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晋《芦川词跋》说:“人称其长于悲愤,及读《花庵》《草堂》所选,又极妩秀之致。”这首送别词,首先触景生情,后又缘情布景,节节转换,结构严谨,委婉曲折地表达了作者悲愤之情与送别之意,在写作上自有特色,为其佳作之一。
大凡送别之作,多托离怀以抒情,写景以寄情,这首词也是如此。词的开头四句,描写送别时的春江景色以及由此引发出的凄苦感情。“芳洲”二句是说,一场夜雨过后,碧空如洗,长满苹芷的小洲上,淡淡的晨雾在翠绿的芳草上面轻轻浮动飘动,给人一种朦胧之感。在这里,作者不仅描绘出送别时展现在眼前的春光晨色,又点出了送别的时间,还化用白居易“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赋得古原草送别》)的诗意,暗示这生机盎然,给人带来活力,带来暖意的芳草,却挑起了作者无限惜别之意。“暖翠”二字尤其精妙,它从感觉方面把夜雨过后春江两岸的景色诗情画意地描写出来了。而“烟光如洗”二句,承上启下,进一步描写出江边晨景。其中前一句写“烟”,着一“洗”字,现出天空无限净洁的境界,写足了“宿雨收晴”之意;后一句写花,写一场春雨过后,鲜花盛开,时而轻盈的花瓣随风翩翩起舞,在作者看来,轻盈的花瓣犹如那点点泪珠,洒落地上。“点泪”二字用拟人手法,寓王观之情于客观,融惜别之情于春景,不仅烘托出送别的凄清气氛,也为下面的抒情做好了铺垫。“清镜”二句,紧承“飞花点泪”,即景抒情,转入到对年华虚度、功业无成的忧伤心情的抒写。“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离骚》)和屈原一样,作者有感于日月如梭,时不待我,明镜新添白发,容颜日渐衰老,然而抗金报国的宏愿却无法实现,内心充满忧伤。一个“空”字,就把作者壮志难酬、老而无成的悲愤之情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了。词人本是把恢复中原故土的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的,但“天意从来高难问”(《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皇帝高高在上,出尔反尔,其意图令人难以捉摸。更使人难以理解的是他竟重用主和派,排斥抗金志士,这样就是词人的宏愿无法实现,致使词人感到老而无成。“新恨”句化用锦城官妓灼灼寄泪的典故,说明近来生活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孤独,甚至连一把同情眼泪也无人相送行,使人“新恨”无穷,倾吐了自己世无知己的悲哀。“溪涨”二句又缘情布景,进一步写雨后江天景色。“溪涨岸痕”写春水之猛,“浪吞沙尾”,写波浪之高。一“涨”一“吞”,不仅生动地再现了雨后春江波涛汹涌的情景,同时又借物抒怀,暗寓了自己高涨的自伤与伤别的心情。在这里,情与景合而为一,水乳交融,已经达到了浑然难辨的境界。
过片再次借景抒情。“老去情怀”二句,暗示了送别的地点——江楼,以回应开头,同时又形象地刻画出词人内心无限的悲苦。一个“易醉”,一个“慵遍倚”,里面包含着作者多少难以言说又无处言说的辛酸!“双凫人惯风流”二句,词人以高度的热情赞美了友人胸怀“功名万里”的报国壮志,同时也把抗金复国的希望寄托在友人身上。这位友人或许被召入朝,词人为其送,故化用王桥的典故,称颂他一贯风流倜傥,素有报国立功之志。在这里,慰藉之情与送别之意是融为一体的。最后四句写送别。“梦想浓妆碧云边,目断孤帆夕阳里。”词人在此展开了丰富而奇妙的联想。他告诉友人,此别之后,此日送别的场面将会在他的梦中重现,他设想那时,自己将在碧云深处与浓妆丽人相伴,过清闲的隐居生活,而友人却被应召入朝,自己依依难舍,因而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伫立江边,凝望着友人的“孤帆”渐渐地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久久不忍离去。这两句词,巧妙地化用了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句,而又有所创新,作者再次缘情布景,托物抒怀,通过对梦境的描写,进一步写自己惜别之情,寄实于虚,虚实相映,更加真切地表达了词人对友人的一片深情。煞拍“何时送客,更临春水”,由当日送别想到来日送别,又由来日送别看见来日相逢,这种深一层的写法,更加含蓄委婉地写出词人无比悲痛的惜别之情。这种写法,确实“如泉流归海,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江顺诒《词学集成·法》)
