戏,只见它们五彩斑斓的羽毛那么整齐;看它们的行动举止,类别与平日活泼的山鸡相像。
开篇写鹧鸪的习性、羽色和形貌。鹧鸪“性畏霜露,早晚希出”(西晋崔豹《古今注》)。开首着一“暖”字,便把鹧鸪的习性表现出来了。“锦翼”两字,又点染出鹧鸪斑斓醒目的羽色。在诗人的心目中,鹧鸪的高雅风致甚至可以和美丽的山鸡同列。在这里,诗人并没有对鹧鸪的形象作工雕细镂的描绘,而是通过写起嬉戏活动和与山鸡的比较作了画龙点睛式的勾勒,从而启迪人们丰富的联想。
首联咏其形,以下各联咏其声。然而诗人并不简单的摹其声,而是着意表现由声而产生的哀怨凄切的情韵。
“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颔联是说,天空阴沉雨水淋漓的时候,从巴丘湖,洞庭湖东南湖边的青草地上经过;黄陵庙花瓣飘落,只听鹧鸪的啼叫声音。
“青草湖”即巴丘湖,在洞庭湖东南;黄陵庙,在湘阴县北洞庭湖畔。传说帝舜南巡,死于苍梧。二妃从征,溺于湘江,后人遂立祠于水侧,是为黄陵庙。这一带,历史上又是屈原流落之地,因而迁客流人到此最易触发羁旅愁怀。这样的特殊环境,已足以使人产生幽思遐想,而诗人又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伤感气氛:潇潇暮雨,落红片片。荒江、野庙更着以“雨昏”、“花落”,便形成了一种凄迷幽远的意境,渲染出一种令人魂销肠断的氛围。此时此刻,畏霜露、怕风寒的鹧鸪自是不能嬉戏自如,而只能愁苦悲鸣了。然而“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反复吟咏,似又像游子征人涉足凄迷荒僻之地,聆听鹧鸪的声声哀鸣而黯然伤神。鹧鸪之声和征人之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这两句之妙,在于写出了鹧鸪的神韵。作者未拟其声,未绘其形,而读者似已闻其声,已睹其形,并深深感受到它的神情风韵了。
“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颈联是说,身在异乡的客人刚一听到鸣叫,就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臂,听任泪水沾湿衣袖。美丽的女子刚一听到鸣叫,开口唱歌一曲充满相思情意的《山鹧鸪》,青黑色的眉毛黯然低垂。
颈联两句,看来是从鹧鸪转而写人,其实句句不离鹧鸪之声,承接相当巧妙。“游子乍闻征袖湿”,是承上句“啼”字而来;“佳人才唱翠眉低”,又是因鹧鸪声而发。佳人唱的,无疑是《山鹧鸪》词,这是仿鹧鸪之声而作的凄苦之调,诗人选择游子闻声而泪下,佳人才唱而蹙眉两个细节,又用“乍”、“才”两个虚词加以强调,有力的烘托出鹧鸪啼声之哀怨。在诗人笔下,鹧鸪的啼鸣竟成了高楼少妇相思曲、天涯游子断肠歌了。在这里,人之哀情和鸟之哀啼,虚实相生,各臻其妙;而又互为补充,相得益彰了。
“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日向西。”尾联是说,宽阔的湘江上鹧鸪声此起彼伏, 同是不幸遭遇的人们的情怀水乳交融;茂密的竹林丛中深处鹧鸪寻找温暖的巢穴,夕阳就要落山,带来悲凉的苦意。
最后一联,诗人笔墨更为浑成。“行不得也哥哥”声声在浩瀚的江面上回响,是群群鹧鸪在低回飞鸣呢,抑或是佳人游子一唱一和在呼应?这是颇富想象的。“湘江阔”、“日向西”,使鹧鸪之声越发凄唳,景象也越发幽冷。那些怕冷的鹧鸪忙于在苦竹丛中寻找暖窝,然而在江边踽踽独行的游子,何时才能返回故乡呢?篇终宕出远神,言虽尽而意无穷,透出诗人那沉重的羁旅相思之愁。诗人紧紧把握住人和鹧鸪在感情上的联系,咏鹧鸪而重在传神韵,使人和鹧鸪融为一体,构思精妙缜密,难怪诗家要称他“郑鹧鸪”了。
这组诗的第一首,写侠少的欢聚痛饮。
“新丰美酒斗十千”。是说新丰出产的美酒十分名贵,一斗酒价值十千钱。新丰,地名,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北新丰镇,古代那里盛产美酒。斗酒十千,使用这个数目字,目的在于强调酒的名贵,为下文的“咸阳游侠”作映衬。
“咸阳游侠多少年”。意思是说:咸阳城里的游侠们多半是青春少年。咸阳,地名,在今陕西省咸阳市,秦朝时曾作国都,这里实际是以它代指唐朝京都长安。游侠,古时候称那种重义轻生死、勇于救人危难的人为游侠。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游侠都是英雄豪杰,倍受尊重和赞扬。作者在另一首诗中写道:“纵死犹闻侠骨香”,说即便侠客死了,他们的骨头也是香的。可见侠客的社会地位之尊贵。作者特别地点出“少年”二字,写出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英雄,这些少年游侠在“新丰美酒”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豪纵不羁,风流倜傥。
“相逢意气为君饮”。意思是说:这些少年侠客偶然相逢,为彼此的意气所感动,都愿意为对方干上一杯。“意气”所包含的内容很丰富,仗义疏财,除暴安良,轻生重义,都是侠客们所注重的意气。这句把饮酒的性质强调出来了,他们不是为了取乐而饮酒,而是为了彼此的侠义行为而庆功;他们不是熟人聚会而饮酒,而是偶然相逢,一见倾心,便不惜花费重金买酒,相互勉励。这句诗把少年侠客的精神世界揭示得十分鲜明,足以令人敬慕。
