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的开头到“烟景独觉苏门多”共八句,诗人以此来的行踪为线索,叙述路途所历,点出苏门山的地理位置,百门泉的景致之胜。诗一开始写太行山之高,突兀而来。又把它比为一只巨鳌,描述了太行山由东而西的突兀峰岭和由此而南的渐缓山势。诗人该处是直接借巨鳌以状山势的突兀高耸,给人一种涌动的感觉。但从山岭而下,山势越来越缓,比及苏门山,已是山之余脉,北负太行,南临平原了。诗人巧妙地点出了苏门山的地理位置,言下之意,与太行正脉相比,苏门山自然小多了。但山虽小而风景美。表面看去,诗人在平平地叙事,但中间插入“济源盘谷非不佳”一句,便从对比中突出了苏门山的美。
诗题虽然是“涌金亭”,但诗的重点是涌金亭下的百门泉和涌金亭周围的苏门山。该处,涌金亭只是一个视点。接下来,从“涌金亭下百泉水”到“云锦十里翻风荷”十句,从不同的侧面写百泉水。首先说明百门泉在涌金亭下,点题。下一句“海眼万古留山阿”,指出百门泉出于苏门山麓,顺手用了“万古”一个字眼,说明其久远,也就显出一种苍劲之气。“臂沸泺水源,裔沦晋溪波”两句写泉水从地下涌出之象,用了两个比喻:一个是源出今山东济南市西南的泺水,取其“水涌若轮”(《水经注》)的比喻;一个是源出今山西太原市西南悬瓮山的晋水,取其“奫沦”。以此写出了百泉涌动之速,回旋之疾。这是眼看到的,是视觉形象。“云雷涵鬼物,窟宅深蛟鼍”两句是写水波之声,也用了两个比喻,不同的是,前者用具体的实物,后者用莫须有的灵怪,是诗人的想像。无数的泉眼涌出的泉水,先分流、后汇合,石激浪涌,又在山谷之中,回声互撞,其声响恰似“飞湍瀑流争喧您,琳崖转石万壑雷”。诗人置身于云雷似的水声之中,感到奇妙无比,以为是水中的鬼怪,深渊中的蛟龙,发出的阵阵吟啸。这是耳听到的,是听觉形象。“水妃簸弄明月玑,地藏发泄天不诃”两句,写水花和水珠,也用比喻。诗人观赏着泉水奔流激起的奇妙的水花和飞溅起的透明的水珠,又联想到水中的女神把地下宝库中的明月珠簸弄出来了。如此想像是很奇特的,当然也只能用如此奇特的想像去描绘如此奇特的泉水。“平湖油油碧于酒,云锦十里翻风荷”两句扩展开来,写泉水汇集之处的水池和荷花。百门泉水汇集成一个大池,诗人称其为“平湖”,水平如镜,水深澄碧,比酒还要绿,还要清冽。池水中的荷花随风翻动,像十里云锦一样美丽。如此,由泉源、水声、水花、水珠、平湖、风荷,组合而成的百门泉景象,真是美不胜收,奇不可言。
从“我来适与风雨会”到“六龙忽蹉跎”,十六句,从各个角度写苏门山。写山却有周折,从“山行不得山”写起,这是因为诗人翻越太行来到苏门山时,正好赶上秋雨连绵,像木棉(兜罗就是木棉树)一样的白色的云雾把整个世界笼罩起来,整整三天诗人只好向着北方徒唤奈何。正因为遇到了这样的坏天气,不仅视线不开阔,而且也使人抑郁,所以一旦云霁天开,整个世界又突然以明朗的姿态出现在诗人眼前,那舒畅、愉悦真是难以言说,诗情顿然高涨起来:“今朝一扫众峰出,千鬟万髻高峩峩”,把苏门山从云遮雾罩中突现出来,那一座一座的山峰就像妇女头上高耸的鬟髻一样,千姿百态,任其欣赏。这是一种概括的描写。下面就进行细致刻画:首先是“空青断石壁,微茫散烟萝”,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其次是山上的树木,虽是十月天气,时序已入初冬,可生长在山南向阳坡上的树木还没有落叶,像翠绿的旌旗,与浮游的云团互相摩擦。再次是天空的云朵、山间的飞鸟、泉中的游鱼都竭尽变化、飞鸣、翔跃的姿态,好像懂得人意,在挽留诗人,实则是诗人与大自然融合为一,是“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是在“与造物者游”了。接下来写山中的神仙传说,是虚境实写,因为这种仙迹所在名胜之地差不多都有,是道教文化深入渗透的一种表现,而且非常古老,即使石头已经风化碎裂,其迹仍然存在。最后,用“仙人去不返、六龙忽蹉跎”结束山的描写。这里是包含着某种感慨的,是人事沧桑,家国兴亡,在诗人心灵上刻下的印痕的流露。
