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开头四句为第一层,写饮酒的作用和兴致,是“对酒”的经验和感受。这一层以善于运用比喻取胜。“酒能消愁”是诗人们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话了,陆游却借助于“飞雪”进入热酒即被消融作为比喻,便显得新奇。以愁比雪,文不多见;飞雪入酒,事亦少有;通过“雪”把“愁”与“酒”的关系连结起来,便有神思飞来之感。对着“好花”可助饮兴,说来还觉平常,把花比为“故人”,便马上平添助饮之力,因为对着好友容易敞怀畅饮的事,是人们所熟悉的。通过“故人”,又把“好花”与“空杯”的关系连结起来,便更增助饮。这两个比喻的运用,新鲜、贴切而又曲折,表现了诗人有极丰富的想象力和生活经验,有极高的艺术创造才能,使诗篇一开始就有了新奇、突兀而又真切动人的气概。
“流莺”两句为第二层,补足上文,表自然景物使人“对酒”想饮之意,并下层作过渡。“流莺有情”,在“柳边”的“春风”中啼叫,承接上文的“好花”,显示花红柳绿、风暖莺歌的大好春光。春光愈好,即愈动人酒兴,写景是围绕“对酒”这一主题。这一层写景细腻、秀丽,笔调又有变化。
结尾四句为第三层,从人事方面抒写“对酒”想饮之故。第一句写自己的一段经历,慨叹年华飞逝。第二句不怀念首都的权贵,而只怀念失意纵饮的“酒徒”,则诗人眼中人物的轻重可知,这些“酒徒”,当然也包括了一些“故人”。身离首都,“酒徒”、“故人”转眼成为“衰翁”,自然诗人身体的变化也会大体相似,则“衰翁”之叹,又不免包括自己在内。“酒徒”中不无壮志难酬、辜负好身手的人,他们的成为“衰翁”,不止有个人的身体变化之叹,而且包含有朝廷不会用人、浪费人才之叹。这句话外示不关紧要,内涵深刻的悲剧意义。这两句在闲淡中出以深沉的感慨,下面两句就在感慨的基础上发出激昂的抗议之声了。“九环宝带光照地”,写权贵的光辉显耀;接下来一句,就用“不如”饮酒来否定它。用“留君双颊红”写饮酒,色彩绚丽,足以夺“九环宝带”之光,又与“衰翁”照应,法密而辞妍,既富力量,又饶神韵。
全诗抒情明快优雅,节奏自由流畅。起句以愁比雪,构思新颖巧妙,飞雪如酒,好花赏怀,极富于诗意和浪漫色彩。这种名士风流式的行为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审美效果,陆游以此入诗,包含着对于“美在生活”这一命题的初步认识,使之更增添无尽的历史文化意蕴。一切闲愁,一切不平与愤懑,都如同轻盈的雪花,飘飞进金樽清酒后,转瞬便化作潺潺甘泉,诗人扬眉舒目,将其一饮而尽,正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室内酒酣气热,室外春风流莺,这种生活态度是多么的旷达,而又富有诗情画意。陆游的醉酒是一种酣畅淋漓的解脱,解脱之后的清醒,清醒之后的超俗。他雄视千古、傲岸王侯的精神气质,不计前嫌、渴望进取的生命意志都在饮酒中得到充分张扬。
陆游写饮酒的诗篇很多,有侧重写因感慨世事而痛饮的,如《饮酒》、《神山歌》、《池上醉歌》等;有侧重因愤激于报国壮志难酬而痛饮的,如《长歌行》、《夏夜大醉醒后有感》、《楼上醉书》等;有想借酒挽回壮志的,如《岁晚书怀》写“梦移乡国近,酒挽壮心回”;而此诗则侧重蔑视权贵而痛饮。开头奇突豪放,中间细致优美,结尾以壮气表沉痛,笔调虽灵活多变,跌宕起伏,但感情基调仍不失豪壮洒脱。
这首词的上片写日暮时分,游春女子纷纷回家,告别了白日的繁喧,万籁俱寂。下片写词人在舟中听琵琶女弹奏“今古幽思”之曲的情景,曲尽意犹存,留给人无限的遐想与回味。该词用铺叙手法写景,描画得有神有形,栩栩如生;作者善于雕词琢句,用典精妙。
