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基本用赋体,直接抒情,写的是要“留春”。上片首句慨叹人生短促而忧患良多,使人联想到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唯其如此,有志之士,更应互相勉励,互相鼓舞,及时地进德修业。这就是“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的意思。《 史记·刺客列传》: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这里无非表现作者与杨子掞是那么志同道合,声气相应。接下去是虚写,让意境更开阔、更深远。“胸中云梦”,其实就是胸中块垒,是一肚子牢骚、抑塞之气,这是一层意思。但又说“云梦”也不过象“蒂芥”,显得怀抱宽广,心情旷达,把一些不如意的事,看成小事一桩,这又是一层意思。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写到: 子虚夸楚有 “云梦”,方九百里,有山有水……但乌有先生却夸齐国“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 ”词中用这个典,是既承认自己胸中有“云梦”这样大的忧愤,又表示可以把它们看成“细故” (贾谊《鹏鸟赋》: “细故蒂芥,何足以疑! ” ),视如等闲。这当然有矛盾。因此前结两句就提到哲理高度来认识: “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这是用《庄子》上的话:“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化为诗的语言就是说: 楚越虽为两国,存在矛盾,但就“同”的角度看,也就没有什么大了不起。肝胆同属一体,关系密切,但就“异”的角度看,也有矛盾和斗争( “风波”即不平,指矛盾、分歧)。这是一种哲理,一种思想方法,但实际上是一种聊以自慰的话。“肝胆有风波”不正暗指世上的风波险,行路难吗?
下片正面强调“成事在天” 而“谋事在人”,含有不汲汲于求取功名,而应当及时地充实自己之意。“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是一种比较超脱的态度,也是另一种生活道路。作者似乎有意于此,但随即以“又恐”两字捩转。在“出世”还是“入世”的思想矛盾中,他还是取后者,因此说恐怕“青春背我堂堂去”(唐薛能句。“堂堂”即公然地),一事无成人渐老啊! 后结二句:“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点出本篇主旨。说秉烛夜游,就是要及时努力(曹丕《与吴质书》: “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 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唯有这样才能留驻春天,不让美好的春光很快地过去。本篇虽用赋体,讲哲理,但不离形象思维,兼用象征比喻,因此毫无枯燥沉闷之感,相反颇觉真气洋溢,沁人心脾。
张惠言是“常州词派” 的创始人。他推尊词体,与风骚诗赋同列;强调比兴寄托,主张“意内言外”;他以治经方法说词,“义有幽隐,并为指发”,“缒幽凿险,求义理之所安”……而他的《茗柯词》正是他词学理论的认真实践。《茗柯词》虽仅四十六首,但质量都较高,其基本主题是“感士不遇”,那种对于“春”天的憧憬、希冀和追求,以及“求之不得”的痛苦、怅恨和怨诽之情。这正是封建社会里广大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知识分子的共同感情。而在艺术表现上则正如陈廷焯所说 “既沉郁,又疏快”。在《白雨斋词话》中特别强调“沉郁”,指出“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 (卷一)我们把这一段话去对照、鉴赏张惠言的词,包括他的代表作《水调歌头》五首,是会有所启发的。
文章讲述了巢谷一生中的三件事情,一是改应进士考试为应武举;二是完成朋友的托付;三是不远万里看望苏轼兄弟。这几件事情都表现了巢谷为人的卓异之处,表明巢谷是一个急难之时可以托付的义士。然后文章引用高恭事赵襄子的历史典故来说明巢谷对于朋友的古道热肠,不因时势而变迁的豪侠性格。作者通过对巢谷这个人的描写也从侧面对于那些趋炎附势、落井下石者进行了批判。文章叙述生动感人,不用粉妆玉琢,自然平实,而于简洁文字中蕴含了厚重的知音友情。
