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叙述了一位老将的经历。他一生东征西战,功勋卓著,结果却落得个“无功”被弃、不得不以躬耕叫卖为业的可悲下场。边烽再起,他又不计恩怨,请缨报国。作品揭露了统治者的赏罚蒙昧, 冷酷无情,歌颂了老将的高尚节操和爱国热忱。
全诗分三段,开头十句为第一段,是写老将青壮年时代的智勇、功绩和不平遭遇。先说他少时就有李广之智勇,“步行”夺得过敌人的战马,引弓射杀过山中最凶猛的“白额虎”。接着改用曹操的次子曹彰故事,彰绰号黄须儿,奋勇破敌,却功归诸将。诗人借用这两个典故,描绘老将的智勇才德。接下去,以“一身转战三千里”,见其征战劳苦;“一剑曾当百万师”,见其功勋卓著;“汉兵奋迅如霹雳”,见其用兵神速,如迅雷之势;“虏骑崩腾畏蒺藜”见其巧布铁蒺藜阵,克敌制胜。但这样难得的良将,却无寸功之赏,所以诗人又借用历史故事抒发自己的感慨。汉武帝的贵戚卫青所以屡战不败,立功受赏,官至大将军,实由“天幸”;而与他同时的著名战将李广,不但未得封侯授爵,反而得罪、受罚,最后落得个刎颈自尽的下场,是因“数奇”。这里的“天幸”,既指幸运之“幸”,又指皇帝宠幸;“数奇”,既指运气不好,又指皇恩疏远,都是语意双关的。诗人借李广与卫青的典故,暗示统治者用人唯亲,赏罚失据,写出了老将的不平遭遇。
中间十句为第二段,写老将被遗弃后的清苦生活。自从被弃置之后老将便“衰朽”了,岁月蹉跎,心情不好,连头发都白了。他昔日虽有后羿射雀而使其双目不全的本领,但久不习武,双臂就如同生了疡瘤,很不利落了。古人常以“柳”谐“瘤”,并且“杨”“柳”通假。在这里诗人以“杨”谐“疡”(疮)是照顾到诗的平仄声调。老将被弃,疡生左肘,却还得自寻生计,“路旁时卖故侯瓜”。“故侯”,指秦东陵侯召平,秦破,为布衣,种瓜于长安东城。这里说他不仅种瓜,而且“路旁时卖”,可知生活没有着落;“门前学种先生柳”,也是指他以耕作为业的意思。陶渊明门前有五柳,因自号“五柳先生”。至于住处则是“苍茫”一片“古木”丛中的“穷巷”,窗子面对着的则是“寥落寒山”,这更见世态炎凉,门前冷落,从无宾客往还。但是老将并未因此消沉颓废,他仍然想“誓令疏勒出飞泉”,象后汉名将耿恭那样,在匈奴疏勒城水源断绝后,与战士们同甘共苦,终于又得泉水却敌立功;而决不像前汉颍川人灌夫那样,解除军职之后,使酒骂坐,发泄怨气。
最末十句为第三段,是写边烽未熄,老将时时怀着请缨杀敌的爱国衷肠。先说西北贺兰山一带阴霾沉沉,阵战如云,告急的文书不断传进京师;次写受帝命而征兵的军事长官从三河(河南、河内、河东)一带征召大批青年入伍,诸路将军受诏命分兵出击。最后写老将,他再也呆不住了,先是“拭拂铁衣如雪色”,把昔日的铠甲摩擦得雪亮闪光;继之是“聊持宝剑动星文”,又练起了武功。他的宿愿本就是能得到燕产强劲的名弓“射天将”擒贼擒王,消灭入寇的渠魁;并且“耻令越甲鸣吾君”,绝不让外患造成对朝廷的威胁。结尾为老将再次表明态度:“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立功勋”,借用魏尚的故事,表明只要朝廷肯任用老将,他一定能杀敌立功,报效祖国。魏尚曾任云中太守,深得军心,匈奴不敢犯边,后被削职为民,经冯唐为其抱不平,才官复旧职。
这首诗十句一段,章法整饬,大量使事用典,从不同的角度和方面,刻画出“老将”的艺术形象,增加了作品的容涵量,完满地表达了作品的主题。沈德潜《唐诗别裁》谓“此种诗纯以对仗胜”。诗中对偶工巧自然,如同灵气周运全身,使诗人所表达的内容,犹如璞玉磨琢成器,达到了理正而文奇,意新而词高的艺术境界。
杭州西湖外的葛岭、宝石山,统称北山,是杭州一大景区。杨载在四十岁以前,常居于此,留下了不少诗篇,本诗就是其中被选家注目的一篇。
