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双调的词,前、后两段声律完全相同。上片以写景为主,景中有情。下句以抒情为主,情中有景。该词是苏轼的早期之作,以清奇、流动的美感显示出与传统的婉约词不同的特色。
上片写出游途中的晴雨变化,以及骑马赶路的轻快心情。起笔用对句,写出了近乎奇妙的天气变化:“雨暗初疑夜,风回忽报晴。”一个“暗”字,从色彩与光线着笔,兼有暗淡、昏暗以至黑暗诸义,再加上“疑夜”的渲染,令人想见天低云暗、雨意浓酣以及雨水如注的景象。一个“报”字则将风人格化了,风儿转了向,忽然向人们报告天已放晴的好消息。这两句不仅写出了大自然的一种奇观,而且写出了人的微妙的心理变化。开始还怀疑是夜色降临,而雨霏天晴,只在转瞬之间,心中仿佛也一下子亮起来。这里不带有对大自然神秘性的恐惧,而是对其偶然出现的奇观的欣赏,并写出了从忧疑(恶劣天气对出行在外的人不利)到安详的心态。后来苏轼在出判杭州时写过“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的诗句诗中的“忽”字与该词中的“忽”字,在洞识天象、曲传心态方面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三句紧承前句,描绘出傍晚放晴后的景象。 “明”字与首句“暗”字相呼应,又与次句隐写心态的意思相承,进一步表现出心境的开朗。全句很像是一幅色彩鲜明、轮廓清楚的写生画,使人想起李商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名句。它又像是影视中的一个远镜头,为下文写苏轼自身的活动交代了白然背景。“细草软沙溪路、马蹄轻”一句,则像是连续推出三个近镜头,分别现出了一丛丛小草、柔软的沙地、溪边的山路。最后推出一个特写镜头,轻捷的马蹄。这里写草,写沙,写路,各具特点和美感,都是为了衬托出骑在马背上的人在匆匆赶路(已近黄昏,天光有限),以及苏轼的轻快的心情。这是一种借物写人的手法。
下片转入叙事和抒情,着重写旅途的劳顿以及对神仙之事的遐想。“卯酒醒还困”,这是该词中唯一的一句叙述,交代了苏轼早晨饮酒登程,以壮行色这一有关情事,以及此刻虽从酒中醒来,却感到疲困的状态,整天的鞍马劳顿全在不言之中了。尽管如此,苏轼还得马不停蹄,而不能歇息下来做个美梦,“仙材梦不成”一句便是此种情境下说出的俏皮话,但苏轼却止不住地对神仙之事的遐想。“蓝桥何处觅云英”借唐传奇《裴航》中的神话故事,写苏轼自己幽渺的情思,隐隐透露了苏轼的遁世思想,也为作品平添了几分超逸的情致。末句仍依此思路下笔,“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却留有有余不尽的韵味。因为在词人想象中,山间流水有可能与神仙境界相沟通,陶渊明《桃花源记》中对渔人“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因而闯入桃花源的描写,以及张旭《桃花溪》诗中“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的句子,其用意与苏轼相近。当然,那样的机会极为难得,所以用“只有”二字表示了轻轻地叹惋。苏轼在旅途中为什么会联想到神仙之事呢?其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山地清幽的环境激起了苏轼的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说,上片的山水描写像是一种伏笔。二是作者从少年时代起,就已经受到了道家出世思想的影响,写该词时虽然才28岁,而遁世观念却早已产生了。
这是一首宫怨诗。点破主题的是诗的第二句“金屋无人见泪痕”。句中的“金屋”,用汉武帝幼小时愿以金屋藏阿娇(陈皇后小名)的典故,表明所写之地是与人世隔绝的深宫,所写之人是幽闭在宫内的少女。下面“无人见泪痕”五字,可能有两重含意:一是其人因孤处一室、无人作伴而不禁下泪;二是其人身在极端孤寂的环境之中,纵然落泪也无人得见,无人同情。这正是宫人命运之最可悲处。句中的“泪痕”两字,也大可玩味。泪而留痕,可见其垂泪已有多时。这里,总共只用了七个字,就把诗中人的身份、处境和怨情都写出了。这一句是全诗的中心句,其他三句则都是环绕这一句、烘托这一句的。
起句“纱窗日落渐黄昏”,是使无人的“金屋”显得更加凄凉。屋内环顾无人,固然已经很凄凉,但在阳光照射下,也许还可以减少几分凄凉。现在,屋内的光线随着纱窗日落、黄昏降临而越来越昏暗,如李清照《声声慢》词中所说,“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其凄凉况味就更可想而知了。
第三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是为无人的“金屋”增添孤寂的感觉。屋内无人,固然使人感到孤寂,假如屋外人声喧闹,春色浓艳,呈现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或者也可以减少几分孤寂。现在,院中竟也寂无一人,而又是花事已了的晚春时节,正如欧阳修《蝶恋花》词所说的“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也如李雯《虞美人》词所说的“生怕落花时候近黄昏”,这就使“金屋”中人更感到孤寂难堪了。
