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短诗,在短短的二十八个字中,包含着作者对当前局势的无限痛心。人世间事,错综复杂,诗人在无何奈何之余,只好藉明神以示警,设想到终有一天石亦能言,则一切是非恩怨,自无所遁于天地之间。语极沉痛。一二句谓神明司过,不冤枉好人,不放纵坏人;暗中策谋,乃招祸之门。三四句谓莫因无人知晓而敢于暗中欺人,将来总有一天,真相大白,石亦能为证。
此诗纯为议论,而论中有象,其象则在“暗室欺人”、“石亦能言”;而议中寓情,其情在“岂令”、“由来”、“莫为”、“须虑”,虚字呼应,一气转旋,每转愈深。对此类题目的诗,实在是很难以一般七绝的艺术技巧来衡量了。
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把陆游的词分为三类:“其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相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这首《鹧鸪天》可以算是陆游飘逸高妙一类作品中的代表作之一。
上阕开头二句:“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把自己所居住的环境写得是如此的优美而又纯净。“苍烟落照”四字,不禁让人联想起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意境,一经讽诵便难以忘怀。“苍烟”犹青烟,字面已包含着作者的感情色彩。“落照”这个词里虽然没有表示颜色的字,但也有色彩暗含其中,引起读者的多种的联想。词人以“苍烟落照”四字点缀自己居处的环境,意在与龌龊的仕途作鲜明的对比。所以在第二句中就直接点明住在这里与尘事毫不相关,可以一尘不染,安心地过着隐居的生活。这也正是陶渊明《归园田居》里“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体现。
三、四句对仗工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玉瀣”是一种美酒的名称,明人冯时化在《酒史》卷上写有:“隋炀帝造玉瀣酒,十年不败。”陆游在诗中也不止一次写到过这种酒。“黄庭”是道经的名称,《云笈七签》胡《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黄庭遁甲缘身经》,都是道家谈论养生之道的书这两句的大意是说:喝完了玉瀣就散步穿过了竹林;看完了《黄庭》就躺下来观赏山中美景。一二句写居处环境的优美,三四句写自己生活的闲适,体现了作者惬意的生活。陆游读的《黄庭经》是卷轴装,所以边读边卷,“卷罢黄庭”就是看完了一卷的意思。
下阕开头:“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啸傲”,指作者歌咏自得,形容旷放而不受拘束的样子。不单是陆诗用了“啸傲”此词,其他诗人也经常用此词,比如郭璞《游仙诗》:“啸傲遗世罗,纵情在独往。”陶渊明《饮酒》其七:“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词人说自己贪恋这种旷达的生活情趣,任凭终老田园;随处都能见到使自己高兴的事物,何不随遇而安呢?这几句可以说是旷达到极点也消沉到了极点,可是末尾两句陡然一转:“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这两句可以说是对以上所写的自己的处境作出了解释。词人说原先就已知道造物者无情(他的心肠与常人不同),它白白地让英雄衰老死去却等闲视之。这难道不是在怨天吗?但同时也是在抱怨南宋统治者无心恢复中原,以致使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
