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的前九句写病妇临终时对丈夫的嘱咐。首二句“妇病连年累岁,传呼丈人前一言”,从病妇方面落墨,单刀直入,直叙其事。病妇久病不愈,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她要把丈夫叫到床前,留下临终遗言了。“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病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已是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了。临终托言,已不堪悲,未语先泣,更见酸楚。这几句酿足气氛,先声夺人,读者已然可从那“翩翩”长调中,想见病妇内心之深痛了,可又想进一步了解她悄焉动容、魂牵梦萦的是什么。写到这里,诗人笔锋从诀别之凄惨场面,转入诀别之悲切言辞:“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寥寥五句,而慈母爱子之情,尽在其中。其中“累”字,并含有将入幽冥之自伤、拖累夫君之自歉,平平写来,凄然欲绝。“饥”字、“寒”字,虽指来日,而往日的饥寒,亦可以想见。而“行当”二字,更见得长期贫苦的生活,孤儿已是极为虚弱,倘再使其饥而且寒,他们也很快就会天折的啊!这一切,自然在病妇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创伤,永诀之时,便交织成忧虑与惊恐,发而为嘱托之辞了。两个“莫”字的紧承,语气之强烈、专注,直如命令;而在这迫切请求之下,又可看到那款款深情的脉脉流动。即将经受幽显隔绝、无缘重见之苦,也就愈加系念留在人间的幼男娇女,“思复念之”,唠叨再三,更将殷殷嘱望之情,溢于言表。一个人临终之时,什么都可放下,唯独自己的孩子,却委实难割难舍。这既是母爱深沉的表现,也是劳动妇女善良品质的自然流露,情真语真,字字皆泪,令人歔欷感叹不已。
病妇死后,家境如何?“乱曰”以下,从病妇丈夫方面落笔,先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幅饥寒交迫的悲惨画图:寒风凛冽,孤儿啼泣。父亲欲抱孩子上市觅食,却找不到长衣,唯有的短衣又是单的,难以御寒。只得关门堵窗,留儿在家,独自上市。“抱时无衣,襦复无里”句,就寒而言,直笔写穷,映衬前文。母亲生前无使饥寒的愿望,已经落空一半,而另一半也未必见妙。“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关门堵窗,或可挡风避寒,防止禽兽伤害孩子。母爱由言语泄出,诀别之辞何等切切;父爱则由行动导出,关切之情何等拳拳!着一“舍”字,父亲那欲离不忍,欲携不得,忧郁徘徊、悲伤绝望的动态心态,跃然纸上!“舍”也,实为不舍,实出无奈,下文因而逗出:“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与孤儿买饵。”父求人为儿买饵(糕饼之类),正是为了抽身回家伴儿,这又从侧面暗示了不“舍”。一般说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而父亲路遇亲友,竟呜咽不止,久坐不起,若非伤心至甚,安能如此!“对交涕泣,泪不可止”二句,同意反复,一唱三叹,将悲伤之情,更进一层。怜念子女、自伤孤孑、悼怀亡妻,诸多情结,尽在这一把辛酸泪中。
主妇一死,留下孱弱儿女一堆、债务一摊,对一个家庭来说,不啻是梁崩柱摧,不能不涕泪俱下,肝肠寸断。悲伤已极,却以“欲不伤悲”逼出“不能已”之本旨,一抑一扬,诗意翻跌,令人为之愁肠百结、纡曲难伸。“探怀中钱持授交”,为此段结束之句,由哭诉悲伤转为乞友买饵,一句之中连续三个动作,宛然可感父亲“怀中钱”那温热的气息,以及“持”的凝重、“授”的郑重。父亲道逢亲交,涕泪未尽,匆匆赶回家中,所见又是什么呢:“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父泣子啼,雪上加霜,触目惊心。此中之“啼”,缘于饥,缘于寒,更缘于思母。一个“索”字,将孤儿号啕四顾、牵衣顿足,急要母亲的神态宛然画出。“徘徊空舍中”句,既写出了父亲疾首蹙额、徒呼苍天的凄惶之态,也反映了室内饥寒交迫,家徒四壁之状。“空”者,空在无食无物,也空在无母无妻。儿啼屋空,由听觉而视觉,将悲剧气氛烘托得浓而又浓。末句突然一转,向苍天发出的绝望呼叫,戛然结束全文。此句意为孩子的命运将同妈妈相似,还是抛开这一切,别再提了!语极凄切。其实,“行复尔耳”之结局,父亲未喊出,读者已然可从诗中描写的场面中得出了。而“弃置勿复道”句,更是抚今思昔,百感丛集,“勿复道”,正是道而无用,言而愈悲之故。从“对交啼泣”,向亲友哭诉,到欲说还休,气结难言,令人产生更有深悲一万重之感受,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全诗至此,大幕急落,黯然收束。至于结局,前已有病妇托孤、父求买饵、孤儿索母这一幕幕经过充分酝酿的情节,后已有“行复尔耳”之悲号,答案尽在其中,无须作者再拉开帷布了。
这首诗通过托孤、买饵和索母等细节,描写了一个穷苦人家的悲惨遭遇。他们的语言行为、动态心态,皆如一出情节生动的短剧。全诗沉痛凄惋,真切动人,这正是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特色的突出表现。
