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上半阕写主客晤对的清欢。一起三句将诗酒清游的胜概写出,便有一种笼罩全篇的力量。“嫩寒催客棹”,不说自己起了游兴,而说是好天气催动了我的作客之舟。这种拟人化的写法,突出了风日之美,有一种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嫩寒”,已被人格化,一个“嫩”字给瑟瑟的轻寒赋予一种令人爱赏的色彩,是通感技法的又一佳例。
“红叶”两句,复笔写景。山上是满林红叶,石间有潺潺清泉,绘声绘色,怎不令人心旷神怡?“漱石”一句,不只是写出了水漱石根的清幽景色,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向往山林的归隐心曲。卢祖皋在此用典,就将一种脱落簪绂,息影山林的心愿诉诸其中了。“多少心期”,即多么快慰的意思。<
当读者正随着词人的妙笔徜徉于林泉清美的意境中时,作者却将我们带入了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即天竺寺后有三生石,与冷泉亭、合涧桥相距不远,是有名的景观。然而词中所述,不限于景物的铺陈,而是一种两面关合的用典。作者写带有佛家轮回色彩的传说,除了符合杭州实景而外,还切合对方的和尚身份,好像这眼前的景物与两位诗僧,都是前生所熟知的,都是具有宿缘的。卢祖皋在此强调了他对这种山林清致的向往和依恋。“依薜萝犹惹翠云衣”,个“惹”字尤能将无情草木化为有情。作者这样运笔,不但使文气跌宕,富有变化,而且还能唤起人们绵绵无尽的离情别绪来。歇拍两句,再将笔势收拢,点出今番之帝城醉梦,不如溪山之云水徜徉。“不似”意即“不如”。从这里我们可以想见作者那颗高尚的心灵在追求着一种清远,超脱,然而现实的黑暗龌龊,使他转向山林,转向自然,去寻求人性的复归。
下片设想离别后的思念,文笔活泼,妙喻联翩,意思是说:鸿鸟已飞向烟水茫茫的远方,只有你们才知道它留下的痕迹。这是以鸿鸟比喻自己漂泊无定的行踪。接下去,作者以错综之笔就自己与诗僧两面关锁写来,脉络清晰。“吴江鹭忆”,指作者的去处。“孤山鹤怨”,指二僧挂搭之地。林和靖梅妻鹤子隐于孤山,与二僧相近,故移以指二僧。这样写来便觉清超,也显示了词人高超的功力。
“高峰”句妙在奇思,高峰云起,并不稀奇,一经“梦醒”二字点染,便成了奇笔。把朝云出岫比作高峰睡醒,词人以拟人化的手法,将自己的感情赋予山河。“瘦吟”句是写对诗僧的忆念,暗用李白《戏赠杜甫》“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瘦”字又形象地表达了相思的苦怀。歇拍二句,自相问答,饶有趣味。什么时候再相聚会呢?那就请你寄来报春的梅花吧。这样的结尾,更显得雅致,有韵味。
此诗的前半写舟行洪中的惊险,后半纵谈人生的哲理。
前半一大段开头四句写长洪为乱石所阻激,陡起猛落,急湍跳荡。舟行其间,就像投掷梭子一样,就连经常驾船的熟练水手,也会大声叫唤,甚至水边的野鸭,也都惊飞起来。一线急流,和乱石互相磋磨,发出撞击的声响。后四句连用妙喻,形容这水波有如狡兔的疾走,鹰隼的猛落,如骏马奔下千丈的险坡,这轻舟如断弦离柱,如飞箭脱手,如飞电之过隙,如荷叶上跳跃的水珠,光怪离奇,势难控制。前两句写水波的猛势,后两句写船在波涛上动荡的情景,有声有势,渲染入神。接着以“四山眩转”等四句写船上乘客此时的感受:人们处于轻舟之中,仿佛四面的山峰都在旋转;急风掠过耳边,使人心动神驰。所见的是流沫飞逝,百漩千涡。在这奇险当中,虽说精神为之一快,却料想不到凭着秋水之涨,江水竟然有如此的威力。“崄中”两句,总结形容水势的前文,转而开展纵谈哲理的后半,是承上启下之笔。
