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见到檀道济故垒,回想檀道济被枉杀一事,顿生感慨,故首两句即以“万里长城坏,荒营野草秋”伤之,对檀道济的无罪被杀这一深悲极痛之事一掬同情之泪。然虽伤之,亦含赞颂景仰檀道济之意,此从将檀道济比喻为巍巍万里长城可见。这两句既是写景,又是抒发其沉痛情感。次句“荒营野草秋”,以眼前荒凉萧条之景寄托其悲凉沉痛之思。由于诗人心头别有一层现实的凄楚哀感在,因此一登旧垒,便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数百年前遭冤被害者的愤怒的抗议声立即在耳际回响。这种历史与现实在心头的交感共鸣,不是说明诗人的历史意识特别强烈,而是说明诗人需要借助历史来抨击现实,抒发积愤,悼念友人。诗人的友人王叔文是中唐的政治家。在唐顺宗支持下,他主持永贞革新,兴利除弊,曾使“人情大悦”。后来不幸被宪宗“赐死”。诗人认为这也是自坏长城。三,四两句化用民谣入诗。据作者自注: “史云:当时人歌曰‘可怜《白符鸠》,枉杀檀江州。‘”檀道济的被杀,尽管宋文帝给他罗列了一大堆罪状,但历史是公正的,人民的同情在遭冤者一边。这首民谣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诗的言外之意是说,对于王叔文的无罪被“枉杀”,历史也会作出公正的判别,人民的同情也在王叔文一边。借古人的酒杯,浇心中的块垒,而又妙在不肯说破,遂使全诗意蕴深厚,寄慨无穷。
这是一首宦游怀乡诗,风格平夷妥帖,语言谐婉自然,情致悱恻动人。
首句写景,从官舍的室外空间环境起笔,用侧面描写手法表现秋风秋雨的萧瑟凄凉,暗扣诗题“雨夜”。“萧萧”二字使人宛然听到凌厉的秋风掀动薄薄帘幕、摇撼森森翠竹的飒飒之声,冰凉的秋雨敲打窗棂、洒落竹叶的沙沙之音。一个“深”既表明时节逢秋,凉意袭人;又突出写院落之幽深寂寥,暗示了诗人怀乡情愫之深沉。“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心雕龙·明诗》),如此“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自然景象,尤其使客居他乡的人黯然伤神。此句以景传情,为下句写人物怀乡的心理、行为埋设了伏笔。
次句紧承上句,画面转向室内,写客居者独处幽居生活的茕茕孑立、郁郁寡欢之状。“客怀孤寂”是直抒胸臆,这种“孤寂”感在那样的雨夜昏室的肃杀凄怆的环境中更是无法逃避。总不能就这样如同槁木一般在昏黄的灯下枯坐着吧!如何消遣这无边的孤独和寂寞呢?也许,战胜这种情感孤寂的唯一的方式是诗歌。于是,他自吟自唱,同自己的心灵对话。“伴灯吟”,然而没有知音来赏,惟有荧荧一盏孤灯相对。这种自守寒窗、形影相吊的处境,怎一个愁字了得!读到此处,或许你可以依稀看到诗人眼角的斑斑泪痕了。
第三句转折一笔,再次写景,主要从听觉角度写,以声来衬静。长夜漫漫,孤吟独唱得久了,倦了,累了,腻烦了,正当恹恹欲睡之时,他越来越清晰地听到了“雨打空阶”的声音,这凉凉的秋雨,一点点,一滴滴,不知疲倦地溅落在自己的耳畔。这可是异乡永夜的断肠销魂的音乐!“夜雨”“空阶”“孤灯”“幽舍”这些意象是中国古代别离诗中最常见的意象。如六朝诗人何逊《临行与故游夜别》中的“夜雨滴空阶,吹灯暗离室”,又如温庭筠《更漏子》中的“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都格外使人伤悲。此诗不避庸常,择取这些习见的意象,营造出一个凄美的氛围。“空”字极耐把玩,一则表明夜深人寂,院子杳无人迹;二则表明内心深处因身不在家园而起的莫名的恐慌;那台阶其实也并非空,风吹雨打,满地是“憔悴损”的竹枝竹叶,而诗人偏偏言“空”,主要是为了强调客居者远离故乡的种种理想失落、人生幻灭之感。“无端”两字用得神妙,无端是“没来由,没道理”的意思,“雨打空阶”本是自然情形,而诗人偏偏见怪;这虽无理,但有趣。秋雨不懂抚慰诗人的怀乡之痛,兀自淅淅沥沥,不绝于耳,岂不更令人忧愁郁闷! 结句铿锵悦耳,浑厚苍凉。“滴破思乡万里心”,又由自然环境转移到人的心境。诗人善于打通客观景象、物象与主观情绪、心态这二者之间的关节,给读者以极大的想象填充的空间。那冷冷秋雨,怎的就如此的不近人情,不解人意,仿佛硬生生地要在本就支离破碎的心上再錾下几道印痕!这一夜,雨的搅扰,使他辗转无眠。“滴破”化自唐代诗人孟郊的《秋雨》(其二)“冷露滴破梦”,将“客怀”的内涵具体化。“万里”与“一夜”呼应,“万里”之遥与“一夜”之瞬构成强烈的时空对比,强烈地突出了诗人乡思之切:这一夜之间他仿佛是插上翅膀,飞越了万水千山,梦回了朝思暮想的家乡。“破”字下得沉重有力,极化了诗人思乡的痛苦与酸楚。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二《乖崖集提要》中说张咏的诗“特其光明伟俊,发于自然,故真情流露,无雕章琢句之态”。这首绝句取象平易,用字浅近,情意真切,善于转化前人诗句而剪裁出清新、幽深的意境,给人以隽永的回味。
此词题作“佳人”,叙写的对象是一美貌女子。