结末七句,抒发感慨。“江山如此不一醉,拊掌笑煞孙公和”两句过渡承上启下:江山是如此娇美,使人叹赏得如痴如醉。诗人顺手拈来,作为现成的应景典故,说他面对大好河山要痛饮一番了,不然就会贻笑大方之家了。但是诗人不能真的舒畅到一醉方休。其实这只是行文的一个波澜,是为诗意的转折铺垫。紧接着诗就转到对现实时局的感慨上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诗人立即想到了“长安城头乌尾讹,并州少年夜枕戈”的现实状况。该两句写出了时局不安定,战乱不止,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接着写了两句:“举杯为问谢安石,苍生今亦如卿何?”诗人用这一典故,是说在政局不稳、社会动荡的事态面前,即使才能如谢安,又能怎么样呢,连谢安都回天无力,那作为一个文士的作者自己也只好“元子乐矣君其歌”了。元好问引用这样一个典故,也说明了他在人蒙古后不仕的原因。金亡后诗人隐退田园,筑野史亭,以编金史自任。今天又游于百门泉,陶醉在云山林泉之中,与同游诸君吟诗作歌,自取其乐了。放浪山水间的行为,正隐含着对时局的不满之情。在看似旷达的言词间,寄寓着诗人对时局的深深关虑。
该诗奇气横溢。诗人驰骋想像,驱使神话,大胆夸张,从多方面描绘了奇水异景,创造了雄伟壮丽,美奂美仑的艺术境界。诗人在描绘山水时,把自己热烈的感情倾注其中,再加上长短不一的句式和色彩瑰丽的语言,十分强烈地体现出了诗人热情奔放的个性,开阔坦荡的襟怀,充溢着豪放迈往之气。
首四句写高山大海也会变化,人不论多么长寿,也会死。在亘古以来的时空中,一切都不是永恒不变的。五至八句言借酒销愁。九至十二句写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之愤懑。诗人认为当世没有平原君那样的贤主,只好买丝绣成平原君的像,洒酒祭奠他。最后四句言人生易老,既然不遇明主,索性及时行乐吧。一个普通的意思,在李贺的笔下,竟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诗题“浩歌”语本《楚辞·九歌·少司命》,即长歌、大声唱歌、纵情放歌之类。一般说来,写作这样的诗宜从叙事写景入手。但诗人不屑于蹈袭故常,偏从虚处落笔,一开始就把想象的世界展现在读者面前:“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幻象纷呈,雄奇诡谲,却又把沧海桑田的“意”婉曲而又鲜明地表达出来了。宋人刘辰翁评这首诗说:“从‘南风’一句便不可及,佚荡宛转,真侠少年之度。”(引自姚佺《昌谷集注解定本》)诗人用豪放的笔触,雄奇的景象,抒发自己凄伤的情怀,真是既“佚荡”,又“宛转”,字里行间充溢着一种惊世骇俗的英气,所谓“侠少年之度”,指的就是这种非凡的气度。
三、四两句,一写仙界,一写尘世。传说王母种的桃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生实”。彭祖和巫咸则是世间寿命最长的人。当王母的桃树开花千遍的时候,彭祖和巫咸也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两相比照,见出生命的短促。长寿的彭祖和巫咸尚且不能久留人世,何况寻常之辈。这里有两个对比:一是把仙人与凡人相比,一是把凡人中的长寿者与普通人相比。前者见于字面,后者意在言外。这样层层比照、烘托,“人生几何”的命意更加显豁。
