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结构
第一段,写小丘的基本情况。“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两句,介绍发现小丘的时间及小丘的方位。“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句后的第一段内容,写小丘的景物。钴鉧潭的形势主体是水,小丘的形势主体则是石。作者仅用“生竹树”三字概括其一般景物,而把重点放在写山石的奇特上。着重描写石的“奇”,主要运用了拟人的手法。“突怒偃蹇”,不仅写出了石的形状,更写出了石的神态;“负土而出”的“出”字,又写出了石的动作;“争为奇状者”的“争”字突出了山石不甘心被埋在泥土中、顽强地抗争逆境的品格:不甘心被埋在泥土中,也可看作是作者自身品格的写照。石的奇状既多到殆不可数,作者无法写尽,于是举出其中的两组作为代表,“其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一句,既是对偶又运用比拟的方法,形象地将一堆堆静止的无生命的石头描绘成了一群群虎虎有生气的牛马和猛兽,生动细致,联想奇妙,下笔传神,可谓“词出意表,而刻画无上”。
第二段,写小丘的遭遇和小丘带给自己的享受。小丘美好奇特却被主人抛弃,作者自然萌生购买的念头。“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明写的是小丘的遭遇,实际上暗含着作者自身的遭遇;作者被贬到永州,怀才不遇,同样是被遗弃,和小丘的命运非常相似。“价止四百”进一步印证了小丘售价之低廉,同时也暗含着作者被无辜贬低的愤慨。得到小丘后,“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这番去除务尽的行动,是对自然界秽草恶木的憎恶,又传达出作者对社会邪恶势力的深恶痛绝,声东击西,指桑骂槐而已。“立”、“露”、“显”三个动词,准确地表现了作者除去秽草恶木的成果,暗含作者锄奸扶良、改革朝政的主张和理想。“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可见新生的小丘恢复了它天然幽美的风姿,主要写外部景致,把静物寓于动态之中。“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这一段排比句写作者的感受,其所描绘的境界同文章开头有明显不同:开头写被弃山石的姿态,抒发了作者愤世疾时的愤慨;此时写在整修后的小丘上所感受到的暂时的怡适和宁静,既显示了小丘的价值,也表现作者为自己在不满一旬的时间里得到两处奇异的地方,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最后一段,作者直抒胸臆。作者感叹同样一个小丘,在繁华之地被争相购买,在穷乡僻壤遭人鄙视。被弃置的小丘“农夫过而陋之”,却被作者和他的朋友赏识从而彻底地改变了命运;如此前写小丘之胜,后写弃掷之感,高兴之余顿处凄清,转折之中独见幽怜,名为小丘,实为作者。“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一句表明了小丘遭人鄙视的原因;“果有遭”一是说小丘被“我”喜而得之,是它有了好的际遇,得到了赏识,二是说自己的遭遇同小丘一样;正如宋人洪迈所说:“士之处世,遇与不遇,其亦如是哉!”,刘海峰认为“前写小丘之胜,后写弃掷之感,转折独见幽冷”,也是这个意思。“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最后说明写此文的目的,字面上是祝贺小丘得到赏识,真正的用意是为自己被贬谪的不公平待遇而气恼和忧伤,通过“贺兹丘之遭”来发泄胸中的积郁。
文学价值
永州山水,在柳宗元之前,并不为世人所知。但是这些偏居荒芜的山水景致,在柳宗元的笔下,却表现出别具洞天的审美特征,极富艺术生命力。正如清人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中所说:“柳州记山水,状人物,论文章,无不形容尽致;其自命为‘牢笼百态’,固宜。”柳宗元时而大笔挥洒,描摹永州山水的高旷之美,使寂寥冷落的永州山水给人以气势磅礴之感。