《玉女摇仙佩·佳人》这首词开篇即凌空飞来一句“飞琼伴侣,偶别珠官,未返神仙行缀”,凝神细思,原来是以“飞琼伴侣”喻指这位女子。仙女许飞琼曾为西王母“鼓震灵之簧”(《汉武内传》),作为她的女伴,这个女子自然也非同凡响了。更何况她是“偶别”仙宫,来到人间,再没有回到仙界去。如果说第一韵写了这位女子的超凡,下面的一韵则写了她的脱俗:随随便便地装束,寻寻常常地言语,便清丽过人,美艳超群。其超脱凡俗处,真不可以常人之心思之也。
人们常喜欢用名花喻美女,“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温庭筠《浣溪沙》其三),“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韦庄《女冠子》其二),“腰如纫柳脸如莲“(顾夐《荷叶杯》其七)……但柳永这首词“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几句,真是大畏唐突,尤见温存,又可悟翻旧为新之法。在词人的眼中,“奇葩艳卉”也不过是或红得浓重、或白得浅淡而已,哪里赶得上她如此多情,占尽了人间所有的美艳娶质。词句明白如话却凭空出奇,突破了自古以名花喻美人的俗意。
从叙写的情事看,这首词的女主人公很可能是一位风尘女子,但词人将她写得那样脱俗,那样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正体现了柳永创作思想中闪光的一面,那就是把妓女当作人,把妓女当作倾诉衷情的对象。这种思想,在词的下阕得到了更为集中的体现。
从内容方面说,下阕主要写“我”与“佳人”的恩爱深情。就写法而言,下阕多有小的开合,又时而宕开一层,写情一步深似一步。
过片由“须信”领起,写良宵美景,不忍“把光阴轻弃”,一韵中三句间形成小的开合。接下来又宕开一层,写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有盛年相依相伴,故以“且恁相偎依”一句收住了这一层意思。既而笔致又深一层,点出了佳人所看重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我”的“多才多艺”。最后又有枕下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一个“断不”,语气决绝,以之收煞全词,产生了一种荡气回肠的效果。
柳永在这首词中提出了一种进步的爱情观,即“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模式。作为一种新兴的、有进步色彩的社会意识,这种爱情模式冲破了封建的门第观念,冲破了传统的“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婚姻制度,对后世阐生了很大的影响。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官调》和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所表现出的“从今至古,自是佳人,合配才子”的主题思想,就是对这种爱情观的进一步阐发。而柳永的首倡之功,则是不可磨灭的。至于词中“愿奶奶……”这样的俚俗之语,历代评者多毁疵之,但就全词来看,此乃小瑕,不足以掩大瑜也。
清人沈谦认为将美女比作鲜花,已是陈腐老套,俗而又俗了。比喻的生命在新在活,在于出人寻常意想之外。“翻旧为新”,其实突出的还是一个“活”字。太白“云”、“花”并举,且反过来说,活了。屯田则推倒了说:若是以花来比此女,会惹人嗤笑,其实花也无法与她相比,她占尽人间之美,在她面前,“深红浅白”的花免不了也相形见绌了。词的上片只是写美人之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她从仙女的舞队中走了出来,仿佛是来领略人世间的好天良夜,“皓月清风”。下阕则突出“我”的多才多艺,佳人合该配才子,写得深情款款,温存不尽。词以鸳梦好合作结,但梦只是梦,故于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中,亦含无尽的怅惘。后世词论家针对“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数句,以为其“轻薄”,甚至是“秽亵”。其实这里虽写得略嫌刻露,然下阕以“须信”领起,完全是想象之词,况且柳词往往是由歌女们被之以管弦,故不刻意避俗。倘金圣叹评此词,想来非但不会指责,甚或以为是自然而然,文势之趋也。更甚或以为病诟者冬烘,头巾气太重亦未可知。全篇体现出柳词善于铺叙,流利婉转的词风,纡徐取势,迷离缥缈,令人含味不尽。最是“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数句,写出了人物的个性特征,举重若轻,笔墨简约,词家匠意文心,正须从此等细微处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