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写中秋之夜诗人在天竺山赏月的独特感受。前两句写江楼赏月的情景,夜已深沉,露水凄冷,但是并未减少人们赏月的豪兴;后两句由人间写到天上,诗人正在品味凝思之际,忽闻月宫中传来卷帘之声,结句的“空”字暗含诗人的失落与惆怅。全诗主题为赏月,但自始至终无一笔写月之皎洁,而是从侧面着笔,以声响衬托,更增添了扑朔迷离的梦幻色彩。
一二句写诗人独倚江楼,因为要赏月,所以没有点灯;寒露悄悄降临,说明夜已经深了,然而,当晚风轻轻摇动楼边的翠竹时,仍不时传来一阵阵赏月人的欢声笑语。前一句写秋夜的静谧,静到了极点;后一句写佳节的欢乐,欢乐也达到了高潮。以动显静,以声衬寂,一静一动,既矛盾又统一,构成了中秋之夜特有的那种静中有动的节日氛围。周围的气氛是欢乐的,不过,这欢乐的气氛仅仅是一种听觉印象,是借助于夜风隔着竹林间接地传递过来的。这就使诗人保持了一种超然的地位,与周围的一切相闻而不相亲,似乎在赏月的同时,也在观赏着滚滚红尘中的赏月之人。因此,在宁静祥和的节日氛围中,又隐隐透露出诗人内心的冷傲和孤独。
最后两句,诗人展开了想象,将目光从地下转到了天上。视线转移的触发点是满地落桂,据说天竺山的遍地桂花落自月宫,唐代诗人宋之问的名句“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灵隐寺》)即咏此事。这一美丽的传说激发了诗人无限的遐想,“一夜桂花何处落,月中空有轴帘声”。正当他凝视满地落桂,品味着这神话般的意境时,他似乎听到空中隐隐传来卷帘之声。诗人写举头望月,却不写月亮的团圆皎洁,也不写月中嫦娥,而是写想象中的月中卷帘之声,以此来暗指神话里的月中之人。这样的构思十分巧妙,借声写人,令读者去想象月中嫦娥的神情意态,又以虚幻之声反衬桂花无声飘落的寂静,使全诗更增添了一层扑朔迷离的梦幻色彩。同时,结句中的一个“空”字亦颇有深意,或许是写月中嫦娥难耐寂寞而感到无奈,或许是写诗人徒闻其声不见其人而觉得遗憾,亦或许是写两颗寂寞的心灵在中秋之夜彼此吸引,却又“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平添无限惆怅。这三层含义也许兼而有之,只能由读者去品味和想象了。
公元851年(宣宗大中五年)夏秋之交,王氏突然病逝,李商隐万分悲痛。这年冬天,他应柳仲郢之辟,从军赴东川(治所梓州,今四川三台县)。痛楚未定,又要离家远行,凄戚的情怀是可想而知的。这首诗,就写于赴蜀途中。
起句“剑外从军远”,点明这次远行的原因是“从军”,即入节度使幕府。“剑外”,指剑阁之南蜀中地区。诗题“遇雪”而作,却从远写起,着一“远”字,不仅写行程之遥,更有意让人由“远”思“寒”。隆冬之际,旅人孑然一身,行囊单薄,自然使人产生苦寒之思,又自然地使人盼望家中妻子寄棉衣来。可是,诗人的妻子已经不在人间,没有人为他寄衣了。
第二句“无家与寄衣”,蕴意精深。一路风霜,万般凄苦,都蕴含在这淡淡的一句诗中了。诗人善于用具体细节表达抽象的思念,用寄寒衣这一生活中的小事,倾泻出自己心底悲痛的潜流和巨大的哀思。
“散关三尺雪”句是全诗的承转之辞,上承“遇雪”诗题,给人“乱山残雪夜,孤灯异乡人”的凄凉飘泊之感,同时,大雪奇寒与无家寄衣联系起来,以雪夜引出温馨的梦境,转入下文。读者不妨这样联想,也许因为大雪封山,道路阻绝,作者只能留宿散关驿舍。伤痛倦极,朦胧入睡,睡梦中见妻子正坐在旧时的鸳机上为他赶制棉衣。“回梦旧鸳机”,情意是十分真挚悲切。纪昀云:“回梦旧鸳机,犹作有家想也。”用“有家想”反衬“无家”丧妻的痛苦,以充满温馨希望的梦境反衬冰冷严酷的现实,更见诗人内心痛苦之深。至于梦中与妻子相见欢娱的情景和梦后倍觉哀伤的愁绪便略而不写,留在纸外,让读者自己想象思索了。
此诗朴素洗炼,而又深情绵邈。诗用层层推进、步步加深的手法,写出凄凉寂寞的情怀和难言的身世之痛。从军剑外,畏途思家,这是第一层;妻亡家破,无人寄御寒之衣,伤别与伤逝之情交织一起,这是第二层;路途遇雪,行期阻隔,苦不堪言,这是第三层:“以乐景写哀”,用温馨欢乐的梦境反衬冰冷痛苦的现实,倍增其哀,这是第四层。诗至此,可以看出,在悼伤之情中,又包孕着行役的艰辛、路途的坎坷、伤别的愁绪、仕途蹭蹬的感叹等复杂感情。短短二十字,概括如此丰富深沉的感情内容,可见李商隐高度凝炼的艺术工力。
