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词《唐宋诸贤绝妙词选》、《草堂诗余别集》、《古今词综》等都题作“离情”,而《草堂诗余别集》还注云:“一作春怀”。由此看来,这些恐均非原题,是后人据词作内容添加的;此外,“春怀”与“离情”确也概括了词作的主要内容。从词作的内容与风格来看,这首词当写于词人婚后不久,夫妻小别,李清照独居时。
“暖日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开首三句,词人放眼室外,由春景落笔。但见初春时节,春风化雨,和暖怡人,大地复苏,嫩柳初长,如媚眼微开,艳梅盛开,似香腮红透,到处是一派春日融融的景象。词人前期生活虽然没有大的波折,但以其独具的才情、细腻的情感,以及对外部世界敏锐的感悟、强烈的关注,常有出人意表之想。表现在词作里,就是经常慧心独照,发人所未发,见人所未见。“暖日晴风”似还不足以表达春天到来的特征,而紧接以“柳眼梅腮”(此句历来被称为“易安奇句”),则使到来的春天更直接、更形象。李商隐在《二月二日》一诗中有“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苏轼在《水龙吟》词中描绘柳叶情状是“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看来女词人受此启发,抓住两个极具特点的事物,写出春天的生机。第三句的“已觉春心动”,从语意上看,是对春天来临总的概括,实亦是自己怀春之情已动之流露。词人游春、赏春,目睹良辰美景,必有所思,这句也暗启后二句词人所抒发的情思:“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女词人的细腻、敏感的思绪与感悟进一步强化,面对如此大好春光,自然便联想到自己独处深闺,孤栖寂寞,这与往日和丈夫赵明诚一齐把玩金石,烹茗煮酒,赏析诗文的温馨气氛形成强烈反差。一个“谁与共”,道出此刻词人内心的苦涩。紧接着词人用一个细节来进一步形容自己内心的苦涩,泪水流淌,脸庞上的香粉为之消融,心情沉重以致觉得头上戴的花钿也是沉甸甸的。
词作的下片,词人以细微的笔触,紧承上片末句,着重刻画自己具体的闺中寂寞生活。“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春暖天晴,春装初试,然而词人却足不出户,去观赏那美好的春景,却斜倚在山枕上,以致把精美的钗头凤给压坏了。“山枕”,即檀枕,因其如“凹”形,故称山枕。词人不出户观赏春景,是因怕良辰美景触引伤感之情,二是表明其心境郁闷,慵懒至极。一个“斜”字,也暗示词人慵懒、无精打采。末二句:“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愁本无形,却言“抱”,可见此愁对其来说有多“浓”,多重,更何况是“独抱”,此情更是难堪。“无好梦”,是说现实很寂寞无聊,想在梦中去寻求慰藉,但却始终无法进入梦乡,直至夜阑人静之时,仍剪弄灯花,以排遣愁怀。“犹”字写活了词人百无聊赖的情态。此外,剪弄灯火,古时妇女常藉以卜数夫君之归期。这两句写得极为细致、生动,看似毫不经意,如叙写生活本身,实是几经苦炼,没有生活经历和深厚的艺术功力是无法写就的。清词论家贺裳评这两句为“入神之句”(《皱水轩词筌》)。
全词从白天写到夜晚,刻画出一位热爱生活、向往幸福、刻骨铭心地思念丈夫的思妇形象。
《行路难》为乐府旧题,古辞不存。《乐府解题》说:“《行路难》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多以‘君不见’为首。”《续晋阳秋》说:“袁山松善音乐,北人旧歌有《行路难》曲,辞颇疏质,山松好之,乃为文其章句,婉其节制。每因酒酣从而歌之,听者莫不流涕。”可见《行路难》词多悲哀之音。
此诗由三个层次构成。首四句为第一层,写游子思妇,两个方面同时着笔,而以秋夜闻雁声贯串。以孤雁哀鸣写游子思妇,这是古诗中常用的手法。如曹丕《杂诗》:“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又说:“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展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此诗颇有化用曹诗的地方,而曹诗又是从借鉴《古诗十九首·明月何皎皎》来。诗的首句以“君不见”起,是《行路难》乐府题的常格。从孤雁发于“关外”,远度“扬越”,由北而南,知此时正是深秋节令。“孤雁”一语虽已成为这类题材的凝固意念,但它对游子或思妇说来,仍是一种心理反射。而“酸嘶”与之呼应,也是从人即游子、思妇的感受说起。第三句“空城客子心肠断”,第四句“幽闺思妇气欲绝”,都从夜闻“孤雁”而来;一个“心肠断”,一个“气欲绝”,一种相思,两处相关,而雁声则为传情之物。
以下两层分写思妇、游子。第五句至第十句写思妇。思妇因怀人夜不能寐,一个人孤独地在庭前踱着步,不知不觉,已过了深夜。忽然低头看见罗衣上已结满霜华,便用衣袖轻轻拂了几下,可是仍无意回房。她抬眼望望天空,许久天上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这工夫却见浮云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轮满月,洒下遍地清辉。人说月圆是亲人团聚的吉兆,以前她自己也总是盼望月圆时,可是月亮一次次圆了又缺了,征人却始终未归;多少年过去了,“夜夜遥遥徒相思”。尽管如此,思妇的一片痴情终不歇。“望望”,是望了又望,望了又望,望穿双眼。此篇写思妇怀人之苦,情境、意蕴并没有什么特别。它与传统不同的地方,在于表现技巧。如《古诗十九首·孟冬寒气至》:“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其意象有某种集合性,其表情方式也基本是直接抒发,不假缘饰。此篇则有所不同。其情感则是从景物的变化及人的具体行为中见出。此种情况,以“凝霜夜下拂罗衣,浮云中断开明月”为特著。这样不仅形象鲜明,而且更含蓄蕴藉。第九句和第十句“寄我匣中青铜镜,倩人为君除白发”,更显得情意深长。青铜镜在匣中珍藏多年,本是为待游子的归来,可是游子总不见归来,这青铜镜留在匣中就没有什么作用。青铜镜本是为照青鬓朱颜,可如今,他大约已添了白发了,于是想到寄镜。不言悲凉之意,自是悲从中来。“倩人为君除白发”,表现思妇对游子的体谅之情,细意委曲。这两句诗意紧扣上句的“情不歇”三字。