末句“梨花满地不开门”,它既直承上句,是“春欲晚”的补充和引伸;也遥应第二句,对诗中之人起陪衬作用。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中指出“诗文俱有主宾”,要“立一主以待宾”。这首诗中所立之主是第二句所写之人,所待之宾就是这句所写之花。这里,以宾陪主,使人泣与花落两相衬映。李清照《声声慢》词中以“满地黄花堆积”,来陪衬“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词中人,所采用的手法与这首诗是相同的。
从时间布局看,诗的第一句是写时间之晚,第三句是写季节之晚。从第一句纱窗日暮,引出第二句窗内独处之人;从第三句空庭春晚,引出第四句庭中飘落之花。再从空间布局看,前两句是写屋内,后两句是写院中。写法是由内及外,由近及远,从屋内的黄昏渐临写屋外的春晚花落,从近处的杳无一人写到远处的庭空门掩。一位少女置身于这样凄凉孤寂的环境之中,当然注定要以泪洗面了。更从色彩的点染看,这首诗一开头就使所写的景物笼罩在暮色之中,为诗篇涂上了一层暗淡的底色,并在这暗淡的底色上衬映以洁白耀目的满地梨花,从而烘托出了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气氛和主人公的伤春情绪,诗篇的色调与情调是一致的。
为了增强画面效果,深化诗篇意境,诗人还采取了重叠渲染、反复勾勒的手法。诗中,写了日落,又写黄昏,使暮色加倍昏暗;写了春晚,又写落花满地,使春色扫地无余;写了金屋无人,又写庭院空寂,更写重门深掩,把诗中人无依无伴、与世隔绝的悲惨处境写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些都是加重分量的写法,使为托出宫人的怨情而着意刻画的那样一个凄凉寂寞的境界得到最充分的表现。
此外,这首诗在层层烘托诗中人怨情的同时,还以象征手法点出了美人迟暮之感,从而进一步显示出诗中人身世的可悲、青春的暗逝。曰“日落”,曰“黄昏”,曰“春欲晚”,曰“梨花满地”,都是象征诗中人的命运,作为诗中人的影子来写的。这使诗篇更深曲委婉,味外有味。
这首《菩萨蛮》词以精致的构思,精美的语言,写闺中思妇独处的情怀,刻画出一位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女性形象。
词作首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颇晦涩难解,有认为是写室内屏风的,有认为是写女子眉妆的,还有解为是写女子发髻的,歧义纷纷。因此学者往往给予特别关注,解读评鉴,发掘之深,体会之细,分析之精,可谓字无剩义,甚至远远超出作者写作歌词时主观上所欲表现的内容意蕴。次句写闺中思妇初醒而尚未起床,散乱如云的鬓发,在如雪的面庞上飘动。三、四句写主人公起床后的行动:懒懒地打扮,慢慢地梳洗。其中的“懒”字和“迟”字,生动地体现了女主人公的惆怅倦怠之情态。
过片两句承接上片写妆扮的具体情形:簪花时,置放前后双镜,非常细致、讲究,花容和人面交相辉映,更觉人面如花,娇俏艳丽。此处写女主人公的“细致”“认真”,与前面的“懒”“迟”,真实地反映了她内心的矛盾:因情人不在,无人欣赏,而懒起迟妆,但少妇的爱美天性又使她本能地进行细致妆扮。最后两句写她更换衣服时,忽然看见上面绣有的双双鹧鸪,不禁更添了一段新愁。
全篇内容是写一个女子早晨自娇卧未醒,宿妆已残而懒起梳妆,而妆毕簪花照镜,而穿上新罗襦之 过程。结构亦循此次序作直线型之描叙,极清晰明了。此词写闺怨之情,却不着一字点破,而是通过主人公起床前后一系列的动作、服饰,让读者由此去窥视其内心的隐秘。尤其是词的末二句“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不仅充分体现了温庭筠词密丽浓艳的风格,而且以咏物衬人情,更见蕴藉。
在格律上,词作采用了仄韵和平韵交错变换的调式来表现曲折细腻的思想感情,而“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二句,不仅平仄合于律句,而且巧妙地安排了五个响亮的去声字:“照”“后”“镜”“面”“映”,置于换头之处,吟唱时,就更加显得跌宕飞动,抑扬顿挫。
此词写难以排遣、无所寄托的思念之情。情无所寄,相会无期,夜长无寐,只好移情于烛:明明是人心里难过,却说蜡烛向人垂泪;明明是人心余力拙,却说蜡烛心长焰短。这里,人即烛,烛即人。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开篇点题,说自与情人离别以来,音信远隔千里,惆怅的是,这一片深情无从寄去。以情语开篇后,作者接着以景写情,“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写的是:碧纱窗下,对着皎洁的秋月,卧听淅淅沥沥的夜雨滴梧桐叶上。
