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曲》是一篇思夫之作。从作品描写的情况看,女主人公的丈夫,可能是在江陵的从商者,经年不归,因而使得妻子百般思念和难堪。
首四句虽无肖像描写,却典型地突现了一位思妇的形象:“楼前流水江陵道,鲤鱼风起芙蓉老。晓钗催鬓语南风,抽帆归来一日功。”这显然是写她登楼所望,心有所想。这里虽没直说女主人公的幽怨,但幽怨之情已分明可见。既然“楼前流水”直通江陵,那么“江陵”自然也是直通“楼前”,这样便利的水上交通,而竟然丈夫未归,这不能不使她生怨。“鲤鱼风起”,这也正是古人所谓“见秋风起”而思归的时刻,就连晋代在外为官的张季鹰,都因此季候自动罢官归里,而丈夫却不见回来,这又是一层怨情。一个夫君在外的青春女子,见荷花在秋风中变老,不能不生出“荷犹此变,人何以堪”的悲叹。一个“老”字,写出了她心中的无限幽怨之情。后两句更进一步写她的动作细节和心理;也许是她晚上做了一个好梦,梦见丈夫今日归来,因而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打扮。“晓钗催鬓”是写她见曙色而早起急忙梳妆的情景,一个“催”字,写出了她急理云鬓、忙插花黄、又生怕误了迎夫婿的动作和心态;“语南风”三字,又写出她盼夫情切到见夫未归时的自言自语之状。而“抽帆归来一日功”简直变成了对丈夫遥遥的责问。这里表现出她不可扼制地责怨。由此不难看出,首四句字面温和,似乎未见怨言,但细分析却内含着几层的幽怨和责问,这责怨又深深地蕴含着她对丈夫的深情厚爱。
好的诗歌总是波澜起伏。中四句掉回头来,回想丈夫出外贸易的苦辛,以及她对丈夫的体贴之情。“鼍吟浦口飞梅雨,竿头酒旗换青苎。萧骚浪白云差池,黄粉油衫寄郎主。”从这四句之中,起码看到了两层意思:第一,她江楼盼夫归,非只一日,亦非只一月;至少是由春至夏,又由夏至秋,思夫的痛苦,折磨了她多么长久的时光。第二,她时时思念着丈夫,也时时疼爱着丈夫,无时无刻不惦念着他的生活、起居;梅雨中遥寄黄粉油衣,这分明寄去了一片爱情的赤诚之心。将首四句和次四句联系起来看,就将“相思”和“厚爱”联结成了一体,这就不仅增加了作品的深度和厚度,同时也是为了末段的描写张本。
末四句将女主人公的思夫之苦表现得更为深致曲折:“新槽酒声苦无力,南湖一顷菱花白。眼前便有千里愁,小玉开屏见山色。”这几句颇具画家和摄影师的表现技巧,语言简括而情致遥深。“新槽”句,显然是写女主人公在极端苦闷之中,想借酒遣愁;但她喝了槽床新沥的美酒佳酿,愁绪却并未因此而稍减,因而发出“新槽酒声苦无力”之慨叹,这就用形象的举措表现了她“借酒浇愁愁更愁”的绪怀,显示了她的愁情难遣。“南湖”句,是写她想观南湖佳景以散愁。回想当年,夫妻双双游湖,见到的是湖水澄彻,少女采莲,鸳鸯戏水,真是心旷神怡,令人陶醉。而今想借观南湖散心,不仅是只身孑影,而且眼中所见,冷风飕飕,荻花瑟瑟,残荷败叶,令人目不忍睹。她离开这“鲤鱼风起芙蓉老”的惨景,想开“菱花”镜以自慰,但一照明镜,便想起昔日丈夫在家之时,镜中的映像是郎才女貌相伴,鸳鸯一对相偎,因而又引起她“眼前便有千里愁”的慨叹。这“千里愁”三字,双关了两层含义:一是思念丈夫远在千里之外,不得相见;一是写自己愁绪万千,犹如千里愁云蒙心,无法解脱。因为千愁万绪,郁结心头,于是她命侍女推开屏风,以观远景而驱散结闷,但“小玉开屏见山色”,看到的遥山叠叠,无边无际,这就更增加了她朦茫的千里愁绪。为了解脱这思夫的离愁别绪,在她生活的范围之内,能想到的办法她都想到了,能试用的方法她都用过了;她想借酒消愁,结果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她想观南湖而散心,结果却是“残荷败叶”更生愁;她想照“菱花”以自赏,结果却“眼前便有千里思”;她想推开屏风以观远释怀,结果却山峦重叠而更增加胸中块垒。她再也难以想出其他办法以遣愁怀了。
此诗的第一个突出特点,便是完全忽略去了肖像描写,而采取了略貌取神之笔。诗人从她的举止中揭示其心态,从她的动作细节中揭示其情思,以某些似露非露的心态和情思,让读者去管窥其痛苦的心情和难堪的处境,这样便使作品具备了既简括灵妙,又深致婉转、含而不露的艺术特点。
在诗的结构上,诗人从女主人公的目前神貌着笔,着重揭示其盼夫早归的心态和处境;第二段由目前转折到她回思其痛苦的相思之历程;第三段又回到描写其痛苦相思的画面上来。这样的构思,不仅增加了作品的深厚度,而且也显得自然而巧妙,波澜起伏而无雕琢的痕迹。
