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此文,读者也许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鲁隐公作为一国之君,到棠地看看渔民怎样捕鱼,有什么了不得,也值得这位臧大夫大惊小怪,还要苦口婆心、掰开揉碎地讲那么多大道理?难道国君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吗?马克思主义认为:分析、考察和认识任何一种历史现象,都必须把该历史现象放回到产生它的历史环境中去。臧僖伯之所以谏阻隐公到棠地观鱼,是因为隐公这一活动,不符合那个时代一个国君应该遵循并身体力行的行为规范。不符合,就会“乱政”;而屡屡“乱政”,就会导致国家的败亡。况且,隐公远离国都,到棠地观鱼,并非为了体察民情,更不是与民同乐,而仅仅是他本人的一种游乐活动。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对臧僖伯的谏言说一个“不”字,最后不得不以“吾将略地焉”为借口,坚持到那里寻乐去。
这篇谏辞的最大特点,是紧紧围绕着一个“礼”字展开劝谏,从观点到为阐明观点所举述的诸多理由及作为论据的事物和行为,都没有稍稍离开这个“礼”字。也就是说,没有稍稍离开制约当时国君行为的规范和准则。另一个也很明显的特点是,劝谏的缘起虽然是“公将如棠观鱼”,劝谏的直接目的也是阻止隐公“如棠观鱼”,但谏辞中对此事却不着一语。这不单单是婉言法,更重要的是,这种表达法反映出进谏者进谏的着眼点,并不在于隐公“如棠观鱼”这一具体行为,而是当时的整个礼制。如果隐公听了臧僖伯这番谏辞明白了“礼”对他的制约性,“如棠观鱼”这种“非礼”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了。
这首诗中所说的湖,《文选》李善注说是谢灵运始宁墅的大小巫湖,因此,此诗应是谢惠连在始宁时所作的。
诗的开头两句:“日落泛澄瀛,星罗游轻桡”,点出“泛湖”题意,写日落星出时湖中泛游情景,楚人称湖泊池沼为“瀛”,前面着一“澄”字,极写湖水的清澈。在太阳已落,夜色渐深,群星灿然,布列空际的时分,诗人乘坐着小船,轻摇着短桨,泛游湖中,景色清幽而心情悠然。在星光下,他和朋友们舍舟登岸,回到住处,这一层意思在诗中省去了,而直接以“憩榭面曲汜,临流对回潮。辍策共骈筵,并坐相招要”紧扣题意,写他们泛湖归来之后,游兴未尽,又踏着星光夜色出楼游览了。他们一会儿在台榭小憩,临流观景,赏爱着绕旋台前、分而复合的曲流回波。一会儿又丢下竹杖,纷纷呼朋邀友,摆设酒宴,将要连筵接席,共度良宵。
正当诗人和友朋互相招邀而欢谈笑语时,蓦然传来哀鸿悲猿清异的叫声,引出另一番情趣。于是,诗人顺手拈出了“哀鸿鸣沙渚,悲猿响山椒”两句。沙洲空旷,山丘荒寂,忽有宿鸿哀鸣,夜猿悲啼,响彻空江深谷,显得格外凄清。乍看起来,这两句似乎只是闻之于耳而信手写来,其实它与上下文都有内在的关联,有一种人语惊猿狖,“月出惊山鸟”的意蕴。深夜里,万籁俱寂,洲上征鸿和山中群猿也早已睡去,是人声的喧哗使它们惊醒过来,因而哀鸣悲啼,一片骚动。此刻,恰好又是“亭亭映江月,飀飀出谷飚”(飀:应为“风旁加刘”),夜空远处,一轮明月映澈清江;而幽谷深处,忽然又刮来劲疾的大风。寂静的夜晚,在人语、鸿鸣、猿啼、风吼的交响中喧闹起来了。真有一响俱响、一动俱动之感。而此时此刻,那明月却依旧静静地照着水面,全不为一派喧闹声所动,显得孤高而又清真。此诗题为“玩月”,或许,诗人正是想从这月的品质中领悟一些什么。
在皓月的映照下,一切景物都因银光素辉而显出清幽迷人的景色。映入诗人眼帘的是“斐斐气羃(mì,覆盖)岫,泫泫露盈条”,远处的夜雾云气,轻轻飘浮,像帷幕一样遮掩着峰峦,近处的露水如珠,清润晶莹,满满地挂在枝头。远看近看都充满诗情画意,令人引起无限的清思,可以畅心怀、绝尘俗,祛除胸中的郁闷,荡涤人间的烦嚣,故而说:“近瞩祛幽蕴,远视荡喧(xuān,声音大而嘈杂)嚣。”这里所表现的不止是视觉感官的满足,而包含着面对清景,气清神清,自摅心愫的审美意向。诗的最后两句:“晤言不知罢,从夕至清朝。”“晤言”,对言、交谈之意。在此清景面前,诗人和朋友们不禁逸兴遄飞,清言妙语纷涌吐出,不能自休。不觉中,东方既白,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这终夜的晤言,足证那高洁的湖上月色,对于诗人们心灵的澡涤,是何等的清畅,对于诗人们心灵的启迪,又是何等的深邃!