上阙起首三句是环境描写。“野绿连空”,见词人站船上,目光顺地平线伸延,只见辽远无际的绿色原野上接苍穹。作者又顺势举头眺望远天,晴空蔚蓝,好像与江水相连。着一个“垂”字把远望中大水相接的感觉,表现得极其形象。词人仰观俯视,只见眼前江水“素色溶漾都净”,此句本自谢朓诗“澄江净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以上三句,词人以其拿手的炼字功夫,多方面多层次地画出了一幅江上美景,晴空与绿野相连,波光粼粼,天光云影,映于澄江之中,景象浑茫寥阔,而又十分寂静。这幅图画中,“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正是绿野中的特写。这二句,显得有些平凡。作者只是把眼前景物,率直写出。淡墨一痕,不求奇峭,但妙处正这里。以平淡的句子,逗入意境,才见功力。特别是加了“无影”二字,整个画面立即灵动起来,那柳絮飞舞的轻盈飘忽,形神俱出,而且微风吹拂,轻絮飘舞,微暗的树荫中,依稀看见它们游荡回转,而一点影子也不留地面,真有一种飘忽无影的妙趣。
“汀洲”句推进一层。词人完成天光云影、柳絮轻舞的环境描写后,让人物出场了。作者船上望去,首先远处看到人归之影,人影与晚霞相映,十分妍丽。人渐走渐近,看得也越清楚,连“修巾薄袂”也看得出来。由下句“撷香拾翠相竞”来看,可知这美人不是独自一人,她是结伴春游,芳洲上采香草,拾翠羽。古代女子常春季到郊外拾野鸟的各色羽毛,采各种香草。曹植《洛神赋》有“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之句,写出洛水众女神之美,此处词人借用此意,写汀洲女子的美色。
上片歇拍写两个美人登上船,并停泊洲边,水边过夜。“凌波”即踩水而行,本出曹植《洛神赋》用“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晚霞辉映下,寂静的洲渚上,忽的出现了这一双美人,词人凝望的同时,也不禁产生了美丽的幻觉,目为凌波女神。这不仅细致地写了洲上女子的美,而且把词人的欣喜、惊愕,以至倾慕的心理也表现出来。这两句一方面把一整天情节的铺叙加以收束,日落春暝,美人回到船上,词人也该歇息了;另一方面,又用“烟”字,为江滨洲边刷上一层烟水凄迷的朦胧色彩,为下片抒情做好铺垫。
过片“彩绦朱索新整”,写美女回到船上,一天的“撷香拾翠”之后,换妆梳洗,以更娇丽的容颜出现。
接下来一句为“金凤响双槽”。“金凤”代指琵琶。本出乐史《杨太真外传》:“妃子琵琶逻逤檀,寺人白季贞使蜀还献。其木温润如玉,光耀可鉴。有金缕红文,蹙成双凤。”故苏轼《宋叔达家听琵琶》诗云:“半面犹遮凤尾槽。”这里切题《舟中闻双琵琶》。这优美的乐声里饱含着今古幽思,人物的精神境界显得高雅深沉。又用“谁省”一词,反跌出只有自己是知音的深意,把自己与琵琶女的关系推进一层。
“玉盘”句由白居易《琵琶行》“大珠小珠落玉盘”句化来,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并举,形象地表现了音乐旋律的跌宕起伏,高昂处如急风暴雨,低回处如儿女私语,令人耳不暇接。人物的感情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回婉转,皆随乐声起伏,曲曲传出。乐声已至高潮,然又戛然而止,词人对音乐形象的描绘也暂收束。
船上一片岑寂,无声的境界里,接下来词人省略了恰相逢知己,隔船相邀等细节,径直从借酒相慰写起。“酒上妆面”,是说琵琶女已带醉意,面颊被酒晕得绯红,故下句用“花艳”形容其醉态之美。借酒浇愁愁更愁,于是双眉“相并”。“相并”意即紧锁,表明愁怀不释。对醉态愁容的描写,形神兼备,极其工巧。
既然愁怀未释,欣逢知己,欲一吐为快,于是重奏一曲,词人亦“重听”一遍。
“汉妃”句用王昭君远嫁匈奴,马上弹琵琶故事。晋石崇《王明君辞序》载:“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一曲”也兼指以昭君出塞故事谱写的琴曲《昭君怨》。“汉妃一曲”也可以说是“今古幽思”的具体内容,其中寄托着琵琶女离乡背井、流落江湖的身世之感。结句“江空月静”,以空廓沉静的月夜,烘托出音乐的魅力。如泣如诉的昭君怨曲,把听众带进了哀愁的境界,相对无言,月夜格外的沉寂,留下了无穷的余韵,让人回味。词境从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化出。
