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与名作《望江南·超然台作》不仅词调相同,起句也极为相似,只是以“未”、“已”一字之差显示了创作时间的某种差异性。不过,两篇写景的艺术视角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如果把作者比作一位高明的摄影师,那么前篇是登高览景,作者在进行定点拍摄,本篇则写晚春游兴,作者兴之所至,移步换景,因而不断变换拍摄的方位、角度和距离。
上阕以城中曲水、亭台两个景点为中心,展开叙写。起笔点明题意,并借用《论语》中的典故,写出了初试春服的心理,很像是现代影视中的“画外音”。接着用对仗分别写两个景点:在一弯曲水上,波浪微微涌动,流杯在水面上平稳地行进,——这里再现了曲水流觞的动态景物,像是在高处拍摄的鸟瞰式的镜头;在春游的亭台上,春风柔和,将人们轻便的春服轻轻飘起,——这是一个近镜头,同时伴随着人们的触觉感受(“软”)。出现在作者笔下的这两处景物,都扣住暮春的季节特点,并从侧面表现了作者春游的乐趣。“纻罗轻”与前文“春服几时成”暗相呼应,这是作品章法细密之处,也值得注意。歇拍一句是即景兴感,有歌颂升平之意,固然略嫌庸俗与陈腐,但第一,作者自熙宁七年冬移守密州,政绩斐然,社会稳定,因而在作品中感到欣慰,这恐怕是“低咏乐升平”的实际意义指向;第二,此句重在一个“乐”字,明白地点出了作者此刻的情绪心理。所以还是差强人意的。
下阕空间背景转为郊野,写来另是一番景象。过片两句,写来到郊野后的第一印象:一场小雨过后,处处呈现出催耕的忙碌气象。作者虽未表露身份,却隐隐传达出作为地方长官的他对农事的关心。接着,他还是像摄影师那样把镜头对准了晚春的景物:百舌不再啼鸣,桃花、李花都已凋谢,只是从灌木林深处传来了水鹁鸪的叫声。这里所有的景物也都扣住了晚春的季节特点,并伴之以人的听觉感受。当作者一眼看到大片盛开的芜菁菜花时,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时的春色应当是属于芜菁的!韩愈《感春三首》之三云:“黄黄芜菁花,桃李事已退。”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亦云:“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这篇东坡词歇拍一句可能从中化出,但更是当时情景的实录,是与镜头相配合的最强的“画外音”。纵观作者其人,喜怒哀乐固然时或有之,但总有一分“无往而不乐”的“超然”之趣,密州时期的作者更是如此。因此,“春色属芜菁”实在是作者对晚春风光,以至于对自然界的一个独特的发现,透露出作者游春的满足感和游兴的浓低。
如果说“百舌无言桃李尽”一句略带伤春的情调,那么至此已一扫而空了的确,接受者可以超越作者的创作意图,进行合理的再创造。不论苏轼有意与否,“春色属芜菁”一句道出了某种自然的哲理。这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去理解:一是贬抑:大好春光已荡然无存,其余皆不足观,“芜菁”本不值一提,“春色属芜菁”是以丑充美,可怜之至,也可恶之至;二是褒扬:春天众香国虽极可观,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未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惟有芜菁生命力最强,在晚春时节最富于生机和活力,因而春色最终属于它。
此诗《艺文类聚》卷三十作《萧丞相第诣世子车中作》。《文选》善注以为丞相即萧嶷。嶷为齐高帝道成之次子,武帝赜之弟,公元492年(永明十年)夏四月薨。善注引蔡邕《独断》:“诸侯嫡子称世子”。世子指嶷长子子廉。廉,字景蔼,官至太子中舍人,前军将军。公元493年(永明十一年)卒。“冬节”,冬至之日,为朝臣往还问讯之时,《南齐书·武陵昭王晔传》:“冬节问讯,诸王皆出,晔独后来”,即其证。此诗当作于公元492年冬。
先帝之子,当今皇弟,身为豫章王的丞相,贵极人臣,可以想见生前府第如何车马填堙,门庭若市,显赫至极!然而一旦谢弃人世,就连冬至这样的大节,也绝无友朋门生故吏前往其门问候慰藉亲属,又何其冷落寂寞。沈约在拜谒萧嶷世子子廉后,于车中作此诗,感叹世态炎凉,讥讽那帮趋炎附势的小人。