五至八句写春游时的情景,用的是反衬手法。先着力烘托春游的盛况。“青毛”句写马。马的毛色青白相同,构成钱形花纹的名叫“连钱骢”,是为名贵之马。骑在这样的马上,饱览四周的景色,真是惬意极了。初春的杨柳笼含淡淡的烟霭。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柔美,那么逗人遐想。后来大家下马休憩,纵酒放歌,欢快之至。而当歌女手捧金杯前来殷勤劝酒的时候,诗人却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了。他想到春光易老,自己的青春年华也将逝如流水。“神血未凝身问谁”描述的正是这样一种意绪。
接着诗歌又由抑转扬,借古讽今,指摘时弊,抒发愤世嫉俗的情怀。“丁都护”或者像王琦所说,实有其人,并且是这次郊游宴乐的参与者(见《李长吉歌诗汇解》);或者当时有“丁都护嗜酒”的传说,诗人借以表达劝戒之意。“不须浪饮丁都护”,既是劝人,也是戒己,意思是不要因为自己怀才不遇就浪饮求醉,而应当面向现实,认识到世道沦落,英雄不受重用乃势所必然,不足为怪。诗人愈是这样自宽自慰,愤激之情就愈显得浓烈深沉。“世上”句中“无主”的“主”,影射人主,亦即当时的皇帝,以发泄对朝政的不满。“买丝”云云,与其说是敬慕和怀念平原君,毋宁说是抨击昏庸无道、埋没人才的当权者。表面写“爱”,实际写“恨”,恨自己没有机会施展才能和抱负,以致虚掷了黄金般的青春年华。
结束四句的内容与前面各个部分都有联系,具有一定的概括性。“玉蟾蜍”是古代的一种漏壶。铜壶滴漏,声音幽细,用“咽”字来表现它,十分准确。另外,诗人感时伤遇,悲抑万端,这种内在的思想感情也借助“咽”字曲曲传出,更是传神。“此处通过具体的形象,揭示了“红颜易老”的无情规律。末二句急转直下,表示要及时行乐。“羞见秋眉换新绿”有两层意思:一是不要辜负眼前这位侑酒歌女的深情厚意;二是不愿让自己的青春年华白白流逝。既然世上没有像平原君那样识才爱士的贤哲,就不必作建功立业的非非之想。面对歌女、美酒、宝马、娇春,就纵情开怀畅饮吧。一个年方二十的男儿,正值风华正茂之时,不能这般局促偃蹇。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是从愤世嫉俗的感情派生出来的,是对黑暗现实发出的悲愤控诉。
这首畅叙胸臆的诗篇,造语奇,造境也奇,使人感到耳目一新。诗人骑马踏青,面对大好的春光,本应产生舒适欢畅的感受。但偏偏就在此时,一种与外界景物格格不入的忧伤情绪像云雾般在心头冉冉升起。这种把欢乐和哀怨、明丽和幽冷等等矛盾着的因素糅合起来的现象,在李贺的诗歌里是屡见不鲜的,它使诗歌更具有神奇的魅力。此诗在结构上完全摆脱了由物起兴、以事牵情的程式。它先写“兴”,写由景物引起的神奇幻象。接着写春游,色彩秾艳,气韵沉酣,与前面的幻觉境界迥然不同,但又是产生那种幻觉的物质基础。诗人故意颠倒它们的先后次序,造成悲抑的气氛和起落的形势。
后面从“神血”句起都是抒发身世之悲的笔墨。它们与开头相适应,有力地表达了悲愤的情怀。全诗活而不乱,粘而不滞,行文的回环曲折与感情的起落变化相适应,迷离浑化,达到了艺术上完美的统一。
这首《度荆门望楚》洋溢着年轻的诗人对楚地风光的新鲜感受。
荆门,由于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著名的吴蜀彝陵之战就曾发生在这里,自古有“荆楚西门”、“荆门十二碚”之称,也是诗人出川,乘流而下的必经之地。这一带,水势湍急,山势险峻,郭景纯《江赋》说:“虎牙桀竖以屹卒,荆门阙竦而盘薄。圆渊九回以悬腾,湓流雷呴而电激。”由此可见荆门山景观之胜。
