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二句极写楚都之荒凉。想当年楚地何等博大,楚都何等繁华,楚之君臣何等威赫,而今却“丘坟满目衣冠尽,城阙连云草树荒。”衬映这古城阙的却只是这连片的坟墓、无边的荒草和野树。这一苍茫的历史感慨不少诗人描写过,李白“吴宫花草埋出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登金陵风凰台》)便是典型一例:但在韩愈却有独到喟叹,也直谏获罪,几临杀头,死亡之念时刻袭上心头,拂逆不去。刚出京,便瞩远来的侄孙准备收拾自己的骨殖:“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商山道上,不堪惊吓与劳顿的幼女又死了。因而,首句取丘坟这一阴森凄冷的意象,是在吊古的情怀中裹掖着现实的困惑,自伤的意味。丘坟满目,是眼前近景,城阙连云,是辽阔远景,是茫茫宇宙空间,衣冠尽,却是心中情,是感喟,是浓缩的历史的情绪化表现。宋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念奴娇·乔壁怀古》)造意与此相似,只是取象不同。韩愈在即目所见的空间中看出严峻的时间性,看出人生的短暂与飘忽。历史千载,唯留丘坟。那当年的君臣士大夫都带着他们的功业和追求,走向默默无闻的寂寞,进入无边的荒凉,为这荒草野树所遮掩。这是多么令人脊冷心寒的。而诗人想到自己为了信仰抗颜犯谏,受尽磨难,走向遥遥贬途,将来又什么都不能留下,找不到未来的寄托。字里行间表达了苦涩的悲凉茫然的心绪,感受到那空荡荡没有着落的傍徨情态。城阙连云,从艺术手法看,是小景物作了大景物的坐标,使眼前景更趋逼真贴切,但从感情脉络看,目极天地,正是困惑苦闷的心绪寻求解脱与寄托的寻觅求索。
这时,仿佛万籁静寂中一声鸡啼,郁闷窒息中一股凉风,诗人惊喜地发现了一座祠庙: “犹有国人怀旧德,一间茅屋祭昭王。”他急急上前问询,方知“旧庙屋极宏盛,今惟草屋一区,然问左侧人,尚云每岁十月,民相率聚祭其前”。虽一草苴茅屋,诗人却如获得了极大的慰安而心花怒放了。楚昭王当年曾击退吴国入侵,收复失土,这一功德千百年后仍为人所缅怀,享受祭祀。而自己“欲为圣朝除弊事”之举正是为天下人民免除愚昧和苦难,显然,诗人从茅屋祀昭王中悟出了事业的真谛、生命的价值与归宿。初起的彷徨悲凉为之一变,恢复了自信,增强了九死不悔的决心。
整首诗写出荒凉的感觉而又意味深长。其中“城阙连云”是想象之境,想象昔年楚国盛世,而今却只剩下“草树荒”;末尾“一问茅屋”四字,更极尽盛衰之慨。然而屋宇虽小,后人追缅情怀并未衰绝。末句颇有风致。抚今追昔,再亲临其地凭吊,恐怕更别有一番况味了。
上片,咏秋夜南归飞雁,暗示苏轼自己得其所归的愉悦心情。开头两句写秋景,隐喻自己远征而清高回归。“露寒”、“烟冷”、“蒹葭老”、“征鸿”,为典型的深秋景物,极为苍劲。远在“天外”的“征鸿”唱着“寥唳”的歌回归了,心情自然舒畅。接着五句,写深秋夜雁的美好归宿。“银河”光照的“秋晚”,“灯悄”寂寥的“长门”上空,一声雁鸣刚刚传来,“应念”乐土“潇湘”。“岸遥”,写雁归宿地宽阔。“人静”,写雁归宿地无干扰。“水多菰米”,写雁归宿地食品充足。言外之意,是指苏轼艰苦穷困的日子总算结束了,现在和“雁”一样,有将返回朝廷的机遇。最后四句,写雁归路上遇到小小风波,隐喻苏轼改移汝州仍有余悸。然而,一望仪真那无边无际的原野,被迷住了,“徘徊欲下”。但又出现“风”浪,只好照旧地“惊”而起飞,到那“潇湘”的“回雁峰”去。
下片,写鸿雁传书,寄寓妇女思念征人之情,反衬苏轼忠君的一番苦心。第一、二句写“衡阳万里”的“回雁峰”是乐山,应“须信”不疑。苏轼应诏回朝效命多年的心愿一直未改移。第二唳五句,直写要托鸿雁帮忙,为苏轼“锦书遥寄”到金陵。不管“万里云外”多么遥远,但苏轼相信鸿雁经过“斜行横阵,才疏又缀”的跋涉,终将会把信送到的,词意富有人情味。第六、七、八句,用赞美石头城的词句,来交代家居的优美环境:在仙人承接甘露、“影摇寒水”的“石头城下”,有苏轼寄居的寒舍和妻妾。最后三句,近乎恳求,鸿雁哪,你见到了没有?苏轼那“佳人拂杵”,正在“念征衣未捣”,还“有盈盈泪”而为之伤心,此等思念,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全词,借景抒情。名为咏物,实是抒发苏轼心境、志趣、感叹,可以说是伦理道德的衍化物。以鸿雁自况,咏物喻志,是苏轼黄州词创作的一大特色。
这是一首积淀着无限深情的悼念亡友的诗作。在中华民国时期,悼亡,对革命者来说是常事,因而,它也就成了鲁迅诗作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和一般性的悼亡之作不同的是,鲁迅在此诗中除使用“健儿”一词外,基本上不涉及被悼念者的身世、人品和才学,而主要是写诗人自己的心境和感情。
