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曲头三句寻觅梅花的过程,事实上是作者对理想的执着追求过程。“冷风来何处香?忽相逢缟袂绡裳”两句,给人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终达彼岸的愉悦。出人意料的是,作者的情绪却陡然倒转:冷风彻骨,骤然酒醒,凄婉的笛声令人断肠;而朦胧的月色,正把梅花消溶。结尾连用三个典故,进一步描写梅花的神韵,自然带出诗人因理想难于实现的感叹和忧伤。此篇情感起伏回环,情节一波三折,真实地记录了作者复杂的心曲,折射着当时复杂的社会现实。
结合前面的背景分析,这支曲子中的梅花可以理解为作者心目中高洁品性的代名词,这在他另一支散曲《折桂令·荆溪即事》中也可以看出来:
问荆溪溪上人家:为甚人家,不种梅花?老树支门,荒蒲绕岸,苦竹圈笆。寺无僧狐狸样瓦,官无事鸟鼠当衙。白水黄沙,倚遍阑干,数尽啼鸦。
《折桂令·荆溪即事》中,作者讽刺了当时中官僚腐朽,社会风气颓落,致使人民困苦,正义不得伸张的社会现实。感叹家家不种梅花,实则隐射梅花般的高洁品性无人拥有。
所以,《水仙子·寻梅》中的梅花也可以是高尚品格的象征,“寻梅”二字本身即表达了作者对高尚品格的渴望与追求。“冬前冬后”道出了寻梅时间之长,从冬前直找到冬后;“溪南溪北”、“树头树底”写明了寻梅的地域之广,溪水南北,孤山上下,作者都寻了个遍。这两句一方面从时间以及空间的跨度之大来表现作者寻梅之艰,寻梅之勤;另一方面,从侧面亦体现出作者爱梅之切,宁肯溪南溪北、树头树底,从冬前直找到冬后也不肯罢休。爱梅之切,实则是作者在苦苦呼唤人性的高洁和社会的公平;寻梅之艰,体现着这一愿望的实现之难。
从第三句开始,作者笔风一转。头两句虽然表达了寻梅的艰辛,但接下来的两句带来了一些好消息。虽然已是冬后,“冷风”已“来”,本来已经对寻梅不抱希望了,可是不经意间,一阵暗香传来,作者不禁激动地自问,“何处香?”体现出对传来梅香之地的急切寻觅。忽然间,“缟袂绡裳”的“白衣仙女”翩然而至,进入作者的眼帘。苦苦寻觅的梅花在作者的心里就如同神仙一般高洁、神圣,再一次表现出作者的爱梅之深。
可是接下来,作者笔锋一转,本来他已经找到了他苦苦寻觅的梅花,但是,“酒醒”了,之前的喜悦瞬时荡然无存,原来这都是一场梦,现在刺骨的冷风惊醒了美梦。作者心里仿佛响起凄凉的笛声,使得春天的气息也无法令人开心,而是更加使人断肠!“寻梅”只是一场南柯之梦。作者从梦中惊醒,认清了现实,眼前的仅仅是淡淡的泛着月晕的月色,昏黄一片,失望的氛围弥漫开来。全曲到此戛然而止,并未交代最后的结局,留下了深长的余味。
戴名世是位史学家,他很得了司马迁《史记》笔法中那种神气逸韵的影响,他的文章结构既严谨,而行文又富于变化,莫窥行止,意蕴深远,即使在书信中也一样。
这篇散文开篇先交代作书目的,是要余生约僧人犁支来核实桂王政权的一些史料,却以自己无缘相见说起。犁支原是永历帝时的宦官,曾与人言及在桂王身边时的一些见闻,作者立即载笔以往,却未得见面,只好请余生记录下这些回忆并寄给自己,以之与多方访求才购得的《滇黔纪闻》一书对照比较,发现有不少出入,于是才写了这封信。文字虽不多,却将有关过程写得层次迭转而又清晰如画。
文章的第二段,阐叙编写南明史的意义。戴名世所处的年代,是清王朝已经大致稳固了它的统治,而同时又依旧严酷镇压汉族人民反清活动的时期,是否承认南明历史,实质上是否承认清政权的合法性与正统性问题。作者认为南明政权的历史意义并不低于蜀汉和崖州的南宋政权。但由于严酷的文字禁锢,除山野遗民中可能会留下一些极简略的记载外,载于文字的史料实在太少,且又散于遗民隐士中极难寻得,何况这有限的载记还未能刊刻成书,乏于流传,“不久而已荡为清风,化为冷灰”。随着坚持抗清的遗民旧臣相继而亡,南明政权的史实也必将很快湮没无闻,“岂不可叹也哉!”
