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一起便描绘了一幅凄凉衰败的落梅景象,透露出作者浓重的感伤,奠定了全诗凄怆忧愤的基调。“一片能教一断肠,可堪平砌更堆墙。”每一片飘零的梅花都使诗人触目愁肠,更哪堪那残破凋零的花瓣竟如雪片一般纷落,铺满了台阶又堆上了墙头。这两句诗与李后主《清平乐》词中的名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所描写的意境极为相似,同样生动地表现了诗人惜花复伤春的情感。正是眼前这凄清的自然景象唤起了诗人对社会、人生的丰富联想。
颔联承上,用工整的对仗、形象的比喻进一步刻画落梅:“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去赴湘。”两句诗不仅生动描绘出落梅在风刀霜剑摧残下枯萎凋零、四散飘坠的凄惨情景,而且高度概括了历史上无数“迁客”、“骚人”颠沛流离的不幸遭遇。“迁客来过岭”,用“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的韩愈的典故;“骚人去赴湘”,指柳宗元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永州(今湖南零陵)一事。然而,这里的“迁客”、“骚人”又不仅指韩、柳,而且泛指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包括屈原、李白、自居易、刘禹锡、陆游等人在内的一切仕途坎坷的有才有志之士,含蕴极为丰富。在手法上,诗人将典故融化在诗里,如水中着盐,不见痕迹,显示了他在这方面的深厚功力。同时,用“迁客”、“骚人”迁谪放逐的遭遇来比喻“落梅”,不仅表达了对梅花的深刻同情,而且是对“迁客”、“骚人”梅花般高洁品格的赞美。取譬十分贴切。
颈联继写落梅之结局:“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乱点莓苔”,写曾经是那么美好高洁的梅花如今却沉沦萎顿于泥土之中,寂寞凄凉地与莓苔之类为伍。“多莫数”,极尽梅花凋残之形容,表现出诗人对其不幸命运的无限叹惋。但接下去却将笔锋一转,写梅花飘摇零落而不失其高洁,香气经久不灭。这两句与陆游《咏梅》中“零落如尘碾作泥,犹有香如故”异衄同工,赞美的显然不只是梅花,更是指那些虽身遭挫折而不改初衷、不易志节的“迁客”、“骚人”,运笔委婉,寄托遥深。
以上三联反复烘托渲染落梅景象,尾联在此基础上抒发议论,点明正意,是全篇的画龙点睛之笔。通常诗人在描写落梅之后多抒发自己的伤感,这里却别具会心地责备东风说:“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表面上谴责东风不解怜香惜玉,却偏偏掌握了对众花生杀予夺的大权,忌妒梅花的孤高,任意摧残它,实则将暗讽的笔触巧妙而曲折地指向了历史上和现实中一切嫉贤妒能、打击人才的当权者。同时寄托了自己仕途不遇的感慨以及对当前这个弃毁贤才的时代的不满。笔力奇横,言近旨远,讽喻之意、不平之气,溢于言表。
这首咏梅诗通篇不着一梅字,却不仅刻画出梅花的品格和遭遇,而且处处透露出诗人的自我感情,是咏物诗的上乘之作。然而运笔却又是那么委婉,写梅又似写人,其旨在有意无意之间,表明诗人十分善于将悲愁感兴巧妙地融汇在诗歌形象之中,故能将咏物与抒怀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此诗从咏梅这一常见题材中发掘出不平常的诗意,新颖自然,不落俗套,启人深思。从哀感缠绵中透露出来的那股抑塞不平之气,正是广大文士愤慨不平心声的集中表露,无怪当权者视为“讪谤”,一再加害于他,而这便是此诗的旨趣所在。
北宋的散文小品中,最著名的当属周敦颐的《爱莲说》。该文以莲喻人,赞扬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人格。稍后黄庭坚的《书幽芳亭记》,堪称与《爱莲说》相比肩的精美小品。但由于前者被选入中学教材,广为人知;而黄庭坚本人以诗名世,他的散文创作被掩盖了。