这首词在写法上受白居易《琵琶行》的影响甚大,但作者并没有一味摹仿,而是另出新意。在艺术上除了善于炼字炼句之外,在体裁上采用慢词形式,以铺叙的写法,把春郊月夜、柳花烟渚,以及在此背景上活动的人物,描画得有神有形,栩栩如生。可以说,对慢词这一艺术形式的发展,对铺叙手法在词中的运用,作出了贡献,开了风气之先。
“故都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写登山所见。词人眼中,有环绕“孤城”的“长淮”逝水,以及岸边的迷离衰草。“故都”与“依然”,表现出一种时空变换的沧桑感。“迷”与“孤”二字,则渲染了一种迷蒙、苍茫的历史厚重感,营造出怀古的感情基调。
“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用一个“想”字,引出对历史往事的回忆。当时谢安推荐自己的弟弟谢石和侄儿谢玄率军出战,因谢家居住在建康城中名门聚居的乌衣巷,而称谢家子弟为“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是作者赞扬他们少年有作为。“戈戟云横”表面写东晋军队武器齐整,兵容肃穆,实则暗指少年将领们带兵的魄力和谋略。
“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坐看”一词,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从容气概。当时,前秦皇帝因拥兵百万,曾说过“以吾之众旅,投鞭子江,足断其流”的话,态度骄狂。因此词人此处称之为“骄兵”。“沸浪骇奔鲸”描写苻坚的军队仓惶逃窜的景象,十分形象。
“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转盼”和“一顾”承接上句“坐看”,突出谢石、谢玄的才能和他们少年豪杰的风采,同时也表现出胜利者特有的淡定自若。“千载”接续“功成”,“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这些千年之后依然故在的景物,仿佛在向词人昭示往日的“峥嵘”,但是“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如今空有河山,豪杰却无处可寻了。感慨中隐约可见词人对当朝无人的失望。
叶梦得是南宋朝廷中坚决的主战派,但当时占主导地位的却是主和派。他遭受排挤而离京,心中满是愤慨,面对淝水之战的战场故址,回想那段成功驱逐异族侵犯的战争,自然生出今昔对比之意。
“信劳生、空成今古”,谢氏子弟劳碌一生,他们建立的功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殒,如今只空余“孤城”、“长淮”、“八公山”,向人话说当年。一切终将成空,所以词人“笑我来、何事怆遗情”,以自嘲的口气笑自己太过执著纠结。
“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一句,暗含谢安晚年的一段历史典故。谢安年老时被晋孝武帝疏远,一次,在陪孝武帝喝酒时,当时的名士桓伊为他们弹筝助兴,歌曹植《怨歌行》日:“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声节悲慨,俯仰可观。孝武帝听完后,面有愧色。
同样是忠信见疑,词人拿谢安和自己进行对比,突出了自身处境的悲惨,谢安虽被猜疑,但尚能与孝武帝一同饮酒,且有桓伊为他仗义执言;而自己却只能暮年“独听桓筝”。下阕从“峥嵘”、“豪英”到“空成今古”、“笑我”,再到“可堪岁晚”,词情一再转折,怀古叹今的兴味丰厚浓郁,深合词人当时的复杂心情。