首联两句,是作者对自己行程的交代。诗首句“遥遥去巫峡”,“遥”远也,“遥遥”,远之又远。从梓州出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巫峡,巫峡居三峡之中,西起四川巫山县大宁河口,东抵湖北巴东县渡口,全长九十里。过官渡口,至秭国,即“楚子熊绎之始国,而屈原之多里也。”因此陈子昂诗中说:“望望下章台”,“望”,远看,“望望”,一再瞻看。诗人以两组叠字生动地表现他此时心情,巫峡已相去遥遥,家乡更远隔重山。初离故乡,乍入楚境,急切地要饱览楚国风光,因此望之又望。“下”,写出了长江水势,从李白诗句“千里江陵一日还”就不难理解“下”字的意义和力量。“章台”,《左传·昭公七年》:“楚子城章华之台。”楚之章华台在今湖北监利县西北离湖上,也是陈子昂必经之地。“章华台”表明已入楚境。
颔联分承一、二两句。“巴国山川尽”,度过荆门,生活了二十年的故乡巴蜀的奇山秀水此告别。这句不仅是对地理分界的一种说明,更是概写此行所历的巴蜀山川,包括雄奇险峻三峡在内,“尽”字中同样透露出与巴蜀山川告别的依依之情。“荆门烟雾开”,船未到荆门,远望两山对峙,但见烟雾缭绕,看不清前路;船过荆门,则烟消雾散,眼前豁然开朗,展现一片广阔的新天地。“开”字正传神地表达出“度荆门”后心胸豁然的那份舒展感和兴奋感。而这种豁然开朗的舒展感又和此前舟行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崖叠嶂,隐天蔽日”的险峻逼仄感正形成鲜明对照,“开”字的精切不移于此可见。
颈联两句,诗人更具体地状写楚境胜地。“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两句,对“烟雾开”三字,作具体形象的描绘。城邑分畛域于苍野,可见人烟稠密,城邑不孤;树木断苍郁于白云,足见远树连天,碧野无际。诗人极目纵览,楚天辽阔,气象开阔舒展。
尾联是对“度荆门望楚”全部感受的集中表现:“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古有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今有狂歌入楚之客,歌而过荆门。但“今日狂歌客”却显非昔日对现实不满的楚狂,而是对前途充满了美好憧憬的“狂歌”之“客”。“狂”字是对初次离乡“入楚”,走向人生广阔新天地的诗人欣喜欲“狂”的感情的集中揭示。诗写到这里,感情发展到高潮,诗也在“谁知入楚来”的逸兴飞扬、顾盼自得中结束。一结可谓淋漓尽致,神情飞越,颇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味道。用楚狂接舆歌凤典,单取其字面,且将“狂”“歌”“楚”三字巧妙地分置两句,表达与原典完全不同的感情。
此诗笔法细腻,结构完整,由于采用寓情于景的手法,又有含而不露的特点。由此读者可以比较全面地窥见诗人丰富的个性与多方面的艺术才能。
首联“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写携酒送别。唐诗中的离别总是弥漫着浓浓的酒香,这首诗更是如此,开篇未写送别先说沽酒:精美的玉瓶里盛着新买的香醇的美酒,送君数里,终于到达分别的地点。这两句好像平平叙述,实际上蕴含了对朋友深厚的情谊:瓶为“玉瓶”,酒为“美酒”,从容器的精致名贵和酒的香醇清洌可以看出作者对友人的重视。这种感情在第二句更加明确:“数里送君还”,送君数里,可见为了送别朋友走了很长的路,惜别之情见于言外。
颔联“系马垂杨下,衔杯大道间”紧承上句,写作者与朋友在长满垂柳的大路边下马停留,临别再饮上几杯饯行的酒。古人有折柳赠别的习俗,所以送别诗中常见柳色依依。系马于垂柳之下,举杯于大道之间,作者通过两个前后相承的动作,营造出一种开阔畅达的意境,暗示出这并非是一次黯然销魂的伤情之别。需要提出的是,这两句语言虽舒缓平易,却有一种很强的画面感,垂杨、大道、系马、举杯,使读者眼前浮现出一幅柳阴送别图,给人以美的享受。
