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是屈大均寄居西北时所作。时值深秋,词人见到南飞的大雁,兴起离乡背井、客居异地的落拓愁苦之思,同时也借此暗寓世间风波青恶,清人入主中原之后,自己作为前朝遗民的黯淡心理。
词从描摹塞外秋色人手:风沙迷目,蓬草飞转,令人神丧。古人有“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之句,这里以沙蓬的飘飞极言风沙弥漫、满目凄凉。由此又感叹青青柳色已不复可见,节序到了一年最令人感伤的时候。词人问南去的鸿雁,何时飞归北地,从而逗出“送雁”的主题。龙庭,本指古代匈奴的王庭,此泛指西北边陲。“青有”三句从雁推开去,复写景物:北方的秋天已十分寒冷,雪花飞舞,故云“无边烟雪”;大风时作,象是有意要吹送鸿雁度越长城,南归水泽。这里紧扣归雁而真实地描绘出北地秋光,然于景物中已逗出道途险恶、南归不易的消息。“向并门”四句则由雁而带出人。“白首牧羝人”云云本用汉苏武典,苏武出使匈奴,被留滞十九年,牧羊海上,白首始归,及其归时,曾与投降匈奴之汉将李陵握别,世传“携手上河梁”诸诗就是苏李的赠答之作。这里屈大均显然以苏武自况,以此借喻自己天涯漂泊的身世和忠于前朝、不屈不挠的精神。屈大均间关万里来到西北,本有谋图组织抗清力量的期望,青与当时顾炎武等人的西北之行目的相同。然而不久他便感到事与愿违,复明的希望终成泡影,清王朝的统治日渐巩固,故他于诗中再三表现了自己的失望和悲伤:“未有英雄羽化期,茫茫一剑报恩迟”(《塞上感怀》);“平生壮志成萧瑟,空复哀歌吊战场”(《望云州》)。这些也都是他此时心境的真实写照。这首词中他以白首牧羝的苏武自比,青说明自己心系旧朝,不忘中原的坚贞爱国之心,同时感叹壮志未酬、复国无望的悲凉意绪。
如果说上片以描述景物为主,那么下片就更多感情的抒发。秋声,是萧瑟凄清的,这北国的秋声无疑比欧阳修笔下的秋声更为令人愁伤。那狂风的呼啸,那掠过长空的雁鸣,都令独处异乡的词人惊魂不定。那朦胧的月色,在黄沙弥漫和浓重的夜雾里不甚分明,更增添了词人的愁思哀绪。加上哀怨的笳声,断断续续的捣衣声,都令人悲从中来。从“秋声”至“终夜伤情”,渐将自己惆怅的心情刻画殆尽,如色彩浓重的油画,层层着色,令画面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跨羊小儿”指胡人。大雁南飞,恐遭胡人箭伤,故说担心它们是否能到达南方。这里词人以雁自况,说自己担心受人残害,难返故园。屈大均一生不与清廷合作,故时时有遭到迫害的危险,词人借物咏怀,表达了对形势的失望和对安危的担忧。故这里的“跨羊小儿”云云显比清政府,一方面表现了对清政府的蔑视;一方面也说明清人入关之初采取了血腥的屠杀政策,时时威胁着反清人士的生命。于是词人感到了更深的忧愁。大雁于天际排成了人字,然因逆风千里,胡骑纷射,恐难到达那布满白蘋的江南水泽,未免毛羽飘零,故词人说自己的乡书也难以寄达,其中显然暗寓了词人无限的怅惘与不安。
此词名为送雁,实借物抒怀。词中将人与雁混同一气,莫可明辨。句句写雁,而未有一句脱离人,可谓人中有物,物中有人。故全词比兴遥深,余味曲包,既有含蓄不露的意韵,也不乏深厚的感情色彩,故读来恻恻感人,于哀怨中见悲愤,于忧虑中见世情,可谓是一阕明遗民的悲歌。