这是一首咏怀古迹之作。表面上是凭吊古人,实际上是自抒身世遭遇之感。陈琳是汉末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擅长章表书记。初为大将军何进主簿,曾向何进献计诛灭宦官,不被采纳;后避难冀州,袁绍让他典文章,曾为绍起草讨伐曹操的檄文;袁绍败灭后,归附曹操,操不计前嫌,予以重用,军国书檄,多出其手。陈琳墓在今江苏邳县,这首诗就是凭吊陈琳墓有感而作。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开头两句用充满仰慕、感慨的笔调领起全篇,说过去曾在史书上拜读过陈琳的文章,今天在飘流蓬转的生活中又正好经过陈琳的坟墓。古代史书常引录一些有关军国大计的著名文章,这类大手笔,往往成为文家名垂青史的重要凭借。“青史见遗文”,不仅点出陈琳以文章名世,而且寓含着歆慕尊崇的感情。第二句正面点题。“今日飘蓬”四字,暗透出诗中所抒的感慨和诗人的际遇分不开,而这种感慨又是紧密联系着陈琳这位前贤来抒写的。不妨说,这是对全篇主旨和构思的一个提示。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颔联紧承次句,“君”、“我”对举夹写,是全篇托寓的重笔。词客,指以文章名世的陈琳;识,这里含有真正了解、相知的意思。上句是说,陈琳灵魂有知,想必会真正了解“我”这个飘蓬才士吧。这里蕴含的感情颇为复杂。其中既有对自己才能的自负自信,又暗含才人惺惺相惜、异代同心的意思。纪昀评道:“‘应’字极兀傲。”这是很有见地的。但却忽略了另一更重要的方面,这就是诗句中所蕴含的极沉痛的感情。诗人在一首书怀的长诗中曾慨叹道:“有气干牛斗,无人辨辘轳(即鹿卢,一种宝剑)。”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柄气冲斗牛而被沉埋的宝剑,不为世人所知。一个杰出的才人,竟不得不把真正了解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早已作古的前贤身上,正反映出他见弃于当时的寂寞处境和“举世无相识”的沉重悲慨。因此,“应”字便不单是自负,而且含有世无知音的自伤与愤郁。下句“霸才”,犹盖世超群之才,是诗人自指。陈琳遇到曹操那样一位豁达大度、爱惜才士的主帅,应该说是“霸才有主”了。而诗人自己的际遇,则与陈琳相反,“霸才无主”四字正是自己境遇的写照。“始怜君”的“怜”,是怜慕、欣羡的意思。这里实际上暗含着一个对比:陈琳的“霸才有主”和自己的“霸才无主”的对比。正因为这样,才对陈琳的际遇特别欣羡。这时,流露了生不逢时的深沉感慨。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腹联分承三、四句,从“墓”字生意。上句是墓前即景,下句是墓前遥想。年深日久,陈琳墓前的石麟已经埋藏在萋萋春草之中,更显出古坟的荒凉寥落。这是寄托自己对前贤的追思缅怀,也暗示当代的不重才士,任凭一代才人的坟墓芜没荒废。由于缅怀陈琳,便进而联想到重用陈琳的曹操,想象到远在邺都的铜雀台,想必也只剩下荒凉的遗迹,在遥对黯淡的暮云了。这不仅是对曹操这样一位重视贤才的明主的追思,也是对那个重才的时代的追恋。“铜雀荒凉”,正象征着一个重才的时代的消逝。而诗人对当前这个弃贤毁才时代的不满,也就在不言中了。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文章无用,霸才无主,只能弃文就武,持剑从军,这已经使人不胜感慨;而时代不同,今日从军,又焉知不是无所遇合,再历飘蓬。想到这里,怎能不临风惆怅,黯然神伤呢?这一结,将诗人那种因“霸才无主”引起的生不逢时之感,更进一步地表现出来了。
全诗贯串着诗人自己和陈琳之间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际遇的对比,即霸才无主和霸才有主的对比,青史垂名和书剑飘零的对比,文采斐然,寄托遥深,不下李商隐咏史佳作。就咏怀古迹一体看,不妨视为杜甫此类作品的嫡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