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中年奉佛,诗多禅意。这诗题曰“秋夜独坐”,就像僧徒坐禅。而诗中写时迈人老,感慨人生,斥神仙虚妄,悟佛义根本,是诗人现身说法的禅意哲理之作,情理都无可取,但在艺术表现上较为真切细微,传神如化,历来受到赞赏。
前二联写沉思和悲哀。这是一个秋天雨夜,更深人寂,诗人独坐在空堂上,潜心默想。这情境仿佛就是佛徒坐禅,然而诗人却是陷于人生的悲哀。他看到自己两鬓花白,人一天天老了,不能长生;此夜又将二更,时光一点点消逝,无法挽留。一个人就是这样地在岁月无情流逝中走向老病去世。这冷酷的事实使他自觉无力而陷于深刻的悲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越发感到孤独空虚,需要同情勉励,启发诱导。然而除了诗人自己,堂上只有灯烛,屋外听见雨声。于是他从雨声想到了山里成熟的野果,好像看见它们正被秋雨摧落;从灯烛的一线光亮中得到启发,注意到秋夜草野里的鸣虫也躲进堂屋来叫了。诗人的沉思,从人生转到草木昆虫的生存,虽属异类,却获同情,但更觉得悲哀,发现这无知的草木昆虫同有知的人一样,都在无情的时光、岁月的消逝中零落哀鸣。诗人由此得到启发诱导,自以为觉悟了。
后二联便是写觉悟和学佛。诗人觉悟到的真理是万物有生必有灭,大自然是永存的,而人及万物都是短暂的。人,从出生到老死的过程不可改变。诗人从自己嗟老的忧伤,想到了宣扬神仙长生不老的道教。诗人感叹“黄金不可成”,就是否定神仙方术之事,指明炼丹服药祈求长生的虚妄,而认为只有信奉佛教,才能从根本上消除人生的悲哀,解脱生老病死的痛苦。佛教讲灭寂,要求人从心灵中清除七情六欲,是谓“无生”。倘使果真如此,当然不仅根除老病的痛苦,一切人生苦恼也都不再觉得了。诗人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去皈依佛门的。
整首诗写出一个思想觉悟即禅悟的过程。从情入理,以情证理。诗的前半篇表现诗人沉思而悲哀的神情和意境,形象生动,感受真切,情思细微,艺术上是颇为出色的;而后半篇则纯属说教,归纳推理,枯燥无味,缺陷也是比较明显的。
李贺流传后世的二百多首诗中,“鬼”诗有十多首。此诗写秋天来临时诗人的愁苦情怀,从其阴森料峭、鬼魅飘飘的风格来看,就是一首“鬼”诗。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这原是古往今来有才智之士的共同感慨。诗人对于时光的流逝表现了特异的敏感,以致秋风吹落梧桐树叶子的声音也使他惊心动魄,无限悲苦。这时,残灯照壁,又听得墙脚边络纬哀鸣;那鸣声,在诗人听来仿佛是在织着寒天的布,提醒人们秋深天寒,快到岁末了。诗开头一、二句点出“秋来”,抒发由此而引出的由“惊”转“苦”的感受,首句“惊心”说明诗人心里震动的强烈。第二句“啼寒素”,这个寒字,既指岁寒,更指听络纬啼声时的心寒。在感情上直承上句的“惊”与“苦”。
这一、二两句是全诗的引子。一个“苦”字给全诗定下了基调,笼罩以下六句。“谁看青简一编书,不啼花虫粉空蠹”,上句正面提问,下句反面补足。面对衰灯,耳听秋声,诗人感慨万端,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己写下的这些呕心沥血的诗篇,又有谁来赏识而不致让蠹虫白白地蛀蚀成粉末呢?”情调感伤,与首句的“苦”字相呼应。
五、六句紧接上面两句的意思。诗人辗转反侧,彻夜无眠,深深为世无知音、英雄无主的忧愤愁思所缠绕折磨,似乎九曲回肠都要拉成直的了。诗人痛苦地思索着,思索着,在衰灯明灭之中,仿佛看到赏识他的知音就在眼前,在洒窗冷雨的淅沥声中,一位古代诗人的“香魂”前来吊问他这个“书客”来了。这两句,诗人的心情极其沉痛,用笔又极其诡谲多姿。习惯上以“肠回”、“肠断”表示悲痛欲绝的感情,李贺却自铸新词,采用“肠直”的说法,愁思萦绕心头,把纡曲百结的心肠牵直,形象地写出了诗人愁思的深重、强烈,可见他用语的新奇。凭吊这种事情,一般只是生者对死者做,他却反过来说鬼魂前来凭吊他这个不幸的生者,更是石破天惊的诗中奇笔。
