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首诗是组诗《马诗二十三首》中的第十七首。李贺是唐室宗孙,系出郑王李亮之后。但积久年深,他这唐室宗枝,却早被皇家忘却,直败落到山坡村居、门庭冷落、甲蔬淡饭难于为继的清苦地步。尽管才华横溢,砺志苦读,诗名早著,但由于得不到力者的引荐,他终是不被赏识,只能挣扎于社会下层,于是带着忧愤之情创作了这组诗。
这组诗历来被认为非一时一地之作。吴企明《李贺集》则认为作于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时逢马年,诗人感慨万千,一气呵成创作了这组诗。
六朝诗至南齐永明而一大变,世称“永明体”,代表诗人则是谢朓,他上承晋宋,下开唐风,前人多以他与谢灵运相比。明人钟惺称二谢诗均多排语,“然康乐排得可厌,却不失为古诗。玄晖排得不可厌,业已浸淫近体”(《古诗归》)。明人许学夷也说:“元嘉体虽尽入俳偶,语虽尽入雕刻,其声韵犹古”,至沈、谢则“声渐入律,语渐绮靡,而古声渐亡矣”(《诗源辩体》)。一古一近,判然有别。小谢的“新变”即使从这首短短的送别诗中也可窥其端绪。
理解这首诗,一上来就碰到一个颇费斟酌的问题:题面上是“还远馆”,而开头第一句即是“高馆临荒途”,那末两个“馆”字所指是一,抑或是二?若此“高馆”即题中之“远馆”,则所写为悬想之词;若否,则是实写送别之地的景色。揣摩全诗,细绎词意,毋宁作后一解为是。
首联分别从高、远两个方面描写了送别的场景:荒郊野途,高馆孤峙,清流映带,长路迢递。馆,即客舍,安顿宾客的馆舍,可能江水曹暂寓于此,如今他又要到更远的馆舍去,诗人将与他举袂相别。荒凉凄清的景物渲染出一种离愁别绪。此处着一“带”字尤为传神:那潺湲的清流仿佛将眼前的道路带向了遥远的地方,在离人的心上更添一层渺远迷茫的情思。次联则交代去者的怀归之情。“流思”,即思绪飘忽不定,流荡无住之意;“怀旧望归客”则为“流思人”之同位语。“怀旧”,怀念旧邦或亲故之意;“望归客”,渴望归去之人,是为偏正结构,非动宾结构。此联透露出江水曹的游宦生涯,此行所去,只是远馆,而非故乡,故而客中作客,无慰“怀旧望归”之情,只能更增羁旅情怀。但是诗的第三联并未循此而生发开去,而是重又转回写景。诗人为读者展现出一片明丽的景色,那池塘春草、花树相间、红白掩映的风光确乎令人陶醉。面对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色,人不应该离别,而应该流连忘返,尽情享受自然的赐予,但偏偏这正是离人分手的时刻。如果说首联的写景正与离情相契合的话,那么此联的写景则以强烈的反衬突现出离别的情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是无可如何的现实,尾联重又归结到送别之意。“日暮有重城”,时光的流逝暗示出依依惜别的深情,而高城暮色的景物又加浓了伤别的情绪。天色将晚,已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刻,故主客双方只得在“何由尽离席”的感慨中分道扬镳,诗的最后留给人的是无可奈何的感喟。离席将尽而又不欲其尽,结句将惜别之情发挥得非常充分。
离别是古诗中一个陈旧的主题。这样一首主题平平的短诗,究竟透露出一些什么“新变”来呢?最突出的一点是诗人通过景物描写而抒发感情、构造意境的创作方法。汉魏古诗多胸臆语,直抒所感,古朴质实,情语多于景语,景物描写仅仅是抒情的附丽。而到了谢朓,则注意在写景中寓情,让情感蕴含在景物之中,二者不是游离之物,而是构成一个有机的统一体,成为富有情韵的意境,避免对感情作直露的、正面的表述。即以此诗而论,诗人以清词丽句描绘出一个凄清悠远而又富于色彩的境界,对别离之情几乎未作铺陈,读者感受到的是一种惜别的氛围,情绪的熏染,情感的表达是含蓄蕴藉的。这就是后人所说的“风调”、“神韵”。正是在这一点上,小谢的诗成为唐诗的先声。试看王维的《归嵩山作》:“晴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右丞此诗就是正从小谢诗中有所借鉴的。谢灵运也模山范水,但精雕细刻,失之板重,刻意写形,而乏情韵。玄晖则刊落繁缛,以清俊疏朗的笔调将景物构造为富有情韵的意境。于是朴拙质厚的古诗一变而为清新俊逸的近体风格。唐诗那种简笔传神的写景,情韵流动的意境,风神摇曳的格调,正是在小谢这里肇其端的。