杨载作诗,锻字炼句,是很下功夫的; 这首七律,在格局上并无特异之处,可观的全在于措辞的刻意求新,不肯从俗从熟。首联第一句“愁耳偏工著雨声”,把老是听闻忧愁之声的双耳称为“愁耳”,已经很精炼了;把爱听称为“偏工”,更觉生动,显得这“愁耳”很有性格,于听雨这事格外精工,超乎其他功能(偏,出乎寻常之意)。但是这二者还都不及一个“著”字更见诗人的功夫——既然“愁耳”“偏工”于听雨,那么它听起来也不同往常,是紧紧地附(著,附着)在雨声边;这雨声,也仿佛不是落在窗前户外,而是擦耳而过!这是贯注了多少劲力才炼出的一字啊!没有这一字,便不足以匹配前四字;而诗人写下四字在前,就势必要求有一更奇之字紧随在后:看来,诗人是处处在为自己出难题,而时时为解出难题而自得。
“好怀”,指对美好事物的怀思、眷恋。诗人素爱美景,时常惦记着不要误了游览的时机、辜负了大好山色空自寂寞;现在想到雨中北山定别有情趣,自然更不能不一往了。于是,首联虽然只写到“常恐负山行”,但诗人的闻雨上山,已包含在内,诗的颔联,也就能直接写山景了。“未辞花事骎骎盛,正喜湖山淡淡晴。”“未辞花事”就是“花事未辞”,因对仗的关系作了倒装。暮春三月,正是杭州最艳丽的时节,因此,虽然有蒙蒙细雨,也不能令千树桃花万枝柳起推辞为春天作妆点的念头,花枝们仍然在迅速地走向繁盛(骎骎,原意是马的疾行,引申为迅速)。有这许多护春使者在争奇吐艳,西湖上自然是晴山灿烂,即使是在雨中,从北山上鸟瞰下去,这晴山也不过淡了一点而已。这二句里无一“雨”字,却句句都与雨有关,写出的恰切不过的雨中北山之景,笔法真可算“空灵”了。“未辞”和“正喜”,看似闲笔,其实正起着活跃诗句的作用;前者使百花也具有像“愁耳偏工”一样的、不肯推辞走向繁盛的独特性格;后者则道出了诗人的性格。既是具有“愁耳”的人,过分的艳丽自然不谐他的心情,淡淡的晴山才正合他的口味。总起看来,这二句可算本诗中可摘的佳句了。
颈联中的“幽栖吾欲”,也是“吾欲幽栖”,因对仗的原因而作了倒装,游程过半,诗人疲倦了,但在山寺中休憩,也不肯放过访僧问道的机会;幽静的丛林令人爽心愉快,他也起了栖居之念,不肯回归喧闹的城市。这二句,字眼倒没什么突出,但排列得相当紧凑。另外,每句都有一个转折,对仗时非但字面工整,且把转折的意思也两两相对住了、“客”、“吾”二字万可见到,故用“客”字;“欲厌”是心理活动,非“吾”不能道之。这些小巧之处,也体现着诗人的功力和苦心。
尾联中,一个“盘”字又很耀眼。此时诗人大概走到了北山的另一侧,田野的庄稼果树给雨洗得葱绿,预示着一个收获季节又来到了,也令诗人想起去年离家时,家乡也正是这个情景,一年过去了,自己的收获季节在何时呢?这些,都是常见的景象,常有的感慨,就像湖上的晴山一样是“淡淡”的。但有了一个“盘”字,诗句就顿时活跃,夹在大片桑林麦田中的樱桃树和春笋,从北山上望下去,它们婉若游龙、盘错迂曲,非但显得自身的生动,也消除了桑麦大块的单调。这句仍是俯看之景,因此,全诗都牢牢地罩在“游西湖北山”的题目里。
西湖是天下奇观,但这首诗里,我们感到的“奇”,不在奇景,却在奇笔。写奇景恐怕不免与前人撞车,这是后起的诗人最抱憾的事;但若能振起奇笔,还是能证明自己无愧于“诗人”称号的。看来,杨载非但是用功的诗人,也是有志气的诗人,就算是在矗满着名家之笔的西湖上,他也有胆量插上自己的独特的一笔。
小令首句点明了相遇的地点。纳兰生于深庭豪门,辘轳金井本是极常见的事物,但从词句一开始,这一再寻常不过的井台在他心里就不一般了。“正是”二字,托出了分量。纳兰在其它作品中也常使用“辘轳金井”这一意象,如“淅沥暗风飘金井,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忆江南》),“绿荫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虞美人》)。玉虎,辘轳也。 “满砌落花红冷”既渲染了辘轳金井之地的环境浪漫,又点明了相遇的时节。金井周围的石阶上层层落红铺砌,使人不忍践踏,而满地的落英又不可遏止地勾起了词人善感的心绪。常人以落红喻无情物,红色本是暖色调,“落红”便反其意而用,既是他自己寂寞阑珊的心情写照,也是词中所描写的恋爱的最终必然的结局的象征吧。最美最动人的事物旋即就如落花飘堕,不可挽留地消逝,余韵袅袅杳杳。
