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诗云:“少年心事当拏云”。大凡人们年轻时的宏图大愿,在历经坎坷漫长的人生岁月之后,往往成为空瓤的神话,不堪回首。《照镜见白发》抒发的是人到暮年、壮志未酬的无限感叹。笔致清浅如流,朴实无华。诗题“照镜见白发”极简练地勾画出抒情主人公对镜伤怀的典型情境。
“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两句诗超越人生种种具体形态的风云际遇,以“关山度符飞”式的大写意笔法,摹写出人们普遍的心未了、年已老的情感范型。自古以来.哪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都怀抱创业建功的凌云壮志,那些无以计数的炽热梦幻都曾将繁花似锦的未来预付给了少年之心。然而,时光茌苒,岁月蹉跎,弹指间已是青春不再,老之将至。芸芸众生中有多少人得以遂平生志愿!早年率尔自许的人生理想,更多的则如残英飘坠,无以收拾,只赢得萧萧然白发丛生。诗中并不明言,也无须拘泥于究竟是何原因致使青云之志跌入寂寥空虚。从萌生“青云志”的“宿昔”蹉跎逶迤而至“白发年”,本该有许多具体的生活内容。但所有这些,在诗人高度慨括的笔下急遽掠过。诗行大幅度地腾跳.更显出事业未竞,蓦然间两鬓已秋的惊惶与叹喟。
“谁知明镜里,形影白相怜。”“谁知”,未必不是一种出人意外的口吻。也许是少壮时对自我的期望悬得过高,与如今碌碌无为抑或未达目标的现实反差太大,于是“临晚镜,伤流景”,发为遗憾、悲凉,无可奈何之浩叹;同时、意外的口吻亦表达了辛酸的自嘲自讽。主人公羞于重温往昔的壮怀激烈,揽镜自怜,无从躲避,嗒然若失,凝然镜前,备受自尊心折磨。
壮志难酬是人生普遍的缺憾。张九龄虽贵为天子股肱,是初唐名相,但屡遭奸臣李林甫等排挤,宏图未展.常感惆怅失落。此诗或许是以嗟叹自怜的方式提出了一方人生明鉴:凡欲成就青云之志者,必得时时自醒奋进,蹉跎延宥将贻白发之恨。全诗寥寥二十字,用语明畅、笔势飞动,感情沉郁凝霞。
这首诗以清新俊美的笔调写出秋夜闻琴的感受,在品味琴曲情调中表现自己的失意之心。其重点不在具体细致地描摹琴音,而是着意渲染“闻琴”的环境气氛和诗人的主观感受。这是全篇构思的显著特点。
首联写秋夜凉风月露,着意渲染清凉惑和宁静感。“吹”“动”两个动词,是描写动态的,却以动衬静,更显出了秋夜的静谧。也只有在这种宁静的环境中,才能听到月光下露水的轻微滴沥之声。这两句不仅写出对秋夜凉风月露的视觉、听觉与触觉感受,而且透出心理上的清润与宁静,这正是“闻琴”的适宜环境气氛与心理状态。
颔联由景及人、点明诗题。第三句进一步写到秋夜中弥漫的香气。蕙是香草,蕙风实即首句所谓凉风,此处不从触觉而从嗅觉感受着眼,故说“蕙风”。不说蕙风吹送芬芳,而说“入怀抱”,不仅把蕙风写得充满灵性与感情,仿佛知道诗人有听琴的雅兴,而多情地投入怀抱,而且写出了诗人那种愉悦感与陶醉感。古代有焚香鼓琴的习惯,“蕙风入怀抱”正是“闻琴”的最佳环境气氛。第四句方才正面点题:“闻君此夜琴。”由于前三句已经从不同角度将秋夜的清凉、静谧、芬芳描绘得很有诱惑力,有未闻琴而心先谐适、陶醉之感,因此这句只轻轻一点,就能使人对如此良夜闻琴产生美好的联想,达到以不写写之的效果。
前四句在写景述事中流露出精神的超脱和心情的愉快,对这个美好夜晚由衷的高兴。同时,“凉风”“月露”“圆景”“清阴”都暗藏着一个“秋”字,秋季在诗人看来是个盛壮而易衰的季节,往往联系着时光飞逝、人生无成的感叹。所以后四句的情调由兴高采烈而转入萧瑟低沉。
颈联正面写“闻琴”。全篇中写琴声的只有这两句,如一味着力刻画,反而难以尽致传神。诗人采取虚涵的笔法,着重传达琴声所给予自己的主观印象和它的神韵意境。琴声时而激扬,时而低沉。这里将摹声、造境与传神结合起来,不仅使人对琴声的萧瑟清雅有真切的感受,而且由此产生林泉幽胜的美好联想,写得富有画面美、音乐美和诗歌意境美。由“林”“涧”又自然逗出下文。
尾联是“闻琴”引起的感慨,也是全篇的归结。琴声把人们带到一个远离尘嚣、充满林下风致、山水清音的境界,使人神远心驰,更增隐逸之想,因此诗人告诫自己不要再容与迟延,以致耽误了归隐江海的时间,消磨了隐逸的意兴。
