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忆故人》词意与调名相仿佛,为代言体形式,写的是一个痴情女子对故人的忆念。全词深情谴绻,感人至深。
首四句写女主人公深夜酒醒时的情景。“烛影摇红”,写的是夜间洞房深处的静态:当时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女主人公刚刚酒醒,睁开惺忪的醉眼看看室内,只觉得空荡荡的、静悄悄的,唯有一枝孤零零的蜡烛摇着红色的光焰。“长”字状静定空气中之麝烟,似目前:“摇”字形容微风中之烛光,亦分明可睹。后来汤显祖《牡丹亭》烛影摇红,意趣盎然引人遐想。“向夜阑”,是说临近天晓。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三说:“向,犹临也。”“夜阑”,是说夜将残尽。更深夜阑之际,女主人公宿酒初醒,神思慵怠。着一“懒”字,写出了她心情之失意落拓。虽未言“忆”,而回忆之意已隐然逗出。“尊前”二句,才开始落到忆字上。这里的倒叙不是平铺直叙地回忆,而是人物抒情时将往事自然而然地带出来,这样就比客观地描述要生动得多,感人得多。“尊前谁为唱《阳关》”,说的是饯别故人之时,她无可奈何地唱了一曲送别之歌。至此,可知她的“酒醒”乃是饯别时喝醉了的,前呼后应,针脚绵密。“谁为”二字,饱含着幽怨。她虽然唱了《阳关》,但又是懊悔,又是怨恨,充满了自怨自艾的情绪,至于为何,又不点透,这样此句便更含蓄蕴藉,耐人寻味。“离恨天涯远”,蝉联上句,意境又进一步拓开。大凡词中写离情的,常常说“魂梦绕天涯”,此处女主人公本睡中,却直接用了“离恨”,这就避免了落套。此词不主故常,刬尽华藻,直抒胸臆,纯以情语见长。离恨远至天涯,表明她的思绪也跟踪故人而去,其情之深挚,露于言表。
下片起句用了一个典故,暗示幽会之后,故人音讯杳然。宋玉《高唐赋序》云:“妾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暗示楚怀王遇巫山神女,成为后世文人骚客寄迹青楼的代称。“云沉雨散”,暗示词中女主人公乃是一名青楼女子。而冠以“无奈”二字,则加强了感情色彩,似乎可以听到这名不幸的青楼女子的叹息声。
以下几句时间跨度较大,即从夜阑酒醒,到这时的倚阑远眺,再到黄昏时的庭院。这长长的过程中,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思量。此词意境空灵幽丽。黄庭坚云:“晋卿(王诜字)乐府,清丽幽远,工江南诸贤季孟之间,”(《词林纪事》卷五引)以这段评语来衡量此词,也颇为恰切。从这几句,可以想见女主人公斜倚阑干,凝神远望的神态。她那双盈盈泪眼饱含着离情别绪,饱含着怨恨和忧思。“东风”二字,勾勒出她特定的氛围中苦盼的神情,丰神独具,颇有韵味。
词最后以景语作结。“海棠开后”,是说花落春残,象征女子的芳华易逝,境已惨矣:“燕子来时”,是以归燕反衬故人之未归,激发和增添女子之离思,情更凄然。此处化用晏殊《破阵子》之“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把“梨花”易为“海棠”,并压缩为一联四言偶句,以更为凝炼的词笔表现人物的伤春之感和念远之情。这两个并列的句子一写花,一写鸟,原为两景,接着“黄昏庭院”一句,便把两景融合一个统一的意境中,自然浑成,思致渺远,真可谓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这首诗是男的唱给女的听。
“可怜谁家妇?缘流洒素足。”意思是:可爱哟,这是谁家的妇人?就着这河流洗她那白皙的脚。“素足”,这是极富刺激性的意象。古代妇女手足很少裸露,因此“素足”与“素手”、“皓腕”在古代诗文中常成为女性形体美的表征,成为引发男子性意识的触媒。南朝宋代一首民歌就这样写道:“揽裳踱,跣把丝织履,故交白足露”(《读曲歌》,大意为:撩起裙子在徘徊,赤脚手拿丝织鞋,有意教白足露出来)。后来李白也一再在诗中写道:“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越女词》其一)“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浣纱石上女》)还要提起的,谢灵运和李白描写的都是越女,而越女向被认为是少见的美、少见的白(杜甫《壮游》有“越女天下白”之句),同时越中的山水又是少见的秀异,越女在这样的江水中洗“素足”,该叫少年船工如何地神魂颠倒啊。
“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由素足的白联想到“明月”的明,然后又以明月代指洗足妇,明月高高出没于云间,是那样引人注目、撩人思绪,但可望不可即啊。“迢迢不可得”表现出了男子对女子爱慕却不可得的焦急心情。
此词题作“佳人”,叙写的对象是一美貌女子。
