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是欧阳修七律中的佳作。诗中不仅描写了三峡苍暗、明月满川的景象,揭示出峡川月夜的苍茫、辽阔、凄清之美;而且借助景物描写,抒发了作者极为复杂的思想感受。这里,既有无辜被贬的深沉感慨,又有思乡怀归的惆怅之情。而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又自我解嘲,故作旷达。
“楚人自古登临恨,暂到愁肠已九回”写因贬谪之恨,而源溯到屈原,借以自喻而自慰,可终不能抑制这种生活的愁怨。“万树苍烟三峡暗,满川明月一猿哀”写有如《秋色赋》,何其凄然。“殊乡况复惊残岁,慰客偏宜把酒杯”写客居异乡,苦恨经年,只有借酒消愁。最后两句在自叹自解中,也含有不可言状之凄苦。
这首诗突出的特点是,气象阔大,意绪苍凉。诗中无论写景,还是叙事,愁苦意绪笼罩全诗。其中“万树”一联,诗人从大处落墨,描绘出峡川从黄昏到静夜的景象。在这幅画面上,众多的景物如高山、丛林、溪水和明月,本已把画面装饰得既壮美又幽深,再加上“猿哀”一笔,显得更加凄怅苍凉。气象宏阔,以景逆情,进一步渲染作者谪居他乡的愁苦心情。
诗的前六句表现的是登山临水,感慨万千,各种情怀纠结于心,愁绪层层盘结,句句借景抒情,表达了内心被贬的良多沉痛:登山临水之怅恨,九回盘桓之愁肠。苍烟萦绕之万树,幽暗陡峭之峡谷,满川挥洒之明月,凄苦哀婉之猿啼。由于满怀的愁情,山水明月、烟草树木都为之黯然失色。各种愁怨喷薄而出,又何况临近年关,而自己在他乡羁旅,只能强颜作欢,借酒浇愁,以为暂时的宽慰。在悲极之中,诗人笔锋一转,不再作那儿女情长的伤心之语,而是将悲情化为临风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似乎为今日能饱览楚地奇异谲诡的风光而自豪。情绪顿然一转,于解嘲中放达,字里行间透出一股旷达豪迈之气。后来,苏轼受欧阳修的影响,也结合自己的多舛经历,在诗歌中将这张苦极自嘲、愈见旷达的宋调发展到了极致。
这首词是纳兰写给好友顾贞观的,也是一首愤世嫉俗的明志词。纳兰将自己的诗稿交给顾贞观,让他帮自己选集付梓,借此事以言志,表达自己浊世自清的高沽情怀。
此时的纳兰,早已是康熙大帝眼前的红人。无数双图谋不轨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无数污浊的欲望企图将他打倒: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这是多少人的终极梦想。而纳兰拥有着这一切,却感觉分外痛苦。它们如同无形的枷锁,捆住身,困住心,深人骨髓,不可挣脱。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是一座困兽之城,人们在里面厮杀搏斗,用最血腥的方式杀出一条生路。高处的高处,却是更加难以承受的寒冷。纳兰在这身不由己的深宫之内,孤独压抑,渴望着自由。
而顾贞观的出现,仿佛是一阵温暖的风。纳兰在深不可测的黑夜中踽踽独行,遇到茕茕孑直的顾贞观。两人一见如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凭君料理花问课,莫负当初我。”世事纷扰,唯有琴棋书画、写诗论道才是人生真谛。饱读圣贤书的风流才子是不会与那些蝇营狗苟之人同流合污的。刚好,顾贞观与纳兰想的一样。两人一拍即合,惺惺相惜。纳兰知道,顾贞观是自己生命中不可多得的良人。于是,他把自己多年以来的心血,交付给了他。只因他们有这份难能可贵的默契。
“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看犁。”“鸡犬上天梯”,此是淮南王刘安“鸡犬升天”的典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纳兰讽刺着那些趋炎附势登上高位的小人。黄庭坚年轻时喜欢写些词风香艳的词,有个和尚法云斥责他说:“你写这些下流的东西,教唆世人,有伤风化.将来是要堕入地狱的。”黄九和秦七显然是顾贞观和容若的自况。我们不追求功名利禄,填词作乐,让那些小人们升天去吧,我们宁愿下地狱也不要与他们同流合污。