“系马高楼垂柳边”。意思是说:他们把自己的高头大马,拴在那高高酒楼前的垂柳旁边。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走上了酒楼,把“为君饮”的愿望变成了现实。这句景物描写不仅勾画出酒楼的风光,而且对人物形象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写“马”,烘托出少年侠客的奔放、刚健;写“高楼”,烘托出少年侠客的豪迈气概;写“垂柳”,则烘托出少年侠客的风流、飘逸。可谓一箭双雕。
这首诗富有浪漫主义色彩,作者注意选用一系列美好的形象,如美酒,游侠,骏马,高楼等,构成画面,洋溢着一种昂扬振作的精神,具有鼓舞人心的艺术力量。
第二首,写游侠的出征边塞。
这首诗里所说的“仕汉”“骠骑”,以及下面两首诗里出现的“五单于”“汉家君臣”等,都是借汉事喻唐,这在唐诗中几乎是习闻熟见的惯例。这里说少年委身事君,入仕之初便担任了羽林郎的职务。由于羽林郎宿仗卫内、亲近帷幄,地位十分重要,故非一般等闲之辈可以入选。《后汉书·地理志》云:“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由此即可见一斑。骠骑指武帝时的名将霍去病,曾多次统率大军反击匈奴侵扰,战功显赫。少年报国心切,一心想效功当世,一旦国家有事,便毫不犹豫地随军出征。边关是遥远荒寒的,沙场的搏杀更是出生入死,而主人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为国献身的精神,和曹植的《白马篇》里“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少年英雄是一脉相承的。所不同的是,曹诗通篇是用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加以客观的描述和赞颂,这里却借少年自己的口吻直抒胸臆:第三句以自诘的口气反挑,使文势陡起波澜,末句则以斩截之语收束,而“孰”“不”“纵”“犹”等虚词的连用,又在接二连三的转折中不断加强语气,活脱地传达出少年从容朱毅的神情和义无返顾的决心。这种借顿挫的用笔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手法,不仅很有力度,而且进一步深化了游侠“意气”的内涵。
第三首,写少年的勇武杀敌。
诗人将主人公置于孤危险恶的战争情势之中。“虏骑千重”指敌人大军压境,形成包围之势;“众敌酋倾巢出动,来势汹汹,企图以优势兵力取胜。而少年以“一身”对“千重”之敌,竟能左右驰突于敌阵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且能擒贼先擒王,将凶蛮剽悍的敌酋“纷纷射杀”,其过人的胆略和武艺已分明可见。这里把少年写成孤胆英雄,意在突出他的勇冠三军、战功卓著。诗的一、三两句,以特写镜头为少年英武矫健的身姿写照:“擘两雕弧”言其多力善射,能左右开弓;“偏坐金鞍”言其鞍马功夫娴熟,能在疾驰的马背上自如地变换各种姿势;“调白羽”则是善于在运动中瞄准目标,箭无虚发。
二、四两句,从对方着笔来反衬少年的艺高胆大。敌我双方的力量愈是悬殊,也就愈能表现主人公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而这种气概,又正来自于其置生死于度外的献身精神。这样,这首诗就和上一首彼此呼应,并为下一首写功高不赏张本。诗中所出现的雕弧、金鞍和白羽,均是以着色之笔略加点染,本来是爱其人而及其物,这里的物又为人增色,人与物原不妨是互相辉映、相得益彰的。盛唐诗人每喜表现尚武精神,如李白自称“弯弓绿弦开,满月不惮坚。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杜甫自述“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鸧。”(《壮游》)王维则称赞他的一位族弟说:“读书复骑射,带剑游淮阴……席帆聊问罪,卉服尽成擒。”(《送从弟蕃游淮南》)等等。这些都可看作是诗中理想形象的现实依据。
第四首,写游侠的功成无赏。
上一首诗既已写到少年游侠的勇却群敌,那么这一首写朝廷论功行赏,他也理应是受奖的主角了。诗的前三句,极写庆功仪式的隆重和气氛的热烈:君臣欢宴、云台论功、天子临轩、封侯赐爵,正当期待中的主角出场时,领赏者却突然变成了“将军”。
这里的“将军”和第二首“初随骠骑战渔阳”里的“骠骑”当是一人,指军中的主帅。“将军佩出明光宫”,也即李白《塞下曲》其三所云:“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意谓受皇帝宠信的权贵坐享其成而血战的勇士反遭冷落。诗以烘云托月的手法反复渲染,到头来却翻作他人;而活跃在前三首诗里的主角被悄无声息地推到了局外。这种欲抑故扬的艺术处理,使诗中的不平之鸣得以强有力的表现,这里再加申说反而是多余的了。
王维的《少年行四首》,以浪漫的笔调讴歌了豪荡使气、舍身报国、崇尚事功和功成不居的任侠精神,表现出强烈的英雄主义色彩。他笔下的少年游侠形象,和盛唐其他诗人创造的形象一样,实际上是时代理想的人格化写照。这四首绝句独自成篇,各有侧重,但又蝉联而下,互相补充和照应。用笔或实或虚,或显或隐,舒卷自如,不拘一格,成功地谱写了一支朝气蓬勃、富有青春旋律的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