黄庭坚是北宋著名的诗人、书法家,“苏门四学士”之首。黄庭坚诗、书、文均有极高造诣,与苏轼并称“苏黄”。他的一生风波跌宕,饱受磨难。在北宋党争中,他属旧党,屡遭贬谪。但无论处于何种艰难的境地,他都以气节自励。此文就是他高尚品德的流露。他以自己的实际行为,达到了“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的至高境界。
中国古代历来有“芳草美人”的传统。这是典型的类比手法:以自然界的某种动植物来类比人的品行。周敦颐建立起了莲与君子之间的牢固类比关系,黄庭坚此文则建立起兰与君子之间的牢固类比关系。
黄庭坚一开始就连用三个类比:国士、国色、国香,将兰抬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楚之逐臣”是指屈原。屈原在《离骚》里种兰、佩兰、赋兰:“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以兰来象征自己美好的品德。黄庭坚指出兰与君子十分类似:“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君子就像兰花,从不吹嘘自己,也不因无人赏识而愁闷;在遭受外界残酷的摧残后,也不改变自己的本性。这两句话的精警,可与“出淤泥而不染”相比肩。
为什么黄庭坚要特意点出这两点呢?因为在这两种环境中,最能见出君子的品格。在第一种环境下,君子尚未成名,无人赏识,要耐得住寂寞;在第二种环境下,虽屡遭打击,而不改其操守。“遁世无闷”句,语出《易经》。《乾卦》《文言》:“初九日: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孔疏》:“遁世无闷者,谓遁避世,虽逢无道,心无所闷。不见是而无闷者,言举世皆非,虽不见善而心亦无闷。上云遁世无闷,心处僻陋,不见是而无闷,此因见世俗行恶,是亦无闷,故再起无闷之文。”《易·大过》《象传》:“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孔疏》:“明君子衰难之时,卓尔独立,不有畏惧。遁乎世而无忧,欲有遁难之心,其操不改。凡人则不能然,惟君子独能如此。”可见,只有君子才能在这两种环境中卓然挺立。“含章”句,亦出自《易经》。《易经》第六三章云:“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章,即文采,也就是美德。含章,即藏善,韬光养晦,保养美德。贞,正。含章可贞:蕴含美德,心地守正。时,时机。成,居功。君子应耐心等待最佳时机再行动。含蕴秀美,品德坚贞;如为天子做事,不要居功,则有善终。黄庭坚在这里又一次赞扬君子立身处世的特点:一是含蓄,不张扬,不刻意追求。就像兰花,平时与其他花草混处,香味不明显。二是把握时机。君子一旦有机会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就会尽心尽力地报效国家民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如兰花,一阵清风吹过,香气芬芳,远近皆知。
接下来,作者特意比较了兰与蕙的不同,指出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兰与蕙的栽培环境相同,但两者有花之多少与香味远近不同。“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花少,则含蓄,不张扬;香味远,则有真才实学,内蕴丰富。作者还指出,“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椒,一种香味浓烈的常见草本植物,此处指庸碌之辈。士大夫虽然品德修养不如君子,但较之庸碌常人,又已远甚。可叹的是,椒居然被当世之人称为“国香”。“当门”,指当权者。当权者昏庸,不能辨别蕙与椒,更无法赏识那含蓄的、清幽的兰了。所以,那些品节高尚的“山林之士”,纷纷远离当局,“往而不返”了。在这里,作者寄予了深沉的世道感叹。
