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因此词有别于“柳七郎(柳永)风味”而颇为得意。他曾致书信于子骏表达这种自喜:“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此词开篇“老夫聊发少年狂”,出手不凡。用一“狂”字笼罩全篇,藉以抒写胸中雄健豪放的一腔磊落之气。接下去的四句写出猎的雄壮场面,表现了猎者威武豪迈的气概:词人左手牵黄犬,右臂驾苍鹰,好一副出猎的雄姿!随从武士个个也是“锦帽貂裘”,打猎装束。千骑奔驰,腾空越野!全城的百姓也来了,来看他们的太守行猎,万人空巷。这是怎样一幅声势浩大的行猎图啊,作者倍受鼓舞,气冲斗牛,为了报答百姓随行出猎的厚意,决心亲自射杀老虎,让大家看看孙权当年搏虎的雄姿。作者以少年英主孙权自比,更是显出东坡“狂”劲和豪兴来。
以上主要写“出猎”这一特殊场合下表现出来的词人举止神态之“狂”,下片更由实而虚。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下片前三句是说,我痛饮美酒,心胸开阔,胆气更为豪壮,虽然两鬓微微发白,但这又何妨?东坡为人本来就豪放不羁,再加上酒酣,就更加豪情洋溢了。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两句是说,什么时候皇帝会派人下来,就像汉文帝派遣冯唐去云中赦免魏尚的罪名(一样信任我)呢?此时东坡才三十八,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自请外任。此时西北边事紧张,熙宁三年,西夏大举进军环、庆二州,四年占抚宁诸城。东坡因这次打猎,小试身手,进而便想带兵征讨西夏了。汉文帝时云中太守魏尚抗击匈奴有功,但因报功不实,获罪削职。后来文帝听了冯唐的话,派冯唐持节去赦免魏尚,仍叫他当云中太守。这是东坡借以表示希望朝廷委以边任,到边疆抗敌。一个文人要求带兵打仗,并不奇怪,宋代诗人多有此志。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末三句是说,我将使尽力气拉满雕弓如满月一样,朝着西北瞄望,射向西夏军队。词人最后为自己勾勒了一个挽弓劲射的英雄形象,英武豪迈,气概非凡。
此作是千古传诵的东坡豪放词代表作之一。词中写出猎之行,抒兴国安邦之志,拓展了词境,提高了词品,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为词的创作开创了崭新的道路。后又作出利箭射向敌人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局,利用巧妙的艺术构思,把记叙出猎的笔锋一转,自然地表现出了他志在杀敌卫国的政治热情和英雄气概。作品融叙事、言志、用典为一体,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形成豪放风格,多角度、多层次地从行动和心理上表现了作者宝刀未老、志在千里的英风与豪气。
这首诗的首联写作何和友人相约出游的时间和季节。颔联写作者和友人一起游山玩水的喜悦之情。颈联写游玩路上所看到的景象以及感情变化。尾联写化石成羊这个北山的名胜胜迹。借景抒情,表达对少数民族统治政权的蔑视之情。
起句“起犯春霜”,即点明这是严寒尚厉的正月,所以一路之上,但有寒威。“犯”字并贯“霜”寒”。隐约表现出遗民傲世的性格。第二句接承上句,似乎很平淡,然而用“乘兴”和“约”等字眼,说明他们的这次游山兴致很高,是约好前来的。这样就逗出颔联。
颔联抒写游山的情怀。第三句的意思是表达得十分清楚的。志同道合的“友朋”,经过十年的凋谢,一天一天地“少”,这是眼前“最恨”(隐寓不甘之意)的一桩事。第四句推开,“尘外”是隐遁者常用的语言,下面连接“山水宽”,不仅点明北山的题目,而且一个“宽”字,还表露出遗民对于故国山水的向往。面对秀丽的山水,游赏者的心情会是什么样子的。这一联道出了作者这次游山的情怀,所以要乘兴遨游,既是因为同志不多了,也是借以追求世外广大山川之美的享受,遗民复杂的心情,无限的感慨,抒写得很充分。
颈联写途中之景,又写景外之意。在对北山景物的描绘中,充满了浓厚的感情色彩,表露出兴亡之感。“溪落旧痕”的“落”字,“枯野埠”的“枯”字,都是遗民的时移世异之后心情的写照。“树浮空翠湿危栏”的景象,也写得阴沉黯淡,远非赏心悦目的游观。这两句承上句末的“山水宽”落墨,“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文心雕龙·神思》)。是诗题的正面描写。也是衷情的自然流露。