扬州地处内陆,并不靠海,也没有十分广阔的水域,所以颈联“天边看渌水,海上见青山”当是作者与友人谈话的内容,而非眼前实景。不管是久别重逢还是即将离别,相知的人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两句是对朋友说:此去一行,你将会有许多美好的经历,可以在遥远的地方欣赏大海的美景,可以在广阔的海面上见到缥缈的青山。对美好前景的展望寄寓着对朋友的衷心祝福,不见勉励之辞而暗含勉励之意,景色的描述中凝结了深厚的情感,可以看出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
有了颈联两句展望美好前景所作的情感铺垫,最后一联的豁达结尾也就水到渠成了:“兴罢各分袂,何须醉别颜。”畅饮美酒、畅谈友谊,但终究还是要离别。作者好像在劝慰朋友:既然等待你的将是丰富美好的旅程,那么就快点启程吧,我们不须作小儿女的离别时的伤情之态,甚至饯别的酒也不须喝醉。将这次离别当成一个美好旅程的开始,将来重逢再细叙别后种种……
李白这首诗一改赠别诗伤感忧郁的常见基调,惜别而不伤别,语言平易自然,意象开阔疏朗,情调昂扬乐观,显示出作者豪放洒脱、风调俊爽的豁达性格。
此诗详细叙述了诗人与好友元参军的交往。乍看来,此诗不过写作者青年时代裘马轻狂的生活,至涉及纵酒挟妓、与道士交游等内容,似乎并无多少积极的思想意义。其实不然。须知它是写于作者“曳裾王门不称情”政治遭遇失意,对于社会现实与世态人情均有深入的体验之后。因此,“忆旧游”便不仅有怀旧而且有非今的意味。诗人笔下那恣意行乐的生活,是作为“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污浊官场生活的对立面来写的;其笔下那脱略形迹的人物,又是作为上层社会虚伪与势利的对立面来写的,自有言外之意在。
诗篇的组织,以与元演的离合为经纬,共分四段。前三段依次给读者展现出许多美好的情事。
第一段从“忆昔洛阳董糟丘”到“君留洛北愁梦思”,追忆诗人在洛阳时的放诞生活及与元演的第一番聚散。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诗人鲜明的自我形象。从洛阳一酒家(“董糟丘”)说起,这个引子就是李白个性特征的表现。“为余天津桥(在洛阳西南之洛水上)南造酒楼”,是一个何等主观的夸张!在自称“酒中仙”的诗人面前,简直就没有一个配称能饮酒的人。少年李白生活豪纵,充满进取精神,饮酒是追求一种精神上的解放:“黄金白璧买歌桥,一醉累月轻王侯。”“一醉”而至于“累月”,又是一个令人惊讶、令人叫绝的夸张,在这样的人面前真正是“万户侯何足道哉!”至于他的交游,尽是“海内贤豪青云客”,而其中最称“莫逆”之交的又是谁呢?以下自然带出元参军。随即只用简短两句形容其交谊:彼此“倾情倒意”到可以为对方牺牲一切(“无所惜”)的地步,以至“回山转海”也算不得什么(“不为难”)了。既叙得峻洁,又深蕴真情笃意。刚开这样一个头,以下就说分手了,那时李白旋赴淮南(“攀桂枝”指隐居访道事,语出淮南小山《招隐士》,而元“留洛北”。不过这开头已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二段之间有两个过渡句。“不忍别”承上“君留洛北愁梦思”,写二人分手的依依不舍:“还相随”又引起下文第二番相会。有此二句上下衔接极为自然。