蒋春霖少时聪颖过人,风流自赏。跟其父彦与文酒之会,当筵赋诗,惊动四座,一时有“乳虎”之目。然而随着父亲的去世,家道陡然衰落,他本人又几次科考不第,很不得志。后来虽然做了多年的盐官,继因母逝去官奔丧,此后长期无官无禄,穷困潦倒。其时外界形势正值太平天国时期,他对这场农民运动是反对的,对战争造成的创伤就愈加忧心重重,因此,他的词时时表现出辛酸伤感、低沉愁闷的情怀。这首《柳梢青》大概就写于他落拓潦倒,亲友渐疏,却又感时伤事的苦闷时期。
词一开始就直写人的孤单寂寥,愁闷无绪。春天本是勃勃生机的季节,然而芳草侵阶,透出的却是门庭冷落、人迹稀疏的凄清场景,门闲且杂草丛生,不正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白居易《琵琶行》)的写照么?笔意概由《楚辞》“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而出。“清明过了”,点明时节。时已暮春,大好春光转眼即逝,孤寂潦倒,黯然神伤,唯以举杯独饮,借酒浇愁;闷酒伤人,醉酒中滞留不醒,自然也就不能和别人一样共踏落花的香尘,享受残春的温馨。寥寥几笔,写透了词人的处境及心境的凄苦之态。“白楝花开,海棠花落”,补足“清明过了”时节的景物描写。“楝”是一种落叶乔木,暮春开花,楝花风是谷雨节最后的花信风。见楝花开而直接意识到春将逝去,词人因之产生“容易黄昏”的凄怆之感。以一日之黄昏喻指春日之暮,相当巧妙且自然妥贴,因为在这里“黄昏”又是实写当时的具体时间(这“黄昏”是在他愁闷中不知不觉降临的),以带出下片。
过片“斜曛”谓夕阳的余辉,结构上承上接下,转合自如。黄昏时分,人更有悲凉垂暮之感,庭台徘徊,无助于苦闷的排解,尽管春寒已过,东风送暖,夕阳残照,主人公却倍感冷清,心底深处凉意袭来,栏干何以能温?由上片“酒滞”的烦闷、对“黄昏”的敏感,到这里写心境的凄凉而触栏干即觉其冷,层层渲染,都是出于愁,皆为愁态的反映,以下揭出“一片春愁”,就十分顺理成章了。这“愁”是如此难以排解,天上的片片浮云勾起了词人的联想,心中的愁思恰似这春云,“渐吹渐起”,绵绵不绝。“一片春愁,渐吹渐起,恰似春云。”句法上颇似李煜的“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历代词人写愁有许多名句,如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秦观的“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贺铸的“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等,就比喻的巧妙贴切而言,蒋春霖的以春云比春愁是堪与之比肩的。
这首咏柳花的词曾被苏轼赞为妙绝,但词史上,人们多赞赏东坡的和柳花词,而对这首原作却颇多微词。实际上,这首词清丽和婉,不失为词中精品。
首句“燕忙莺懒芳残”开篇点题,写燕忙于营巢,莺懒于啼唱,繁花纷纷凋残,表明季节已是暮春:“堤上”,指明地点:“柳花飘坠”,点明主题。
破题之后,用“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紧接上句,把柳花飘坠的形状作了一番渲染。它为下文铺叙,起了蓄势的作用。韩愈《晚春》诗云:“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意思是说:“杨花和榆荚一无才华,二不工心计;不肯争芳斗艳,开不出千红万絮的花。韩愈表面上是贬杨花,实际上却暗寓自己的形象,称许它洁白、洒脱和不事奔竞。章楶用这个典故,自然也包含这层意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写到此,词人竟把柳花虚拟成一群天真无邪、爱嬉闹的孩子,悠闲地趁着春天的游丝,象荡秋千似地悄悄进入了深邃的庭院。春日渐长,而庭院门却整天闭着。柳花活似好奇的孩子一样,想探个究竟。这样,就把柳花的形象写活了。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柳花紧挨着珠箔做的窗帘散开,缓缓地想下到闺房里去,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旋风吹起来。这几句深得南宋黄升和魏关之的欣赏。黄升说它“形容居”(《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评);魏庆之说它“曲尽杨花妙处”,甚至认为苏轼的和词也“恐未能及”(《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当然,把这首词评苏轼和词之上是未免偏爱太过;但说它刻画之工不同寻常,那是确实不假。这几句除了刻画出柳花的轻盈体态外,还把它拟人化了,赋予它以“栩栩如生”的神情,真正做到了形神俱似。