在这阑珊的暮春时节,两人突然相逢,“蓦地”是何等的惊奇,是何等的出人意表,故而这种情是突发的,不可预料的,也不可阻拦的。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前提下,一见钟情所带来的冲击无法想象。可是,恋人的心是最不可捉摸的,“心事眼波难定”,惊鸿一瞥的美好情感转而制造了更多的内心纷扰,所以,“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这一直转而下的心理变化,正是刹那间的欣喜浸入了绵绵不尽的忧愁和疑惑中——对方的心思无法琢磨,未来的不可测又添上了一份恐慌,于是,深宵的青灯旁、孤枕畔,又多了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人儿。
安意如的《当时只道是寻常》一书中开篇就收录了这首词并对其有自己的体味。书中是这样说的,词中最广为人知的“相逢”要算秦少游的《鹊桥仙》的名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至少,我一看到“相逢”这两个字,先想到的便是少游,然后才是容若。两阙不同风格的词,恰如这两个经历际遇完全不同的男人。
这阙短小的《如梦令》像极了容若的一生,前段是满砌落花红冷,眼波心难定的少年风流,后半段是从此簟纹灯影的忧郁惆怅。
因为爱情的不如意,容若的词总是凄婉到叫人断肠,这凄美如落花的词章惹得后世无数多情的人爱慕不已,认为他“情深不寿”,“天妒英才”,实在是一个可怜可叹的罗密欧。
虽然他只活了三十一年,其间又为着几个女子缠绵悱恻地过了十一年,然而比起历代数不胜数怀才不遇、终生颠沛的人,容若实在不算是个悲剧型的男人。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应有的,他都有了。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一个仰慕他的小妾,一个至死不渝的情人,一群相濡以沫的朋友;他还有显赫的家世,高贵的血统。他所不齿的父亲为他安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终生无须为生活烦忧;他自身的才华和得天独厚的地位,使得他文运亨通仕途平顺,年纪轻轻便被康熙取中做了近侍。比起名动天下却直到三十六岁才进士及第、当官不久即屡遭贬谪、最终死在流放途中的少游,我不知道,怎么能说容若的一生是个悲剧?
悲剧是上天给了你抱负,给了你理想,给了你实现理想的才华,却一生不给你施展完成的机会,生生折断你的理想。心怀天下饿死孤舟的杜甫是悲剧,李白不是,有名无运的秦观是悲剧,容若不是。更何况,即使是悲剧又岂能尽归罪于“天意”?人难道就可以两手一拍,声称自己全无责任?
容若,他只是不快乐,在锦绣丛中心境荒芜,这是他的心境所致。痛苦并不是社会或者家庭强加给他的。社会道德和家庭责任筑就的牢笼困摄住生存在世上的每一个人。意欲挣脱或是甘心承受,是属于个人的选择。
容若的相逢是在人间,在围着栏杆的金井边,落花满阶的暮春时节。少年恋人的眼波流转,是天真无邪的初见。少游的相逢在天上,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宽阔银河的临时鹊桥上,一对永生不死却永生不得共度的夫妻,见与不见都是万世凄凉。
可是为什么,相逢后,人间的结局是“从此簟纹灯影”;相逢后,天上的结局却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快乐的原因是,少游于尘世颠沛许久遂懂得寄希望于美满,不再执著于得到;容若万事无缺,反而容易执著于遗憾,始终为没有得到而愁肠难解。
在邂逅爱情的最初都会心花无涯,可是一样相逢,后事往往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