从诗歌的造语设色上看,也很有特色。在《诗辩坻》中记:“大历以来,解乐府遗法者,唯李贺一人,设色秾妙,而词旨多寓篇外,刻意撰语,浑于用意。”以此评语套用在这首诗的设色命意上来,简直是恰当之极,妙合无间,像“晓钗催鬓语南风,抽帆归来一日功”,像“萧骚浪白云差池,黄粉油衫寄郎主”,不仅是一笔钩锁于两地,情与景贯通于双方,而且把闺中怀远的热情痴态,细腻而透彻地表达尽致。诗的最末四句,命意用语更加深婉曲折,细致灵妙,使人读来余味无穷。
这首七律便是其中较有名气的一首。
起联点题,用语挺拔。“古”、“今”二字提纲挈领,其所以“怀古”而“动悲歌”,正是由于今日之鹳雀已无,今非昔比。
颔联二句承首句“怀古”二字而来,隔树西望,渭水北岸的五陵,一片秋色。汉代每筑一个皇帝陵墓,就要在陵墓侧置县,令县民供奉陵园,叫做陵县。五陵包括汉高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五县,是历代游览之地。依次北眺,黄河蜿蜒而下,连接着三晋大地,一片夕阳景色,“秋色早”、“夕阳多”,自然会“动悲歌”。此联神致极佳。
颈联二句描摹近景,诗人低头向下俯瞰: “渔人遗火成寒烧,牧笛吹风起夜波。”打鱼人留下的火苗在点点燃烧,牧牛童子回家途中的笛声随风缓缓飘来。用语十分凝练。一个“寒”字,一个“夜”字,为末联抚景思归,留下了伏笔。
“摇落”、“归计”乃登临向晚必致之情。金圣叹评此二句说: “妙于‘十载重来’四字写成; ‘欲如何’三字才悟。如此才是真正感,真正悟。”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传》)纵观全诗,境界开阔,笔致秀逸,音节优美,有行云流水之妙,尤其中间二联写景气象阔大,又极其精致干练,真正做到了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韩偓用七律写过不少感时的篇章,大多直叙其事而结合述怀。这首诗却凭借想象中的景物描写来暗示政局的变化,情景交融,虚实相成,在作者的感时诗中别具一格。
诗篇开首即从朝廷搬迁后长安城的荒凉破败景象落笔。“草萋萋”,虽只寥寥三个字,却点明了物态人事的巨大变化。往昔繁荣热闹的都城,而此时满是废台荒草,叫人触目惊心。长安城的衰败是唐王朝走向灭亡的先兆,诗人对此怀有极深的感慨。这里虽没明说,但领头的“遥想”一语,倾注着无限眷恋关注之情,弦外之音不难听出。下句是说连高居天宫的天帝见此情景也会深感迷惑,这固然是为了突出都城景物变异之大,同时也烘托出诗人内心的迷惘不安。整首诗一上来就笼罩了一层凄迷悲凉的气氛。
次联承接首句,进一步展开故都冷落的画面。池籞,平时上面网以绳索,禽鸟无法进出。塞外飞来的大雁已侵入池籞住宿,这就意味着宫殿残破,无人管理;而园中乌鸦犹自傍着女墙哑哑啼鸣,更给人以物情依旧、人事全非的强烈印象。前联总写长安城的衰败,取景浑融概括;此联集中描绘宫苑废芜,笔触细致传神。这样将全景与特写剪接在一起,点面结合,深切地反映了作者想象中的故都近貌。
第三联开始,转入正面抒情。烈士,是诗人自称。当时诗人尽管流寓在外,心仍萦注国事,面临朝政的巨大变故,痛感自身无能为力,其衷怀的悲愤可想而知。“垂涕”而又加上一个“空”字,就把这种心理表达得十分真切。下句的“地下强魂”,指昭宗时宰相崔胤。他为铲除宦官势力,引进朱温的兵力,结果使唐王朝陷入朱温掌握之中,自己也遭杀戮。此句是说崔胤泉下有知,定将悔恨莫及。韩偓与崔胤原来关系密切,这里插叙崔胤被害的事实,是为了进一步抒发自己的愤慨之情。整个这一联抒情激切,笔力劲拔,接续前面的寥落景象,犹如奇峰突起,巨波掀澜,读来气势一振。
尾联归结于深沉的感喟。“掩鼻计成”,用的是《韩非子》里的故事,这里借指朱温伪装效忠唐室,用阴谋夺取天下。末句诗人以冯驩自况,慨叹自己没有像孟尝君的门客那样设计解救君主脱离困境的办法。这一联用典较多,但用而能化,不嫌堆砌。叙述中,像“终不觉”、“无路”等字眼下得沉重,蕴含强烈的感情色彩,也是引证古事而能具有活生生感染力量的重要原因。
诗的前半写景,后半抒情,前半凄惋,后半激越,哀感沉绵之中自有一股抑塞不平之气,跌宕起伏,撼人心魄。前人常说,韩偓的感时诗继承了杜甫、李商隐的传统,沉郁顿挫,律对精切,这是不错的。但韩偓尤善于将感慨苍凉的意境融入芊丽清新的词章里,悲而能婉,柔中带刚,又有他个人的特色。此篇似亦可以见出其风格的一斑。