其次,在诗歌的格律上也表现出其新变。自沈约倡“声律说”以来,诗人排比声韵,约句准篇,成为一时的风气,标志了五言古诗向近体律诗的过渡,谢朓也是这场声律化运动中的健将。严羽说:“谢朓之诗,已有全篇似唐人者。”(《沧浪诗话》)除风格而外,格律之新也是其一个方面。即以此诗论,除去押入声韵之外,其他各方面均近似一首律诗。首联对偶工切,但平仄不协,第二联不对,而第三联又成工整的对偶。这在律诗中称为“偷春格”,颔联的对仗移至首联,恰如花儿偷得春光,先春而开。
这首词写桂花,并非只是咏物,词人身世之感,隐然其中。它不专门扣住桂花题材,而是能离开桂花本身,把自己的经历结合来写,意境更为开阔,感情更加亲切,写得别有情趣。
上片忆昔。起笔回顾痛饮吴江,酒酣沉醉,醉而复醒的情景。作者从自己的游踪引入桂花。少年时有个秋夜,在吴江痛饮醒来,看见一轮明月,中间映着团团的桂树影子;江边桂树,十里花香,飘散在烟波江上,倍添清冷之气:天上人间,都笼罩在桂香桂影之中。桂花虽身世如断梗飘蓬,而意气不衰。辛弃疾年轻时游过吴江,所以他对此地颇为怀念。团概吴江两岸,当时桂花颇盛,所以他咏桂花便想起吴江之游。“少年痛饮”,实有“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杜甫《赠李白》)之意。“明月”句,“团团”语意双关,既指月,又指地上高团的桂树,影像丰富而优美,也符合酔中奇妙的观赏状态。词人借自己一次客中酒醒后看桂影、闻桂香的经历来写桂花,情调豪放,生动自然。“十里”句,用“水沉”来指桂花馨香,引出下片专咏桂花芳香。
上片前二句叙事,后二句写景,绘出少年辛弃疾的意气风发,雄放挥洒,情景谐和,是一幅诗中有画的境界。
词转入下片“意脉不断”,由写作者自己的经历,转到桂花本身。“团都”两句赞赏桂花,即小见团。田艺蘅《留青日扎》卷二十一:“额上涂黄,汉宫妆也。”《西神脞说》则谓“妇人匀面,惟施朱傅粉而已。至六朝乃兼尚黄。”梁简文帝《戏赠丽人诗》:“同安鬟里拨,异作额间黄。”李商隐《蝶》诗云:“寿阳宫主嫁时妆,八字宫眉捧额黄。”桂花体积小,金黄色,宛如妇女淡施“宫黄”,星星点点,可是开在人间,竟然这般芬芳。花小、色黄、香浓,正是桂花特征。这几句把桂花特征都写到,但着重写它的香味,抓住重点,与上片相呼应。最后别出新意:“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激情满怀,放言凭借秋天风露的传播,桂花会将整个世界都熏染得浓郁芬芳。江顺诒《词学集成》卷六引张砥中曰:“后结如泉流归海,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这里正是“有尽而不尽”,词已写完,而意未尽。
此词不只是赞美桂花的芳香十里。作者一生都“志在塞北江南”,为“了却君王天下事”,而竭尽全力恢复宋室山河。旧说“招摇之山,其上多桂”(《山海经》),“物之美者,招摇之桂”(《吕氏春秋》)。无论是异香的桂花,或“纷纷如烟雾,回旋成穗,散坠如牵牛子,黄白相间,咀之无味”(《词林纪事》)卷一引)的桂子,一向是崇高、美好、吉祥的象征。李清照咏桂花词《摊破浣溪沙》云:“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人们总是既称颂桂花的形态美,又赞扬它的精神美。辛弃疾以“染教世界都香”来歌赞,似隐寓有他“达则兼善天下”的宏愿的。
况周颐云:“以性灵语咏物,以沉着之笔达出,斯为无上上乘”(《蕙风词话》卷五)。此词的佳处正在于咏物与性灵融为一体,即性灵即咏物,词人将自己淡化到不露痕迹的地步,而又非沾沾然咏一物矣。全词非寄托之作,但结句并不排斥似为作者济世怀抱的自然流露。
这首词意境优美,写桂花能抓住其特征,联想自然,用词简练,不愧为词中佳品。
此诗首章从主人公拜会友人途中写起。一个处在上升时斯的新兴贵族,率领着众多仆从乘坐着戴星马拉的华车,去见朋友。车子跑起来,车声“邻邻”,如音乐一般好听,他仿佛在欣赏着一支美妙的曲子。正因为他有好心情,才觉得车声特别悦耳。最叫他得意的还是拉车的马,额头间长着清一色白毛,好似堆着一团白雪。白额的马,旧名戴星马,俗称玉顶马,是古代珍贵的名马之一。他特地点明马“白额”的特征,当然是要突出它的珍贵,更重要的则是借此衬托自己的尊贵。因而从开头两句叙述中,可以察觉到主人公的自豪与欢愉的情怀。紧接着三、四句便说自己已安抵朋友之家——这是一个贵族人家,非一般平民小户可比,未见主人之前,必须等待侍者的通报、传令。主人公如此说,无非是要突出友人门第高贵,突出友人的高贵,目的则在暗示自己也是有身份的。首章后两句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自我标榜,可谓含而不露。
