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的前半首从黄昏到深夜,再到次日清晨,着重状景,景中寓情。后半首回忆往事,感慨当前,着重摛情,情与景融。
首两句以兴体起笔,物与人对照鲜明。西林寺在庐山香炉峰西南风景绝佳处。东晋高僧慧远居东林寺,其弟慧永居西林寺,恰巧他们也俗姓贾。无可到庐山,长居西林寺,深念贾岛,也许与此有些渊源。这二句写暮色苍茫,草虫喧叫;作者静坐禅房,沉思不语。一喧一默,一动一静,相映益彰。
三、四句写无可蒲团跌坐,晨夕见闻。在苍苔露冷、菊径风寒的秋夜,蛩声凄切、人不成寐的五更,听觉是最灵敏的。诗人只听得松涛阵阵,秋雨潇潇,一直听到更漏滴残(“彻”)。奇妙的是,天亮开门一看,并未下雨,惟见积得很厚的满庭落叶(“深”)。这真是妙事妙语。宋魏庆之在《诗人玉屑》中说:“唐僧多佳句,其琢句法比物以意,而不指言一物,谓之象外句,如无可上人诗曰‘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是落叶比雨声也。”所谓“象外句”,“超以象外,得其圜中”(唐司空图《诗品·雄浑》),即跳出字面物象之外,才能得其个中三昧。“听雨寒更彻,开门落叶深”二句,写的是“落叶”,而偏说是“听雨”,意思又不在“听雨”,而是写长夜不眠,怀念贾岛。这个象外句要比直写深入两层。
五、六句转入往事回忆。曩昔,兄弟二人同在京城长安时,贾岛屡试不第,积忧成疾,曾与无可相约,仍回山皈依佛门。一个“病”字,齐下双管。一写贾岛名落孙山的忧愤之病;一写朝廷昏庸,不识人才,国事不可救药之病。两病相加,不能不起泛舟洞庭、归隐渔樵之心。当年无可离京时,贾岛《送无可上人》诗云:“终有烟霞约,天台作近邻。”这应是无可此联诗“昔因京邑病,并起洞庭心”的最好注脚。
事实上贾岛此后并没有赴“烟霞约”。因而无可说:“亦是吾兄事,迟回共至今。”“吾兄事”应指贾岛浮沉宦海、迷航不悟之事。岛虽不第而尘心未泯,苦苦干禄,也只做了个长江主簿。这在高蹈逃禅的无可看来,早应遁迹,太“迟回”了,可“吾兄”仍是追逐名禄,实在是自惹烦愁。从“共”字看,无可此刻还是期望贾岛能够同赴“烟霞约”,舍筏登岸的。
后半首的前尘回顾与前半首的眼前即景要协调统一,“落叶”二字当成为前后的关锁支点。首二句写暮色、虫喧、默思、静坐,是为听落叶作势,三、四句写置身于深山、深寺、深秋、深夜之中,金风扫落叶,直似一派狂飚骤雨。这是正面写听落叶。后四句是写听落叶的余波,也是听落叶的襟怀。常言说“落叶归根”,无可深更听落叶,不能不想到他与从兄贾岛的“烟霞约”、“洞庭心”;惜贾岛至今尚浪迹尘俗,叶虽落而不得归根,那么,后四句所表述的情怀就自然地奔泻而出。可以说这首诗实质写的是“听落叶有怀”,通首诗的诗眼就落在“落叶”上。
这首诗前四句写景,而情寓景中;后四句叙事,情亦现事里。全诗写景、叙事、抒情三结合,圆融为一体,结构严整。诗人以兴开篇,物人互映,动静对写,使得对比鲜明。并运用错觉感官,别具情趣,耐人咀嚼。作者无可以此诗代柬寄赠贾岛,表达了他的思念之情和劝归之意。
吴文英的这首《唐多令》写的是羁旅怀人。全词字句不事雕琢,自然浑成,在吴词中为别调。
就内容而论可分两段,然与此的自然分片不相吻合。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芭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为第一段,起笔写羁旅秋思,酿足了愁情,目的是为写别情蓄势。前二句先点“愁”字,语带双关。从词情看,这是说造成这些愁情的,是离人悲秋的缘故,秋思是平常的,说离人秋思方可称愁,单就这点说命意便有出奇制胜之处。从字面看,“愁”字是由“秋心”二字拼合而成,所以此二字又近于字谜游戏。这种手法,古代歌谣中经常可见,王士禛谓此二句为“《子夜》变体”,具“滑稽之隽”(《花草蒙拾》),是道著语。此词以“秋心”合成“愁”字,是离合体,皆入谜格,故是“变体”。此处似乎是信手拈来,涉笔成趣,毫无造作之嫌,且紧扣主题秋思离愁,实不该以“油腔滑调”(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目之。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两句一问一答,开篇即出以唱叹,而且凿空道来,实可称倒折之笔。下句“纵芭蕉不雨也飕飕”是说,虽然没有下雨,但芭蕉也会因飕飕秋风,发出凄凉的声响。这分明想告诉读者,先时有过雨来。而起首愁生何处的问题,正由此处蕉雨惹起。所以前二句即由此倒折出来,平添千回百折之感。秋雨初停,芭凉如水,明月东升,正是登楼纳凉赏月的好时候。“都道晚凉芭气好”,可谓人云亦云,而“有明月,怕登楼”,才是客子真实独特的心理写照。“月是故乡明”,望月是难免会触动乡思离愁的。这三句没有直说愁,却通过客子心口不一的描写把它充分地表现了。