第二段从“相随迢迢访仙城”到“君亦归家渡渭桥”,追忆偕元演同游汉东郡即随州(州治在今湖北随县),与汉东太守及道士胡紫阳游乐情事。先写二人访仙城山,泛舟赏景,后换马陆行来到汉东。“相随”六句写风光,写行程,简洁入妙,路“迢迢”、“水回萦”、“初入”、“度尽”,使人应接不暇。然后,与远道出迎的汉东太守见面了。汉东太守的形象在此段中最生动可爱,他没有半点专城而居的官架子。他与紫阳真人固然是老朋友,对李白也是倾盖如故。这几位忘形之交在随州苦竹院──“餐霞楼”饮酒作乐,道士与诗人一同伴奏,汉东太守则起舞弄影。没有尊卑,毫无拘束,本来就洒脱的诗人举措更随便了,不但喝得烂醉,甚而忘形到“我醉横眠枕其股”了。然而太守对此则不以为忤,还脱下锦袍给他盖上。这一幕“解衣衣我”的场面写来感人肺腑。此段环境氛围描写亦妙,与道院相称。“餐霞”的楼名,如“凤鸣”的仙乐,都造成一种飘飘然非人世间的感觉。欢会如此高兴(“当筵意气凌九霄”),而分手又显得多么容易啊(“星离雨散不终朝”)。诗人与元演又作劳燕分飞,“余既还山寻故巢,君亦归家渡渭桥”,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至此,诗情出现一个跳跃,直接进入第三段从“君家严君勇貔虎”到“歌曲自绕行云飞”,追忆诗人在并州受元演及其父亲热情款待的情况。从“五月相呼”句看,诗人是应元演的盛意邀请,离开安陆,同经太行山到太原府(并州)去的。曹操诗云:“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苦寒行》)然而诗人兴致很高,时令也很好,所以“摧轮不道羊肠苦”。这一段写人,以元参军为主。先从其“严君”(父亲)写起,不仅引进一个陪衬人物,同时也在于显示元演将家子的身份。李白在元演那里真是惬意爽心极了:“行来北京(太原)岁月深,感君贵义轻黄金。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他们还时常光顾城西的名胜古迹晋祠。晋水从这儿发源,风光极美。浮舟弄水,击鼓吹箫,真是快乐。以下六句专写欣赏女伎的歌舞,“其若杨花似雪何”一句大有“行乐须及春”(《月下独酌》)之慨。玩乐直到傍晚,他们还不想归去。“斜日”的红光与歌女们的红妆醉颜相乱,特别迷人;美人的倩影倒映清清的潭水中,风光绮丽。这时新月初上,美人的面容象月色般皎洁,她们轮番歌唱、起舞;歌声悠扬,随风远去,追逐行云。这里,“黄金白璧买歌桥”已化为生动鲜明的图景,可谓尽态极妍了。
第四段从“此时行乐难再遇”到篇末。一句收束前文,然后写到长安失意时与元又一度相逢。与前三段都不同,这里没有情事的追忆,只用“渭桥南头一遇君,酂台(在谯郡)之北又离群”一笔带过,是说关中一面,元即赴谯郡,似乎是握手已违。大约那时诗人身不自由,心亦不自在吧!关于诗人在长安的境遇,也只有含蓄的两句话:“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然而它包含多少人事感慨啊。一向旷达的诗人,竟也发出了“问余别恨今多少”的感喟,而暮春落花景象更增添了这种别恨。这种心境是“言亦不可尽,情亦不可及”,诗人只有通过怀旧(“遥相忆”)的方式来排遣了。当其“呼儿长跪缄此辞”拟以寄远时,心头该是怎样一种滋味!
此诗提到“北阙青云不可期”,是含着牢骚的。但它在写法上与《行路难》、《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等等直抒旨意、嘻桥怒骂的长篇不同。它对现实的愤懑几乎没有正面的叙写,而对往日旧梦重温却写得恣肆快畅、笔酣墨饱。通过对故人往事的理想化、浪漫化,突出了现实的缺恨。因此它既有李白歌行通常所有的纵横奔放的优点,又兼有深沉含蓄的特点。这是此诗艺术上的优长之一。
在结构上,此诗与李白七古通常那种“纵逸”的、无法而法的作风不同,而是按实有的经历如实写出,娓娓道来,层次分明,结构严谨,写法却又极富变化,颇多淋漓兴会之笔。通篇以七言句为主,间出三、五、九字句,且偶尔出现奇数句(如“当筵意气”以下三句成一意群),于整饬中见参差,终能“神气自畅”。这是此诗艺术上另一个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