据夏承焘、吴熊和《放翁词编年笺注》中讲到,南宋乾道二年陆游四十二岁,以言官弹劾谓其“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免隆兴通判,始卜居镜湖之三山。这首词和其他两首《鹧鸪天》(两首开头句分别为:插脚红尘已是颠、懒向青门学种瓜),都是这时候写下的。词中虽极写隐居之闲适,但那股抑郁不平之气仍然按捺不住,在篇末终于流露出来。也正因为有词人那番超脱尘世的表白,所以篇末的两句就尤其显得冷隽。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虽已经离去,情却常难断绝。因此就有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伤,有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无奈。此诗即借一位妻子真切的内心独白,抒写了这种难以言传的离情别意。
“车遥遥兮马洋洋”——诗之开篇,是女主人公追忆夫君离去的梦幻般的虚景。不过,在此刻追忆之际,这虚景也可能为眼前所见的实景所引发。似乎是一个春日的早晨,阳光明媚、草色青青。画面近处,则是一位倚栏而立的女子,正痴痴地注视着穿过新绿树影的车马,东来西往。倘若能从近处观察,你便可发现:她其实并不“看着”车马,而是沉入了迷茫的幻境之中——眼前的车马,勾起了她十分珍贵的忆念。她仿佛觉得,此刻还正是亲爱的夫君离去的时候:那车身也一样颠簸、轻摇,那马儿也一样舒缓、潇洒。就这样在遥遥无尽的大道上去了,什么时候再见到它载着夫君归来?当消歇的马蹄声,终于将她从幻境中惊觉,车马和夫君便全都云雾般消散。美好的春景,在女主人公眼中只变得一片黯然。这无情之景,不过让她忆及往事,徒然增添一段缠绕不去的思愁罢了。
这就是“车遥遥兮马洋洋”所化出的诗境。这诗境妙在没有“时间”。它既可能是女主人公独伫楼头所见的实景,又为一个早已逝去的美好虚景所叠印,便在女主人公心中造出一片幻觉,引出一种惆怅失意的无限追念。
“追思君兮不可忘”,即承上文之境,抒发了女主人公追忆中的凄婉情思。那情景怎么能够忘怀呢——当夫君登车离去时,自己是怎样以依恋的目光追随着车影,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倾身于栏杆。倘若不是空间之隔,她真想伸出手去,再攀住车马话别一番呢!夫君究竟要去往哪里?“君安游兮西入秦”正以自问自答方式,指明了这远游的令人忧愁的去向。她说:夫君之入秦,既然是为了求宦进取,我自然不能将你阻留;只是这一去颠沛万里,可教我怎能不牵挂你?句中的“安游”从字面上看,只是一种幽幽的自问之语。不过在体会女主人公心境时,读者不妨把它理解为对旅途平安的一片祈祝之情。她当时就这样噙着泪水,送别了夫君。全没有想到,夫君的“入秦”竟如此久长,使自己至今形单影只、空伫楼头。
对往事的温馨追忆,由此把女主人公推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而人在痛苦的时候,想象力往往异常活跃。在女主人公倚栏独立、顾影自伤之际,一个重要的发现吸引了她。她想:世界上什么事物最难分离?这静静跟随着她的地上的身影就是!影之于身,朝暮相随、无时不在,没有人能将它们分离须臾。那就让我作夫君的身影吧!那时候不管登山还是临水,我都能时时陪伴着他。倘若是举杯邀月,他便可和我月下共舞;倘若他夜深难寐,我便跟随他漫步中庭——我再不会感到孤单,夫君也不会再有寂寞,那该有多好呵!“愿为影兮随君身”一句,正是女主人公顾影自伤中触发的奇妙诗思。这诗思妙在来自日常生活,而且特别适合于常常陷入顾影自伤痛苦的女子心理。这诗思又异常动人,表现的是虽在痛苦之中,而关切夫君犹胜过自身的妻子的深情。
想到这里,女主人公似乎颇有些喜意了,因为她“解决”了一个日日萦绕她的痛苦难题。但她忽然又想到,身影之存在是需要“光”的。若是身在背阴之处,那影子也会“不见”的,这样岂不又要分离?她简直有些焦急了,终于在诗之结尾,向夫君发出了凄凄的呼唤:“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夫君哪,你可不要到那背阴处去呀,一去我就会不见了。你站在阳光下好吗?那可是我的一片心愿呢!