结尾两句是写北山著名的皇初平叱石成羊胜迹,但作者的写法却不一般。他眼里的“群羊”是岩头“县冰”,不是“化石”(由石头变化而成)。把县冰权看作石化的羊群,这不单是对叱石成羊故事的否定。而且自然会令人想到张彖的“冰山”之喻(见《开元天宝遗事》上)。石羊不过是县冰的幻影,元朝政权在遗民心目中是春来便消的冰山。这样写,既切合了化石成羊这个北山胜迹;又照应了犯寒春游诗的起首;更重要的是借景抒发,表露了遗民对于元政权的轻蔑。
第一首写诗人入淮时的心情。首两句总起、入题。交代了出使的行程和抑郁的心情,为这一组诗奠定了基调。诗人离开洪泽湖之沙岸一进入淮河,胸怀就烦乱、骚动,这是因为昔日国中流水今日已为边境界线。这两句写出了南宋人面对长淮时心理上独特的变化。后两句写感慨,是“意不佳”的原因之一。“桑乾”即永定河上游的桑乾河,在今山西省北部与河北省的西北部,唐代这里是北方少数民族的交接处。唐代诗人雍陶《渡桑乾水》一诗有“南客岂曾谙塞北,年年唯见雁飞回”之句,表示过了桑乾河才是中国的“塞北”的意思。刘皂《渡桑乾》也有“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之句。在北宋,苏辙元祐五年在出使契丹回国离开辽境时所写的《渡桑乾》一诗中仍曾这样写道:“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年年相送桑乾上,欲话白沟一惆怅。”正因为前人有过那样的边境观念,所以现在作者说“何必”,表面看来似乎是不满于前人的看法,其实诗人正是通过这种不满的语气在今不如昔的对比中表达对江山半壁的哀惋和对朝廷偏安的怨恨,这是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天涯”原指极远的地方,这里指宋、金以淮河为界的边境线。这两句是说:何必要到遥远的桑乾河才是塞北边境呢,而今淮河以北不就是天的尽头了么!诗人说桑乾用“远”字,称准河却用“天涯”,一方面强调了淮河的边界意念、一方面渲染了淮河的遥远。这种渲染进一步表达了作者对南宋王朝心理上弃北逃南、政策上妥协投降,视国土沦陷于不顾,置中原人民于不救的哀怨和不满。
第二首是对造成山河破碎的南宋朝廷的谴责。南宋初年的名将刘錡、岳飞、张浚、韩世忠,力主抗金,屡建功勋。赵、张指赵鼎和张俊,都在南宋前期两度任相,重用岳、韩,奠定南宋基业。诗人在这里采取了欲抑先扬的手法。在第三句来了一个陡转到反面,而今竟然出现了“长淮咫尺分南北”的奇耻大辱的结果。前面的因和这里的果似乎产生了明显的矛盾,再加上结尾的“欲怨谁”一语,更是发人深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该由谁来负责?当时以高宗赵构和秦桧为首的主和派贬、杀抗金将领,这怎能不使人在肃杀的“秋风”中涕泪满襟呢!诗人的满懑之情,以婉语微讽,曲折道出,显得更为深沉。
第三首因眼前景物起兴,以抒发感慨。淮河两岸舟船背驰而去,了无关涉;一过淮水,似乎成了天造地设之界。这里最幸运的要数那些在水面翱翔的鸥鹭了,只有它们才能北去南来,任意飞翔。两者相比,感慨之情自见。“波痕交涉”之后,著以“亦难为”三字,凝聚着作者的深沉感喟。含思婉转,颇具匠心。诗人采取了虚实相生的写法,前两句实写淮河两岸舟船背弛、波痕接触也难以做到,虚写作者对国家南北分离的痛苦与无奈。后两句实写鸥鹭可以南北自由飞翔,虚写作者对国家统一、人民自由往来的强烈愿望。
第四首写中原父老不堪忍受金朝统治之苦以及他们对南宋朝廷的向往,感慨更为深沉。前两句说中原父老见到“王人”像遇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诉说不堪忍受金朝压迫之苦。“莫空谈”中一个“莫”字,即排除了一切泛泛的应酬客套话。他们向使者谈的话题都集中在“诉不堪”这一点上。这是诗人想象中的情景,并非实事。因为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南宋使者到了北方后不可能直接跟遗民通话,中原父老更不会面对面地向南使“诉不堪”。但是中原遗民向往南宋朝廷之心却用各种方式来表白。此诗所表达的中原父老的故国情思,虽非实事,但确是实情。