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在《词的》《古今诗余醉》《古今词统》中调下有题作“咏佳人口”;《历代诗余》中调下有题作“咏美人口”;《清绮轩词选》中调下有题作“美人口”。
此词描写歌女的日常生活,曾是花间词人肆笔的主题。所谓“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欧阳炯《花间集序》),正是指的这种歌宴的生活情形。但西蜀词人对此泛泛描写的居多,极少关注人物的个性和心理活动,因而缺少生机和活力。李煜的《一斛珠》在题材上与西蜀词人的描写似曾相识,但已有一些新变,注意表现歌女的动作特点和心理状态。
词的上片,描写歌女为情人歌唱的情景。词人在描写中注意到了各个生活的细节,因此,歌女的演唱描写首先是从她的梳妆打扮开始的。“晓妆初过”,点明时间,其实也照应到了下片的“殷色可”,或者说预示着与情郎相会的时间不会短,不然也不会清晨化妆准备。“沈檀”一句,细致描绘出了歌女“点唇”的动作和情态,这个细节的抓取,不但能起到以点带面的描写效果,而且也开始了紧紧以“唇(口)”为中心的人物和情景刻画。“向人”一句少女情态妩媚动人,“一曲”句取白居易“樱桃樊素口”之喻,不但不见其俗,而愈发见其清新,同“丁香颗”相对,更见别致。整个描写,明喻、暗喻相搭配,动、静结合,又突出展示了歌女神态情貌的欢愉艳美,也从侧面衬喻出歌女的歌声是多么的迷人动听。
词的下片描写歌女与情郎在一起欢会调笑的情态。刚才罗袖上的酒痕只是隐约订见,及至深杯大口时便旋即被弄脏了,“旋”字如画。此二句写尽宴会时的热闹兴奋和歌女酒醉时的骀荡恣意。“罗袖”一句先应上片、喻示了时间已经很久,而歌女因为内心的欢愉表现在容色上更加娇媚动人。在行动上,“杯深”一句恰到好处地把歌女因与情郎欢会而贪杯忘情的天真欢愉之情表现出来,为后面结尾三句做好了全部的铺垫。结尾三句表现歌女醉后的情态。地斜倚着华美的绣床,娇憨无比。把烂嚼的红茸,笑着吐向词人的心上人。其情态非常大胆放纵,也极其可爱娇艳。可见歌女恃宠撒娇的心中的得意。由于词人对这—情节的精细刻画,这样富有戏剧情翅的画面极其生动,美人声情笑貌之娇憨妖冶如在眼前。词人的语言仿佛给读者画出了一幅情人之间天真烂漫的欢笑调弄之景,人可见,动作可见,连神情娇态亦可见,实在传神之至。
词人把歌女的音容笑貌,神情媚姿全都与“口”相联,对“口”的描写,笔笔都能点睛传神,不但十分细致、生动、准确地描绘出了一个美丽可爱的歌女的形象,而且使全片词结构整一,情趣盎然。
总体来看,全词描绘歌女的艳情冶态,格调不是很高,但不能就此否定其在艺术上、技巧上的成功。而且,如果不是把这首词放在李煜的宫廷生活中去简单理解,应该说这是一首描写男欢女爱的十分成功的作品。
此词反映了词人寄情声乐,荡侈不羁的早期生活。据《诗话类编》云:“后主尝微行倡家,乘醉大书古壁:‘浅斟低啪,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传持风流教法。’”此风流倜傥的富贵闲人当时是不识得世间苦恼。故其前期作品,往往风流蕴藉,堂皇富艳。虽然多作绮靡之音有失人君之度。但是其艺术才能之高也是为世人所叹服的。李煜虽有愧于国,是历史上的亡国之君;但不傀于才,是文学艺术史上一位出色的词人。
苏轼的词具有多种风格,有的雄奇奔放,由此而创豪放一派;有的婉转多情,并不亚于柳、秦诸家。这首《蝶恋花》就是一首柔情似水的纯爱情词。它毫无掩饰地写出了一个男子的单相思。
上片回忆了恋爱的全过程:初遇——破灭——思念。“记得画屏初会遇”,写出这爱情的开端是美妙的,令人难忘的,与心爱的人在画屏之间的初次会遇,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情缘突然被割断了,这无异于一场美梦的破灭,一切幸福的向往都化为泡影,所以紧接着就说“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这里借高唐之典比喻再也不能与情人相会了。“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进一步写出男主人公的一片痴情。虽然是“高唐梦断”,情丝却还紧紧相连:梁间的双飞燕春来又秋去,美丽的春光几度从窗前悄悄走过,而对她的思念却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半分。其特别标举燕子是双飞,春光是从纱窗前走过,是因为这些物象最惹人相思,意在表明自己这几年是在极度的思念中度过的,是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度过的。
下片回过头来集中描述他们之间最甜蜜的一次会遇。“那日绣帘相见处”,点明相会的时间与地点。“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活画出女方的娇羞之态:低眉垂眼,假意要走开,却微笑着用手整理自己的鬓发。一个“佯”字,见出她的忸怩之态,一个“笑”字,传出钟情于他的心底秘密。当人理鬓自也是一种保持最佳容姿以取悦于人的亲昵表示。“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进一步写出女方的内心活动:敛起眉头不说话,不是对他无情,实在出于害羞。一个姑娘家当然不好在人前轻率地倾吐自己的爱情,可愈是如此,愈见其纯真,愈是招人疼爱。全词就以此甜蜜的回忆的结束而结束,活泼而有分寸,细腻而有余味。
作者在这里描写的相思之情是赤裸裸的,热乎乎的,可也是健康的,朴素的,就像爱情本身那么健康,就像生活本身一样朴素。女主人公自然是青楼中人物,男主人公是封建社会中的青年士子无疑。他们可以向意中人表示自己的爱情,但无权决定自己的婚姻。他们之间的爱情的中断,决不是女方的变心,更不是男方的负情,而是受着外力的压迫与阻挠。