这首诗以清凄的景象衬现诗人孤高的心境,是相当成功的,它是中华民族“境胜可以澡濯心灵”的传统审美意识的生动体现。另外,这首诗在叠字的运用上也颇具匠心,以“亭亭”形容“月”,以“飀飀”(风声)形容“飚”,不仅语言上有音乐美,而且使月、风显得有声有色,气象阔大。陈祚明评此诗云:“甚得叠字法,清出有态。”(《采菽堂古诗选》卷十八)诚然也。
这首词由回忆起笔,直接写在妓院饮酒听歌的情景:“前时小饮春庭院。”“前时”,表明是回忆刚刚发生不久的事;“小饮”,说明人不多,场面也不大,非常随意;“春庭院”,春意融融的院落,这是暗指妓院。悠闲地小酌几杯美酒听妙龄歌妓:吹笙唱歌,兴尽而归,对一个风流浪子而言,本也是件快意的事。但接下来的一句“悔放笙歌散”,开头用了一个“悔”字,词人为何会后悔呢?词人在此设下了一个疑团。接下来,“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原来,他夜半时分醉意盎然地回到住处,回忆刚才的情景,引起了对往事的无限愁思。不过,这两句对“悔”仍然解释不了,“不放笙歌散”就不会“惹起旧愁”了吗?所谓的“旧愁”到底指的是什么?然后,“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至此,“悔”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原来他是有感于适才酒席筵上的歌妓虽色艺双绝,却不是自己的心上人,不能和自己成双作对,相亲相爱。词人先肯定有绿珠、换马爱妾这类资质美艳而又多才多艺的歌妓,再由“虽”“争奈”一转,表现了他对所爱者的一往情深,既解释了“旧愁无限”的根由,也自然地引出了词作怀人的主题。
下片“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紧承上片末两句的内容,直抒自己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实际上,此句也与上面两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是“虽看……争奈不是……”,一个是“暗想"、“欲梦”,词人对后者用情之深可以想见。由酒意“醺醺”中的“旧愁无限”,到朦朦胧胧中的凝神“暗想”,再到梦中欲见,然而梦未成又被惊断,行文自然奔涌而又波澜起伏,显示了柳永铺叙委婉的词风。接下来“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两句纯用白描手法写他彻夜难眠。词人一会儿披上衣服围着被子,苦思痴念,郁郁难眠;一会儿又躺在枕上辗转反侧,好梦难成。这就将他饱受相思之苦,心绪烦乱、孤寂无聊、无法入睡的情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与《诗经》中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优哉,辗转反侧”有异曲同工之妙。“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夜过去了,黎明来到了,一双刚飞来的燕子映入了词人的眼帘。“新来双燕”不但照应了上片的“春”,也反衬了词人的形单影孤,更加深了对心上人铭心刻骨的相思之情。而给“双燕"着“闻”字,不从自身着笔,说自己天亮了还睡意全无,盯着梁上双燕长吁短叹,反从双燕着笔,说双燕自夜至晓都听着自己的叹息声,通过设想的外物的感受来表现自身的情态,实属意出天外的奇笔。以之收束全词,妙不可言。
这首词文思细密,结构谨严,叙事曲折却一丝不乱,又能在层层铺叙中笔笔带情,层层相扣,一波三折,曲尽其意。刘熙载所谓“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实非虚语也。
这是一首借景抒怀之作。写重阳节感时伤今的无限愁绪。开头“断烟离绪”,指离别之苦,“醉踏南屏”是往事在眼前浮现,佳人未曾入梦与己相会,更增哀伤无限。下阕第一句“旧节传杯”,再忆当年曾与佳人共欢,使人白发频生。而今只剩下自己,但仍希望:明年重九的登高与佳人重逢。全词以游踪为主线,穿插有关重阳的典故,昭示本人的一段艳情,颇有一种凄迷之美。