“几回无寐”上承景语,点破相思,说的是:有多少回啊彻夜无眠!“碧纱”二句,代表不同时间、地点、景物,目的是突出“几回无寐”四字。对月听雨,本是古诗词中常用的写表情的动作,用于此处,思与境谐,表明主人公难以排遣的怀人之情。类似的意境有温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上片泛写别后相思,下片实写此时此地的感受。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几句写的是:登上高楼极望,只见天空辽阔,层云黯淡,更令人痛苦憔悴。其中,“楼高目断”,另笔提起,与上片“几回无寐”似接非接,颇有波澜起伏之势。“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一结三句,是全词最精美之笔。以红烛拟人,古人多有,如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同样是使用“移情”手法,以蜡烛向人垂泪表示自己心里难过,但杜牧诗的着眼点“替人垂泪”而且“有心”,大晏词则以“心长焰短”一语见长。那细长的烛心也即词人之心,心长,也就是情长意长,思念悠长恨悠长;焰短,蜡烛火焰短小,暗示着主人公力不从心,希望渺茫。这三句景真情足,读来只觉悱恻缠绵,令人低徊。
这首词妙于淡雅闲适之外,透出一股深厚苍凉,反映了作者性情沉郁的一面。
这首小词写逆旅中寒起,对景生情,流露出旋归故里时的无限欣慰和由衷愉悦。
文廷式在清末帝、后两党的斗争中,是坚定地站在“帝党”一边的,他支持光绪新政,多次上疏弹劾李鸿章等人,终于陷入了“群小侧目,中以蜚语,忧伤憔悴,自戕其生”(冒广生《小三吾亭词话》)的绝境。光绪二十二年(1896),早已对文廷式恨之入骨的慈禧太后下诏,将廷式革职,并称“永不叙用”。这首令词当是文氏被解职归里时的途中所作。
词的上片全无一丝沮丧和凄凉。一个志图报国却被剥夺了参予政事权利的人,能做到锐志不减、锋芒不藏,不计较个人荣辱,泰然处之,无疑是难能可贵的。在风波险恶的“畏路”之上,不自以为难,甘于淡泊清苦,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和勇气,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就中见出文廷式坚韧不拔的济世报国之忱。畏路,亦作畏途,指险情丛生的路途。《庄子·达生》:“夫畏涂(途)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戊戌变法”前后的政治局势,实不亚于《庄子》中的描述。变法失败之后,文廷式曾逃亡日本,否则恐难免死于非命。绳床,即胡床,这里借指旅舍中床铺之狭窄。鸡鸣风雨,语出《诗·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后世往往以风雨鸡鸣喻指险恶、严峻的社会环境。上片三句情由景生,格随情迁,慷慨苍劲之中见出作者心境人格。字少而意多,歌短而情长。
下片前两句,写眼前景物:秋气清凉,草木凋零,回首日前经过之渡口,被淡烟雾霭所遮蔽;江对岸青山渐暗,一片晚霞将落。衰草凄迷,着一“黄”字;残照山色,拈一“入”字,皆见作者炼字创意之匠心,其感受是独特的。秋草夕阳,又不禁使人联想起思归,因古人多以青山和夕阳以衬托归隐。如陶渊明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马致远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天净沙·秋思》);还有明杨慎《临江仙》:“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凡此等等,不胜枚举。“秋草”句写回顾来路,渐行渐远,亦含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之意,“夕阳”句言举首前程,家山在望,流露出一种暂时解脱的藉慰和欢愉,其心境颇类于陶渊明在《归园田居》中所描写的那样:“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所不同的是陶诗解脱得似更彻底,而文词则欲脱而不忍,心情十分复杂。尤其是最后的一句,原词作者自注谓“用山巨源语”,意蕴更是深奥。山巨源,即山涛,晋“竹林七贤”之一。《晋书》中说他“为河内从事,与石鉴共住宿,涛夜起蹋鉴曰:‘今何等时而眠也!知太傅卧何意?’鉴曰:‘宰相三日不朝,与尺一令归第,君何虑焉?’涛曰:‘咄!石生,无事马蹄间也。’”此后不久,曹爽等人谋夺司马懿权,被诛,并灭三族。(详《三国志·魏志·曹真传》)山涛在大事变前已有预感,远身避祸,并劝其友石鉴不要厕身其间,即是所谓“无事马蹄间也”。文廷式在词中借用这个典故,暗点出自己为李鸿章等人构陷,不得已而乞假南归的心情,同时,尾句与首句相呼应,写出了当时政治局势之严酷。
小词虽是在特定环境中有感而发,却又深含着普遍性的人生哲理,其中的坚韧精神和进取意识也足以使人感奋。朱孝臧评文词之“拔戟异军”、“兀傲故难双”,于此可见到一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