《钴鉧潭西小丘记》不是客观描摹自然风景,而是蕴藏着作者深厚的思想感情。他慨叹这样美好的风景被遗弃在僻远的荒野中无人赏识,受人轻蔑,正是借以倾吐自己的抱负和才能被埋没、遭打击的不平之鸣。正如他在《愚溪诗序》中所说,他是以心与笔“漱涤万物,牢笼百态”。像《钴鉧潭西小丘记》中所写的景物“清泠之状与目谋,瀴瀴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这山水便不仅仅是一种视觉、听觉的客观对象,而是投射了作者心境的活生生的亲切的自然。所以,他笔下的山水,都具有他所向往的高洁、幽静、清雅的情趣,也有他诗中孤寂、凄清、幽怨的格调。在同病相怜的情况下,能够努力发掘、欣赏这遗弃的美好风景的只有柳宗元,而能够安慰孤苦受辱的柳宗元的也就是这些山水了。
《永州八记》对自然美的描绘,贵在精雕细刻出一种幽深之美。八记描写的大都是眼前小景,如小丘、小石潭、小石涧、小石城山等,柳宗元总是以小见大,犹如沙里淘金,提炼出一副副价值连城的艺术精品。如《小石潭记》对小石潭周围环境的描写,“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创造出一种空无人迹的山野清幽之美。又如《石渠记》对小石渠之水流经之处细腻的刻画,在长不过十许步的小水渠上,一处处幽丽的小景,美不胜收。越过石渠是昌蒲掩映、苔藓环绕的石泓,又折而西行,旁陷岩石之下是幅员不足百尺、鱼儿穿梭的清深的小水潭,又向北曲行,则全都是诡石、怪木、奇卉、美竹。
作者眼前的这些小景,幽深宜人,展示出永州山水的特有风姿。柳宗元曾经说:“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他的意思就是说虽然因永贞革新遭挫,但他未改本色,于是借山水之题,发胸中之气,洗涤天地间万物,囊括大自然的百态,在用笔赞赏山水美的同时,把自己和山水融化在一起,借以寻求人生真谛,聊以自慰。因而,柳宗元在《永州八记》中刻画永州山水的形象美、色彩美和动态美,不是纯客观地描摹自然,而是以山水自喻,赋予永州山水以血肉灵魂,把永州山水性格化了。可以说,永州山水之美就是柳宗元人格美的艺术写照,可谓情景交融。
陈子昂诗多以思理深邃、质朴劲健见长,此诗却以情景交融、韵味悠长见胜,在陈诗中别具一格,值得重视,由此也可见陈子昂艺术才能的多面性。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首联诗人从“故乡”落笔,以“日暮”相承,为全诗定下了抒写“日暮乡关何处是”(崔颢《黄鹤楼》)的伤感情调。首句中的“杳无际”,联系着回头望的动作,虽用赋体,却出于深情。次句以“孤征”承“日暮”,日暮时还在赶路,本已够凄苦的了,何况又是独自一人,更是倍觉凄凉。以下各联层层剥进,用淡笔写出极浓的乡愁。
第三句承第一句,第四句承第二句,把异乡孤征的感觉写得更具体。三句中的“旧国”,即首句中的“故乡”。故乡看不到了,眼前所见河流、平原无不是陌生的景象,因而行之若迷。四句中的“边城”,意为边远之城。乐乡县在先秦时属楚,对中原说来是边远之地。“道路”即二句中的“孤征”之路,暮霭之中终于来到了乐乡城内。
接着,诗人又放眼四围,以“烟断”、“木平”写夜色的浓重,极为逼真。烟非自断,而是被夜色遮断;木非真平,而是被夜色荡平。尤其是一个“平”字,用得出神入化。萧梁时钟嵘论诗,有所谓“自然英旨”的说法(见《诗品序》)。“平”字用得既巧密又浑成,可以说是深得自然英旨的诗家妙笔。颈联这两句的精彩处还在于,在写景的同时,又将诗人的乡愁剥进了一层。“野戍荒烟”与“深山古木”,原是孤征道路上的一点可怜的安慰,这时就要全部被夜色所吞没,不用说,随着夜的降临,诗人的乡情也愈来愈浓重了。
写完以上六句,诗人还一直没有明白说出自己的感情。但当他面对寂寥夜幕时,隐忍已久的感情再也无法控制。一个抒情性的设问句“如何此时恨”,便在感情波涛的推掀下,从满溢着的心湖中自然地汩汩流出。诗人觉得,最使他动情的,无过于深山密林中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猿鸣的“噭噭”声了。诗人自问自答,将荡开的笔墨收拢,泻情入景,以景写情,写出了情景交融的末一句。入暮以后渐入静境,啼声必然清亮而凄婉,这就使诗意更为深长悠远,抒发了无尽的乡思之愁。
