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词写艳情。它以秾丽的语言描绘艳情,没有丝毫的隐晦,冶雅俗于一炉可谓极小词之能事。这一点,也可算是牛峤自己的风格。
词中以男女幽会为主要内容,侧重写幽欢过程中的情景和女主人公的心理状态,词风大胆泼辣,淋漓尽致。首句写室内陈设的华丽:玉炉,状香炉之华贵;冰簟,状竹席之晶莹凉爽;鸳鸯锦,状锦被之华美。此词通过首句景物的描写,为一对情人的幽会安排了特定的环境,而且第二句紧接着写幽会,词意径露,不避浅宿,在《花间集》中也是罕见的。然而写欢情也只是到此为止,词人在笔下还是注意分寸的。一下二句。他便宕开一笔写外在因素的侵扰和女主人公细微的心理变化。当他们欢情正恰时,帘外传来一阵辘轳声,划破了长夜的宁静,报道了拂晓的来临。这好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池塘里,立即引起强烈的反应。“敛眉含笑惊”,就是辘轳声在女主人在感情上激起的波纹。“敛眉含笑”,正尔欢浓,早汲水声传,顿惊晓色,所谓“欢娱嫌夜短”也。简单五个字,概括了女主人公刹那间复杂的感情变化,用笔何其精炼而准确。
换头一句,从室内写到室外,化浓艳为疏淡。细玩此篇词意,“柳阴轻漠漠”一句并非写一对恋人在柳荫下相会。盖由夜至晓,初日斜照,窗外的杨柳已投下一片阴影。柳阴非但表现了时间的转移,且与起句的“冰簟”相呼应,说明季节已届夏天。何以得知并非写柳荫相会,下面一句可以为证。“低鬓蝉钗落”,语本李商隐《偶题二首》之一:“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堕钗双翠翘。”可见仍写枕边情事。
由于下阕仍写室内,故结尾二句便有了着落。一般小词均以景语作结,给读者留下想象余地,此词却以情语取胜。其实如果从严要求的话,这两句不免过于狎昵,作艳语者无以复加,却能备受前人称道,主要是因为它大胆地描写了女子感情生活的热烈追求,直抒胸臆,毫无掩饰,也毫无假借,更没有其他小词中那种欲吐还吝、扭捏作态样子。用今天的话来讲,它还打破了几千年来温柔敦厚的诗教,表现了女主人公爱好个性自由、反抗封建礼教的精神。一句话,它塑造一个生活中真实、人性未被扭曲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性格特点的人。就词风而言,则于婉约中具豪放之笔,在唐五代词中极为少见。
农历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夜晚为元宵,是我国传统的一大节日,民间有盛大的灯会来庆祝。这日的风雨必然给佳节带来阴愁的气氛,而作者此词是在清初特殊历史条件下写的,惟以悲哀为主,主体的情感色彩最为浓重。词人于明代崇祯庚辰(1640)进士,中进士数年后,明王朝覆亡了。清兵攻破桂林,他便削发为僧,法名澹归,隐居于广东韶州丹霞山寺。当时金堡正是中年,此后古佛青灯又度过了三十余年岁月。这首词作于晚年,艺术上已达到成熟的高境,而且表现出内心情感的波澜。