刘蕡是一个勇于直言,刚正不阿,绝不趋炎附势的忠良,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并且很有政治主张。在中唐大和二年(公元828年)的一次科举考试中,刘蕡秉笔直书,痛斥宦官专权,建议皇帝诛杀干涉朝政的宦官。考官虽然赞善刘蕡的才华,但是迫于宦官集团的权势,不敢录用他。所以刘蕡一生怀才不遇。官职只做到了秘书郎,最后还是被宦官诬陷,惨遭贬谪,客死异乡。
毛泽东在读到《新唐书·刘蕡传》时,很赞赏刘蕡犀利俊逸的文风,旁批“起特奇”。因此,毛泽东在这首诗中赞扬刘蕡主张正义,敢于向黑暗势力挑战的斗争精神,抨击宦官专权的黑暗统治。
“千载长天起大云”,首句劈空而来,是起兴。因为起得突兀,也可以说是“起特奇”。古谚云:“云从龙,风从虎。”这一句的关键词是“起大云”,有点刘邦《大风歌》首句“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意思,是写天人感应。“大风起兮云飞扬”,是对“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感应。“千载长天起大云”,则是对“万马齐喑叫一声”的感应——这首诗首尾呼应,是一气贯注的。联想到1958年4月,毛泽东在广州写的《介绍一个合作社》一文中引用了龚自珍《己亥杂诗》中的一首诗,那首诗的开头两句是“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那么,“千载长天起大云”还有一重意思,就是出现了风雷、出现了生气,沉闷的空气被打破了。出现风雷、出现生气,又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人!
“中唐俊伟有刘蕡”,次句对上句为承接。然而,如果把这两句掉个个儿读呢——“中唐俊伟有刘蕡,千载长天起大云”,前因后果,是不是更顺呢?顺则顺矣,却平了许多,觉得没劲。用书面语说,就是缺乏艺术张力。可见诗句的倒装有时是必须的。
全诗的一二句气势磅礴,力度恢弘,盛赞中国历史长河中有诸多像刘蕡这样的“大云”,豪杰、斗士形象高大,令人敬仰和佩服。
“孤鸿铩羽悲鸣镝”,第三句是一转。刘蕡的遭遇是一个悲剧。按鲁迅的定义,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据唐人笔记记载:“刘蕡,杨嗣复门生也。对策以直言忤时,中官尤所妒忌。中尉仇士良谓嗣复曰:‘奈何以国家科第放此风(疯)汉耶?’嗣复惧而答曰:‘嗣复昔与刘蕡及第时,犹未风耳。’”(佚名《玉泉子》)又据史传记载,刘蕡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考,对策呈上后,三位考官叹服嗟叹,以为汉之晁(错)、董(仲舒)无以过也。当年登科者共二十二人,因为宦官当道,考官叹服归叹服,却不敢录取刘蕡。从这两件事,可以想见当时朝官对宦官怕成什么样子。用“万马齐喑”来形容当时的政治局面,真不为过。总之,诗中用“孤鸿”来形容刘蕡孤立无援的处境,是恰当的;用“铩羽”来形容他的结局,是形象的;用“鸣镝”来象征宦官对刘蕡迫害的凶残,是生动的。
“万马齐喑叫一声”,末句回应首句,是合。悲剧美往往能提升到崇高美,崇高体现在何处呢?质言之,就是它表现了人的自尊意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宁为玉碎,不愿瓦全。这一句就表达了类似的抗争精神。三四两句的关系,仍有逆折的关系。如倒过来,作“万马齐喑叫一声,孤鸿铩羽悲鸣镝”,且不管韵字的平仄,虽然更觉可悲,悲剧美反而消失了。因为七绝的末句,乃是诗人的强调所在。强调“万马齐喑叫一声”(“叫一声”喻指刘蕡冒死攻讦宦官),突出人的抗争精神,才能彰显悲剧美,彰显崇高美。“一声”,与“万马齐喑”在量上形成极大反差。然而,正是这种反差,才凸显了那“一声”的可贵——因为它打破了沉寂,因为它叫出了生气。《史记·商君列传》云“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谔谔,直言争辩的样子),就是这个道理。通过以上分析,可见这首诗在艺术上之富于张力,逆折的手法起了不小的作用。
全诗的三四句描述了刘蕡在封建统治的环境中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对刘蕡的深切同情和对宦官的切齿痛恨,对刘蕡在“万马齐喑”的沉闷境遇里敢于挺身而出,孤军奋战,大叫一声痛斥宦官的专横,表示由衷的敬慕和赞赏。“万马齐喑”借用清朝诗人龚自珍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