这位深情的妻子,分明是被别离的痛苦折磨够了。在她的心中,再挨不得与夫君的片刻分离。痛苦的“追思”引出她化身为影的奇想,在这奇想的字字句句中,读者所听到的只是一个声音:“不离”!“不离”!“不离”!而诗中那六个连续使用的“兮”字,恰如女主人公痛苦沉吟中的叹息,又如钢琴曲中反复出现的音符,追随着思念的旋律,一个高似一个,一个强似一个,声声敲击在读者的心上,具有极大的感染力。
这首诗完全是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或者说是她一片痴心的“自说自话”。迷茫中把眼前的车马,认作为载着夫君离去的车马;为了不分离,就想化为夫君的身影;而且还不准夫君站到阴处:似乎都可笑之至、无理得很。然而,这种“无理得很”的思致,倒恰恰是多情之至微妙心理的绝好表露。
诗寄贺铸,却从秦观身上落笔,因为秦观既是黄庭坚的挚友,同为苏轼弟子,同时与贺铸亦是知交。秦观于绍圣元年(1094年)因被列入“元祐党籍”而被贬处州,绍圣三年(1096年)又徙郴州,而后贬横州、雷州,愈贬愈远,直至天涯海角,元符三年(1100年)五十二岁时才被赦北返,归途中卒于藤州(治所在今广西藤县)。这首诗第一句“少游醉卧古藤下”即写秦观的逝世。字面上并未明写其死,只是说“醉卧”,是因为不愿提及老友之死,他以这一描写抒发了对挚友深情绵邈的追念。但这样写,也并非杜撰,而是有事实为依据的。据惠洪《冷斋夜话》:“秦少游在处州,梦中作长短句曰:‘山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挂空碧。醉卧古藤阴下,杳不知南北。’后南迁久之,北归,逗留于藤州,遂终于瘴江之上光华亭。时方醉起,以玉盂汲泉欲饮,笑视之而化。”(《苕溪渔隐丛话》引)当时的人认为,这首词可能是一种谶语。尽管秦观历尽磨难,但临终时却以宁静的心境面对死亡。黄庭坚此句既是化用了秦观的词,又切合其视死如归的坦荡情怀。第二句说“唱一杯”,而不说“唱一曲”,这又是黄庭坚造语的生新之处。晏殊有词说:“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唱一杯”既包含了“一曲新词”的意思,也呼应了上面的“醉卧”,针线极密。这个问题极耐人寻思。接着诗人自己作答:“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这一转折使诗境从低回沉思中振起,然后一气贯注,收束全诗。这两句用逆挽的写法,形成衬垫,全力托出最后一句,挽住题目作结,有画龙点睛之妙。黄庭坚对贺铸的推重、赞美,全部凝聚在这句诗中了。在他看来,只有像贺铸这样的豪侠多才之士,才有资格为秦观唱出断肠之词。他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当时广为传诵,人称“贺梅子”。“江南断肠句”正是化用贺铸词中的成句,切合追悼秦观之意。秦观生前很喜欢贺铸这首词,《诗人玉屑》就载有黄庭坚的评价:“此词少游能道之。”
此诗在尺幅之中,蕴含深情,表现了三个朋友相互间的情谊,构思精巧。但它不仅是一般的寄友怀人之作,黄庭坚的感叹中沉淀着深厚的内容。在北宋的激烈党争中,许多才识之士纷纷远贬,经历了种种磨难,有些人就死在岭南贬所。宋徽宗继位,朝野都希望能消弥党争,徽宗也以此标榜,宣布改年号为“建中靖国”,因而所谓的“元祐党人”得以遇赦,但劫后余生也不能长久,苏轼、秦观、范纯仁等都在此时去世,陈师道也死于贫病,崇宁元年(1102年),蔡京任宰相,党祸再起,开列了包括苏轼、秦观在内的百余名“奸党”的名单,在全国刻石,并下令销毁苏轼父子三人及苏门弟子等的著作。黄庭坚在遇赦时也曾对徽宗寄以厚望,但朝政如此,他又重新陷于绝望之中。师友凋零,前途未卜,他忧患余生,心情十分悲凉落寞。就在作诗的这一年,黄庭坚再贬宜州(治所在今广西宜山),不久即辞世。在这样的境遇下,他把贺铸视为知己,其寄慨之深沉,就非同一般了。贺铸虽是太祖贺皇后的族属,但秉性耿直,长期悒悒不得志,终于愤而退隐,卜居苏州、常州一带。所以他们的友谊是有共同的思想感情作基础的。