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瘦狂和痴肥是南朝沈昭略的典故。沈昭略为人旷达不羁,有次他喝了酒,遇到王约,嘲笑道:“你就是王约么?为什么又肥又痴?”王约反唇相讥:“你就是沈昭略?为什么又瘦又狂?”沈昭略哈哈大笑道:“瘦比胖好,狂比痴好。”纳兰在此是断章取义,以“瘦狂”指自己和顾贞观,而“肥痴”之人,则是那些追逐荣华富贵的小人。此时的纳兰没了往日的多愁善感,他豪迈地说:你们这些愚钝的肥痴之人,也配笑话我们么?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这句更是嘲讽。多病指纳兰自己,长贫则是顾贞观。他们这两个贫病交加的人,为痴肥们所嘲笑。然而,我们所追求的精神境界,岂是你们这些小人们能懂的呢?你们尽管追名逐利去吧,我们丝毫不在意这些浮华的东西。
这首词写得旷达不羁,慷慨激昂,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豪迈之气。纳兰尖刻地讽刺了那些世俗小人,更加鲜明地表达了自己不会同流合污的气节。
纳兰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性情中人,确实不该存在于这样一个追逐风尘的时代。英年早逝,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结局。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临歧徘徊,执手相送,构成了送别诗的基本情调。要在这同一基调上奏出不落窠臼、自成体格的送别曲,确非易事,张籍《送远曲》就是个中唐佳品。
“戏马台南山簇簇,山边饮酒歌别曲。”戏马台,在今江苏铜山县,相传即是项羽掠马台。南朝刘裕曾在此大宴群僚,饮酒赋诗,由是著名,遂成胜迹。起首点明事由、地点:戏马台南,送别友人。看似语意平平,内中却含深意。“戏马台”三字并非信手拈来、率尔下笔。遥想当年,霸王灭秦,叱咤风云;刘裕伐胡,气吞山河。而今旧迹依然、昔人何在?站在历史悠远的名胜古迹旁,顿感宇宙之永恒、人生之短暂。而匆匆人生,聚少离多,愈加难以为情。送别惆怅,古迹旁送别更为惆怅,诗歌借名胜给送别增添了一层感伤色彩。“行人醉后起登车,席上回尊向僮仆。”行人既醉,则设宴送别的主人自然不会清醒。诗人对面落笔,暗点其人醉倒,下语含蓄。下句述敬酒僮仆,则攒足上句,写出醉态可掬。主仆之间,等级森严。主仆不可能平等同桌,主人更不可能向僮仆劝酒。而今居然事出反常,可见主人醉意醺然。然而醉酒只是表面现象,求醉的目的在于离愁浓郁,无以排遣,这才不择对象,以醉自遁。诗人以反常举止,写出正常心绪,角度新颖,写形得神。与王维之“孤客亲僮仆”(《宿郑州》)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半部分赋事已尽,后半部分转入抒情。“青天漫漫复长路,远游无家安得住。”行人去去渐远,主人目送不已。由眼前别离预想别后行程,选材自出新意。诗人慨叹友人只身飘零、行踪难止,无复室家温馨,只有羁旅困顿,以室家反衬行役,其苦愈明。下一“复”字,由“覆盖”之意,强调空间狭隘见出心情压抑,又符合青天长路、交于一点的眼前实景,造语精致却又浑成。篇末结句,更加出人意外。“愿君到处自题名,他日知君从此去。”题名,唐人习俗,行旅之中,每有所感,无论野寺村店、断壁颓垣,即时赋诗题名。一般送别诗,经常以景作结,止于伫立凝目,远送行人。如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张籍突破藩篱,不仅写出别离当时,更悬设别离之后,寻踪追忆。从眼前到未来,精心延展了时间长度,否定了“人间别久不成悲”,以突出友情之真挚深沉,此其一也。行人上路,远游无家,固是一悲,张籍他日追寻题名,则本身也难免远游,更是一悲。诗人两面落笔,绾合人我,将送人之悲融入自行之悲,离愁别恨,顿时倍加浓郁,此其二也。全诗力避俗套,自造新意,足见其思深语精。清人沈德潜评此诗曰:“从前送远诗,此意未曾写到。”此评点出了这首诗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