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散文小品中,最著名的当属周敦颐的《爱莲说》。该文以莲喻人,赞扬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人格。稍后黄庭坚的《书幽芳亭记》,堪称与《爱莲说》相比肩的精美小品。但由于前者被选入中学教材,广为人知;而黄庭坚本人以诗名世,他的散文创作被掩盖了。
黄庭坚是北宋著名的诗人、书法家,“苏门四学士”之首。黄庭坚诗、书、文均有极高造诣,与苏轼并称“苏黄”。他的一生风波跌宕,饱受磨难。在北宋党争中,他属旧党,屡遭贬谪。但无论处于何种艰难的境地,他都以气节自励。此文就是他高尚品德的流露。他以自己的实际行为,达到了“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的至高境界。
中国古代历来有“芳草美人”的传统。这是典型的类比手法:以自然界的某种动植物来类比人的品行。周敦颐建立起了莲与君子之间的牢固类比关系,黄庭坚此文则建立起兰与君子之间的牢固类比关系。
黄庭坚一开始就连用三个类比:国士、国色、国香,将兰抬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楚之逐臣”是指屈原。屈原在《离骚》里种兰、佩兰、赋兰:“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以兰来象征自己美好的品德。黄庭坚指出兰与君子十分类似:“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君子就像兰花,从不吹嘘自己,也不因无人赏识而愁闷;在遭受外界残酷的摧残后,也不改变自己的本性。这两句话的精警,可与“出淤泥而不染”相比肩。
为什么黄庭坚要特意点出这两点呢?因为在这两种环境中,最能见出君子的品格。在第一种环境下,君子尚未成名,无人赏识,要耐得住寂寞;在第二种环境下,虽屡遭打击,而不改其操守。“遁世无闷”句,语出《易经》。《乾卦》《文言》:“初九日: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孔疏》:“遁世无闷者,谓遁避世,虽逢无道,心无所闷。不见是而无闷者,言举世皆非,虽不见善而心亦无闷。上云遁世无闷,心处僻陋,不见是而无闷,此因见世俗行恶,是亦无闷,故再起无闷之文。”《易·大过》《象传》:“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孔疏》:“明君子衰难之时,卓尔独立,不有畏惧。遁乎世而无忧,欲有遁难之心,其操不改。凡人则不能然,惟君子独能如此。”可见,只有君子才能在这两种环境中卓然挺立。“含章”句,亦出自《易经》。《易经》第六三章云:“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章,即文采,也就是美德。含章,即藏善,韬光养晦,保养美德。贞,正。含章可贞:蕴含美德,心地守正。时,时机。成,居功。君子应耐心等待最佳时机再行动。含蕴秀美,品德坚贞;如为天子做事,不要居功,则有善终。黄庭坚在这里又一次赞扬君子立身处世的特点:一是含蓄,不张扬,不刻意追求。就像兰花,平时与其他花草混处,香味不明显。二是把握时机。君子一旦有机会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就会尽心尽力地报效国家民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如兰花,一阵清风吹过,香气芬芳,远近皆知。
接下来,作者特意比较了兰与蕙的不同,指出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兰与蕙的栽培环境相同,但两者有花之多少与香味远近不同。“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花少,则含蓄,不张扬;香味远,则有真才实学,内蕴丰富。作者还指出,“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椒,一种香味浓烈的常见草本植物,此处指庸碌之辈。士大夫虽然品德修养不如君子,但较之庸碌常人,又已远甚。可叹的是,椒居然被当世之人称为“国香”。“当门”,指当权者。当权者昏庸,不能辨别蕙与椒,更无法赏识那含蓄的、清幽的兰了。所以,那些品节高尚的“山林之士”,纷纷远离当局,“往而不返”了。在这里,作者寄予了深沉的世道感叹。
黄庭坚对兰的推崇,是在北宋推崇君子气节的大环境下提出来的。周敦颐《爱莲说》就说:“莲,花之君子者也。”黄庭坚也说:“兰似君子。”此文写于他贬居戎州之时。戎州有山名兰山,上有野生兰花。他将之移植于院中,建一小亭,名为“幽芳亭”。在北宋党争中,黄庭坚属苏轼党,屡遭新党打击。但是,他并无怨恨詈骂之词。苏轼称赞他:“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阔疏者,亦莫得而友也。”(《答黄鲁直书》)评价高得不能再高了。黄庭坚将居处先后命名为“任运堂”、“槁木庵”,表现了他随缘任运的人生态度。他为人“内刚外和”,有如兰花,含蓄,不张扬,内蕴深厚,讲求气节。他的诗也反复吟咏了兰花的高洁品质,如《以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为韵寄李子先》、《丙寅十四首效韦苏州》、《次韵答和甫卢泉水三首》、《答李康文》、《和答刘中叟殿院》、《寄晁元中十首》、《寄傅君倚同年》、《次韵答黄与迪》等诗。他还亲手书写了唐韩伯庸的《幽兰赋》,流传至今,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行书佳作。