诗的前两句乍看起来和悼念挚友似无关联,全然是在写自己的感受;而就情绪的格调来看,仿佛还不免有些压抑和低回。“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说明诗人近时的心境不如过去亢奋,已经被压抑到低沉、麻木的境地,甚至连花开花落、人事荣枯也激不起心中的一点微波和涟漪了。这显然是反语,是极言压迫已经超出了可以负荷的程度;只好听之任之。作者鲁迅在《南腔北调集(守常全集)题记》一文中说过:“革命的先驱者的血,现在已经并不希奇了。单就我自己说罢,七年前为了几个人,就发过不少激昂的空论,后来听惯了电刑,枪毙斩决,暗杀的故事,神经渐渐麻木,毫不吃惊,也无言说了。我想,就是报上所记的“人山人海”去看枭首示众的头颅的人们,恐怕也未必觉得更兴奋于看赛花灯的罢。血是流得太多了。”他在《集外集拾遗·上海所感》中又说过“初看见血,心里是不舒服的,不过久住在杀人的名胜之区,则即使见了挂着的头颅,也不怎么诧异。这就是因为能够习惯的缘故。”鲁迅的这些话;可以印证他的“豪情”之所以锐减完全是因为压迫无比惨烈、社会极其黑暗的缘故。从艺术的表现角度来讲,前两句感情低回,似现木然,则是一种蓄势待发、欲扬先抑的手法。作为革命家的鲁迅,他决不会对时 势的变化、斗争的起伏、革命的成败以及革命者的生死置之度外, 漠不关心的。1926年,他在抨击旧军阀时,曾说过:“人们的痛苦是不容易相通的。因为不易相通,杀人者便以杀人为唯一要道,甚至于还当作快乐。然而也因为不容易相通,所以杀人者所显示的‘死之恐怖’,仍然不能够儆戒后来,使人们永远变作牛马”(《华盖集续编·死地》)杨铨死后不久,作者鲁迅在写给友人台静农的信中说:“仆生长危邦,年逾大衍,天灾人祸,所见多矣,无怨于生,亦无怖于死,即将投我琼瑶,依然弄此笔墨,夙心旧习,不能改也,惟较之春初,匿亦颇自摄养耳”。既然“无怨于生”、“固亦颇自摄养”;既然“无怖于死”,则旧习不改,“依然弄此笔墨”,决不会被白色恐怖所吓退,“豪情”也决不会真的减遇,就是减退了,也必当再度焕发。所以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他多次表示:“继杨杏佛而该死之榜,的确有之”,“据闻在‘白名单’中,我也荣获入选”,但作者却正义凛然、勇敢无畏地宣告:“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敬他们的手枪。’’
“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疑民哭健儿。”笔锋突然一转,豪情再度昂奋,更加焕发。蓄势待发的感情,冲破了前所罕见的大黑暗迸发了出来,在这江南大雨之日,作者也涕泪滂沱地哭吊这位人民的健儿。末二句即融景入情,表达了作者沉痛真挚的感情。一个“又”字,既说明了暗杀革命者的事件的不断上演,反映国民政府统治下的严酷。又说明了前两句所表达到的“麻木”心情的所由来的原因,前后照应。诗的前后各半部分表现的感情,先抑后扬,又以当前景,融入当时情,情景交融,浑然一体。
这是一首伤别怀人之作。
上片主要写行者与居者离别时的情景。在槐、柳夹道的长亭路上,可恨就这样地草草分别了。离别已堪恨,“此别匆匆”就更添人恨。这个“恨”字乃一篇主旨。别后定是“日永如年愁难度”。而当此乍别之际,“高城回首,暮云遮尽,目断人何处”,尤人情所不能堪。这三句化用唐人欧阳詹“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诗意,“目断人何处”一句,明点心事,更觉感情深挚。
下片转入行者对居者的思念,又主要是从行者的角度来写居者。首句写行者在日色将暮时歇马解鞍,寓居旅舍。客馆寒窗,孤寂中又追忆起情人临别时千万句叮咛嘱咐的话语。“千万句”,极言离别时对方叮咛话之多,真可谓“语已多,情未了”,句句包含着无限深情。“一寸柔肠情几许?”柔肠多指女性的缠绵情意,如李清照《点绛唇·闺思》云:“柔肠一寸愁千缕”。“情几许?”语气是反诘,语意却十分肯定。情多少?情无限!结尾“薄衾”三句,如果理解为是行者在旅舍中独宿孤枕,彻夜难眠,也不是讲不通;但这样一来,词意就直露平淡。惠洪是很会写言情词的,宋人许颉《彦周诗话》曾称其“善作小词,情思婉约,似(秦)少游,至如仲殊、参寥,虽名世,皆不能及”。所以把末三句理解为行者在旅舍中思念远方女子,想象她此时也一样在相思的煎熬中思念着我。这样讲,意趣就大不相同了。自从自己走了以后,她一个人独守空闺,薄衾半温,孤枕难眠。春宵峭寒,又是薄衾,难以抵御自然界的寒气;又是独宿绣帏,内心更充满了寒意。无人相伴,好梦醒来,再也睡不着了。夜深人静,听着窗外潇潇雨声,“彻晓潇潇雨”,表明女子在撩乱人心的风雨声中,一直到天亮也没有再睡着。这样,词从对面写来,不但文势曲折深婉,而且表达的感情也倍深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