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游记描写了天台石梁、雁荡大龙湫、青田石门洞三处瀑布的景观,分别从视觉、听觉、感觉等多方面刻画三处瀑布的特点,穷形尽态,意蕴丰富。因是三景合于一篇,所以文章自然重比较,譬如将石梁与大龙湫作比较,则各自特色越发鲜明、越发突出,从而愈见大自然创造力的无穷无尽,愈见自然景物的丰富多采。文章写景重写形,亦重写神。写形处文词优美,刻画精细,写神处文词简约,内涵丰富。袁枚提倡文章简洁而有文采,这篇游记正是其创作观的体现。
“甚矣,造物之才也!同一自高而下之水,而浙西三瀑之异,卒无复笔。”作者开门见山,托出写作意图。这两句写得突兀而有气势,作者在这里不是一般地赞叹自然力的伟大,而是领略了“三瀑”各有千秋的奇异风光后所发出的赞叹语,统率全文,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第二段的前三句是对开头两句的照应和落实,同时点出作者构思的匠心:作者是把握了“三瀑三异,卒无复笔”的特点,并有意识地加以比较描写,借以赞叹“造物之才”。自“壬寅岁,余游天台”至“遂两宿焉”一段文字,是写天台石梁瀑布。这里作者运用比喻、夸张、拟人等多种手法,对瀑布惊心骇胆的场面作了有声有色的渲染描绘。“如万马结队,穿梁狂奔”,展现出天台山瀑布的雄壮豪迈。“以崩落千尺之势,为群磥砢所挡㧙,自然拗怒郁勃”一句形象地表现了石梁瀑布“蓄之既久,其发必速”的壮观气势。又描写水流冲击山石的“喧声雷震”,以刻画石梁瀑布的煊赫声势,而“人相对不闻言语”又从侧面烘托瀑布的巨大声威。接着写作者的主观感受。“余坐石梁,恍若身骑瀑布上”,生动传神地表现出作者驾驭瀑布的豪迈之情;走到山脚仰视,“坐立俱不能牢,疑此身将与水俱去矣”,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第三段都是写雁荡山大龙湫瀑布。大龙湫瀑布没有石梁瀑布惊心骇胆的场面,却有着婀娜多姿、变幻万千的媚态。作者对它的描绘,就不像描绘石梁瀑布那样多用夸张和喧染的写法。他先用形象贴切的比喻,如用“一匹练”比喻远看瀑布水的全貌,尽显其柔美、恬静。近观瀑布时,作者重点描写二十丈以下的景观。用“烟”“雾”“轻绡”“杨白花”这些状貌近似的事物比喻二十丈以上飞洒而下的瀑布水,侧面展现了大龙湫瀑布轻柔绚丽的独特风韵。“为烟,为雾”,描绘水气缓缓扩散的情状;“为轻绡”,突出其朦胧柔和的感觉;“为玉尘,为珠屑”,状其飞沫似水珠般滑腻晶莹的色泽;“为琉璃丝”,表现水珠的激射状;“为杨白花”,既状其色,又体现其质地轻柔。这一连串的比喻,不仅形态毕肖,且能引起人们丰富的联想。接着又说“既坠矣,又似上升;既疏矣,又似密织”,用“坠”“升”“疏”“密”四个看似矛盾的词语概括了上下两段瀑布在形态上的区别与相似之处。作者以工笔的语言,如“风来摇之,飘散无着;日光照之,五色跌丽,”,把瀑布从高空下挂时呈现出来的虚无缥缈的景状和在日光照射下的鲜艳色彩,刻绘得惟妙惟肖。接着把石梁瀑布和龙湫瀑布作比较,“大抵石梁武,龙湫文;石梁喧,龙湫静;石梁急,龙湫缓;石梁冲荡无前,龙湫如往而复。此其所以异也。”从两处瀑布的气韵、声响、水流、气势等方面加以比较,突出大龙湫瀑布恬雅、静美的特点,产生回味无穷的效果。此句同时引出了后文作者的感慨,从而上升到哲理思考之境。
第四段则是写青田石门洞瀑布。文章对石门洞瀑布的记叙一开始就进入了对比。“疑造物虽巧,不能再作狡狯矣”,意谓不会有不同于石梁、龙湫的瀑布了,这里采取欲擒故纵的手法,从而引起读者的好奇心。“如巨蚌张口,可吞数百人”,生动地描写出其形态之奇;“受瀑处池宽亩余”,表现瀑布面积之广;“疑蚊龙欲起”紧承前文,极写池中水势汹涌翻腾之状。在对石门洞瀑布的具体摹写中,虽然只是大笔勾勒,但在同石梁、龙湫的对比下,仍然描绘出了一幅明晰而深刻的图景。作者在欣赏过石门洞瀑布之后,又否定了原先“造物虽巧,不能再作狡狯矣”的想法,体会出它非凡的气势与风韵。
