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充分地体现了陆游爱国主义诗歌的基本内容和精神实质,是思想性和艺术性结合比较完美的作品。饱含诗人忧国爱民的思想,感情沉痛悲愤,读来使人泪下。这种感人肺腑的巨大力量,除了来自其伟大的爱国情怀,还在于其高超的艺术手法,其中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构建了多重套叠的对比示现修辞文本。
诗每四句分为一个层次,三个层次分别选取同一月夜下三种人物的不同境遇和态度,作为全诗的结构框架,语言极为简练概括而内涵却又十分丰富深广。一边是豪门贵宅中的文武官员,莺歌燕舞,不思复国;一边是戍边战士,百无聊赖,报国无门;一边是中原遗民,忍辱含诟,泪眼模糊,盼望统一。这三个场景构成了三幅对比鲜明的图画,痛斥了南宋朝廷文恬武嬉、不恤国难的态度,表现了爱国将士报国无门的苦闷以及中原百姓切望恢复的愿望,体现了诗人忧国忧民、渴望统一的爱国情怀。
第一段: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诗人先以“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总领全诗,与下文的诸种场景形成直接的因果关系。诗的开始“和戎”句谓本应只是暂时权宜之计的和戎,却一忽而过十五年,有批评之意;将军能战而不战,“空”字质疑的语气很重。继以“朱门沉沉按歌舞”和“厩马肥死弓断弦”这两个典型情景为着眼点,进行对比。一边是深宅大院里歌舞升平;一边是马棚里战马肥死,武库中弓弦霉断。
“朱门”句指朝廷的权臣、重臣已经忘怀了国土沦陷的现状,“沉沉”用得很好,好像沉醉得很深,“按”字很好地写出重臣不以国家为重,唯知作乐的情形。“厩马”句写英雄无用武之地写得很沉痛。这种对比揭示了统治者终日醉生梦死,荒淫腐化,导致边防武备一片荒废的现状。这说明他们早已忘却国耻。我们完全可以体味到:日日不忘抗金复国的伟大诗人陆游,面对统治者的苟安思想和腐朽生活,强烈的愤慨之情如万丈烈火,喷涌而出。
这是因为南宋统治集团只顾自己的安乐,而不惜出卖国家、民族的利益。 “朱门”一句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他们妥协、投降的实质,在大敌当前,国土沦丧,民族危亡之际,统治者却是一味追求灯红酒绿,争歌逐舞的享乐生活。他们贪生怕死,向敌人屈膝投降,采取不抵抗政策,下什么自欺其人的“和戎诏”,致使那些养来抗敌的战马,用来杀敌的弓箭,死的死,断的断,而且马是肥死,弓是朽断。这是多么惨痛的现实呀!“厩马肥死弓断弦”是对“将军不战空临边”的补充,这两句都与和戎下诏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第二段: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在这和戎诏下的十五年中,边关没有了流汗掉肉的辛苦操练,没有惊心动魄的流血战事,一切归于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在这里,诗人把比较的着眼点聚焦于尚存者和死难者的命运和价值。对于尚存者来说,由于有最高统治者的“和戎诏”,多少年来,他们无所事事,只有以阵阵刁斗声送走一轮又一轮的明月,只有把自己的心事寄托于幽咽的笛声中,每天都在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打发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多三十岁左右参军的壮士现在都已经白发苍苍了。
一个“催”字,下得何等急促,一句“壮士心”,写得何等赤诚,一个反问句,显得多么无奈!在这急促催月的刁斗声中,在这如怨如泣的笛声中,隐含了壮士们盼望杀敌立功,尽快结束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早日回归久别的家园的迫切心情,但这种心情,又有谁能理解呢?“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杜甫《石壕吏》)如果说存活者还可以有一丝幻想,那么对于死难者来说呢?“沙头空照征人骨”,一个“空”字,说明了战士们杀敌和归乡的诸种愿望,将随着老死边关、化做暴露于野的白骨而最终落空,也说明了他们的献出的青春与生命毫无价值。
诗歌忌重字,这句诗却与前面的“将军不战空临边”复用“空”字,看似败笔的两个字却正好将“将军”“征人”的生活命运构成了鲜明对比。生者无聊幽怨,死者暴尸沙场,生与死的对照画面揭示了战士的悲剧命运,反映了战士的满腔悲愤,字里行间,饱含着诗人对和戎路线的无声控诉和对边关战士的深切同情。“空照”、 “谁知”等词语是他这种心情的写照。
最后四句是第三段: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令宵垂泪痕!
