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贬谪黄州过春风岭时,见梅花开于草棘间,感而赋诗。十四年后,流落惠州,又见松花亭下荆棘里盛开梅花,对梅花的冷艳幽独心领神会,无限感慨。诗首四句忆旧见新。忆旧乃缘见新而起。以下“长条”四句写惠州荔支浦、扰榔园的梅花,为松风亭下的梅花作铺垫。以下“松风”四句写松风亭的两株玉蕊梅花。末四句由作者创造的幻境中回到现实。此诗意象优美,语言清新,感情浓至,想象飞越。
“春风岭上”四句,从“昔年梅花”说起,引到后来的流放生活。苏轼自注说:“余昔赴黄州,春风岭上见梅花,作两绝。明年正月,往岐亭道上赋诗云:‘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他所称两绝句,指元丰三年(1080)正月赴黄州贬所,路过麻城县春风岭时所作《梅花二首》。诗中说:“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又说:“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说落梅随水远道相送。第二年正月往岐亭,想起春风岭上的梅花,又写了七律一首,有“去年”、“细雨”之句。这些在黄州谪迁生活中的往事,此时因面对松风亭下盛开的梅花而涌上心来。
“岂知”句极沉痛,诗人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却再次流落,再次见到这个贬谪生活中的旧侣——梅花,而且是在“蛮风蜑雨”的边荒之地,比起黄州,每况愈下,令他生愁。“蛮风蜑雨”四字,形象地概括了岭南风土之异。
以下转入流落中再次相见的梅花。“长条”四句,在写松风亭下梅花之前,先以荔支浦、桄榔园中所见作为陪衬。那些半落的长条,独秀的卧树,虽非盛开,但已深深地触拨着诗人的心灵,他为它们的“幽光”、“冷艳”而心醉。“留夜色”极写花的光彩照人,“排冬温”极写花的冰雪姿质。“冬温”是岭南季节的特点,着“直恐”二字,表现了诗人对花的关注,这几句是说:在这温暖的南国,你该不会过于冰冷,不合时宜吧!诗人选择了“荔支浦”、“桄榔园”,给全诗的描写笼上一层浓郁的地方色彩。
“松风亭下”四句是题目的正面文字。那些荔支浦上半落的长条,桄榔园中独秀的卧树,已经唤起诗人的深情,松风亭下“玉雪为骨冰为魂”的盛开的两株梅花,又引起诗人的兴致。清晨,他来到松风亭下,发现荆棘丛中盛开的梅花在初升的太阳光下明洁如玉,他完全陶醉了,诗中描写了一个梦幻般的优美境界:他眼前已经看不见梅花,他仿佛觉得那是在月明之夜,一个缟衣素裳的海南仙子,乘着娇云,冉冉地降落到诗人书窗外的阶前,轻移莲步,来叩诗人寂寞深闭的房门。这里的实际内容只不过是说盛开的花枝在召唤诗人,使他不能不破门而出,但他却用“缟衣叩门”这一优美联想进一步加以比拟,在染上了浓郁的主观色彩的艺术氛围中,不言情而情韵无限,充满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从诗歌咏物的角度看,诗人在这里没有致力于梅花形貌的具体描绘,而是采取遗貌取神、虚处着笔的手法,抓住审美对象的独特风貌和个性,着力于侧面的烘托和渲染,达到一种优美动人的艺术境界。这首诗可以与黄庭坚咏水仙花的名作来作一比较。黄庭坚诗的头四句是:“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盈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诗人由“水仙”二字引起联想,用凌波微步的洛神来比拟花的风韵。这种比拟,不是外貌上的相似,而是着眼于两者之间在神采、性格上的相通,诗人描写的焦点是客观对象的神理。山谷的“凌波仙子”和苏轼的“海南仙云”在艺术构思上是完全一致的,但苏轼这里表现了更丰富的内容,更深邃的层次。