起笔紧扣词题,写出上元节气候的异常现象。“东皇”即传说中的东方青帝,乃司春之神。“海门”,古镇名,故址在今广东合浦县东北。司春之神不理解人间之事,将风雨倒吹海门潮,以致有元夕之阴雨。这必然给人们造成节日不愉快的心情,为全词定下基调。因风雨之故,元夕灯会也显得异常地冷清。抒情主体还由于特殊的心情,见到微弱稀疏的烟火,犹如蜡炬烧残,心字成灰;听到隐约断续的笙歌,好似人在哽咽,泪水湿了罗巾。这是联想所致,实际情形可能并非如此,但却反映了内心悲苦之情,以之观物,故有是感。“吾无恙”是一个转折,欲从悲苦情绪中自我解脱。整个社会在上元似乎都陷于悲苦之中,作者以为自己则是超脱尘俗的。说“无恙”实是自我嘲讽,意味着国亡后的偷生苟全,过着闲静的生活:香炉里焚烧着柏树子,发出浓郁的香气;煮茶品茗,尝试卢仝的七碗茶。唐代诗人卢仝《走笔谢孟谏议新茶》云:“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煮茶的水声,古人以为有如松涛。宋人苏轼《汲江煎茶》云:“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作者对于焚香煮茶的僧人生活,暗中感到惭愧和悲伤,所以设想:如果明月来相寻,他已如埋葬于深山空谷,无从寻找了;而经过战争和国难,已与旧王朝失去联系了。“暗尘随马”当是指明亡的战争。“星桥”本是传说中银河的鹊桥,北周诗人庾信《七夕》有云“星桥通汉使”。现在战争之后,星桥拆去,无法通汉使了。这两个隐喻里包含着民族国家灭亡后的悲哀和绝望。
词的下片紧接上片所寓的亡国之痛,而继之表现个人家庭在历史巨变中所遭到的不幸。关于素馨花,宋人吴曾说:“岭外素馨花,本名耶悉茗花,丛脞幺么,似不足贵,唯花洁白,南人极重之。以白而香,故易其名。妇人多以竹签子穿之,象生物,置佛前供养;又取干花浸水洗面,滋其香耳。”(《能改斋漫录》卷十五)素馨花开遍的田间路上,作者曾有一段美好生活的回忆。“当年梦”便点明是在回忆往事。“金屋藏娇”用汉武帝作金屋以贮阿娇故实,比喻家有娇美之姬妾。这已成了当年的梦,而今梦醒了,一切都不存在。作者遂由感旧的情绪而引起伤今。“漆灯”乃为亡人照明之用。春秋时,吴王“阖闾夫人墓周回八里,漆灯照烂如日月焉”(《述异记》)。“蔗”即甘蔗。现在梦醒后,见不到漆灯再明,也不见甘蔗生的幼苗。这非常晦涩地叙述了妻妾失散亡故、子嗣断绝的严酷现实,表现了家破的情形。国亡家破竟是如此紧密地连结一起,因而对人生感到了绝望。削发为僧,隐埋空谷,正是这绝望心情的反映。从前豪华富贵的珠围翠绕的生活象短暂的时光一样很快逝去,而今心事迟暮,行将就木,更不知今后有谁能洒酒祭扫孤坟了。“钟鸣漏尽”语出《三国志》卷二十六,田豫说:“年过七十,而居以位,譬犹钟鸣漏尽,而夜行不休,是罪人也。”“抔土”指坟茔。“浇”即酹酒而祭之意,宋人戴石屏妻《怜薄命》词云:“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士。”作者以艰涩之语补足了现实的痛苦心情,表现出晚年的孤寂悲凉。可见这位僧人,尘俗之念尚未尽净,而有如是情感的波澜。词情至此,已将悲伤的情绪推到了高潮。结尾处以虚拟的方式,又让情绪低落下去,而表现得却更缠绵了:悲伤之情象门前流水一样,夜夜朝朝,无有断绝。
全篇以“上元风雨”为题,逐步展开了对国亡家破后悲伤情感的抒写,历史的内容深蕴而丰富,曲折地表达了明末志士隐微而深厚的爱国情感。作者难忘的不幸遭遇和积蓄的怨恨,在沉埋多年之后突然在元宵风雨时触发,因而词情痛切感人。词中用了大量的冷僻事典和词语,使词意晦涩难解,而几个对句特别工稳贴切,结构绵密完整,这些都说明作者在艺术上的苦心经营。无论就思想与艺术而言,此词应是清初词坛的佳作。可惜金堡的作品在清初遭禁毁后,流传的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