黄庭坚学识广博,善用典故。他提倡广泛学习古代优秀文学作品,厚积薄发,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点铁成金”、“脱胎换骨”。在这篇短文中,黄庭坚随手引用《易经》、《离骚》,展示了他深厚的学养。
这是一首写游览的诗,主要在于描写山中古寺之幽深静寂。此诗意在写山寺,但并不正面描摹,而侧写周围景物,来烘托映衬山寺之幽胜。最后看到深潭已空,想到佛经中所说的其性暴烈的毒龙已经制服,喻指只有克服邪念妄想,才能悟到禅理的高深,领略宁静之幽趣。全诗不写寺院,而寺院已在其中。诗歌构思奇妙、炼字精巧,其中“泉声木危石,日色冷青松”,历来被誉为炼字典范。
诗题“过香积寺”的“过”,意谓“访问”、“探望”。既是去访香积寺,却又从“不知”说起;“不知”而又要去访,表现出诗人的洒脱不羁。因为“不知”,诗人便步入茫茫山林中去寻找,行不数里就进入白云缭绕的山峰之下。此句正面写人入云峰,实际映衬香积寺之深藏幽邃。还未到寺,已是如此云封雾罩,香积寺之幽远可想而知矣。
接着四句,是写诗人在深山密林中的目见和耳闻。先看三四两句。古树参天的丛林中,杳无人迹;忽然又飘来一阵隐隐的钟声,在深山空谷中回响,使得本来就很寂静的山林又蒙上了一层迷惘、神秘的情调,显得越发安谧。“何处”二字,看似寻常,实则绝妙:由于山深林密,使人不觉钟声从何而来,只有“嗡嗡”的声音在四周缭绕;这与上句的“无人”相应,又暗承首句的“不知”。有小径而无人行,听钟鸣而不知何处,再衬以周遭参天的古树和层峦叠嶂的群山。这是十分荒僻而又幽静的境界。
“泉声木危石,日色冷青松。”两句,仍然意在表现环境的幽冷,而手法和上二句不同,写声写色,逼真如画,堪称名句。诗人以倒装句,突出了入耳的泉声和触目的日色。“木”字在这里下得极为准确、生动:山中危石耸立,流泉自然不能轻快地流淌,只能在嶙峋的岩石间艰难地穿行,仿佛痛苦地发出幽木之声。诗人用“冷”来形容“日色”,粗看极谬,然而仔细玩味,这个“冷”字实在太妙了。夕阳西下,昏黄的余晖涂抹在一片幽深的松林上,这情状,不能不“冷”。诗人涉荒穿幽,直到天快黑时才到香积寺,看到了寺前的水潭。“空潭”之“空”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什么也没有”。王维诗中常用“空”字,如“空山不见人”、“空山新雨后”、“夜静春山空”之类,都含有宁静的意思。暮色降临,面对空阔幽静的水潭,看着澄清透彻的潭水,再联系到寺内修行学佛的僧人,诗人不禁想起佛教的故事:在西方的一个水潭中,曾有一毒龙藏身,累累害人。佛门高僧以无边的佛法制服了毒龙,使其离潭他去,永不伤人。佛法可以制毒龙,亦可以克制世人心中的欲念啊。“安禅”为佛家术语,即安静地打坐,在这里指佛家思想。“毒龙”用以比喻世俗人的欲望。
诗采用由远到近、由景入情的写法,从“入云峰”到“空潭曲”逐步接近香积寺,最后则吐露“安禅制毒龙”的情思。这中间过渡毫无痕迹,浑然天成。诗人描绘幽静的山林景色,并不一味地从寂静无声上用力,反而着意写了隐隐的钟声和呜木的泉声,这钟声和泉声非但没有冲淡整个环境的平静,反而增添了深山丛林的僻静之感。这就是通常所讲的“鸟鸣山更幽”的境界。
王维晚年诗笔常带有一种恬淡宁静的气氛。这首诗,就是以他沉湎于佛学的恬静心境,描绘出山林古寺的幽邃环境,从而造成一种清高幽僻的意境。王国维谓“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这首诗的前六句纯乎写景,然无一处不透露诗人的心情,可以说,王维是把“晚年惟好静”的情趣融化到所描写的景物中去的了。因此最后“安禅制毒龙”,便是诗人心迹的自然流露。
这是一首抒情诗,描写诗人在凝视那一轮明月时的感怀:似有一丝喜悦,一点慰藉,但也有许多的愁苦涌上心头,如仕途的失意,理想的幻灭和人生的坎坷等。这首诗正是在这种情景相生、思与境谐的自然流出之中,显示出一种淡中有味、含而不露的艺术美。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极为平淡的文笔勾勒出一幅孤清明月图,此时的明月很是寂静,甘心悬于秋空,也不霸道,只是将光彩照到晶莹的露水上,这不是一种炫耀,而是一种淡如水的关怀,就如诗人与明月有着一层微妙的关系。
“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这是极好的动态描写,惶诚惶恐的鹊仍没有找到自己的住处,而飞萤早巳随灯光飞人寻找它的寄托。这是对比的描写,在此写法之下,真切地感受到惊鹊的彷徨与恐惧,诗人正也如它,在众人欢聚的夜晚却不知何去何从,又得流连徘徊。
“庭槐寒影疏,邻杵夜声急”更是加深了这一孤清的意境,在庭院中稀疏的树影中,在邻家急急的夜杵声中,他更显得形单影只,骨子深处的孤独更是无处逃逸,全部涌上心头,强烈而含蓄。
于是诗人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第七句的“佳期旷何许”的感叹,以后便是最后一句的“望望空伫立”。冷清凄凉的庭院里,唯有他一人久久伫立、沉默,不愿离去。描绘了一幅凄凉幽冷的环境下,一人孤单只影远望的画面。
通读整篇,发现并无任何用词新奇之处,但妙就妙在这意境的成功营造。诗人以流水般流畅的文笔,以“明月”“惊鹊”“寒影”等一组意象画出了一幅别样的孤清月夜图。徜徉其中,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思痕,触摸到他跳跃的文思,听到他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