后半篇大段,专谈哲理。“我生”以下六句,是由序文中所说人生会晤无常所引起的感慨。首两句是说:人生在世,生命是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流逝的,好比逝水一样,在不舍昼夜地流逝着。但人的意念,却可以任意驰骋,能不为空间时间所限制,一转念的瞬息之间,就可以越过辽远的新罗。“一念逾新罗”是化用佛家语:“新罗在海外,一念已逾。”(见《传灯录》卷二三),又发挥了庄子“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的思想(《庄子·在宥》),表明生命虽然会像陶渊明所说的那样:“聊乘化以归尽”(《归去来辞》),任听自然去支配;意志倒是可以由人们自己掌握,不为造物所主宰。“纷纷争夺”两句感叹说:人们在世间,不少人只知道争权夺利,好似处在醉梦里一般。然而世事沧桑,变化极快。谁能相信洛阳宫门前的铜驼,竟会埋没在荆棘里面呢?这种世事变化的反复,看起来比洪水的奔流还要快些,可谁又能理解呢?后两句“觉来俯仰失千劫,回视此水殊委蛇”,是说觉悟过来,俯仰之间,便像已经越过了千种劫波,就是说失去了许多光阴。千劫,意即很长时间;“劫”是梵文佛家语“劫波”的省称。再回头看看流水,则依然盘曲如故。就以百步洪而言,也还是安闲自得的。以上六句是作者对生命、意念和世事的看法,杂揉了佛家道家的思想。
“君看”以下四句:是就行舟洪中的人说的。先说,古人在这百步洪里,也留下了不少遗迹,但是其人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岸边的苍石上,还留有蜂巢一般的篙眼。然后说,但如能此心无所住著,自己的思想能够旷达,即便自然界运行得再快,也与他无妨。“住”,即住著,是佛家语,“僵化”的意思。《金刚经》里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活,诗中采用了这种说法,以示人要自求解脱,不被外物所拘牵。结尾两句:“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譊譊师所呵。”总束前文,悠然而止,表明关于人生的哲理,前面已经说了个梗概,至此,各人都该离船上马转向归途了;再多说多辩,参寥禅师是会呵责人们的。诗的这一大段,总起来讲,是解说人生有限,宇宙无穷,人应超脱旷达,不为外物所奴役的道理。诗的结尾,非常幽默,足以显示诗人笔之所至、无所不适的超迈风格。
综观全诗,前半写景,有滩陡涡旋,一波三折之势;后半谈哲理,极飘逸超脱、不为事物限制之妙。苏轼诗风格上的一大特色是比喻的丰富、新鲜和贴切,在这首诗中写洪波湍急,在四句中连用七种比喻,各极其态,各逞其妍,笔墨淋漓恣肆,蔚为壮观,千古罕见。谈哲理部分,参入佛家思想,运以庄子文笔,启示人们应掌握自己的意念,力求超越时空的局限,以开脱胸襟求得自由。虽混杂了一些佛、道的消极因素,但从述真、乐观,不受环境支配这些方面来说,又具有积极的一面。此诗的艺术性是高超的,所谓行气如虹,行神如空,“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苏轼《答谢民师书》),可以作为此诗艺术手法的注脚。
此曲写浔阳江边清秋晚景。全篇七句四十五字,分则一句一景,宛如七幅山水屏画,七个风景镜头,千姿百态,各放异彩;合则构成浔阳江山的立体壮观,好似一部名胜风景影片。其间远近高低,动静明暗,声光色态,无不咸备。全曲词采俊茂,音节流畅;设喻贴切,形象逼真。通篇用比喻,想象丰富,笔力雄放,气象万千而又和谐统一,壮丽雄奇而又韵味无穷。
“长江万里白如练,淮山数点青如淀”,举头远望,目所能及之处,有秋江万里,澄澈耀眼,静如白练,绵延屈曲,伸向远方;有秋山“数点”,葱郁苍翠,青如蓝靛,给人一种秋天特有的苍茫、寂静、高远的感受。作品从大处、远处起笔,为全篇设置了一个宏阔、高远的背景基调。
开头两句属于远眺。它们分别脱化于南朝谢朓“澄江净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及金诗人杨奂“淮山青数点,不肯过江来”(《题江州庾楼》)的诗句,意象雄远。大江万里浩荡,江面开阔,同遥远的淮山呈现出的“数点”形成了空间形象上的悬殊对比,而“白如练”之旁点染几点“青如靛”,则在色彩上又形成了对映。这两句以工对的形式出现,就更容易使人注意到它们的互补。
