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阕“我又南行矣!”一声惊叹感喟语劈首揭出,便现突兀倔傲之势,然而,这并非故作姿态,实在是积郁不平的迸发,所以才含蕴丰厚、情意挚深,足可振起通体,为下面开出无限天地,直注终句。“笑今年、鸾飘凤泊,情怀何似”,是写一己的生活遭际。龚自珍去年春天方于苏州结缡,新妇系外祖父段玉裁之女孙段美贞,现在她留居龚父丽正徽州官舍,南北离居; “笑”,笑我为了微末功名奔波风尘,不惜割舍新婚后的旖旎柔情没有什么价值。如今落第返归,情怀自能想知。“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又是换一种说法。杜甫《宾至》:“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词中反其意用之,谓即使文章佳绝,为天下知闻,也不过空谈而已,于苍生国计没有切实补益。 “文章”,因为功名不就,故无法推行,方有上面流露出来的叹息。以下再进而申足此意:“似春水,干卿何事?”朝廷自有定策成计,所行止岂于彼一介书生相干,又岂肯听汝哓哓,这实在是冷峻之极的反语。
以上叙事抒怀,尽吐一腔垒块。后自‘‘暮雨忽来”到“去如水”四句则转笔写景,紧扣眼前见闻。骤然间暮雨急倾,鸿雁已惊飞,杏杳无踪,环顾天地呼啸、关山莽莽苍苍,一派秋声入耳动心,似乎也在催人归去,“去如水”,莫再迟回疑虑。句中的“客”当系自指,就南返行径所言,暗暗透出此次京都之行的失望。
下阕推想未来人生情景,表露胸中夙愿与壮志。“华年心事从头理”,经过屡次落第不遇的现实教训,懂得社会人生的艰难坎坷,就不再是那么单纯幼稚、仅凭一腔热情行事处世了,需要从新认识,估价早先的“心绪”。 “也何聊,看潮走马,广陵吴市”,汉·枚乘《七发》有广陵观潮的描写,认为功用是“澡概胸中,洒练五脏,澹澉手足,颒濯发齿;榆弃恬怠,输泻滇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曹植《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又《史记》载伍子胥吹箫乞食于吴市,以上藉旧典表明将不再继续皓首穷经、寻章雕句的腐儒岁月,而是冶游狂侠,浪迹江湖,这正属“心绪从头理”后的结果,因之接着叙说:“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韩愈《送董邵南游河北序》:“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还拟延揽结交天下人才,共谋经国大业,而不只幻想依赖一二当权者了。
以上壮怀豪情足可以惊动人心,便觉秋去春来,荣枯递代,天下事无逾此理者,不必拘拘于一时成败。结拍“木叶怨,罢论起”,借现事以归束全篇。
这首词因落第出京触引,叙事咏怀,纵横倾泻,直觉—派沉郁悲慨之气勃然纸上,而柔情侠骨交注笔端,咳唾珠玉随处生发,正属定庵的一贯格调。
这是一首语言极其雅致、意境极其苍茫凄美、绘景抒情都极好的词作。
词之开篇,“蘅皋向晚舣轻航”两句为我们描述了一位匆匆的行客,在傍晚时分,停船靠岸,准备“卸”下“云帆”,在船上住宿。这两句简单交代了时间、地点以及事由。接着词便进入了景物的描写:“当暮天、霁色如晴昼,驿练静、皎月飞光”,寥寥数语便描绘出一幅美丽幽静、让人沉醉的夜景图,在清朗的夜色中,皎洁月光的照射下,平静的驿水宛如一条白色的绸带,散发着明亮的光彩,月光水色上下辉映,潋滟无际。词人轻舟独泊,置身于如此空阔的境界中,定会感到自身的极其渺小,这种漂泊无依的孤独感也不由得使人茫然、伤感。所以词人所描绘的意境虽是优美的,而词人所透露出的情感却让人凄然。
“那堪听、远村羌管,引离人断肠”,这时,远方村庄飘来阵阵的羌笛声。羌笛之声乃凄切之声,所传达的也是一种凄切之情。夜深人静,远方传来凄切的羌笛声,而词人又置身于一片茫茫苍苍的空阔之中,耳所闻、目所睹都使人生出凄清、悲凉之感,更何况是如柳永这样常年漂泊、饱受离别之苦的人。所以,他说这笛声“那堪听”,他是受不了这样凄切的笛声的,可偏偏却是声声入耳,更“引”得他这个“离人”“断肠”。“那堪”二字使离人面对此情此景所引发的凄苦之意更深一层的表达了出来。
“此际浪萍风梗,度岁茫茫”,词人在这样的茫茫空际中陷入了“断肠”的悲伤中,他感到此刻的自己就如同随水漂流的浮萍或凭风吹扬的草木,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明天又是什么样子,没有办法主宰自己,没有办法改变现状,未来、前途、希望都是渺茫的,既不可知,也不可为,更无法去期待,“度岁茫茫”四字写尽了美好年华在迷茫中消逝的痛苦。以柳永之性格、际遇,他所引发的凄凉之感,所产生的迷茫之情,较之常人更为浓重,更加难以摆脱。
所有眼前面对的一切,都是令人伤感的,所以词的换头仅以“堪伤”二字,直抒其怀,既是对上片感伤情感脉络的顺承,又引起了下片感伤具体内涵的进一步表述,其短促的音节,非常适于表达词人无奈的心痛。“朝欢暮散,被多情、赋与凄凉。别来最苦,襟袖依约,尚有余香”,“朝欢暮散”是曾经的享乐生活,“凄凉”是如今的现状,“多情”是痛苦的根源,正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所以“别来最苦”。因“多情”而伤离别,因离别而有痛苦,层转层深,层深层叙,情感表述真切、强烈。仿佛“依约”间,词人嗅到了“襟袖”中尚存的伊人的丝丝“余香”,这其实是因思念而产生的幻觉,由此也可看出词人思念之深切。
下片后半部分词人转换角度从对方着想。“算得伊、鸳衾凤枕,夜永争不思量”,由自己对“伊”的“思量”推想到“伊”对己的“思量”,由自己的侧夜难眠联想到“伊”的孤枕不眠,心痛、感伤,其体贴温存,感人至深。接下来词人又把笔墨宕开,有推想转到回忆:“牵情处”,“惟有临岐”,“一句难忘”。词人舍其他不言,专择取分别时的一个镜头,就要远行,他们之间定有许多话想说,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又无法说尽,终于只化作临分别时的那句叮咛。这个情景,这句叮咛,已深深刻印在词人的心中。词的结尾宛如一个特写的定格,有着强调、放大情感的效果,凄楚动人,令人黯然神伤。
《乐府余论》云:“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论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群流。”柳永这首词“曲折委婉”,二言、三言、四言、五言、六言,长短不一的句式使音节流转顿挫,极易于抒发曲折委婉之情,且有一唱三叹的效果,极为动听;这首词又“具浑论之气”,词中之景象阔大,水天一色,意境既优美凄恻又悠远苍茫;这首词还“高处足冠群流”,写景有全景亦有细节,写情有感想、幻想、推想和回想,极其铺陈,而且相思之情隐然结合了身世漂泊、志意追寻与落空的感慨,情感抒发十分丰满。但在语言上,这首词却不用俚语,颇具高雅清扬的气度。总之,这首《彩云归》堪称柳永慢词长调中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