第十一句至第十四句为第三层,写游子。“行路难”三字,用乐府点题之法;重复之,加重感情的抒发。“行路难,行路难”,如一声声悲怆的叹息。以下二句是“行路难”一语的落脚点。“夜闻”“汉使度”,表明游子流落胡中。因多年羁留异国他乡不得回归故土,闻汉使而遽兴故国之悲思。结尾句著“忆长安”一语,与第二层呼应,以见出两情如一,上扣第一层闻鸿“肠断”、“气绝”。
“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与故人的分离,总是让多愁善感的诗人黯然神伤。山长水远,生死契阔,不知何时方能相见。诗人走走停停、频频回首,最后索性下了马车,与朋友临水而坐,把酒共饮。起句点明别离的主题,“重分携”、“驻归驾”,表现了和友人依依惜别的深重情意,奠定了整首诗浓厚的情感氛围。
“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这里不是孤立地描写景物,而是借此表现诗人的情感活动。这里一切安详静谧,放眼望去,天长水阔、无涯无际;自然界万物自由生长、生生不息、此消彼长。此联描画远景,意境阔大明朗,将不可目击之景,予以概写总述,收漠漠平野于笔端,纳浩浩江流于眼底,为整首诗渲染出了一个江流邈远,山色苍茫的氛围。着墨极淡,开阔空白、疏可走马,却给人以伟丽雄奇之感,深得国画淡处着色而气韵生动之三昧。
“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诗人在这里表明万物相互凭借、相互统一的关系。朔风吹过,会有大雪三日;形成天地的要素掌握着天地万物本原的发展变化。陈子昂《感遇》有句:“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遗山由此悟到凡事都有典定数,于是他开解朋友并宽慰自己:就这样吧,生死穷通皆有定,悲欢离合总难免。此时诗人的心境已渐渐从离别的伤怀中解脱出来,变得目光开阔,心明朗。
“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九座大山郁郁青青、山势险峻、气韵峥嵘、壁立万仞而不可凌辱。诗人在这里描绘了一幅清刚雄健、格调高远的图画,使远归和送别之人心胸为之一廓。
“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上联气势雄健,此联舒缓柔和,形成鲜明对比。清冽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只有微风偶尔掠过时,会在水面上激起淡淡的水纹;身着素羽的鸟儿悠闲自在地在天空中缓缓飞翔,轻轻滑落在长满青草的水渚。“寒波”和“白鸟”,“淡淡”和“悠悠”,“起”和“下”,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将“寒波”和“白鸟”都拟人化了,仿佛它们也富有情感。“淡淡”、“悠悠”两个叠字的运用,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江水的平静和鸟儿的从容;而“寒”和“白”则用淡墨着色,留出大量的飞白,简笔勾勒出了一幅冲淡平和、宁静闲雅的幽美意境。两句表面上是写“水”和“鸟”有情,其实还是写作者之情。一是体现诗人面对大自然的美丽景致,不由得心胸豁然开朗、悠然自得的心情。二是寓有诗人的寄托。既然社会如此动荡不安,还不如退而临水,过一种安详宁静的生活。此联不是泛泛写景,而是景中有情,言外有意,堪称千古绝唱。
“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自然的景致是如此闲淡有致,而诗人归去的心情,却是急迫的。用自然物态的悠闲自在、从容不迫,来衬托诗人的似箭归心,有着强烈的艺术效果。
“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前人常用“壶觞”来表示饮酒闲适的生活。如陶潜《归去来辞》:“引壶觞以自酌。”面对如此美景,诗人禁不住把酒临风,吟诗长啸。这是历代文人诗酒生涯的理想生活图景:置醇酒一斛,约朋友两三,觅美景一处,流觞曲水,吟诗唱和……这是何等的潇洒,何等的飘逸。然而,诗人的笔锋一转,又回到现实中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起在尘世间的劳碌奔波,远离家乡的漂泊、知交的零落,诗人不由得悲从中来,仰天长叹。
“回首亭中人,平林澹如画”,进一步描写归途的景色。长亭相送,终有一别,诗人与朋友洒泪告别,登上了漫长的赴任之路。当辚辚的马车渐行渐远之时,诗人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看到朋友们仍旧伫立长亭,但身影已经模糊不清,终于织进了一片漠漠烟林……此情此景,宛如一幅澹远清隽的小画,韵味深长。此联境界恬淡,气韵生动,颇有王维诗之“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神韵和陶潜清新明丽的美感。
这首与众不同的留别诗,没有将笔墨花在写离情别绪上,恰恰相反,它表现的是对这种情绪的超脱,通过大段的写景它表现出一种人生的解脱,对心灵超脱境界的向往,否则就难以理解这首诗,特别是诗中的景物描写的深意。全诗由交代离别折向眺望之景,又回到抒发感慨,最后复归为“无我之境”的超然,跌宕有致,而“怀归”二句实乃点题之笔,不可放过。作为五古,这首诗也体现出元好问的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