第二、三章意思相同,说主人公受到朋友的热情款待。头两句借当时民歌中常用的“阪(或山)有×,隰(或泽)有×”的句式起兴,以引出下文,在意义上没有必然的联系。“并坐”表示亲热,他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朋友,一见面,就在一起弹奏吹打,亲密无间。主人一再劝告着:今日会面要尽情欢乐,转眼间我们就会衰老,说不定哪一天会死去。这里所表现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与东汉《古诗十九首》中说的“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的话很相似,它们之间也许有着相承的关系。此诗“今者”两句尽管情调有点消极,但放在朋友间相互劝乐的场合,坦露襟怀,以诚待友,在酒席上流露出的人生短促的感伤,本可以理解,不必非要斥之以“腐朽”“没落”不可。
此词作于公元1075年(熙宁八年),时苏轼在密州。全词用粗笔勾勒的手法,抓住杭州、密州气候、地理、风俗等方面各自的特点,描绘了杭州上元和密州上元节的不同景象,流露了作者对杭州的思念和初来密州时的寂寞心情。
这首词题记为“密州上元”,词却从钱塘的上元夜写起。钱塘也就是杭州,苏轼曾那里过了三个元宵节。元宵的特点,就是“灯火”。东坡用一句“灯火钱塘三五夜”,点出灯夕的盛况。“明月如霜”,写月光之白。李白曾有诗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但元宵夜月正圆,灯月交辉,引来满城男女游赏,元宵节是宋代一个很重要的节日。这一天街人游人如织,男子歌啸而行,好盛装而出。难怪东坡要写月光“照见人如画”了。这还是街市的游人。至于富贵人家庆赏元宵,又另有一种排场。作者一句“帐底吹笙香吐麝”写尽杭州城官宦人家过节的繁奢情景。“更无一点尘随马”,化用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句,进一步从动态写游人。说“无一点尘”,更显江南气候之清润。
上阕描写杭州元宵景致,作者此时是刚来密州任知州,正好遇到元宵佳节,在街上看灯,观月时的情景和由此而产生的感想。词句虽不多,却也“有声有色”。写灯、写月、写人,声色交错,充分展现了杭州元宵节的热闹、繁荣景象。
下阕描写密州上元。“寂寞山城人老也”是一句过片,使情调陡然一转,用“寂寞”二字,将前面“钱塘三五夜”那一片热闹景象全部移来,为密州上元作反衬,形成鲜明的对比,写出了密州上元的寂寞冷清。无须多着一字,便觉清冷萧索。结句“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则不但写出了密州气候的寒冷,而且也让人感觉到环境的空旷苍凉。
作者“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了杭州上元的热闹,再来看密州上元自觉凄清。更何况他这一次由杭州调知密州,环境和条件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心情完全不同。首先,密州不比杭州,贫穷,劳顿又粗陋,再无江南之诗情。而更让他感到“寂寞”,感到郁郁不乐的是这里连年蝗旱,民不聊生。作为一个爱民之官,他又怎能快乐开怀呢?这位刚到任年仅四十的“使君”不禁有“人老也”之叹。他这上元之夜,随意闲行,听到箫鼓之声,走去一看,原来是村民正举行社祭,祈求丰年。这里农民祈年的场面和箫鼓之声,让作者久久不能离去。直到夜深“火冷灯稀霜露下”,郊外彤云四垂,阴霾欲雪。“昏昏雪意云垂野”一句,表面上意象凄惨,却是写出了他心中的希望,有一种“瑞雪兆丰年”的喜悦之情。
苏轼这首《蝶恋花》,确是“有境界”之作,写出了对“凡耳目之所接者”的真实感受,抒发了对国计民生的忧患之情。内容、笔墨不囿于成规,自抒胸臆,意之所到,笔亦随之,不求工而自工。此词运用了转折、反衬等章法技巧,体现出了他当时的境遇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