李白自从天宝三载辞京还山后,便浪迹天涯,过着游山览水,访僧问道、纵情诗酒的漫游生活,在天宝末年,他在皖南宣州(今安徵宣城)一带,盘桓最久,他为这里的山水风光和风土人情所迷恋。除了与山翁樵夫、屠沽渔商、隐士逸人相交往外,还常常走观串寺,广与和尚道士交朋友。和李白交游的僧人道士,一般都是些精通佛玄、能诗善文的诗僧、学问僧或有学识才情的道士。此诗中所赠别的“山僧”,即是这样的一位多才多艺、道行高深的名僧。
水西寺是唐代一所著名的寺院。此寺座落在安徽泾县城西。据《江南通志》记载,水西寺建在泾县西五里的水西山上。这里“林壑邃密,下临深溪,旧建宝胜、崇庆、白云三寺。浮屠对峙,楼阁参差,碧水浮烟,咫尺万状。”水西寺是对水西山三寺的泛指。宝胜寺又叫水西奇,白云寺又叫水西首寺,崇庆寺又叫天宫水西寺。历代名人多到此游览,一些游方的僧人也常封这里挂锡访学。李白所结识的这位山僧,就是外地的云游僧,他也和李白—样是到水西寺游访,二人因此才相逢相识。因此,此诗开头就写道:
“何处名僧到水西?”何处,并不表示诗人不知道这位僧人是从哪里来,而是说这位名僧不是此寺的僧人,而是从外地来的客僧。次句是说明这位僧人来自何方和来访的目的:“乘舟弄月宿泾溪”。“乘舟”一作“乘杯”。“乘舟”较为普通,“乘杯”更富有神奇色彩,以“乘杯”为善。既然诗中说的是位名僧,就应该有些传奇本领。传说刘宋时期有一位杯渡和尚,他能乘木杯渡水,无假风棹,轻疾如飞。此处说这位僧人也如同杯渡和尚一样,颇有灵异之气,是乘杯来到水西的。他来这里似乎不是为了学佛练禅,而是“弄月”。即他来泾溪是为了欣赏这里的风月美景。当然,高僧们不一定像普通和尚一样去坐禅诵经,苦苦修练,清风明月,无非禅心,只要有所妙悟,也一样能达到明心见性的目的。这也许就是高僧之所以高明之处。“宿泾溪”,泾溪就是在水西寺旁。不宿寺中而宿泾溪,足见此僧的脱俗之处。
“平明别我上山去,手携金策踏云梯。”第二天清晨此僧就与李白告别而去,手携锡杖上山走了。此僧来时是乘舟(或乘杯)顺水路而来,而分别时却走的山路。“金策”即锡杖,“云梯”,指的是山上的磴道。因远观登山,如登梯而上,高入云中,故云“踏云梯”。诗中不说此僧是扛着锡杖,沿着山中磴道攀山而去,这样写太平凡了,而是说他“手携金策踏云梯”,就把此僧的飘然之状,神异之色突现了出来。
“腾身转觉三天近,举足回看万岭低。”这是从山僧站在山顶上的角度,来写他的感觉。仿佛他是腾身云中、离天宫很近,而回看千山万岭,却都在脚下。而更进一层的意思是借此来寓意此僧的佛学修养之高,说他已近佛界三天(佛教称欲界、色界、无色界为三天)中的最高天,而下视尘寰,远在脚下。以此来突出此僧道行的高深。紧接着后—联又顺手拉来历史上两位高僧来与此僧比较:是东晋时的高僧。他精通《庄子》和《维摩经》,常与当时名士殷浩、郗超交往。他为人放浪不羁、善于玄辩。
《世说新语》载:“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远公指东晋高僧慧远,他博综六艺,尤善老庄,曾与陶渊明等名士三十多人结莲社,谈玄论道,吟诗作赋,颇有风流名士风度。为后代文人所赞赏。此联的意思是:此僧放浪形骸、谑浪口辩,风流名士的派头,足可以与慧远相提并论!李白将他与历史上的名僧相比,更是为了突出此僧的风度和才情。由此可见,此僧还是一位善于谈玄论道、诗酒风流的放浪人物,以致于与他萍水相逢的李白也对他赞赏有加。于此,一个佛学高深,诗酒啸傲,行迹诡异,举止不凡的高僧形象,已从诗中唤之欲出,廖廖数句就刻画出了一位神态飘洒的高僧。可见诗人的技巧之高超。
诗的尾联抒写了诗人对这位高僧的深切怀念。“此度别离何丑见,相思一夜瞑猿啼。”刚刚分别就想着何日能再见面。这样的朋友尤其是在僧人中的朋友,对李自来说不是很多的。“相思一夜”暗寓出李白因相思此友而一夜没有合眼。正是整夜相思不寐,所以李白才会感觉到夜间的哀猿一直在山间悲啼。而这哀猿的悲啼,更增加了诗人与朋友的相思离别之苦。虽然这首诗就在凄迷的夜猿声结束了,但是诗人对朋友的深厚友情,却深深地印在了读者的心上。
此诗是一首七言排律,这实在令人意想不到,一贯不愿受格律束缚的自由浪漫诗人的李白,却用七言排律写诗。李白这首七言排律,也和李白其他律诗一样,有“以古入律”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