文章第三段接上写搜集南明史料的种种艰难及自己的抱负。他公然称明祚为三百年,感叹“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已有的一些记载明史的书又“缺略不详,毁誉失实”。有感于世无司马迁、班固那样的史学家,于是慨然以修明史为己任。但自己一生又穷困潦倒,根本无力来搜集史料。再者,明亡之前的史书都未修成,就更不用说记载南明历史的史书了。翰林院虽曾广购旧书,但虑及自身安危,不但地方长官汰去涉及明清之际史实的著作,老百姓也不敢交出。这种情况下,要修一部完整的明史,实在是难乎其难了。文章至此,自然地便折回到作书的主旨上来,所以第四部分重申自己志愿与决心,强调自己游历少、闻见寡、交游不广,于修史极为不利,因而希望余生能召犁支来“面议其事”,情辞恳切,委婉动人。又回护照应了前文,包裹得十分严密。
文章层层推进,环环相扣,愈入愈深。而又首尾圆合,显得极有法度。这些特点也影响及于语言表达,如第一段叙两份史料的异同,笫二段叙修明史的意义,第三段叙面临的种种困难,都层次迭转、条理清晰又简洁明了、气韵生动,极富节奏感。更加善用曲笔,如“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如“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而其书未出”;如“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民间汰去不以上”等等,都用貌似乎和之语,极深刻地揭露了清王朝文字狱的酷烈。
诗虽然是率然成章,不像梅尧臣大多数作品经过苦吟雕琢,但诗风仍以闲远洗练为特色,尤多波折。全诗分五层写,中间多转折。首四句直写河豚鱼,即一般咏物诗的着题。诗说当春天小洲上生出荻芽,两岸柳树飘飞着柳絮时,河豚上市了,十分名贵。这四句诗,一向被人称道。一是由于起二句写景很得神似,而又以物候暗示河豚上市的时间;二是接二句明写,而以鱼虾为衬,说出河豚的价值。这样开篇,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欧阳修分析说:“河豚常出于春末,群游而上,食絮而肥,南人多与荻芽为羹,云最美。故知诗者谓只破题两句,豚道尽河豚好处。”陈衍《宋诗精华录》也说这四句极佳。不过,也有人指出,河豚上市在早春,二月以后就贱了,“至柳絮时,鱼豚过矣”(宋孔毅父《杂记》)。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对此又反驳说,待柳絮飞时江西人才吃河豚,梅诗并不错。略去事实不谈,可见这首诗在当时及后世影响都很大。此诗开篇很好,欧阳修曾说:“故知诗者诵止破题两句,豚道尽何豚好处。”(《六一诗话》)
以下八句忽作疑惧之词,为一转折。“其状豚可怪,其毒亦莫加”,二句先总括。以下再分说其“怪”与“毒”。河豚之腹较其他鱼大,有气囊,能吸气膨胀,眼镜突出,靠近头顶,故形状古怪。诗人又加夸张,称其“腹若封豕(大猪)”、“目犹吴蛙(大蛙)”,加之“忿”、“怒”的形容,河豚的面目可憎也就无以复加了。而更为可畏的是,河豚的肝脏、生殖腺及血液含有毒素,假如处理不慎,食用后会很快中毒丧生。诗人用“入喉为镆铘(利剑)”作比喻,更为惊心动魄。诗人认为,要享用如此美味,得冒生命危险,是不值得的。“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二句对河豚是力贬。
但是,怕死就尝不着河豚的美味,而尝过河豚美味的人,则大有不怕死的人在。“持问南方人”以下,写自己与客人的辩驳。河豚既然这么毒,不应该去吃,可是问南方人,却说它的味道鲜美,闭口不谈它能毒死人的事。对此,作者发出了感叹。诗先引了韩愈在潮州见人吃蛇及柳宗元在柳州吃虾蟆的事作一跌,说似乎任何可怕的东西,习惯了也不可怕。在举了蛇及虾蟆,呼应了前面的“怪”字后,诗进一步呼应“毒”字,说蛇及虾蟆虽怪,但吃了对人没有妨害,而河豚则不然,“中藏祸无涯”。最后,作者得出结论:河豚鱼味很美,正如《左传》所说“甚美必有甚恶”,人们难道能不警惕吗?这样评论,表面上是揭示人们为求味道的适口而视生命不顾,取小失大;如果联系现实生活的各方面来看,是在讽刺人世间为了名利而不顾生命与气节的人。