这首咏荷词描写的初秋时节,黄昏月下的荷塘月色。上阕前两句总写荷塘的美妙意境,后两句工笔刻画荷花的迷人丰采,并以五个比喻,将花色、香、形、光、质感作了形象的描述。下阙自己的感受来烘托映衬,以梦中的凌波仙子巧妙地写出了荷花之“神”,使人们的欣赏感情在想象中得到升华,更留下了咀嚼回昧的余地。动静有致而形神兼具、层次分明而流转自如。
词的上片先写出了荷塘的总体风貌,“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秀樾”指稀疏的树影,“水花”则是指水中的荷花。清秀稀疏的树影环绕着十里横塘,入晚的荷芳幽静独立散发着芳香。此句在用杜甫《曲江对雨》诗中“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荷塘美景不禁让人留连不舍。
“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这句拉近了人们的视野,由远及近。写水中荷花,写花下荷叶。“胭脂雪”,苏有诗云“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意红白相杂之色。“沉水”即沉香,闺房熏用。“夜光”借指荷叶上滚动的水珠。荷花飘香,水珠着色,不由使人向往如这般皎洁秀美的姑娘。这为上片。
下片则立意颇新,拉开镜头。写水边群山,写荷上明月,山黛空蒙,月波流转,倒蘸波间,融成一个清幽朦胧的境界。“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蘸潇湘。”黄庭坚有《西江月》,曰:“远山横黛蘸秋波”似与此同情。不由使人觉之“山眉水目,顾盼含情”的女子袅袅出现。
“醉魂应逐凌波梦,分付西风此夜凉。”荷花又称为凌波仙子,语出曹植《洛神赋》,“灼若芙蓉出绿波,”“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故得名。面对荷花香艳,凉夜清风的美景,作者不由发慨叹,良宵美景君应赏,别负青春美少年。
这首赏荷词,词风清韵,如月下荷塘,清新雅舒,暗香袭人。赏荷而不仅见荷,天光云影,山容水态皆入眼帘,而处处都烘托出一种赏荷时的恬淡温馨的气氛。遣词造句中,精挑细拣,“秀、静、瘦、远 ”字字含情。有人谓“ 莲体实肥,不宜言瘦”,(王若虚《滹南诗话》)并尝易“腻”字,意虽同物,而词境界全无。
江淹曾不无深情地写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离别,成了大多数人的书写,灞桥的泪,长亭的柳,阳关的雪,凡可入诗者皆可寄托离别的伤与怨。这份感情,在通讯和交通都非常困难的古代,似乎只有求之于诗词,才可告慰。比如周邦彦这阕《定风波》。
词一开篇,词人以一句半带劝诫半带命令的口吻跟自己眼前的佳人说道:不要倚仗自己擅长歌唱,就小觑了这首歌,这首歌能有几个人知道呢?黛是古时女子画眉的青黑色的颜料,“黛眉”于是特指女子之眉。如晋左思《娇女诗》:“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唐温庭筠《春日》诗:“草色将林彩,相添入黛眉。”“敛黛眉”,即皱眉。在离别之际,词人想再听一遍歌,可佳人却唱不出,所以皱眉表示为难。或许词人看到对方为难,就不让唱了。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期望:等到将来再相逢时,趁着花香月色,再来唱这首歌吧。
过片交代时间慢慢流走。这里将更漏拟人化,以一个“恨”字来表达对时间的不满。金昌绪在《春怨》中写道:“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打黄莺与恨更漏,同一心理。黄莺和更漏,本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间感情,但在有心之人看来,却都沾染了人类的感情。再如杜牧的“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这里的蜡烛则能体会到离别人的悲伤,也跟着离人流泪。古人的这种创作手法看似无理,却能够让读者切实感到那种深情。
离别之际,难免要借酒以缓舒伤悲。因此,词人劝道“休诉金尊推玉臂”。同是劝酒,但因对象不同则有区别,这里可见出周邦彦的高妙技法。“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男人间的劝慰,虽悲恸却干脆。周邦彦面对的是一佳人,所以他用“玉臂”交代出对方身份。玉臂,特指女性的胳膊,如杜甫“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离别之际,就别说不胜酒力了,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明天就分别了,即使想再喝,又有谁来给你斟满呢?满腹无奈,都跟着这离别的酒,喝到了梦里。
陈郁曾评价周邦彦:“美成自号清真,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贵人、学士、市儇、妓女,皆知美成词为可爱。”“可爱”,用来评价这阕《定风波》非常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