下片改从“玉人”方面写:“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唐圭璋等《唐宋词选注》称此词为“闺怨词”,估计就是从这里着眼的。到这里,“玉人”已成为词中的女主人公,柳花反退居到陪衬的地位上了。但通篇自始至终不曾离开柳花的形象着笔,下片无非是再通过闺中少妇的心眼,进一步摹写柳花的形神罢了。柳花终于钻入了闺房,粘少妇的春衣上。少妇的绣花床很快被落絮堆满,柳花象无数香球似地飞滚着,一会儿圆,一会儿又破碎了。这段描写,不仅把柳花写得神情酷肖,同时也把少妇惝恍迷离的内心世界显现出来。柳花少妇的心目中竟变成了轻薄子弟,千方沾惹,万般追逐,乍合乍离,反覆无常。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这几句既着意形容柳花飘空坠水时为蜂儿和鱼所贪爱,又反衬幽闺少妇的孤寂无欢。“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借两个典故,既状写柳花飘坠似泪花,又刻画少妇望不见正“章台走马”的游冶郎时的痛苦心情。唐崔颢《渭城少年行》:“斗鸡下杜尘初合,走马章台日半斜。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即其一例。至于柳与章台的关系,较早见于南朝梁诗人费昶《和萧记室春旦有所思》:“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映章台陌,复扫长门扉。”唐代传奇《柳氏传》又有“章台柳”故事。
这首词若有不足,当是上下片主题不一,从而造成了形象的不集中。然而瑕不掩瑜,此词仍值得用心玩味。
这是一首羁旅乡思的经典作品。
在唐代诗人那里,“回家”与“仕进”是一对永远无法解决的矛盾。对于锐意进取、自视甚高的唐人而言,若是功业无成,宁可“一醉任天涯”,决不轻易还家,必须坚忍地前行。这便有了韦庄将“流离”“别家”当作一种习惯,成为生活常态。与其他诗人相比,韦庄似乎表现得更为洒脱,更加决绝,“等闲挥袂客天涯”,唐人的胸襟、气度与抱负尽出,毫无悲悲切切之感。韦庄的行迹遍及大半个中国,是唐末乱世典型的漂泊者,他的这句诗,最能表现唐代士子气度。
但是乡思功名两不弃,又谁也克服不了谁,自然会让许多诗人不约而同地将这份苦闷转入到梦境,以此寄寓自己现实中的困惑、矛盾和失意之情。韦庄一生又是饱历艰辛,读书时数米而炊,秤薪而爨,加之早尝寇乱,间关顿踬,其漂泊流浪之苦、去乡怀国之痛的体验不可不谓深刻,这些在他的诗作中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灯前一觉江南梦,惆怅起来山月斜。”孤灯所具有的悲剧意味,透露出诗人的孤独与无奈,而“斜月”意象的加入,使诗人的感伤表露无疑,那是一种凄然的美,仿佛万籁俱寂之夜,只有一盏孤灯,作者企图在黑夜中寻找寄托,然而醒来时却是斜月相迎,此情此景让人愈加惆怅。
羁旅漂泊本是人生常有的际遇,而在离乱的时代更不足为奇。他善于从内在的角度契入,以其深刻的感悟力和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使这种人之常情显得格外动人。全诗的境界直白而不深隐,其间却处处涌腾着感情的潮流,那淡定,那昂扬,那思念,那怆然,甚至那惆怅迷茫的叹息都发自内心深处,若隐若现,既不激烈,也不哀怨,厚重深挚,令人品味不尽,使人想见风度。夜深人静,好梦搅醒后的诗人,兴尽悲来,他心头袭上的哀感绝不止一己的生命飘泊无着之感,更是人类生命的苍然之悲感。韦庄这种清丽柔婉诗风,属于典型的晚唐格调,于此诗犹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