上片是回顾宋朝屈辱的历史。也许作者出于对前首词所提及的“后死无仇可雪”问题的担忧,这首词开头第一句“离乱从头说”似乎就有意提出人们早已忘却的往事,以引起回忆。“爱吾民、金缯不爱,蔓藤累葛”是追述自宋初以来长期的耻辱外交。早在北宋第三代皇帝真宗赵恒时,便以“澶渊之盟”向辽国岁赠白银十万两,绢缯二十万匹,换取中原的暂时和平,首开有宋以来向外族纳贡的先例。其子仁宗赵祯时,向辽国岁贡银绢又各增十万两、匹。此后,辽亡金兴,北宋朝廷又转而向金纳贡,数额有增无减。但是,这种作法不仅没有换来“和平”,反而更引起对方的觊觎,得寸进尺。于是河洛尽失,而宋室乃不得不南渡,以求苟安。最令人吃惊的是,南宋统治者竟至把屈辱说成是爱民。如仁宗所宣称的:“朕所爱者,土宇生民尔,斯物(指银缯)非所惜也。”(见魏泰《东轩笔录》)真是以罪为功,恬不知耻!陈亮在这里说:“爱吾民、金缯不爱”,即刺此事。虽然作品并未罗列上述史实,只用“蔓藤累葛”四字,已足将百余年来宋室历次丧权辱国、妄冀苟安的罪责揭露无遗。
下一句“壮气尽消人脆好”进而再揭露统治者多年来在“爱吾民、金缯不爱”的幌子掩护下推行投降政策所造成的恶果。就全局来看,南宋形势是“壮气尽消人脆好”,以这样温顺脆弱销烁殆尽的民气、士气,去对付对方的进逼,其结果就只有“冠盖阴山观雪”——珠冠华盖的堂堂汉使到金廷求和。可是,他们的交涉不能取得任何胜利,惟有陪侍金主出猎阴山,观赏北国雪景而已。作者想到这里,不禁感叹道:“亏杀我、一星星发!”痛惜自己把头发都等白了,等到的竟是如此耻辱的现实。下面再借用历史故事来批判现实:春秋时,中原大国齐的国君景公畏惧处于南夷之地的吴国,只有流涕送女与之和亲;还有鲁国也曾因遭受强齐欺凌而不予反抗,遂日衰一日。往事可鉴,对照今日宋朝屈服于金,甘受凌辱而不加抵抗这一违反常理的怪事,后果如何,不问而知。这里所谓“问”,并非有疑而问,乃是用肯定语调发出的谴责和质问。
写到此,话题和情绪同时一变,以重新振作之态,写出‘丘也幸,由之瑟’六字。《论语·述而》载有孔子语:“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又,孔子的学生子路弹瑟发勇武之音,被认为是不合雅、颂,孔子曾说:“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论语·先进》)作者各取此二语中的前三字为句,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今日幸有如吾二人这样坚毅的志士,虽举国均以举兵北伐为过,但我俩迄今坚持不懈。以此结束了上片,并为下片定下基调。乍一看,这两句话来得突兀,似乎显得生硬,其实不然。这是陈亮一贯的词风。他好为“硬语盘空”,这种风格,恐怕与他在南宋那一片黑暗之中努力焕发起斗争到底的精神密切相关。
下片是写设想中的救国行动。《新唐书·李光弼传》曾记大将李光弼代郭子仪统兵之事,云:“其代子仪朔方也,营垒、士卒、麾帜无所更,而光弼一号令之,气色乃益精明。”辛弃疾早年曾建立过有名的“飞虎军”,金人为之震慑。作者设想,若由弃疾带兵,定会出现“斩(崭)新换出旗麾别”的新局面。
这种设想,也许早在上饶鹅湖之会时二人就商议过,因此,这里所谓“把当时、一桩大义,拆开收合”,可能就指的是这件事。“拆开收合”,即解剖分析。基于此,“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扑肢动骨”便是作者想象投奔这支抗金新军后大显身手的兴奋情景。因留恋鹅湖之会、向往二人共同描绘的理想图景而产生上述设想,这是很自然的。继而,语势却忽然一落千丈,接一句“这话霸(即话柄)、只成痴绝”,明说这一切只不过是幻想。这种语气的跌宕起伏,恰恰说明作者情绪大起大落。他虽然残酷地宣告自己幻想的破灭,却又极其冷静地指出了真实。“只成痴绝”四字虽然饱含作者的失望和痛苦,却又是他理智的反映。“天地洪炉谁扇鞴?算于中、安得长坚铁!”是发自幻灭之后的感叹。他有感于《庄子·大宗师》中所谓天地是大熔炉的说法,想到人生犹如铁在洪炉之中,扇鞴(鼓风吹火的皮袋)鼓风,火力顿炽,顷刻即将消熔。