相传吴氏曾纳苏杭一妾,后一遣一死。这首词就是重九日为怀念杭州亡妾而作的。上片写重九之日登临山峰的高处,面对断烟、残阳、秋水、黄菊等萧索景色怀念追忆与爱妾醉游南屏山的往事,渲染了悲剧气氛,抒写凄楚情怀,烘托思念亡妾的凄苦心境。下片极力抒写亡妾死后自己的生活的倍感百无聊赖和凄怆的情状,叙事十分生动,心理刻画极为细致,抒情非常凄婉,作为一个词人,竟然“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可见他的心真的是如一盆死灰,表现出作者对亡妾的极度的思念。“惊飙从卷乌纱去”活用孟嘉之典,不是表现作者的豁达大度而是描述自己的无所顾及和无心无绪。但是从整体上看,这首词还是显得有些晦涩,从而影响了整体的艺术效果。
“断烟离绪”,起句四字情景交融,精炼而形象,统贯全篇。“断烟”写景,“离绪”写情。“斜阳红隐霜树”是写重九烟雨蒙蒙,故傍晚还不见斜阳,隐没于霜树之中。凄凉的心境,又逢凄凉的时节,烘托出抑郁的情绪。重阳佳节,正是菊花盛开之际,词人在风雨中折来黄花数枝,插在壶中,花的香气含着雨气喷出。在此凄风冷雨之中,谁还会有心情骤马去登上荒台吊古呢?“吊古”一词隐含了多少伤逝之痛。作者又不禁回忆起当年与伊人重九登高时的情景。当时伊人执扇清歌,扇底歌声与寒蝉共咽(意谓其声悲凉),作者则酒酣倦梦,几乎忘却伊人在旁。上片忆念双双登高的情景。
下片转入今情。斯人逝矣,往事如烟,对此佳节,还有什么心情“传杯”饮酒?但无“传杯”的心情而仍复“传杯”者,无聊之极也。(参见陈匪石《宋词举》)“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杜甫《咏怀》五百字),饮酒可以忘忧,写词可以抒闷,但心灰意懒至此,连未写完的歌词(断阕)都封尘已久,更何况重写新词呢!天气入夜转晴,月影斜照东篱,寒蛩宵语,似亦向人诉说心事。“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这是从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二句转用来的。
重九日晋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后世传为美谈。杜甫这两句的意思是:如果登高时风吹帽落,露出了满头白发,我就含笑把帽子重新戴上,并且还会请旁人为我整理一下。这两句诗表现杜甫的洒脱旷达的心态。但是梦窗这两句词意与杜甫不同。梦窗已经不以风吹帽落、露出满头白发羞愧了;他这两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颓,无复欢颜,一切都随它去吧!这表现了词人极端沉痛绝望的心情。结语“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三句也化自杜诗(同上):“明年此会知谁健,笑把茱萸仔细看。”杜诗之意谓今年重九,姑且强乐自宽,但不知明年此时会何如耳。梦窗今年未能登高,但遥想明年能有机会。老杜细看茱萸,梦窗虽也看茱萸,着一“谩”字,就自觉无味。那么明年翠微高处之约,也不过说说而已。杜甫逢佳节而强作欢笑,梦窗则欲强作欢颜而不能,其无聊、沉痛更倍于少陵,实在是时代、身世使然。
吴梅《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序》:“吴词潜气内转,上下映带,有天梯石栈之妙。”梦窗词脉络贯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带尚是为形象的表面,潜气内转则是其内质:“天梯石栈”,则说的是梦窗词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转,也有潜在的气韵沟通。“霜树”、“萸花”、“传杯”等皆为实写:“斜阳”、“翠微”等为虚写,虚实结合,线索明晰。说明梦窗词气韵贯通的特点。
西方文论说“美是杂多和整一的结合”,于梦窗词亦可得到印证。梦窗不但炼字、炼句,而且炼意,词藻华丽,同时又极富内在的神韵。读梦窗词,不可不注意这些艺术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