最后一段文字异中求同,作者引用昔人的话,表现出他对三座瀑布愈发强烈的沉醉和叹服,为“余观于浙西之三瀑也信”的结论作注脚,升华了文章的主题。
文章对三处瀑布的描写手法绝不类同:写天台瀑布,以石梁衬托它的奇兀湍激;“万马结队,穿梁狂奔”和“拗怒郁勃,喧声雷震”,突出其湍急喧腾、气势磅礴。写雁荡瀑布,“一匹练从天下,恰无声响”,“尽化为烟,为雾……为杨白花”,“风来摇之,飘散无着,日光照之,五色映丽”,作者运用一系列形象的比喻与白描,极写其纡徐飘散之逸。写青田瀑布,以“瀑在石洞中,如巨蚌张口,可吞数百人”与“疑蛟龙欲起,激荡之声,如考钟鼓于瓮内”等地理环境的描写,突出其激荡磅礴之声。三段各自切合三处瀑布的特点,设语不多,无一复笔,同时又将三处瀑布关带比较,使人如临其境,移神骇心。
写水难,写瀑布更难。因为水尚可因地势的索回纡曲而起变化;而瀑布则均自上而降,惟有大小高低的不同。只有把握住各瀑布的不同点,才能把各瀑布的妙处形象地写出来。袁枚之前历代文人游记中已多有对瀑布的描写,而写出新意实属不易。作者独具匠心描写地三瀑布,可谓不同凡响。这篇文章语言简炼,多用比喻和白描,形象生动,各显其妙。“三瀑三异,卒无复笔”,读之如身临其境,历历在目。
李白此诗,袭“听歌逐音,因音托意”之旨,设为男女叙情之辞,而从女方着笔。鲍照《夜坐吟》以“冬夜”起兴,此诗亦然。“冬夜”、“沉吟”两个七字句,言“坐吟”之时与地。时:“冬夜”;地:“北堂”。“冬夜”自然寒冷,而“北堂”为甚。“冬夜”之长,原不须因寒而后觉知,诗人说“夜寒觉夜长”,盖以寒之难受而更觉其长也。然而,诗中主人公不顾寒之甚,仍然坐“北堂”沉吟,而且久坐,究竟“沉吟”什么,诗里没有说,也不必说,读下去,自然会明白。“冰合”、“金缸”句,仍为两个七字句,但换了韵。诗,一般地说,换韵便换意。此处亦然。“水合井泉”,承“夜寒”而来;“月入闺”、“金缸青凝”(一作“青光凝明”),承“久坐”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诗中主人公更悲不自胜,已由“沉吟”而“悲啼”了。究竟为什么,诗仍然没有说,需要继续往下读。“金缸灭,啼转多”。韵换,句式亦换,七字句已换为三字句,节奏显得更迫促了。时间更往前移,“金缸”灭了;不用说,月也斜了。诗中主人公的情绪,不但“悲啼”,而且“啼转多”了。为什么,诗仍然没有说,还要继续往下读。“掩妾泪,听君歌”。韵和句式都未变,但诗中主人公的情绪却变了。她已是掩泪听歌了。歌里说些什么,诗没有说,但它所产生的效果却是惊人的。它一下就改变了诗中主人公那种悲不自胜的情绪,把她“转多”的“悲啼”一下就镇住了。这显示了非常强烈的艺术效果。但这歌为什么能产生这样一个效果,诗没有说,还要继续往下读。下面,又是两个三字句:“歌有声,妾有情”。韵变而句式未变。如果说,上面两个三字句,语似平缓而意却顿变,那么,这两个三字句,语与意都可说是顿变。诗就是这样逐步向其重心折进。这是诗人的富有特色的精心结构。从这六个字已可望到诗里感情浪潮的高峰,接近上面伏下的问题的答案。原来,诗中主人公的“沉吟”、“悲啼”以至于“啼转多”,乃是未能获得爱情的痛苦所致,而这歌声里却有一种与“妾情”相通的东西,它把诗中主人公从沉痛中唤醒。这就是情,情的力量。真是“何物人间情一点”,简直可以贯金石而俱穿。接着,诗中写出这种情的特点:“情声合,两无违。”原来,这是把两颗心完全贴在一起的情,无怪乎它能产生这么大的力量。这也是韵变而句式未顿变。因为这六字与前六字,既紧紧相连,而又有其重要进展。问题的全部答案就揭示在这里。诗至此,似已无话可说了;但作者又翻出了一层新意。这里一个五字句、一个七字句,是从反面来一个假设,言如果歌里有一句不中(入,中、去声)意的话,那么,不管它怎么多,怎样美妙,就像陆机的诗所说:“再唱梁尘飞”,或如刘向《别录》所说:“尽动梁尘”,把屋梁所有的灰尘都惊起来,也就像鲍照的诗所说“万曲不关心”了,不听了。从君,任你。这就从反面强调了感情的可贵在于:真挚、纯洁,不容羼入半点尘埃;否则,就一文不值。