秋属岁未,颇容易使人联想到晚岁。过片就叹息年光过尽,往事如梦。“花空烟水流”是比喻青春岁月的流逝,又是赋写秋景,兼有二义之妙。由此可见客子是长期飘泊在外,老大未回之人。看到燕子辞巢而去,心生无限感慨。“燕辞归”与“客尚淹留”,两相对照,自可见人不如候鸟。以上蕉雨、明月、落花、流水、去燕……虽无非秋景,而又不是一般的秋景,于中无往而非客愁,这也就是“离人心上秋”的具体形象化了。
此下“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为第二段,写客中孤寂的感叹。“垂柳”是眼中秋景,而又关离情别事写来承接自然。“萦”、“系”二字均由柳丝绵长思出,十分形象。“垂柳不萦裙带住”一句写的是其人已去,“裙带”二字暗示对方的身份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漫长是,系行舟”二句是自况,意思是自己不能随去。羁身异乡,又成孤零,本就有双重悲愁,何况离自己而去者又是一位情侣呢。由此方见篇着“离人”二字具有更多一重含意,是离乡又逢离别的人啊,其愁也就更其难堪了。伊人已去而自己既留,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却不明说(也无须说),只是埋怨柳丝或系或不系,无赖至极,却又耐人寻味。“燕辞归、客尚淹留”句与此三句,又形成比兴关系,情景相映成趣。
全词第一段对于羁旅秋思着墨较多,渲染较详,为后边描写蓄足了力量。第二段写字中怀人,着笔简洁明快,发语恰到好处,毫无拖沓之感。较之作者的其它作品,此词确有其独到之处。
牡丹、娇贵富丽,红妆异香,有天香国色、倾国倾城之称。或写花,衬以美人,或写人,衬以娇花;或者人花合写,彼此交融,李白的《清平调》就是一篇杰作,而“春风拂槛露华浓”似乎成了绝唱。总之,这都表现了中国人的审美标准和对美的追求。王建此诗,正可谓此尽其致。
首联“赁宅得花饶,初开恐是妖。”租赁别人的房宅,本来也是随遇而安,无所好挑剔的,可没想到竟有那么丰饶的牡舟花。一个“得”字,正好表现出他那种喜出望外的得意神情。恰因为得自意外,所以初开之时,便唯恐它是妖了。美人之所以让入心旋不守,神魂颠倒,完全在于她的妖冶妩媚;牡丹含苞初绽,鲜艳欲滴,其荡人心魄,决不下于美人之妖态,只这一句就把社丹写活了。
颔联承“妖”写来。‘“粉光”、“肉色”俱是美人动人之处,粉光丽质,滑若凝脂、肉色性感,柔若无骨,这恰是美人的妖态,也同样是花的妖态。“深紫”、“退红”均属壮丹艳冶之色,而这又正好使作者联想起美人的“粉光”和“肉色”来。用“腻”和“娇”二字,直把花作人写,人、物浑然一体,确实表达出了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
青春美色的克星是无情的岁月,而娇花名卉的厄运却正是风吹日晒,风吹就会落掉,日炙以致枯焦。怜香惜玉,多情善感的诗人,于赁宅得以名花的为患难之交,定不肯失之交臂,于是他千祈祷,万忧愁:“且愿风留著,唯愁日炙燋。”
这里既可见出诗人追求美是何等的执着、也可明白牡丹是多么的富丽可爱,以致让诗人倾倒如是。然而自屈原香草美人以比君子,托物讽喻便成为中国抒情诗的一大传统,所以个中不仅有香花的摇落之悲,还有美人的迟暮之叹,更有诗人身处乱世的命运之感。
花儿被吹落,被炙燋了,可她那一缕芳心,仍然楚楚可怜,只有香如故。这位“零落”的诗人,拾起了“零落”的花蕊,回到屋里把它当香烧了。也不知是花的香气陪伴着他,还是他陪伴着香气,直是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全诗前两联写景,后两联扮清,景中寓情,情里含景,以人写花,以花写人,花、妖、作者三位一体,句句写花,而又无一处不在写人,堪称大手笔。尤其末联,自怜自爱,自伤身世,是花,是妖,也是诗人。形象感人,咀嚼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