黄庭坚对兰的推崇,是在北宋推崇君子气节的大环境下提出来的。周敦颐《爱莲说》就说:“莲,花之君子者也。”黄庭坚也说:“兰似君子。”此文写于他贬居戎州之时。戎州有山名兰山,上有野生兰花。他将之移植于院中,建一小亭,名为“幽芳亭”。在北宋党争中,黄庭坚属苏轼党,屡遭新党打击。但是,他并无怨恨詈骂之词。苏轼称赞他:“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阔疏者,亦莫得而友也。”(《答黄鲁直书》)评价高得不能再高了。黄庭坚将居处先后命名为“任运堂”、“槁木庵”,表现了他随缘任运的人生态度。他为人“内刚外和”,有如兰花,含蓄,不张扬,内蕴深厚,讲求气节。他的诗也反复吟咏了兰花的高洁品质,如《以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为韵寄李子先》、《丙寅十四首效韦苏州》、《次韵答和甫卢泉水三首》、《答李康文》、《和答刘中叟殿院》、《寄晁元中十首》、《寄傅君倚同年》、《次韵答黄与迪》等诗。他还亲手书写了唐韩伯庸的《幽兰赋》,流传至今,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行书佳作。
黄庭坚学识广博,善用典故。他提倡广泛学习古代优秀文学作品,厚积薄发,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点铁成金”、“脱胎换骨”。在这篇短文中,黄庭坚随手引用《易经》、《离骚》,展示了他深厚的学养。
这首诗表现了苏轼初得赦免诏书时的欣喜之情,抒发了风烛残年、万念俱冷的深沉感慨。
首联写一阵雷雨之后的黄昏时刻,作者独自登高,凭栏远望。古人常以雷霆之怒,霹雳之威喻皇帝的威怒,这里既是写实景,也是以霹雳收威暗喻哲宗去世,徽宗继位,朝政更新。“暮雨”的“暮”,也是含义双关,暗示以前朝政的昏暗;“开”,表现了他对徽宗的幻想,以为朝政从此清明,徽宗刚继位,想清除朝廷的党争,似乎将大有作为,苏轼当时还不可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也说:“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四句几乎可作“霹雳”句的注脚,表现了同样的幻想。对句刻画了诗人凭倚栏槛遥望的神态。出句抒发的是欣喜之情,对句的“独”字则表现出孤寂之感,为尾联作好了铺垫。
颔联写登高所见,既是写眼前实景,又是象征时局。这是全诗最好的一联。夏天雨后多出现虹霓,是眼前实景;但作者不以彩虹入诗,而以暗淡的雌霓入诗,这是有寓意的。元符三年(1100年)五月苏轼得到诏书时,迫害元祐党人的二惇(章惇、安惇)、二蔡(蔡京、蔡卞),已受到台谏的排击,“雌霓云端下”正象征了政敌的失势。雄风喻帝王之风,与“庶人之雌风”相对,语出宋玉《风赋》。儋耳四周皆海,雄风来自海上,这既是写海风之快意,又是暗喻内移诏命的降临。
颈联记双喜临门。一是野老之喜,苏轼初到儋州,遇上连年灾害,元符三年(1100年)喜获丰收。苏轼与海南人民休戚与共,野老的喜事就是他的喜事。二是诗人之喜。苏轼谪居海南,无时不盼望北归。就在这年的正月七日,他还感慨说:“三策已应思贾让,孤忠犹未赦虞翻。”(《庚辰岁人日作》)贾让是汉哀帝时人,曾上治河三策,其中上策是引黄河北入海。苏轼在元祐年间也多次提出类似的主张,不被采纳。元符二年(1099年)黄河再次决堤北流,他的主张得到了应验。虞翻是三国时吴人,因得罪孙权,被长期流放交州。苏轼此时总算“赦虞翻”,赦书已到,逐下即将北归,他的心里十分高兴。
尾联写以后的打算,说年事已高,只要能吃饱饭,有栖身之地,就再无奢求了。杜甫《病后过王倚饮赠歌》有“但使残年饱吃饭”语,上句即用其意。《庄子·秋水》载坎井之蛙语:“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坎井之乐,此亦至矣!”庄子是讥井蛙的浅薄,但后人却以“专一丘之欢,擅一壑之美”表现“轻天下,细万物”的隐逸思想(陆云《逸民赋序》)。苏轼的用法与此相同。他晚年思想很矛盾,由于政治上一再遭受打击,经常发出“心似已灰之木”(《自题金山画像》)一类的感慨。但其思想深处仍是“报国心犹在”(《望湖亭》),“少壮欲及物,老闲余此心。”(《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诗的末句虽略赚消沉,但全诗的基调清雄慷慨,颇具浩然之气。