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势。不过,作者的这种幻灭感,却又并非对理想产生了什么怀疑和失望,而是深为人生有限而感到惋惜。但他又不是单纯留恋人生,而是深憾于不能亲见理想的实现。关于这点,在结尾的“淝水破,关东裂”二句中可以得到印证。这里,作者再一次用了他在《念奴娇·登多景楼》一词中已用过的谢安于淝水之战中大破苻秦八十万大军入犯的典故,但这不是雷同,正说明这个对历史了如指掌的爱国志士对英雄业绩的向往和对胜利的憧憬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怀的。他的这些话是说给好友辛弃疾听的,自然不是只谈他自己的志气与渴望,而是表达了他们两人共同的心声。
此为酬赠词。发端“素弦达达起秋风”达句,紧扣小序写丁妾善于弹奏音乐,乐弦时而柔情似水,时而秋声如泣,那旋律在如春葱般的玉指中流出,柔美、凄婉,感人肺腑。“达”的叠词,加浓了音乐的凄婉色彩。“徽外断肠声”达句,化用王粲《公燕》:“管弦发徽音,曲度清且悲”强调了乐声之悲,与“断肠”二字意思反复,浓化了音乐的悲哀之情。“霜霄暗落惊鸿”既写悲哀的旋律使秋天的鸿雁惊飞,又化用了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比拟丁妾的体态轻盈美妙。此乃达石双鸟之法。“低颦处”达句,描写丁妾的面部表情随乐曲旋律变化而变化,时而低首皱眉,满含悲意;时而面带柔情,风情万种。“剪绿裁红”化用赵彦昭“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形容丁妾红情绿意的缠绵之态。这两句刻画入微,既写了丁妾演奏时的身姿、情态,又勾出音乐旋律的变化多端。“仙郎伴”达句,转笔写丁基仲与爱妾在月夜下窗栊内共谱新曲,奏新声,新曲接旧曲,曲曲优美动听。“映月帘栊”描绘月下美景,用以烘托伉俪的似水柔情。歇拍“似名花并蒂,日日醉春浓”以并蒂花迎春的鲜明形象比喻夫妻恩爱。“日日醉春浓”以叠词“日日”又加以“浓”字强调恩爱之深。
过片,回应上片的发端句,继写丁妾善音律,但不采用直叙手法,而曰:“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移宫”,此意是说吴中西施虽是古代著名美女,但她不晓得音律,在对比中突现了丁妾美而多艺。“兰蕙满襟怀”达句,化用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以兰蕙象征丁妾音乐旋律中富有优美高尚的情感。“唾碧总喷花茸”达句,化用二个典故,写丁妾诗才喷涌如花似碧及夫妻二人恩爱嬉戏之状。此句亦是达石双鸟。“后堂深、想费春工”达句,是小结以上,继写丁氏夫妇在深深的后堂内,费尽心力作曲、弹琴、吟诗、作赋,过着幸福生活。“客愁重”达句,转笔写到自己,言自己客居在外,愁绪满怀,时时听到雨打芭蕉的音响,真是分明叶上心头滴了,着达“寒”字,更加浓了悲戚情感。听到丁妾的商弦秋声,令人泪湿潸潸。此句,呼应开头“素弦达达起秋风”,从个人感受中写丁妾的音律高超。结句“恁风流也称”达句,言丁氏金屋藏娇,可谓风流之至。
此词赞丁妾多才多艺。在结构上纡回曲折,在手法上多种多样,有对其音乐的正面描写,又有从听者感受的侧面烘托;还对丁妾的美姿、情态的侧面描写。如此将其善丝竹、会吟诵、有美姿、品德好、夫妻恩爱等交错而写;显得生动活泼而有序。此外,在遣词造语上亦有独到之处,在用典上,时而由典语中化出新词,时而又在原典中加以衬托,扩大词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