词的主题是怀人,于忆旧中抒写相思之情。首先从空间着笔,展开一个立体空间境界。杏花村馆的酒旗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清清的流水,静静地淌着。花,已经谢了,春风吹过,卷起阵阵残红。这是暮春村野,也是作者所处的具体环境。这一切都显示出“流水落花春去也”,在作者的心态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惆怅色彩。杏花村与酒连在一起,出自杜牧《清明》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后来酒店多以杏花村为名。
“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野渡”句用韦应物《滁州西涧》诗“野渡无人舟自横”,“野渡舟横”显出了环境的凄幽荒凉。而一见到“杨柳绿阴浓”,又不免给词人增添了一丝丝离愁。杨柳往往与离愁别恨联在一起,杨柳成为了离别的象征物。“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吴文英《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绿阴浓”,也含有绿暗之意。清幽荒寂的野渡,象征离愁别恨的杨柳,与上文所形成的淡淡的惆怅色彩是和谐一致的。这一切又为下文“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的怀人怅别作了铺垫,渲染了环境氛围。经过上文渲染、铺垫之后,“人不见”的“人”就不是凭空出现的了。“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谢逸是江西临川人,也是江南人了。他一生虽工诗能文,却科场不利,屡试不第,以布衣终老。这样一位落拓文人,身在异乡,心情凄苦,自不待言,远望江南,青山隐隐,连绵无际,相思离别之情,油然而生。意中人远在江南,可望而不可见,可见的惟有无穷无尽的春草,与天相接,延伸到无限遥远的远方。而春草又是容易引起离别相思的物象。《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别来春半》)词人用了一个远镜头,远望春草连天,伊人缺不知在何处,心驰神往,离恨倍增。
过片紧接上片,由望断江南而人不见的相思之苦,自然转入到回忆往事。“夕阳……画屏中”五句全是回忆往事,由上片的从空间着笔转入到下片的时间追忆。五句都是“记得”的内容,都应由“记得”领起。但“文似看山不喜平,”词尤忌全用平铺直叙,所以作者从回忆开始,马上描绘形象,而不从叙事入手。在一个夕阳西下的美好时刻,楼外晚烟轻笼,在这漫馨旖旎的环境里,一位绝色佳人出现了。融融脂粉,香气宜人,淡淡眉峰,远山凝翠。词人不多作铺叙笔法写她的面容、体态,而采用以部分代整体的借代修辞法,只写她的眉峰、粉香,其他就可想而知了。较之尽情铺叙,一览无余,更令人神往。这是很鲜明的形象,在词人记忆的荧光屏上永远不会消失。然后再用补写办法,补叙往事:“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这说明上面的一切都发生在楼上的画屏中。最后作者提出了一个问题:“相见以后是很快就离别了呢,还是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作者却不再作任何说明。填词也如绘画,绘画不能把整个纸面全部画满,什么都画尽,而应该留下适当的空白,笔尽而意不尽。填词也要留有空白,留有让读者想象的余地。
回忆至此,一笔顿住,将时间拉回到眼前,“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回忆的风帆驶过之后,词人不得不面对现实。关山迢递,春草连天,远望佳人,无由再见。词人心想:只有今夜天上的一轮明月照着他乡作客的我,也照着远隔千里的她,我们只有共同向明月倾诉相思,让我们通过明月交流心曲吧!“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南朝宋谢庄《月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词人此时的心境也许与此相似。谢逸著《溪堂词》。毛子晋云:“溪堂小令,皆轻倩可人。”《词苑丛谈》称其词“标致隽永。”此词亦颇近之。
此词写完之后,凡是住到这个房问的人,都反复吟咏这首词,并纷纷向驿卒索要笔墨纸张将其抄写下来。驿卒觉得很麻烦,便偷偷用白粉将此词涂抹掉,这才制止了人们的抄写。可见,这首词在当时是多么受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