全诗可分三节。前四句为第一节,援古例今,以世人对待贵贱的态度跌出死生之势。“廉公”,即廉颇。据《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中秦反间计,免去廉颇长平指挥官之职,其“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得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失权势”,“门馆有虚盈”指此。“贵贱犹如此”,是诗人对廉颇失势得势门客去留的感慨,同时还暗用汉人翟公事:“下邽翟公为廷尉,宾客亦填门,及废,门外可设爵罗。后复为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汉书·张冯汲郑传》)“曲池平”,指人死之后,善注引《桓子新论》:“雍门周说孟尝君曰:‘千秋万岁后,高台既已倾,曲池又以平。’”一贵一贱,门客盈虚,已见世态炎凉,何况是一生一死呢。此四句从古事说起,从贵贱说起,目的在于引出今事,引出生死,“犹”、“况”两个虚字的运用,使文气较为曲折跌宕。中四句,正写丞相新薨,宾客尽散、府第凄凉。“高车”,刘熙《释名·释车》:“其盖高,立乘载之车也。”“高车尘未灭”,丞相谢世未久,车行恍如犹在眼前。“珠履”,李善注引《史记》:“春申君上客,皆蹑珠履。”“珠履故馀声”,门生故吏造登丞相府第杂沓的步履之声仿佛在耳。以仿佛有声反衬无声,更觉寂寞。照理说,丞相去世未久,吊死问生,做为门生故吏、生前友好,义所不容推辞。然而,“宾阶绿钱满,客位紫苔生”,宾阶客位,到处长满苔藓,宅第萧条荒凉,写出无有造其门者。崔豹《古今注》:“空室无人,则生苔藓,或青或紫。一名绿钱。”结二句,为第三节,由丞相府第转写其人坟茔:府第门庭竟无一宾客,唯有我一人望其松柏郁郁苍苍的坟头而已,有说不尽的感慨。“九原”,春秋时晋卿大夫所葬之地。“佳城”,指坟室,据《西京杂记》,滕公(夏侯婴)掘地三尺,得石椁,椁有铭曰:“佳城郁郁,三千年,见白日,吁嗟滕公居此室。”滕公后葬于此。“谁当”,有门客尽去,唯我不忘之意,表现了诗人对逝者的一片深情。
这首诗的制题,非常有特色。汉魏古诗多为乐府诗,即以乐府诗题为题;即使不是乐府诗,诗题也较简单,不怎么讲究。到了价争一字之奇的刘宋时代,谢灵运的山水诗不仅以其清丽取胜,诗题也多有标新立异者,例如《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修竹茂林》之类。此诗诗题的制作,不在于对诗情画意的追求,而是在用意上下功夫。吴淇《六朝选诗定论》卷十六说:“此诗为‘诣世子’而作,却无一字及世子者何?缘是休文胸中先有一段炎凉之感,偶因‘诣世子’而发,意且不在死者,何暇生者?‘诣世子’上着‘至丞相第’者何?‘丞相第’,炎凉之地也。上又着‘冬节后’者何?‘冬节后’朝臣往还拜谒之侯,正验人炎凉之时也。今日世子所居之第,依然旧日丞相所居之地,今日至丞相第之人,已全无旧日至丞相第之人,乃特为驱车而来者,仅仅休文一人,则休文之外,尽炎凉之人矣。所以感之深不待操笔,故题下又着‘车中作’三字。”分析颇为精到。
这首诗写于柳如是嫁给钱谦益为妾之后。婚后钱谦益为柳如是特辟居室“我闻室”,在室中夫妻诗歌唱和,该诗是其中之一。诗中写出了柳如是嫁给钱谦益的喜悦而又疑惧参半的复杂心情,既抒发了漂泊江湖的痛苦,又有新嫁之后的欢欣和对未来岁月的憧憬,还有隐隐的不安。全诗巧妙化用典故,辞藻精美,结构紧密,情绪一波三折,委曲婉转而又含蓄蕴藉。
开头两句感时伤事,凄婉深沉。“南国春来"既同诗题的“春日”呼应,又点明早春的料峭薄寒,而巧于装饰的作者却又长泪漫漫,伤感不已。诗作的遣词造语似乎是不经意的直叙,然而诗人的感情内蕴却已坦露无遗,而且也为下文的出现作了铺垫。三四两句“此去”对“向来”“柳花梦里”对“烟月愁端”,堪称工整,自然而然地烘托出了一种愁绪如缕、前路缥缈的情思,而且是那样沉重、那样难以排遣、那样难以捉摸。阴云笼罩下的月亮一向容易搅动不幸者的愁肠,嫩黄美好的柳花俨然是梦中景况。经过自己的选择而新嫁的柳如是,虽然称不上已经获得了幸福,但确凿无疑的是她那生命的孤舟已经驶进了宁静的港湾。因此,当读者细细咀嚼的时候,便会品味出作者的复杂心态:身处新生活中,一方面怀有对过去痛苦年月的辛酸,另一方面怀有对未来岁月的憧憬与不安。但此诗是“呈牧翁”的,对于其中表达的感情,实在也是一种消息,钱牧斋是心领神会的,所以他的和诗题目就称:“河东君春日诗有梦里愁端之句,怜其作憔悴之语,聊广其意”,表示了宽慰之意。
诗的五六两句用了一个典故,即王昌事。钱牧斋在柳如是初访半野堂时,曾有“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从”之句,故柳如是结合感情上的困惑,再加生发。“画堂”和“兰桂室”自然是钱牧斋为她营造的温柔乡,然而其中的“消息”仍然难以知晓。躲在“翠帐”中独自审视自己的花容月貌,虽然满怀自信和希望,但能不能成为终生保障,也还是个问号。这两句一方面是表达作者的惶恐犹疑之情,另一方面是试探钱牧斋的诚意。诗的末尾两句“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阑”看似随意点染,实则紧扣作者的感情,兰桂之室自应珍重,春日来时亦可随意凭栏,然而这都是“君家”的,以此进一步伸述了身入室中、心在室外的疑虑。
这首夫妻唱和诗不同于他人的作品,不含艳情,充满凄苦,这是柳如是的特殊身世和钱柳的独特结合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