“江帆几片疾如箭,山泉千尺飞如电”,俯瞰脚下,江上点点白帆,轻疾如离弦之箭;仰望高崖瀑布,飞流直下快如闪电。作者从江与山的众多景物中各截取其一点,从近处、细处着眼于江上疾驶如飞的“江帆”,悬崖陡壁间飞泻千尺的“山泉”。虽然写的只是一个个的个体的景物,却又极富群像性,给人以动态的感官体验。
三、四两句移近了视界。“江帆”实因大江的流急而益现轻灵,“山泉”也得力于山崖的陡峭,这都是句面以外的意境。这两句又以工整的对偶叙出,带着分明的动感,说明这已是一组近景。
“晚云都变露,新月初学扇”,在这两句里,词人转换了视觉角度,由前边写地上的景物转换为写天上的景物,抓住事物特有的物征描绘了“晚云”与“新月”的情态变化和背景的明暗变化。
五、六两句是仰观的背景,更是表现时间的流动。从“变露”与“学扇”这两个词语里,读者不仅能体会到景物变化的动态美,意态形象的朦胧美,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动感。晚云变露,是说夜晚天空的云层渐渐模糊难以认辨,而空气却越来越凉冷湿润,地面上也凝结了露珠;而新月学扇,则是月牙儿冉冉升上的景象,且有它尽力欲呈露半面的趋向的意味。这都是深秋典型的景观。
“塞鸿一字来如线”,写从塞外归来的大雁,排成长长的一字形掠过烟波浩渺的江天,仿佛就像一条细长晶莹的银色丝线。这一句不仅点明了季节时令,也创建了一个令人展开无限遐想的空间。文势至最后本转为徐缓,殊不料末句顿时又异军突起。这“一字”塞鸿,将前时的六幅画面绾联交通,使人感受到雁阵冲寒所蕴涵的苍凉秋意,联想到岁暮、客愁、乡情等人事方面的内容,有题外传神之妙。
这是一首写景的小令,作者选择了独特的视觉角度,按照由远及近、自下而上的空间顺序,采用了比喻、对仗并用的修辞手法,借助于动态描写的艺术表现形式,为读者勾画了一幅生动传神的浔阳江动态秋景图。从作品的表现中可以看出,作者善于捕捉充满活力的艺术镜头,在他的笔下,江舟、山泉、晚云、新月、塞鸿这些景点都呈动态,并且都在万里长江和数点淮山这一整体构思中被不露痕迹地融合起来。全曲笔势排奡,形象简洁,比喻精到,不愧为散曲的写景杰作,而音韵浏亮,也符合作者在《中原音韵作词十法》中所提出的“既耸观,又耸听”的度曲要求。
公元743年(唐天宝二年),李白在翰林。唐玄宗无意重用他,更加上杨贵妃、高力士、张垍等屡进谗言。于是,他初到长安怀抱的希望终于破灭,打算离开长安。这首诗正作于此时。
诗的开头,点明送别的地点。“长安青绮门”,是东去的行人辞别京城的起点,自然会使诗人想起种瓜的召平;再往前走,便是折柳分袂的灞桥。这个地方原本就蕴蓄着历史的感慨,加上酒店里胡姬殷勤招呼,举杯在手,更觉得思绪万千,别情无极。在朋友临当上马,相别即在顷刻之际,诗人含蓄地倾诉了他的肺腑之言:“风吹芳兰折,日没鸟雀喧。”这表面上是写诗人眼前容易看到的景物,但实际上是暗喻心中难以表达的感情。芳兰摧折,贤能之士偏偏遭遇不幸;鸟雀喧嚣,奸佞之臣得志猖狂;风吹、日没,则是政治黑暗,国势渐衰的写照。在知友临别之际,诗人道出这么两句,彼此的心中都很了然,而却包含着很深广的忧愤。现实既是如此,诗人是这样来考虑他们彼此的出处行藏:“举手指飞鸿,此情难具论。”手指飞鸿,并不一定是送别时实有的景象,也是暗喻心中所要表达的意思。“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扬雄《法言·问明篇》)。像鸿鸟一样高飞,离开长安,固然是对政治污浊的深恶痛绝,同时也还有出于实际的全身远祸的考虑。“同归无早晚,颍水有清源”,表明两人对现实的认识很清醒,归趋也正相同。“颍水有清源”,既是地理的,是归隐之地;又是历史的,更符合归隐之情。历史上,著名隐士许由的事迹影响长远,也正似颍水的清源不竭。这也就暗含着对裴十八归隐的赞赏和慰藉。