从全诗艺术形象来看,前面六句诉诸视觉,最后这一句则诉诸听觉,在画面之外复又响起声音,从而使质朴的形象蕴有无穷的意味。前面说到,这首诗情韵悠长,正是表现在这寓情于景、以声音作结的末一句中。需要顺便指出的是,末一句诗出于南朝沈约的《石塘濑听猿》诗,字面全同,而所写情景各异。由于陈子昂用人若己,妙过前人,因而这一诗句得以广为流传,沈约的原诗反倒少为人知了。
纵观全诗结构,是以时间为线索串连起来的。第二句的“日暮”,是时间的开始;中间“烟断”“木平”的描写,说明夜色渐浓;至末句,直接拈出“夜”字结束全诗。通篇又可以分成写景与抒情两个部分,前六句写景,末两句抒情。诗人根据抒情的需要取景入诗,又在写景的基础上进行抒情,所以彼此衔接,自然密合。再次,第七句插入一个设问句式,使诗作结构获得了开合动荡之美,严谨之中又有流动变化之趣。最后,以答句作结,粗粗看来,只是近承上一问句,再加推敲,又可发现,句中的“噭噭”“猿鸣”远应前一句的“深山古木”,“夜”字关合篇首“日暮”,“夜猿鸣”的意境又与篇首的日暮乡情遥相呼应。句句沟通,字字关联,严而不死,活而不乱。
综上可见,此诗笔法细腻,结构完整,由于采用寓情于景的手法,又有含而不露的特点。这些,与笔法粗犷并与直抒见长的《登幽州台歌》比较起来,自然是大相径庭的。但也由此使读者能够比较全面地窥见诗人丰富的个性与多方面的艺术才能。
史达祖工于描摹景物,以咏物词见长。这首咏春雨的《绮罗香》构思巧妙,摹写生动,情致深婉,也是他的咏物佳作之一。
南宋后期,词坛上的咏物词,存在两种不同的写作倾向。一种是:并不对所咏之物进行细致、逼真的描摩,有时甚至根本不对“物”的形貌加以刻画,而是竭力写出所咏之物的“品格”,借物的“品格”来表现作者的人格、精神。比如姜夔的《卜算子》:“月上海云沉,鸥去吴波迥,行过西泠有一枝,竹暗人家静”。此词系咏梅花,但对梅的色香、形貌,词人全然没有着笔,而是以明月、海鸥、竹等高洁之物作为背景,侧面衬托西泠的一棵梅树,暗示此梅之“孤”与“洁”,从而表达出作者的性情人格。这种遗去形貌、专取品格的写作倾向,虽有助于深化作品的意蕴,但由于其艺术表现的中心是物的品格,而非具体的形貌,因此难以给读者具体、鲜明、生动的感受。王国维说读这类作品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人间词话》)道着了这类作品的弱点。
咏物词写作的另一种倾向,重物象形貌的刻画,在力求形似的同时兼求神似。通过对所咏之物细腻、准确的描绘,努力造成一种逼真、生动的画面,并由此传达作者的情感。史达祖此词即是如此。
上片一下笔,词人就创设了一种烟雨迷离昏沉的境界。濛濛春雨,带来寒意,使性喜温暖的花儿受到摧残,凄迷的雾气笼罩柳树,天空昏沉黯淡,一片暮色,仿佛是春雨偷偷促使而成。“做冷欺花”,给人以触觉上的感受;“将烟困柳”,给人以视觉上的感受;“偷催春暮”,更是巧妙地调动了人们的听觉器官,使人如闻春雨那沙沙的步履声。起笔三句,不同凡响,摄住了春雨之魂,使纸面上的绵绵春雨,变成可感可触、可见可闻的对象。
接下来的“尽日”两句,进一步描写春雨的特有面貌。上句是说春雨极细极密,一片迷糊,满布空间,着重刻画的是春雨的静态;下句说春雨忽起忽止,下下停停,总下个没完,重点表现的是雨的动态。动静结合,使春雨形象更为鲜明、具体地呈现读者面前。同时,又用一“愁”字,点染气氛,奠定了全词的感情基调。
以上五句,作者紧扣春雨特征加以摹写已到尽态极妍的地步。进一步刻画,已难措笔,所以作者笔锋一转,写了燕子、蝴蝶的行动。春雨沾湿蝶翅,影响它展翅飞行,故云蝶惊。春雨润湿泥土,便于燕子衔泥筑巢,故云燕喜。迷漾灰黯的春雨图经紫燕素蝶点缀,色彩有所改观,呈现一种凄丽的境界。燕、蝶的作用不仅侧面衬托春雨,扩大了词境,而且,蝶惊燕喜的气氛还反衬出作者寂寞黯然的心境。
“最妨它”两句,写春雨对自己约会的影响。“佳约风流”,指男女约会。钿车,以金为饰的华丽车子。杜陵,在长安附近,汉宣帝陵墓所在地,附近多富贵人家,这里借指与情人约会之地。春雨连绵,道路泥泞,心爱之人所乘之钿车受阻,约会之事也就成为泡影了。