《玉女摇仙佩·佳人》这首词开篇即凌空飞来一句“飞琼伴侣,偶别珠官,未返神仙行缀”,凝神细思,原来是以“飞琼伴侣”喻指这位女子。仙女许飞琼曾为西王母“鼓震灵之簧”(《汉武内传》),作为她的女伴,这个女子自然也非同凡响了。更何况她是“偶别”仙宫,来到人间,再没有回到仙界去。如果说第一韵写了这位女子的超凡,下面的一韵则写了她的脱俗:随随便便地装束,寻寻常常地言语,便清丽过人,美艳超群。其超脱凡俗处,真不可以常人之心思之也。
人们常喜欢用名花喻美女,“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温庭筠《浣溪沙》其三),“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韦庄《女冠子》其二),“腰如纫柳脸如莲“(顾夐《荷叶杯》其七)……但柳永这首词“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几句,真是大畏唐突,尤见温存,又可悟翻旧为新之法。在词人的眼中,“奇葩艳卉”也不过是或红得浓重、或白得浅淡而已,哪里赶得上她如此多情,占尽了人间所有的美艳娶质。词句明白如话却凭空出奇,突破了自古以名花喻美人的俗意。
从叙写的情事看,这首词的女主人公很可能是一位风尘女子,但词人将她写得那样脱俗,那样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正体现了柳永创作思想中闪光的一面,那就是把妓女当作人,把妓女当作倾诉衷情的对象。这种思想,在词的下阕得到了更为集中的体现。
从内容方面说,下阕主要写“我”与“佳人”的恩爱深情。就写法而言,下阕多有小的开合,又时而宕开一层,写情一步深似一步。
过片由“须信”领起,写良宵美景,不忍“把光阴轻弃”,一韵中三句间形成小的开合。接下来又宕开一层,写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有盛年相依相伴,故以“且恁相偎依”一句收住了这一层意思。既而笔致又深一层,点出了佳人所看重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我”的“多才多艺”。最后又有枕下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一个“断不”,语气决绝,以之收煞全词,产生了一种荡气回肠的效果。
柳永在这首词中提出了一种进步的爱情观,即“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模式。作为一种新兴的、有进步色彩的社会意识,这种爱情模式冲破了封建的门第观念,冲破了传统的“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婚姻制度,对后世阐生了很大的影响。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官调》和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所表现出的“从今至古,自是佳人,合配才子”的主题思想,就是对这种爱情观的进一步阐发。而柳永的首倡之功,则是不可磨灭的。至于词中“愿奶奶……”这样的俚俗之语,历代评者多毁疵之,但就全词来看,此乃小瑕,不足以掩大瑜也。
清人沈谦认为将美女比作鲜花,已是陈腐老套,俗而又俗了。比喻的生命在新在活,在于出人寻常意想之外。“翻旧为新”,其实突出的还是一个“活”字。太白“云”、“花”并举,且反过来说,活了。屯田则推倒了说:若是以花来比此女,会惹人嗤笑,其实花也无法与她相比,她占尽人间之美,在她面前,“深红浅白”的花免不了也相形见绌了。词的上片只是写美人之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她从仙女的舞队中走了出来,仿佛是来领略人世间的好天良夜,“皓月清风”。下阕则突出“我”的多才多艺,佳人合该配才子,写得深情款款,温存不尽。词以鸳梦好合作结,但梦只是梦,故于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中,亦含无尽的怅惘。后世词论家针对“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数句,以为其“轻薄”,甚至是“秽亵”。其实这里虽写得略嫌刻露,然下阕以“须信”领起,完全是想象之词,况且柳词往往是由歌女们被之以管弦,故不刻意避俗。倘金圣叹评此词,想来非但不会指责,甚或以为是自然而然,文势之趋也。更甚或以为病诟者冬烘,头巾气太重亦未可知。全篇体现出柳词善于铺叙,流利婉转的词风,纡徐取势,迷离缥缈,令人含味不尽。最是“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数句,写出了人物的个性特征,举重若轻,笔墨简约,词家匠意文心,正须从此等细微处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