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分三层。开头两句为第一层,诗人说自己疲于驰驱奔波,要移居栖遁。中间六句为第二层,通过描写秋季黄昏时分万籁俱寂的时刻,通过对大自然的细微观察和体验,传达了一种极其幽静的意境。最后六句为第三层,描写内容由庄园扩展到更广阔的大自然界,在内容上也由诗人的所见变为所思,由直接观察变为一种印象和体验。这首诗句法清新,结构严谨,写景细致,意境极富韵味。
诗题说是因病而告假回乡,诗的首句却说是因为“疲”于官场的奔波而离官的。做官虽是既荣华又富贵,但遇祸乱时便有危险。谢朓一生谨小慎微,今遇朝廷祸乱,自然害怕而想离官还乡。次句写“还园”。“敛性”二字承上启下,由“人世”官场转到“幽蓬”家园,生活环境和自己的地位都变了,原来为追逐名利而混迹俯仰于官场的贪欲邪念,此刻也必须随之而收敛,以适应“幽蓬”新环境。前句“倦”字以示无意于“人世”。下句之“就”,紧承“倦”字,点示“幽蓬”对诗人的无限吸引力。一“倦”一“就”,诗人厌恶“人世”,向往“幽蓬”之情表露无遗。
“停琴”以下,全写诗人处身“幽蓬”情景。诗人厌弃“人世”,迁“就”这梦寐以求的“幽蓬”,自然是怡然自得,陶然忘机了。“停琴伫凉月,灭烛听归鸿。凉薰琴暮晰,秋华临夜空”四句全写“幽蓬”月夜。古代,琴是最能表达诗人幽情的,明月则更与隐者结下不解之缘。“停琴”是说,诗人本来是在悠闲地弹琴自娱的,当一轮明月从东方冉冉升起时,他立刻为月所迷,而骤停手中之琴,伫立于明月之中。前一“停”字,中一“伫”字,后一“凉”字,传神地活画出诗人凝神忘情见月而痴的神态。唯其“伫”立,故有月“凉”之感。有了月,自然就该灭了烛。灭了烛,能使月光更满,蓬境更幽,因而更能清晰地听到远方传来的归雁的飞鸣。“听归鸿”,不但丝毫无碍于蓬境之幽,而且反有“鸿鸣蓬更幽”之感。诗人从“停琴伫凉月”的夜初,一直玩赏到“秋华临夜空”的深夜,左右不见一人,唯薰草与月光相伴,可见诗人对幽蓬夜月迷恋之深。再细味“停琴”、“凉月”、“灭烛”、“归鸿”、“凉薰”等种种景色,又无不隐约地寄寓着倦于“人世”“疲策”而归“就幽蓬”的诗人自身的倩影。
“叶低知露密,崖断识云重”,由夜转晨,写黎明景色。树叶因露水浓重而低垂,这是黎明所见近景;山崖因凝结的云雾横抹山腰,而看似断折,这是清晨所眺远景。“叶低”、“崖断”,是凭视觉直接看到的;“露密”、“云重”,是据生活知识间接悟到的。见“叶低”、“崖断”而见不出叶之所以低,崖之所以断,却以“叶低”、“崖断”提疑问,以“露密”、“云重”作答疑。以此自问自答,更得黎明朦胧景色之神趣。
“折荷葺寒袂,开镜盼衰容”,二句由展转昼。古代隐士常标榜以荷为衣,以象征自己雅洁、幽香、清寒。时临深秋,折荷制衣,以示隐逸之志洁而且坚。因清水亦能照见人形,故此句中之“镜”,实指荷塘水面。对镜自见形容憔悴,可知久处“人世”“疲策”,所付出的代价。言外之意是:我早该离开“人世”了。
“海暮腾清气,河关秘栖冲”二句,由白昼再转到傍晚。这二句是说:时临傍晚,宽阔的江面雾霭纷纷,河水关山把我的深山居处与外界隔绝了。“秘栖冲”与“就幽蓬”呼应。前句是“就”,是说刚来幽蓬,后句“秘”意在拒绝出山了。
末两句“烟衡时未歇,芝兰去相从”进一步写“敛性”。这二句意思是说:情操高尚的人时时都存在,我要随从他们而去。“芝兰”相从“杜衡”,暗合诗题诗人“还园示亲属”之意。
全诗十四句。先用粗笔概括交代诗人厌倦并离弃官场,回到自己故乡。再以细笔具体地描写故乡黄昏、月夜、黎明、白昼、再到傍晚的优美、幽静、高洁的景趣,以对比令人厌倦的官场。对官场的污秽不着一字,而其污秽自见于读者的心中。
《硕人》是《诗经·卫风》中的一首,是赞美齐庄公的女儿、卫庄公的夫人庄姜的诗。其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二句对庄姜之美的精彩刻画,永恒地定格了中国古典美人的曼妙姿容,历来备受推崇。