这两句因咏物而融入闺情。“佳约”的一方,或是作者自己。雨妨佳约,钿车难至,怀人不见,愁情可知。这两句,遥应前面“愁”字。作者融一片愁情于雨景之中,借春雨冥迷暗淡之境现作者怀人不见之情,情景两者融洽无间,堪称绝妙。
下片,作者继续把咏雨和抒情结合一起。上片重在描写春雨而兼寓愁绪,下片则主要抒发怀人之情而仍关合雨意。
前三句写天色渐晚,潮随雨涨,江水汹涌,作者站在江边,极目远望,但见烟波迷茫,渺无边际,官方所设之渡口(官渡)隐没于烟雨之中,难以寻觅。“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化用唐朝韦应物七绝名作《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两句诗而自成意境。韦诗通过雨天潮急,野渡无人,小舟自横的景色描写,表现出一种悠然自得的闲情逸趣。史词则承“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两句,更进一步、更深一层表现了他的愁绪:陆路不通,则觅水道,官渡亦不见,则其愁转浓,可以想见。写来曲折细致、笔法多变。官渡既不见,映入眼中的,只是远处隐隐约约的几座山峰。 “和泪谢娘眉妩”一句,妙笔突起。谢娘本是唐时歌妓,这里借指作者所思念的女子。眉妩,指女子眉毛妩媚。此句写物拟人,含蕴极深。其一,生动地写出了烟雨迷漾之中的山峰形态;其二,将远山比作谢娘(自己之情人),可见作者因“雨妨佳约”,心头情丝缭绕,排遣不去。其三,写谢娘含泪,又是作者悬想对方因思念自己而伤心落泪,这种由“对面入笔”的写法,更翻进一层显示出作者相思之深切。这与李商隐“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的诗句及杜甫“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的诗句写法机杼略同而层折更多、更深,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佳句。
春雨绵绵,怀人不见,伤如之何?“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两句承上进一步写词人之愁。春雨磁润,新绿遍生,花儿却受到摧残,脱离枝叶,带着愁意,随着流水飘向远处。言下之意,春雨隔人,除了相思,别无他法。犹如春雨摧残下的花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带将愁去”。无可奈何之情,溢于言表。其愁思之深长,读来真有“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感。
最后两句以回想从前之事作结,依然不离雨景。“记当日门掩梨花”,化用李重元《忆王孙》词:“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剪灯深夜语”,则脱胎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对”诗句。两句回忆往事:也是这样的春日,雨打梨花,院门深闭,自己和心爱的女子欢聚一起,剪着灯花促膝夜语。史词两句的意境,却是作者已经经历过的,是回忆的产物。作者化用前人诗词,灵活通脱,不仅不离咏雨及思人的本旨,而且还借此更为真切地反映了自己的心情。李商隐之诗本系悬想,是想象将来欢聚,而史达祖却用以忆昔,伤叹欢聚长叙已成往事,眼前他只是孤身一人,怅对沉沉大江,绵绵春雨。经过如此组合化用,形成新的境界,和全词所要传达的情绪契合无间,浑然一体。这样用事,达到古人所谓“浑化无迹”的地步。
综观全词,构思措辞都很工巧,没有一字说出“雨”字,却句句不离春雨。同时,全词发抒愁情,写得婉转层折,情致深厚。张炎认为此词好在; “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这是有一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