“雨冷香魂吊书客”,诗人画出了一幅十分凄清幽冷的画面,而且有画外音,在风雨淋涔之中,他仿佛隐隐约约听到秋坟中的鬼魂,在唱着鲍照当年抒发“长恨”的诗,他的遗恨就像苌弘的碧血那样永远难以消释。诗人表面上是说鲍照,实际上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志士才人怀才不遇,这正是千古同恨的事情。
此诗上半篇采用的是常见的由景入情的写法,下半篇则是全诗最有光彩的部分。“思牵今夜肠应直”,在牵肠情思的引发下,一个又一个恍惚迷离的幻象在眼前频频浮现,创造出了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以幻象写真情的独特境界。诗人深广的悲愤与瑰丽奇特的艺术形象之间达到了极其和谐的统一。在用韵上,后半篇也与前半篇不同。前半篇虽然悲苦、哀怨,但还能长歌当哭,痛痛快快地唱出,因而所选用的韵字正好是声调悠长、切合抒写哀怨之情的去声字“素”与“蠹”。到后半篇,与抒写伤痛已极的感情相适应,韵脚也由哀怨、悠长的去声字变为抑郁短促的入声字“客”与“碧”。
这是一首著名的“鬼”诗,其实,诗所要表现的并不是“鬼”,而是抒情诗人的自我形象。香魂来吊、鬼唱鲍诗、恨血化碧等等形象出现,主要是为了表现诗人抑郁未伸的情怀。诗人在人世间找不到知音,只能在阴冥世界寻求同调,感情十分悲凉。
这是一首别后怀念恋人之作。首两句描绘眼前之景。东风,点明节令乃微风吹拂的春季。东风日吹,气候日暖,柳枝日长,枝叶婆娑茂密起来,渐渐地将阡陌隐蔽起来,再加是在月光朦胧的夜间,往日一览无余的道路,在柳枝的掩映下,似乎变得神秘起来,悠长起来,有如一条无穷无尽的绿带,盘绕于田野,这是白天所见;一片轻云掩映下,月光暗淡多了,在暗月的辉映下,白日盛开的花儿似隐似现,显得不那么饱满了,这是夜晚所见。两句细腻地刻画了春光灿烂时节的美好景象,为下文的伤怀、回首起了铺垫。
“应念画眉人,拂镜啼新晓”,在这月色朦胧的夜景,满怀羁旅愁情的词人心里不能平静。尤其是当此春风轻拂,柳枝飘摇之时,词人敏感的心灵一阵颤动,不由得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恋人:此时此刻的她,一定也正陷入对自己的深深怀念中,分别愈久,悲愁愈增,昔日风采当因别后彻夜未眠的相思而黯然失色,以致清晨拂镜自照时,常会因亲睹自己消瘦的面容而悲声啼哭。这两句全从对方设想,写得隐微含蓄,前句写其思,后句写其清晨理妆时的啼,包含无限潜台词和暗场戏,曲曲传达出女主人公幽微隐约的心理。
“伤心南浦波,回首青门道”。这两句回忆别时情态,兼点恋人所在。前句重写留者,后句重写去者,既写对方,也写自己,层层推衍出上片思念之因。按相思相守多日,故当时分别,深感再逢杳杳无期,留者固情意缠绵,黯然伤神,去者亦恋恋不舍,一步一回首。但去者又不得不去,留者又不能不放,当此之际,那种凄哀悱恻的别离神态于作者的刺激真是太强烈了,以致在头脑中留下了一种永不磨灭的印记,至今尚记忆犹新。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分离已久,可思而不可近,可念而不可即,唯分别时身穿绿罗裙的倩影,最为醒目,最为亲切。羁旅生涯中,每逢随处可见的芳草绿荫,总会产生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仿佛那荫荫碧草,就是她那身着绿罗裙的可爱身影,飘飘荡荡,幻化而成。春天的芳草,时时都有,处处可见,所以,这种对恋人深刻的眷恋感,似乎时时处处,都能得倾注,获得满足。这两句,实际源于五代牛希济《生查子·春山烟欲收》原句,但牛词中的两句,是作为女主人公与男友分别时的叮嘱语出现的,贺铸原封不动拈用牛词原句,主要是抒发与情人长久分别后男主人公的一种心理活动。他采用巧妙的移情手法,借助于绿色这一特殊的色彩,将现实中的人与自然中的景紧密结合起来,使遥远的空间与悠久的时间借助于想像的翅膀相连结,作者对恋人的思念,亦似乎借助于随处可见的芳草绿荫,得到了一种充分的心理满足。然想像归想像,现实归现实,两者毕竟不是一回事。作者相思的苦痛透过这种貌似轻松的洒脱语而愈显强烈,这也正是这首词的艺术魅力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