从“我语不能屈”句至篇终均写作者的反省。这部分可分两层。诗人先征引古人改易食性的故事,二事皆据韩愈诗。韩愈谪潮州,有《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诗说:“唯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柳宗元谪柳州,韩愈有《答柳柳州食虾蟆》诗说:“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诗人综此二事,说可憎如“笼蛇”、“虾蟆”,亦能由“始惮”至于“甘食”,所以食河豚也是无可厚非。然而他又想到蛇与虾蟆虽形态丑恶,吃它们终究于性命无危害,不像河豚那样“中藏祸无涯”。联系上文,河豚的味道“美无度”,又是蛇与虾蟆所不可企及的。
“美无度”,又“祸无涯”,河豚正是一个将极美与极恶合二而一的奇特的统一体。于是诗人又想起《左传》的一个警句:“甚美必有甚恶。”他认为以此来评价河豚,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欧阳修说:“诗作于樽俎之间,笔力雄赡,顷刻而成,遂为绝唱。”《历代诗话》卷五十六载,刘原父因梅尧臣作这首诗,认为可称他为“梅河豚”。梅尧臣的诗力求风格平淡,状物鲜明,含意深远。欧阳修在《书梅圣俞稿后》说他“长于体人情,状风物,英华雅正,变态百出”,这首诗正符合这一评价。梅尧臣处在西昆体诗统治诗坛的年代,他反对堆砌词藻典故,主张学习风雅,提倡诗歌将下情上达、美刺时政,写了不少反映下层生活的诗。这首写河豚的诗,也是通过咏河豚,隐讽社会,所以被当作梅尧臣的代表作之一。欧阳修是梅尧臣的知己,清代姚莹《论诗绝句》有“宛陵知己有庐陵”句。欧阳修作诗学韩愈,喜发议论,杂以散文笔法,梅尧臣这首诗也带有这些特点,所以被欧阳修推为“绝唱”。欧阳修还在《书梅圣俞河豚诗后》说:“余每体中不康,诵之数过,辄佳。”还多次亲笔抄写这首诗送给别人。
在唐代诗坛上,岑参的边塞诗以奇情异趣独树一帜。他两次出塞,对边塞生活有深刻的体会,对边疆风物怀有深厚的感情。这首《碛中作》,就写下了诗人在万里沙漠中勃发的诗情。
诗人精心摄取了沙漠行军途中的一个剪影,向读者展示他戎马倥偬的动荡生活。诗于叙事写景中,巧妙地寄寓细微的心理活动,含而不露,蕴藉感人。
“走马西来欲到天”,从空间落笔,气象壮阔。走马疾行,显示旅途紧张。“西来”,点明了行进方向,表明诗人扬鞭跃马,从长安出发,沿着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风尘仆仆地向西进发。“欲到天”,既写出了边塞离家之远,又展现了西北高原野旷天低的气势。诗人在《碛西头送李判官入京》中写过“过碛觉天低”的雄浑诗句。大漠辽阔高远,四望天地相接,真给人以“欲到天”的感觉。“辞家见月两回圆”,则从时间着眼,柔情似水。表面上看,似乎诗人只是点明了离家赴边已有两月,交代了时间正当十五月圆;然而细一推敲,诗人无穷思念正蕴藏其中。一轮团圞的明月当空朗照,触动了诗人的情怀,他不由得思想起辞别两个月的“家”来,时间记得那么清晰,表明他对故乡、对亲人的思念之殷切。“两回圆”是经历两月的艺术说法。这句诗含蕴很丰富。十五的月亮是最圆最亮的。人们爱用月亮的圆缺来比喻人的离合,看到圆月,就会想到与家人的团圆,现在是月圆人不圆,自然不免要牵动思乡之情。诗人刚刚把他的心扉向读者打开了一条缝隙,透露出这一点点内心深处的消息,却又立即由遐想回到现实──“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上句故设疑问,提出一个眼前急需解决的宿营问题,下句诗不作正面回答,却转笔写景:好像诗人并不关心今宵宿在何处,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向碛中之景,写出了明月照耀下,荒凉大漠无际无涯的朦胧景象。景色是苍凉的,但感情并不低沉、哀伤。在诗人笔下,戎马生涯的艰苦,边疆地域的荒凉,正显示诗人从军边塞的壮志豪情。正如诗人所说:“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
《碛中作》诗仅四句,但每句诗都有不同的艺术特点。起句有一股勃发的激情和大无畏的精神,雄奇壮美而豪迈;次句情深意远,含蕴丰富;三句以设问兜转,宕开前句,有转折回旋的韵致;结句似答非答,以景作结,于暮色苍茫之中,使人感到气象壮阔。整首诗显示出悲壮苍凉的艺术风格。杜甫称赞岑参的诗“篇终接浑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这是指他的诗结尾浑厚,气象阔大,不可窥其涯际。从结句“平沙万里绝人烟”(一本作“平沙莽莽绝人烟”)来看,境界阔大,茫无边际,“篇终接浑茫”五字,是当之无愧的。
这首诗以鲜明的形象造境写情,情与景契合无间,情深意远,含蕴丰富,别有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