这里的弦外之音是对南宋小朝廷的强烈谴责,以率直的方式表现了曲折的心思,读来宛转有致。后两句借羡慕能南飞的鸿雁来表达遗民们对故国的向往。“却是”为反是、倒是之意:羡慕的是鸿雁一年一度的南归;遗憾的是鸿雁不解人意,不能代为传达这故国之情。真是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初入淮河四绝句》以“意不佳”为贯穿全组诗的感情主线:有“长淮咫尺分南北”“中流以北即天涯”的沉痛感喟;也有“北去南来自在飞”“一年一度到江南”的向往和痛苦。前两首侧重于诗人主观感情的抒写,后两首则为淮河两岸人民、特别是中原遗民代言,主题鲜明。全诗寓悲愤于和婉,把悲愤之情寄托在客观景物的叙写之中怨而不怒,风格沉郁,语言平易自然,时用口语。这些都体现了“诚斋体”的特色。
题称“吴宫”,但诗中所咏情事并不一定与历史上的吴王夫差及吴宫生活有直接关系,诗人不过是借咏史的名义来反映现实。
一般写宫廷荒淫生活的诗,不论时间背景是在白天或在夜间,也不论用铺陈之笔还是用简约之笔,总不能不对荒淫之状作不同程度的正面描写。这首诗却自始至终,没有一笔正面描绘吴宫华靡生活,纯从侧面着笔。
前两句写黄昏时分覆盖着整个吴宫的一片死寂。龙槛,指宫中临水有栏杆的亭轩类建筑;水殿,是建在水边或水中的宫殿。龙槛和水殿,都是平日宫中最热闹喧哗的游赏宴乐之处,此时现在却悄然不见人迹,只见在暮色沉沉中隐现着的建筑物的轮廓与暗影。“清”字画出在平静中纹丝不动的水面映照着水殿的情景,暗示了水殿的空寂清冷。如果说第一句主要是从视觉感受方面写出了吴宫的空寂,那么第二句则着重从听觉感受方面写出了它的冷静。平日黄昏时分,正是宫中华灯初上,歌管相逐,舞姿蹁跹的时刻,此刻却宫门深闭,悄无人声,简直像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殿。这是死一般的沉寂引发读者去探究底蕴,寻求答案。
第三句方点醒以上的描写,使读者恍然领悟吴宫日暮时死寂原来是“宴罢满宫醉”的结果。而一经点醒,前两句所描绘的沉寂情景就反过来引发读者去充分想象在这之前满宫的喧闹歌吹、狂欢极乐和如醉如痴的场景。而且前两句越是把死一般的沉寂描绘得很突出,读者对疯狂享乐场景的想象便越不受限制。“满醉”三个字用笔很重。它不单是要交待宴罢满宫酒醉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借此透出一种疯狂的颓废的享乐欲望,一种醉生梦死的精神状态。正是从这里,诗人写出了一个含意深长的结尾。
“日暮水漂花出城”。这是一个似乎很平常的细节:日暮时的吴宫,悄无人迹,只有御沟流水,在朦胧中缓缓流淌,漂送着瓣瓣残花流出宫城。这样一个细节,如果孤立起来看,可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把它放在“吴王宴罢满宫醉”这样一个背景上来描写,便显得很富含蕴而耐人咀嚼了。对于一座华美的宫城,人们通常情况下总是首先注意到它的巍峨雄伟的建筑、金碧辉煌的色彩;即使在日暮时分,首先注意到的也是灯火辉煌、丝管竞逐的景象。只有当吴宫中一片死寂,暮色又笼罩着整个黑沉沉的宫城时,才会注意到脚下悄然流淌的御沟和漂在水面上的落花。如果说,一、二两句写吴宫黄昏的死寂还显得比较一般,着重于外在的描写,那么这一句就是传神之笔,写出了吴宫日暮静寂的神韵和意境。而这种意境,又进一步反衬了“满宫醉”前的喧闹和疯狂。顺着这层意蕴再往深处体味,还会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日暮水漂花出城”的景象中还包含着某种比兴象征的意味。在醉生梦死的疯狂享乐之后出现的日暮黄昏的沉寂,使人仿佛感到覆亡的不祥暗影已经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吴宫,而流水漂送残花的情景则更使人感到吴宫繁华的行将消逝,感受到一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悲怆。姚培谦说:“花开花落,便是兴亡景象。”(《李义山诗笺注》)他是领悟到了作者寄寓在艺术形象中的微意。
清刘熙载说:“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艺概·诗概》)这首诗正是“正面不写”、“睹影知竿”的典型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