这个诗题下的两首诗,虽可相对独立,但就思想内容而言,前一首要有后一首才更高,后一首则必须有前一首才完足。如果诗意仅止于同归颍水,追踪许由,那还只是一般诗人的手笔,而到了第二首把诗意翻进一层,才是李白所独到的境界。第二首起句便好:“君思颍水绿,忽复归嵩岑。”前一句的意思是:“您想念着碧绿清澄的颍水。”这一句把归隐的愿望写得十分形象,抽象的思想、意念化成了具体的、美好的、能够感触的形象。“忽复归嵩岑”,“忽复”两字表现出人的个性和情态,十分洒落、爽快,看淡功名富贵尽在不言之中了。“归时莫洗耳,为我洗其心。洗心得真情,洗耳徒买名。”许由洗耳的典故,用得灵活入妙。诗人在这里把许由这位上古的高士,临时拉来指桑骂槐,这是因为唐代以隐居为手段达到向上爬的目的之人,大有人在。李白很鄙视这种假隐士,所以他说不洗心而只洗耳,是矫情作伪,欺世盗名。诗人认为不论是进是退,是隐居还是出世,只有真正有经世济民的抱负和才干的人,才是超越流俗的大贤。李白平生最仰慕的古人之一谢安,正是这种典型。“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末句是诗人与友人临别赠言,相互劝勉、慰藉之词,洋溢着积极向上的精神。
王夫之在《唐诗评选》中说这首诗:“只写送别事,托体高,著笔平。”所谓“托体高”,就是说这首诗以立意取胜;“著笔平”,也就是用语朴实。这种写法,质朴自然,不加以藻饰,直抒胸臆,是汉魏风骨的继承。它不在于一字一句的奇警,而在于全篇的浑成,即全篇作为一个整体,铸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形象,使读者想象和体会到诗人的胸襟气度、思想感情。由于诗的概括力很强,把丰富的思想感情紧缩在具体的形象之中,所以内容上十分有味。这首诗,决不是那些用词雕琢、一味铺陈语言的作品所能比拟的。
以“春情”为题的词作,大抵写闺中女子当春怀人的思绪,王安国这首小令却是写一个男子在暮春时节对一位女子的思而不见、爱而不得的愁情,内容与贺铸的《青玉案》相仿。贺作另有寄托,此词有无别的寓意尚难确定。
首句点女子居处建筑的精致华美、环境的清静幽雅。居处如此令人神往,则伊人芳姿倩影之使人倾慕难忘自不待言。这一句借物写人,是男主人公情感变化的基点。
次句交代气候、时令。春尽花残,惜花人情已不堪,更何况急雨劲风又摧花!“飞不起”三字暗写雨势的猛恶,展现残红“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凄凉景象,暗喻主人公的心境也如落红沾雨般沉重暗淡。这种心境源于伊人倩影的悄然杳去。
第三句写时间。从黄昏到月出,主人公在一片迷濛的景象里长时间伫留不去,足见他对女子的痴情。
第四句依照情感变化的规律采用顺延笔法,写主人公由痴情向迷离恍惚深化的情态,揭示他内心由极度爱慕而升华的思而不见的惆怅之情。“余香”二字饶有韵味,既含蓄地画出伊人“芳窬散麝、色茂开莲”的风致容颜,又绰约地显露池中明镜悬倩影、屋里衣香胜如花的境界。这一句完满地收结了上片,又为下片的状态抒情蓄势张本。换头言近旨远,写人物情态,现主人公形象。“月徊”是痴情的延续,“不语”是惆怅的外露。两者相辅相成,愈显得人物形象鲜明生动。
下片第二句用设问句申足上句,并从反面展示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何处去”不是无处可去,恰恰是去向杳若黄鹤的伊人处。采用反面运笔的方法,用得好时,能深化作品的层次。这里的反面运笔,很成功地突出了主人公魂牵梦绕的焦点。然而,梦魂飞近伊人身,只是主人公的主观想象和美好企望,现实却是香歇人去,光沉响绝,只有自身踯躅路旁,吊影惭魂。歇拍两句以杨花有幸反衬人物的无缘,正是主人公在这种现实处境中的自怨自叹。
以上的简析,只是按照词语的措置顺序作出的。其实,如按照主人公感情变化的脉络去寻求端倪,很难分清事由的前因后果,时间的迟早先后。因为词中写景抒情逞回旋吞吐的态势,前后句、上下片往往是相辅相成,互为因果,或相反相成,引发难分。所有这一切,都基于主人公目睹伊人之后由爱慕而兴起的思而不见、爱而不得的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