此词以简炼概括的语言,塑造了一个鲜活的思妇形象,抒写了闺中少妇思念远征丈夫的情思。词的上片起三句写了思妇的两组动作。概括了思妇一天一夜的辛勤劳作,这样一个勤劳、贤慧的思妇的形象便惋然眼前了。可词人没有把笔触停留刻画思妇如何不惮辛苦、日夜劳作这一浅层,接下去两句即进而向着思妇的精神世界作深入的开掘,写她一边捣衣一边忐忑不安地思忖着,后两句是点睛之笔。该词既有民歌情味,又以清婉见长,给人印象颇深。
上片起三句写了思妇的两组动作。“锦字”用典。《晋书·列女传》载前秦时,窦滔被流放到边疆地区,其妻苏蕙思念不已,遂织锦为回文旋图诗相寄赠。诗图共八百四十字,文辞凄惋,宛转循环皆可以读。“鸳机”是织机的美称。李商隐《即日》诗云:“几家缘锦字,含泪坐鸳机”,白天光线充足,故思妇忙着织锦,及至黄昏,不能作此细活了,乃收拾下机。然而夜晚自有月光可以利用,思妇还舍不得休息,于是又将大石板擦拭干净,连夜捣衣,准备捎给戍边的良人。只此“收锦”、“下机”、“拂砧”、“捣衣”一连串动作,便概括了思妇一天一夜的辛勤劳作,而这辛勤劳作,又无不是为了征夫,这样一个勤劳、贤慧的思妇的形象便惋然眼前了。
可词人没有把笔触停留刻画思妇如何不惮辛苦、日夜劳作这一浅层,接下去两句即进而向着思妇的精神世界作深入的开掘,写她一边捣衣一边忐忑不安地思忖着“马士少年今健否!”“过瓜时见雁南归”七字,是点睛之笔。此句中用了《左传·庄公八年》里的一个典故:是年齐襄公派将军连称、管至父去戍守葵丘,当时正值瓜熟,襄公便许诺明年瓜熟之时派人去替换他们。谁知一年期满,襄公却自食其言,不准他们回来。用此典说明这一类言而无信、随意延长戍卒役期的行径尚继续,故尔思妇还得日织锦字,夜捣寒衣,征夫仍须防秋于塞上,捱冬于边头。论其艺术手法上的高明之处,则前四句皆是直笔,至此收尾处使一折笔,便有含毫不尽之妙。
这首诗写登楼所见的壮景。诗人用画家的眼睛观察景物,用画笔写诗,意境更加开阔,景物别出情趣,是画,而又情出自然。四句诗都有“楼”字,而“满楼云一色”,就成了“楼”外之“楼”了,既将诗意点透,也添加了平淡诗风中的浓味。全诗句句紧扣主题,丝毫不显重复,俨若一首题画诗,堪称宋诗中的佳作。
“巴山楼之东,秦岭楼之北。”两句写望云楼的位置及登楼头所见之景。此二句既说明此楼位置在巴山之西、秦岭之南,并交代了此楼之高与位置极佳,才能上楼望见极高峻的巴山、秦岭,也看到崇山峻岭间云彩朵朵绕山飘荡,景象壮丽无比。诗中虽未写云,但云尽在不言中,让人们去体会罢了。
“楼上卷帘时,满楼云一色。”句则由远及近,写楼中近景。望月楼如李白《夜宿山寺》所咏“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绕楼云彩飞入楼中,危楼隐入云彩之中,景色奇丽无比。这两句“楼云一色”的奇观,写出了万里晴空、浩茫云海的佳景,自然使人神清目爽,有“荡胸生层云”之感慨。
此诗最大的表现手法则是运用了一放一收的手法。头两句放开,由近及远,拉开距离,使境界骤然开阔,烘托出望云楼周围的自然环境;后两句收拢,由远及近,拉近距离,近到楼上、楼中、楼云天浑然一体的景色。
其次,是诗中有画的技法。诗人运用了典型的绘画技法,将望云楼的地理位置——楼之东是巴山、楼之北是秦岭全部画出,气象尽收眼底,境界开阔,气势不凡。卷帘这一动作,将楼的独特之景“满楼云一色”全部勾画了出来。
最后是平淡自然的诗风。唐宋后不少诗人和诗论家崇尚平淡的诗风。平淡代表了诗的一种风格,文同的这首诗就属平淡之列。“巴山楼之东,秦岭楼之北”,用平淡的语言介绍了望云楼所处位置。而诗的结尾时更用平淡语“满楼云一色”,振起全篇,使诗境一下子焕发出光彩,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这是在卷起楼上帘子的刹那间的情况,诗人敏捷地捕捉并描绘它,将诗意点透,添加了平淡诗风中的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