《卫风·硕人》通篇用了铺陈手法,不厌其烦地吟唱了有关“硕人”的方方面面,如第一章主要说她的出身——她的三亲六戚,父兄夫婿,皆是当时各诸侯国有权有势的头面人物,她是一位门第高华的贵夫人。第三、四章主要写婚礼的隆重和盛大,特别是第四章,七句之中,竟连续六句用了叠字。那洋洋洒洒的黄河之水,浩浩荡荡北流入海;那撒网入水的哗哗声,那鱼尾击水的唰唰声,以及河岸绵绵密密、茂茂盛盛的芦苇荻草,这些壮美鲜丽的自然景象,都意在引出“庶姜孽孽,庶士有朅”——那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陪嫁队伍,那些男傧女侣,他们像庄姜本人一样,皆清一色地修长俊美。上述所有这一切,从华贵的身世到隆重的仪仗,从人事场面到自然景观,无不或明或暗、或隐或显、或直接或间接地衬托着庄姜的天生丽质。而直接描写她的美貌者,除开头“硕人其颀,衣锦褧衣”的扫描外,主要是在第二章。这里也用了铺叙手法,以七个生动形象的比喻,犹如电影的特写镜头,犹如纤微毕至的工笔画,细致地刻画了她艳丽绝伦的肖像——柔软的纤手,鲜洁的肤色,修美的脖颈,匀整洁白的牙齿,直到丰满的额角和修宛的眉毛,真是毫发无缺憾的人间尤物。但这些工细的描绘,其艺术效果,都不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八字。
此诗开启了后世博喻写美人的先河,历来备受人们的推崇和青睐。孙联奎《诗品臆说》拈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二语,并揭示出其所以写得好的奥窍。在他看来,“手如柔荑”等等的比拟譬况,诗人尽管使出了混身解数,却只是刻画出美人之“形”,而“巧笑”“美目”寥寥八字,却传达出美人之“神”。还可以补充说,“手如柔荑”等句是静态,“巧笑”二句则是动态。在审美艺术鉴赏中,“神”高于“形”,“动”优于“静”。形的描写、静态的描写当然也必不可少,它们是神之美、动态之美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些基础,那么其搔首弄姿也许会成为令人生厌的东施效颦。但更重要的毕竟还是富有生命力的神之美、动态之美。形美悦人目,神美动人心。一味静止地写形很可能流为刻板、呆板、死板,犹如纸花,了无生气,动态地写神则可以使人物鲜活起来,气韵生动,性灵毕现,似乎从纸面上走出来,走进读者的心灵,摇动读者的心旌。在生活中,一位体态、五官都无可挑剔的丽人固然会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但那似乎漫不经心的嫣然一笑、含情一瞥却更能使人久久难忘。假如是一位多情的年青人,这一笑一盼甚至会进入他的梦乡,惹起他纯真无邪的爱的幻梦。在此诗中,“巧笑”“美目”二句确是“一篇之警策”,“倩”“盼”二字尤富表现力。古人释“倩”为“好口辅”,释“盼”为“动目也”。“口辅”指嘴角两边,“动目”指眼珠的流转。可以想象那楚楚动人的笑靥和顾盼生辉的秋波,是怎样的千娇百媚,令人销魂摄魄。几千年过去了,诗中所炫夸的高贵门第已成为既陈刍狗,“柔荑”“凝脂”等比喻也不再动人,“活活”“濊濊”等形容词更不复运用,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仍然亮丽生动,光景常新,仍然能够激活人们美的联想和想像。
“传神写照,正在阿堵”,这原是六朝画家所总结出的创作经验,它也适用于其他艺术创造活动。此“阿堵”即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表现人物莫过于表现眼睛。不过“眼睛”应作宽泛的理解,它可以泛指一切与人的内心世界、人的灵性精神息息相关的东西,比如此诗中倩丽的“巧笑”。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也是以“永恒的微笑”获得永恒的魅力。总之,任何艺术创作都要善于捕捉与表现关键所在。一个“关键”胜过一打非“关键”。
惜春伤春,留春送春,词中常调。这首“送春”词却别具一份女词人的巧思妙想与慧心深情。
上片化景物为情思,纯从“楼外垂杨”着笔。从风飘柳絮的景象看,词中所写,当是暮春烟柳,而非细叶新裁的仲春嫩柳,这样方与送春之旨吻合。杨柳依依的形象和折柳送别的风习使人们从柳条想到送别,原很自然;但从“垂杨千万缕”想到它“欲系青春”,却是女词人的独特感受。从“送”到“系”,虽只在一转换之间,却包含了想象的跨越飞跃,进一步写出了柳的缱绻多情。那千万缕随风荡漾的柳丝,像是千万缕柔曼的情思,力图挽住春天。然而“少住春还去”,春毕竟是留不住的。他人至此,不过叹息伤感而已,词人却从随风飘荡的柳絮生出“随春且看归何处”的奇思妙想。柳絮的形象,在诗词中或状撩乱春愁,或状漂荡无依,即使联想到“送”,也只有“飞絮送春归”(蔡伸《朝中措》)一类想象。朱淑真却以女词人特有的灵心慧性和缠绵执着,将它想象成一直深情地追随着春天,想看一看春究竟归于何处。由“系”到“随”,进一步写出了柳对春天的无限依恋和无尽追踪。