从结构上看,这篇传记可分为四段:
第一段:弃文学武。首句依一般传记惯例,写被传者姓名、字、父名,籍贯、职业等。“眉山农家”四字不可忽视,“眉山”,指出传主巢谷与作者是同乡。“农家”指巢谷出身微寒,并非官宦人家或豪门贵族,尽管如此,作者愿为之立传,在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实属不易。下面写巢谷曾经被举进士,到过京师。“见举武艺者,心好之”,这是他一生的转折点:弃文学武。这段以“业成而不中第”作结。“业成”指习武之业有所成就,理当“中第”,但“不中第”,隐含科举之弊。
第二段,金石之交,缓急可托。先写巢谷漫游西方边疆,结交当地秀杰为好友。接写巢谷与韩存宝二人结为“金石之交”。下面用具体事例加以说明:存宝得罪,自料必死,托后事于巢谷,谷许诺,重义如山。末句作者自言认识巢谷,并且知道他的“志节”,显示了文章的真实性,进而用“缓急可托”四字总结了巢谷重义的品德。
第三段,万里步行,以行其志。可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写“予之在朝”做高官时,巢谷不曾来见一面。只短短一句话,就把巢谷不愿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人品表现了出来。第二部分写苏氏兄弟被贬谪后,巢谷“欲徒步访”,在道义上给以慰安、支持和力量。作者几乎用了整段的篇幅来详写巢谷不远万里,不辞辛苦,矢志不渝的大义大勇,与第一部分鲜明对比,在对比中显示出巢谷的义气和品德来。第二部分,先写苏氏兄弟被贬后,“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这与平日不相闻,处于逆境时却坚决来访的巢谷形成鲜明的对比,文章多次用“对比法”,都很巧妙。接写“闻者皆笑其狂”。“闻者”指眉山县得知巢谷万里访苏氏的人们,他们都耻笑巢谷发了疯,十分狂妄,这说明他们与巢谷思想境界相差甚远,他们是无法理解巢谷的志节和行为的,他们与巢谷形成鲜明对比,而且从反面衬托出了巢谷的志节非凡。这里运用了“反衬”的手法:相见之前,巢谷梅州修书,予惊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为下段引出古人“高恭”作了埋伏,这是伏笔。接着写“循州相见”,“握手相泣”,感情激动,场面感人。后写巢谷“将复见子瞻于海南”,中途病死于新州。时年七十三岁。元丰六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巢谷曾来拜访,馆于雪堂,并教苏轼之子迨、过二人读书,所以这里用“将复见”。巢谷虽然半道病死,但其义气、志节永存,苏辙“哭之失声”,读者也深受感动。
第四段,借古喻今。用“昔”字引出先秦时代赵襄王“晋阳之难”的故事。赵襄王被围困于晋阳,断绝粮草,“易子而食,群臣皆懈,惟高恭不失人臣之礼”,解围之后,“行赏群臣,以恭为先”。作者引用此典,是为了说明“谷于朋友之义,实无愧于高恭者”。这里借古喻今,正于上段“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相照应,上文采用的伏笔,正在这里揭示、显现。从另一角度看,这里引古人高恭以比巢谷,从正面衬托出巢谷之“义”。最后用“惜其不遇襄子”发抒感叹,巢谷如遇襄子,必得首功之奖;而自己虽知巢谷之贤,但处在贬谪的逆境中,无权“以发之”,只能提笔写出这篇传记,颂扬巢谷的志节,将来有机会时交给巢谷在泾原军中的儿子,从而交代了写作这篇文的缘由,表现出作者对巢谷志节的崇敬和无力报答的惋惜。
从写作方法上看,首先是选材典型,紧扣主题。巢谷一生的事迹很多,作者只选择了三件事情:一、弃文学武;二、与韩存宝结为金石之交而且缓急可托;三、写苏氏兄弟处于逆境,士武夫及生平亲友都不再来往的时候,巢谷却徒步万里相访,结果死于途中。选取这三件有代表性的材料,足以表示巢谷一生重义笃志的人品。其次,作者在处理这三件典型材料时,不是平均使用笔墨,而是有详有略,详略得当。巢谷青少年时弃文学武,与众不同,作者叙述简约概括。第二件事描述稍详,第三件事是重点,详细描述,重点突出。而在描述这一重点部分时,也不一切都详,而能作到详中有略。譬如写苏氏兄弟青云直上时,巢谷不曾一见,作者只用了一句话,十分简略;当作者写到“予兄弟”处于逆境,巢谷万里步行而相访时,则不惜笔墨,不厌其详。这样写法给人一种疏密相间,详略得当的美感。再次,文章还采用了伏笔、照应,引用、对比、衬托等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