汪师韩《苏诗选评笺释》说:“秀色孤姿,涉笔如融风彩霭。集中梅花诗,有以清空入妙者,如《和秦太虚梅花》诗‘竹外一枝斜更好’是也;有以使事传神者,此诗‘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叩门’是也。”汪师韩所谓“使事”,是由于旧注解释苏轼这两句诗,认为他使用了《龙城录》中赵师雄的故事。据题为柳宗元著的《龙城录》中说:一个叫赵师雄的人游罗浮山,天寒日暮,他在似醒似醉间遇见一个淡妆素服、芳香袭人的美女,相与笑乐。醉寝懵然,但觉风寒相袭,东方已白。赵师雄起视,原来是在大梅花树下。这时“月落参横”,为之惆怅不已。经前人考订,《龙城录》的作者不是柳宗元而是王铚(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二,《朱子语类》卷一三八),有的又说是刘无言(《洪斋随笔》卷十),反正苏轼不可能使用这本书中的故事。于是又有人认为,不是苏轼用《龙城录》,而是《龙城录》的作者袭取苏轼此诗推衍为小说故事。其实以苏轼丰富的想象力,不依靠前人书本,也能写出这两句好诗来。
结尾“酒醒梦觉”四句,又从梦幻世界回到现实中来。他“绕树无言”,其思绪是深沉的。从诗的内在感情脉络看,这和前面“岂知流落复相见”句所隐含着的情思一脉相连。他如有所悟,但终于无言。这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说“勿叹息”,说“幸有”,是强作排遣口吻。在这朝日已升、残月未尽的南国清晓,诗人独把清樽,对此名花,尽情领取这短暂的欢愉。
本首诗意象优美,语言清新,感情浓至,想象飞越。每四句自成一个片段,一个层次,由春风岭上的昔年梅花,到荔支浦的半落长条、桄榔园的独秀卧树,逐步引出松风亭下玉雪般的两株梅花,而以“岂知流落复相见”句为全篇眼目。声情跌宕,妙造自然,是苏轼晚年得意之作。他采用同一韵脚,一口气写了《再用前韵》、《花落复次前韵》共三首七言歌行,前人称之为“韵险而语工,非大手笔不能到”(《遯斋闲览》)。
这首词写春闺幽怨。
上片头二句写女主人公在风吹月照下,倚屏发愁。“砌花”三句,既写花,又写人。“如啼恨脸”,形象秀丽,可爱堪怜。
下片“香烬”句,突出闺中凄凉,“可堪”句交待凄凉的原因是情人失约。“绣襦”句表现她无心妆扮。最后二句,将情绪引向遥远处,境界略开。结尾“涯”字,与“时”、“枝”、“仪”、“期”、“欹”相押,都是韵脚。“涯”,唐五代时两读,既在麻韵,又在支韵。《花间集》中,“涯”有与麻韵字相押的,如顾敻的《酒泉子》其六(《酒泉子·水碧风清》):“恨无涯,小屏斜,堪憎荡子不还家。”又《虞美人》其五(《虞美人·凭阑愁立双蛾细》):“玉郎还是不还家。教人魂梦逐杨花,绕天涯。”此首则与支韵字相押。
这首诗逐层深入,真挚动人地表达了人类至善至纯的天伦情感——母子之情。以小见大,托物抒情,一波三折,婉转深挚地表达了诗人对母亲的怀念之情,因而感人肺腑,能令读者掩卷长思。
诗人翻检旧物时,发现母亲三十年前为他缝制的一件粗绨面料的长袍还保存在箱柜里。一件旧衣居然保存了这么多年,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惜。由于年深月久,又曾穿著过,绨袍的领子和襟袖已经破旧,虽然如此,诗人并无将它抛弃之意,如今睹物思人,诗人还依稀感觉绨袍上残留着母亲的余温。“余温”二字,乍看起来不符合生活的真实,然而,母亲逝世后,诗人一直思深念切,如今,母亲缝制的这件绨袍自然更强烈地激起他对母亲的回忆,母亲生前的慈颜与厚爱,霎时间又浮现于脑海,诗人情热中肠,以至移情于物,产生“却余温”的错觉,却又是十分自然,合乎常情的。诗人有意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传达了情感的真实。
末两句诗,紧承上面而来,更将这种感情转进了一层。由于领襟已破,诗人将绨袍晾晒之后,自然想缝补一下,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忍轻易拆开旧衣,移换旧布料的位置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孟郊《游子吟》)当年,母亲曾将对儿子的爱倾注于针针线线之中,缝进了这件绨袍里。如今,这件旧衣上一针一线对儿子而言,都包含着母亲的爱心,为人子者怎能忍心拆断这爱的丝线呢?诗人的不忍拆移,正表明了对母亲的无比珍重和深情怀念。这首诗,以小见大,托物抒情,一波三折,婉转深挚地表达了诗人对母亲的怀念之情,因而感人肺腑,能令读者掩卷长思。
本词写一群天真烂漫的小歌女,其活泼姿态表现得十分生动有趣。词的上片三句似电影中三个画面。首句“争挽桐花两鬓垂”,点出她们的年龄和活泼。古代孩童不束发,两鬓下垂,可见是一些小小女孩儿。她们在树下争着闹着,将桐花摘下来,插到自己的鬓发上。次句“小妆弄影照清池”,写年龄虽幼小,已经很爱美了。她们插好花稍稍打扮后,纷纷跑到清池边,欣赏自己美丽的倩影。一个“弄”字,活现出装模作样、顾影自怜的可爱相。她们不仅爱美,还十分顽皮淘气。上结“出帘踏袜趁蜂儿”是多么有趣的一笔。她们为了追逐一只小小的蜜蜂儿,只打着袜脚,来不及穿鞋,就掀开帘子蹦跳出去了。以上写她们平时是爱美、爱玩的天真无邪小小孩子。上片没有写明她们的身份,但从下片可看到这是一群被送到坊曲(唐宋时的妓院)强使学艺的小女孩儿。