这首诗,韵凡四变,句式凡三变。不像鲍照之作,一韵到底,句式不过一变。盖以腾踏之势,步步设疑,层层折进,引人入胜。入后,既揭示其底蕴,又从反面来一笔,把要强调的情强到最高的程度。这是诗的价值。在以前的乐府里是没有过的,也不是鲍照的那首只写到“体君歌,逐君音。不贵声,贵意深”的同题之作所能比拟的。
这是韩偓晚年寓居南安之作,与《安贫》表现同一索寞情怀,而写法上大不相同。《安贫》直抒胸臆,感慨万端;此篇则融情入景,兴寄深微。
春尽,顾名思义是抒写春天消逝的感慨。韩偓的一生经历了巨大的政治变故,晚年寄身异乡,亲朋息迹。家国沦亡之痛,年华迟暮之悲,孤身独处之苦,有志难骋之愤,不时袭上心头,又面临着大好春光的逝去,内心的抑郁烦闷自不待言。郁闷无从排遣,唯有借酒浇愁而已。诗篇一上来,就抓住醉酒这个行为来突出“惜春”之情。不光是醉,而且是连日沉醉,醉得昏昏然,甚且醉后还要继续喝酒,以致衣服上溅满了斑斑酒痕。这样反复渲染一个“醉”字,就把作者悼惜春光的哀痛心情揭示出来了。
颔联转入写景。涓细的水流载着落花漂浮而去,片断的云彩随风吹洒下一阵雨点。这正是南方暮春时节具有典型特征的景象,作者把它细致地描画出来,逼真地传达了那种春天正在逝去的气氛。不仅如此,在这一幅景物画面中,诗人还自然地融入了自己的身世之感。那漂浮于水面的落花,那随风带雨的片云,漂泊无定,无所归依,正是诗人自身沦落无告的象征。扩大开来看,流水落花,天上人间,一片大好春光就此断送,也可以看作诗人深心眷念的唐王朝终于被埋葬的表征。诗句中接连使用“细”、“浮”、“别”、“断”、“孤”这类字眼,更增添了景物的凄清色彩,烘托了诗人的悲凉情绪。这种把物境、心境与身境三者结合起来抒写,达到融和一体、情味隽永的效果,正是韩偓诗歌写景抒情的显著特色。
颈联再由写景转入抒情。为什么要说“人闲易有芳时恨”,大凡人在忙碌的时候,是不很注意时令变化的;愈是闲空,就愈容易敏感到季节的转换,鸟啼花落,处处都能触动愁怀。所以这里着力点出一个“闲”字,在刻画心理上是很精微的。再深一层看,这个“闲”字上还寄托了作者极深的感慨。春光消去,固然可恨,尤可痛心的是春光竟然在人的闲散之中白白流过,令人眼瞪瞪望着它逝去而无力挽回。这正是诗人自己面临家国之变而不能有所作为的沉痛告白。下联“地迥难招自古魂”,则把自己的愁思再转进一层。诗人为惜春而寄恨无穷,因想到:如有亲交故旧,往来相过,互诉心曲,也可稍得慰藉,怎奈孤身僻处闽南,不但见不到熟悉的今人,连古人的精灵也招请不来,更叫人寂寞难堪。当然,这种寂寥之感虽托之于“地迥”,根本上还在于缺乏知音。“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韩偓此时的孤愤心情,同当年的陈子昂确有某种相通之处。
七、八句抛开议论事理,转入抒情。借流莺相顾、春愁略解,含蓄地表达了对“春尽”的感伤和悲叹之情。诗人在这里虽然没有具体写自己是如何苦闷,表面上冲淡了全诗的悲剧色调,但其无限苦闷之情却形象地表现出来。
这首诗有叙述,有描写,有议论,三者紧密结合是其主要特点。这首诗描写景物具体形象,“细水浮花归别洞,断云含雨入孤村”这些诗句,真实地描绘出春天雨前农村的美景,有很大的艺术魅力。这首诗语言流畅优美,对仗工整。通篇扣住“春尽”抒述情怀,由惜春引出身世之感、家国之悲,一层深一层地加以抒发,而又自始至终不离开春尽时的环境景物,即景即情,浑然无迹,这就是诗篇沉挚动人的力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