此词在艺术上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顺叙、倒叙的交叉运用,使结构错落有致。上片先写爱情的“好梦惊回”,下片再写甜蜜的欢会,自然是倒叙。单就上片说,从初会写到破裂,再写到无穷尽的思念,自然又是顺叙。如此交叉安排,使其具有简单的情节,颇有点像现代的抒情性短篇小说的梗概,收到了曲折生情、摇曳生姿的艺术效果。二是运用了反衬手法,即以相见之欢反衬相离之苦。此词下片特意集中笔墨将勾魂摄魄的欢会详加描述,就正是为了反衬男主人公失恋的痛苦。因为只有爱得如此之深,才能思得如此之切;只有享受过如此的欢愉,才能产生如此的痛苦。这比说任何伤心的话更伤心十分。
这是一首闺怨词,主人公是一位对情人爱极又恨极的歌妓。词一开篇,“坠髻慵梳,愁蛾懒画”一组四字对偶句,直接表现这位妇女的精神状态,发髻已松散了,而她却“慵梳”;娥眉已经含愁不展了,而又“懒画”。司马迁在《 报任安书 》中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主人公没有心情梳妆打扮,似乎是与“悦己者”有关。“心绪是事阑珊”是对前面的一个总结,描述她心绪不佳,消沉倦怠,任何事情都无心去做了。这三句由外到内,女主人公的行为源于心绪不佳,从而揭示了女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凡事都打不起精神来做,不只梳妆打扮是如此。内里意兴阑珊,外则面容憔悴了,身体消瘦了。“金缕衣宽”,衣裳变得宽大了,便是身体瘦下去了的证据。古人每以衣带宽松表示身体消瘦,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词也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句。
以上几句塑造了一个神情憔悴、心绪烦乱的女性形象,在写法上沿袭了唐五代以来对懒美人的类型化描写,与温庭筠笔下的“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很相似。但接下来的两句,就冲出了类型化的窠臼,成为“这一个”女子所独有的自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想来那轻狂的浪子一定又在外面若无其事地同别人调笑取乐,早把我丢在脑后了。女主人公之所以无心梳妆,消瘦憔悴,都是因为“疏狂”的他。“认得”表明她非常了解这个负心人风流轻狂的性情,也暗示了他如此这般也不是第一次了。用“这”字领出,有表意的功能,甚至起着强化的作用。这个“人”字是女子自呼口吻,用来表达女子怨恨的心情。至此,作者将抒情主人公思念怨恨的对象点明了,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也已明了。
市民妇女比较注重现实的个人利益,不愿听人摆布自己的命运。所以,词中的女子并不因这个“疏狂”的年青人,而长久地沉溺忧伤之中。她要进行抗争,甚至可以采取各种报复行动。“把芳容整顿”,这是她不甘向命运屈服的第一步。这句与开篇二句照应。由“芳容”一词可知,女主人公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自信的。“恁地轻孤,争忍心安”,这是上片词意的小结,预示着她将要发泄一腔不平的怨恨。至此,上片在女主人公决心振作起来的时候结束了,这也暗示了下片词意发展的线索。
过片补叙浪子违约不归,骗取了她的忠贞,把怨愤之情推向了顶点。“依前过了旧约”,他又像从前一样背盟失约,逾期不归。“依前”说明他已不是第一次不信守诺言了。“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古代男女相别之时,有订立盟约,女子剪发以赠的习俗。赠发的意义是为了让男子见发如见人,另外还有以发缠住男子之心的神秘寓意。恼恨之下,她盘算着他有一天归来,要设法收拾教训他。
她的惩罚办法有三个步骤:第一步:“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将闺房的门紧紧关住,不让他进来。第二步:“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不让他进被窝,对他的要求不理不睬,以此逼使和要挟对方反省和屈服。第三步:“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她听任时间僵持中过去,等待到更鼓已深,也就是半夜的时候,才严肃地从头到尾、有条有理慢慢数落他的疏狂,要他悔过认错,还要保证此后不能再无赖爽约。这些都是女主人公爱恨交错、充满希望和快乐的想象,贴切人物心理性格,其描写的情景如同上演了一出夫妻之间斗气的轻喜剧。至此,全词嘎然而止,至于这女子是否会或怎么样实施她心中计划,词中不再多言。
这首词用代言体,摹写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细节刻画一气呵成,将她因爱深而恨极的情状写得淋漓尽致,声口毕肖。在这首词中,柳永塑造了一位与传统文人诗词中的女性迥异其趣的市井女子形象,她泼辣、自强、有手段、敢抗争。词的格调虽说不上有多高,但情真味浓,丝毫不涉俗套。由此词亦可看出柳永对风尘女子的了解和赏爱。柳永在这里刻意用俗语写俗事,目的就是为了给“俗人”看。语言上,他主要用浅近的白话,甚至市井俗语,如“是事”,“认得”、“诮”、“恁地”、“争”、“赚”、“无端”等表现力很强的通俗文学语言。结构上,他主要采用市民所喜闻乐见的浅型结构方式,有细节、有情节,能够紧紧抓住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