过片两句“跳脱添金双腕重,琵琶拨尽四弦悲”,写她们一本正经练艺时的情况:此时坊曲主人给她们戴上饰物。那用金子镶嵌的手镯带在两只手腕上感到沉重。这“重”字语义双关,既是手上沉重,也是心中沉重。琵琶弹尽一曲声调悲哀。“悲”字也是双关,既是曲调之悲,也是女孩儿们内心的悲伤。结句“岁寒谁肯剪春衣?”这轻轻一点,实是重重一笔,本词的主旨终于显示出来。岁暮了,春天来临,究竟有谁肯为这群女小孩儿添制春衣呢?意思是,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关心她们的生活。
本词为四十二字的小令,在美成的笔下,显得十分出色。写法上很有特点,一是全词多用对比:上片女孩儿们的活泼笑闹和下片受管束、内心悲凉形成对比。二是下片中“跳脱添金双腕重”,坊曲主人为她们外表打扮、装装门面,和结句实际上丝毫不关心她们生活冷暖形成对比。三是上片起句女孩们争着采桐花打扮自己,非常愉快和过片被动戴上手镯感到沉重不自在形成对比。通过种种对比,以层层加深的笔法以突出主旨。词的上片三句从不同角度大力渲染女孩们的活泼娇憨和自由欢乐。过片写出她们的沉重,接着又写出她们的悲哀,最后点出根本无人真心照顾她们。这样前面种种的可爱处更引起读者的爱怜。其三,下片的写法,特别符合《浣溪沙》这词调格律的要求。按《浣溪沙》作法,上下片各七字三句。分两句一组,一句一组。这一句一组是很重要的,要用力才能收住,本词的结句“夜寒谁肯剪春衣”,正是全词的重心所在。
这首诗是题写在湖阴先生家屋壁上的。诗前两句写他家的环境,洁净清幽,暗示主人生活情趣的高雅;后两句转到院外,写山水对湖阴先生的深情,暗用典故,把山水化成了具有生命感情的形象,山水主动与人相亲,正是表现人的高洁。全诗既赞美了主人朴实勤劳,又表达了诗人退休闲居的恬淡心境,从田园山水和与平民交往中领略到无穷的乐趣。
前两句是庭院之景,干净无苔是由于主人的“长扫”,“花木成畦”是由于主人的“自栽”,写景又写人。
后两句写自然环境之美,水“将绿绕”,山“送青来”,自然山水如此有情,也表现了主人爱好山水的情趣。描写景物亦以表现人,写景见人,人于景中,表现了客观景物的美,又写出了人的美,颇有一箭双雕的感觉。
其次运用映衬和拟人手法。如果说庭院的美是人工创造的美,那么环境的美是天然施设的美。两者互相映衬,组成了一幅内与外、人造与天然美结合的完美的境界。特别是后面一联,把山水拟人化,青山为主人送来秀丽的风光,居然闯门而入,把主人对自然景物的爱和自然景物对主人的爱融和一起,生动地表现了主人爱美的情趣,因而成了传诵的名句。
“一水”“两山”被转化为富于生命感情的亲切的形象,而为千古传诵。但后二句所以广泛传诵,主要还在于这样两点:
一、拟人和描写浑然一体,交融无间。“一水护田”加以“绕”字,正见得那小溪曲折生姿,环绕着绿油油的农田,这不恰像一位母亲双手护着小孩的情景吗?著一“护”字,“绕”的神情明确显示。至于“送青”之前冠以“排闼”二字,更是神来之笔。它既写出了山色不只是深翠欲滴,也不只是可掬,而竟似扑向庭院而来!这种描写给予读者的美感极为新鲜、生动。它还表明山的距离不远,就在杨家庭院的门前,所以似乎伸手可及。尤其动人的,是写出了山势若奔,仿佛刚从远方匆匆来到,兴奋而热烈。所有这些都把握住了景物的特征,而这种种描写,又都和充分的拟人化结合起来那情调、那笔致,完全像在表现“有朋自远方来”的情景:情急心切,竟顾不得敲门就闯进庭院送上礼物。二者融合无间,相映生色,既奇崛又自然,既经锤炼又无斧凿之痕,清新隽永,韵味深长。
二、这两句诗也与杨德逢的形象吻合。在前联里,已可看到一个人品高洁、富于生活情趣的湖阴先生。所居仅为“茅檐”,他不仅“扫”,而且“长扫”(即常扫),以至于“静无苔”;“花木成畦”,非赖他人,而是亲“手自栽”。可见他清静脱俗,朴实勤劳。这样一位高士,徜徉于山水之间,当然比别人更能欣赏到它们的美,更感到“一水”“两山”的亲近;诗人想象山水有情,和湖阴先生早已缔结了深厚的交谊。诗以“书湖阴先生壁”为题,处处关合,处处照应,由此也可见出诗人思致的绵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