下片从“春归”生出,转从送春的词人方面着笔。“绿满山川”正是暮春之景。这一望碧绿之中正含有落花飞絮狼藉的伤感记忆,更何况耳畔又时时传来象征着春归的杜鹃鸟凄伤的呜叫声。目接耳闻,无非芳春消逝的景象即便是无情人,恐怕也要为之愁苦不已。“便作”句先从反面假设,“莫也”句则故用摇曳不定之语从正面渲染愁苦,愈觉情怀酸楚。写到这里,方才引出这位满怀愁情的女主人公。“系春”不住,“随春”难往,唯有“送春”:“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这两句似从欧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化出,但独具神韵。在词人感觉中,这即将离去的春天,像是怀着无限别离的惆怅与感伤,悄然无语,与伤春的词人默然相对。时近黄昏,又下起了潇潇细雨。这“潇潇雨”,像是春天告别的细语,又像是春天归去的叹息。而女主公情怀的黯淡、孤寂也从中隐隐传出。妙在“不语”与“潇潇雨”之间存在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对应与联系,使读者感到这悄然飘洒的“雨”仿佛是一种不语之“语”。这一境界空晨。极富象外之致的结语使词在巧思妙想之外更多了一份悠远的情致。
全词通过描写外缕垂杨、飞絮缱绻、杜鹃哀鸣、春雨潇潇,构成一副凄婉缠绵的画面,一个多愁善感,把酒送春的女主人公的形象活现在这幅画面中,词句清丽,意境深远。
诗人自比“宕子妻”,以思妇被遗弃的不幸遭遇来比喻自己在政治上被排挤的境况,以思妇与丈夫的离异来比喻他和身为皇帝的曹丕之间的生疏“甚于路人”、“殊于胡越”。诗人有感于兄弟之间“浮沉异势,不相亲与”,进一步以“清路尘”与“浊水泥”来比喻二人境况悬殊。“愿为西南风,长逝人君怀”,暗吐出思君报国的衷肠;而“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则对曹丕的绝情寡义表示愤慨,流露出无限凄惶之感。全诗处处从思妇的哀怨着笔,句句暗寓诗人的遭际,诗情与寓意浑然无间,意旨含蓄,笔致深婉,确有“情兼雅怨”的特点。
这首诗的起句与结尾都相当精妙。起句既写实景,又渲染出凄清冷寂的气氛,笼罩全诗。月照高楼之时,正是相思最切之际,那徘徊徜徉的月光勾起思妇的缕缕哀思——曹植所创造的“明月”、“高楼”、“思妇”这一组意象,被后代诗人反复运用来表达闺怨。诗歌结尾,思妇的思念就象那缕飘逝的轻风,“君怀良不开”,她到哪里去寻找归宿呢?结尾的这缕轻风与开首的那道月光共同构成了一种幽寂清冷的境界。
梁启超的《读陆放翁集》作于他一八九九年戊戌变法失败后出走日本期间,写的是读陆游诗集引起的感慨。这里所选的是其中一首。
诗的前两句从大处着笔,指出千百年来诗坛柔弱不振的总趋势。在这种柔媚纤弱的风气笼罩之下,那种刚健雄直的战斗性和勇于为国家献身的精神也消亡了。所谓「兵魂销尽国魂空」是「靡靡风」最突出的表现。作者格外强调这一点,乃在为下两句蓄势,抹倒「诗界千年」,正是为了突出一人。「集中十九从军乐」指诗题给出的《陆放翁集》。在「兵魂销尽国魂空」的「千年」诗界,唯有陆游的诗集里,十分之九都是抒写卫国从军的渴望和欢慰的。所以末句「亘古男儿一放翁」,使足笔力推崇陆游是从古至今的诗人中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诗末梁启超自注云:「中国诗家无不言从军苦者,惟放翁则慕为国殇,至老不衰」,将诗意说得就更明确了。全诗写得极为概括凝练,雄直警策,这些都表现为「诗界千年」同「一放翁」的艺术对比所显示出的鲜明性。
梁启超格外推崇爱国主义和为国而战的「尚武精神」,他认为「中国人无尚武精神」,表现在诗里,则所谓「诗界千年靡靡风」,因而他倡导「诗界革命」,欲改造文学,振作民气,达到救国拯民的目的。这首诗可说是其发自心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