全诗境界可用一个“清”字概括。“闻琴”的客观环境气氛是清凉、清静,散发着蕙风是清香的;琴声是如林风涧音,富有清韵的;所引起的又是清逸的隐居意兴。全篇便在这“清”的境界中达到和谐的统一。在写法上,此诗与中唐描写音乐的名篇《琵琶行》《李凭箜篌引》《听颖师弹琴》等多从实处见工者不同,纯从虚处传神,即着重烘托渲染环境气氛和传达主观印象感受,不作具体细致的刻画。这种写法,往往能给人以更多的联想。从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的“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中似乎可以看到其影响。
这首诗以《雪》为题,但其立意不在吟咏雪景,而是借题发挥,表达了诗人对统治者的满腔愤怒和不满,流露出诗人对广大贫苦人民的深刻同情。
瑞雪兆丰年。辛勤劳动的农民看到飘飘瑞雪而产生丰年的联想与期望,是很自然的。但眼下是在繁华的帝都长安,这“尽道丰年瑞”的声音就颇值得深思。“尽道”二字,语含讥讽。联系下文,可以揣知“尽道丰年瑞”者是和“贫者”不同的另一世界的人们。这些安居深院华屋、身袭蒙茸皮裘的达官显宦、富商大贾,在酒酣饭饱、围炉取暖、观赏一天风雪的时候,正异口同声地大发瑞雪兆丰年的议论,他们也许会自命是悲天悯人、关心民生疾苦的仁者呢!
正因为是此辈“尽道丰年瑞”,所以接下去的是冷冷的一问:“丰年事若何?”即使真的丰年,情况又怎样呢?这是反问,没有作答,也无须作答。“尽道丰年瑞”者自己心里清楚。唐代末叶,苛重的赋税和高额地租剥削,使农民无论丰歉都处于同样悲惨的境地。“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这些诗句对“事若何”作出了明确的回答。但在这首诗里,不道破比道破更有艺术力量。它好象当头一闷棍,打得那些“尽道丰年瑞”者哑口无言。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两句不是顺着“丰年事若何”进一步抒感慨、发议论,而是回到开头提出的雪是否为瑞的问题上来。因为作者写这首诗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抒写对贫者虽处丰年仍不免冻馁的同情,而是向那些高谈丰年瑞者投一匕首。“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好象在一旁冷冷地提醒这些人:当你们享受着山珍海味,在高楼大厦中高谈瑞雪兆丰年时,恐怕早就忘记了这帝都长安有许许多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露宿街头的“贫者”。他们盼不到“丰年瑞”所带来的好处,却会被你们所津津乐道的“丰年瑞”所冻死。一夜风雪,明日长安街头会出现多少“冻死骨”啊!“为瑞不宜多”,仿佛轻描淡写,略作诙谐幽默之语,实际上这里面蕴含着深沉的愤怒和炽烈的感情。平缓从容的语调和犀利透骨的揭露,冷隽的讽刺和深沉的愤怒在这里被和谐地结合起来了。
雪究竟是瑞兆,还是灾难,离开一定的前提条件,是很难辩论清楚的。诗人无意进行这样一场辩论。他感到憎恶和愤慨的是,那些饱暖无忧的达官贵人们,本与贫者没有任何共同感受、共同语言,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对丰年最关心、对贫者最关切的面孔,因而他抓住“丰年瑞”这个话题,巧妙地作了一点反面文章,扯下了那些“仁者”的假面具,让他们的尊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雪》的可贵之处,不仅主题思想深刻,而且构思新颖,不同于历代咏雪诗中借咏而颂扬“皇家的瑞气”的俗套,另外,诗中对为富不仁者的讥刺之情也历历如绘,可触可感。开头“ 尽道丰年瑞 ”的“尽道”二字,语含讥讽;次句的反问,是诗人进一步给“尽道”者所出的一道难题。三四句虽然好似信笔点染,轻描淡写,但其中所包含的讥刺之情更加冰腾跃如,给人造成强烈的冷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