从写边防战士转到写人民,写在敌人统治下被奴役的北方人民即所谓遗民。主要描绘中原遗民含泪盼望复国的画面。“中原干戈古亦闻”,诗人首先展现了一幅遥远浩瀚的历史背景图:中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古代中华儿女为了抵御外辱,曾经在这里浴血奋战。诗人此句用意深刻:这一句上与开头的“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的现状遥相对照,形成古今对比的情景,借古讽今;下与“岂有逆胡传子孙”形成对比,诗人用了一个语气强烈的反问句式,表达了对和戎政策的无比愤慨之情。
紧接着,“逆胡传子孙”和“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构成一幅对比鲜明的情景:一边是占领中原的女真人在这里子孙成群,其乐融融,准备落地生根;另一边是中原遗民忍辱含泪,盼望统一,这两个情景两相对照,又融为一体。这幅图景使我们很容易联想到陆游的另外两句诗:“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中原沦陷地区,胡人的盛嚣尘上和遗民的痛苦凄惨,无不揭示了“和戎诏”的巨大祸害,展现了遗民的复国愿望。遗民们深受异族蹂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支持他们的精神力量,就是盼望宋军能够挥戈北上,恢复祖国统一的局面。然而遗民们期待北伐,盼望恢复的愿望无法实现,他们只好空望着南方,伤心落泪。这就是结尾两句“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的含义。
此诗的思想内容:《关山月》虽然既写了统治集团,又写了将士、遗民,但是从头到尾贯穿着一条线索——南宋王朝下诏和戎,这是诗的第一句指明了的。正是因为下诏和戎,将军才不战空临边,战士才不得趁年轻力壮上阵杀敌,遗民才不得从外族统治的水深火热之中解放出来。诗人的思想倾向是非常鲜明的,这就是诗中所表现的对南宋集团妥协投降政策的谴责,对抗敌爱国的将士和遗民的深切同情,和对侵略者的无比仇恨,正因为表现了这些思想,所以我们才说《关山月》集中体现了陆游爱国诗歌的进步内容和精神实质。陆游诗歌爱国主义精神还常常表现为他壮志未酬的愤懑。
在《关山月》诗中,虽然不像《书愤》等诗那样直接表现这一点,但是在“将军不战空临边”,“厩马肥死弓断弦”,“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等句子中间也隐含着自己倾音无路,壮志未酬的悲愤,诗人与抗金的将士们是息息相通的。
这首五言律诗是怀人思乡之作,大概是寄给越中家属的。
首联借清瑟以写怀。泠泠二十五弦,每一发声,恰似凄风苦雨,绕弦杂沓而来。长夜漫漫,枯坐一室的诗人谛听着这样凄神寒骨的音乐,怎不倍感哀怨呢?瑟是古代的一种弹拨乐器,其声悲怨。相传“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汉书·郊祀志》)。古诗中,瑟是一个常见意象。多与别离之悲相联系。如钱起《归雁》“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是说瑟的音乐魅力使雁不胜清怨飞来了。古代别离、行旅、闺怨、边塞诗中,“瑟”与“雁”这两个意象,常常连带着出现。瑟曲中有《归雁操》,脱胎于湘灵鼓瑟之神话,即湘江女神为表达对死于苍梧的丈夫——舜的思念而鼓瑟。朱光潜先生说“写景必显,写情必隐”,这两句托伤情于瑟曲,此为隐;且诗人又用“怨”“哀”二字加以强调、凸显,使之为全篇定调。
颔联以繁笔铺陈,用“孤灯”“楚角”“残月”“章台”等常见意象加以层层渲染,突出“夜思”之苦。上句是写诗人困守寓所,孤灯独坐,又听到苍凉悲切的“楚角”声,可以想见其内心该是怎样的酸楚!守城戍卒的思乡之曲极易勾起游子的乡愁。唐诗中,“角”与“雁”这两个意象亦常连带出现。如李涉《晚泊润州闻角》诗云“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连江渚上的大雁都不忍闻此角声而惊飞,可见其声之凄恻!一样的,这一联竭力不提听者感受之如何,而径直以实景烘托——“残月下章台”,写一钩残月挂柳梢,那清幽、昏黄的光在地上筛下班驳的影子。诗人望月怀人,多么渴望能与亲人故旧团聚啊!残月未圆,更增几许凄凉。这一联对仗工稳,用词平易而有余味。“章台”是唐诗之通用意象,原为汉代京城长安街道名,街多柳树,唐时称为“章台柳”,以后章台成了“柳树”的代称。如李商隐《赠柳》:“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沈伯时《乐府指迷》说“炼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如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此说未免极端,但也说明隐喻是唐诗语言的一个鲜明特点。
颈联点题,揭示所思的原因——“故人殊未来”。诗人用“芳草灯云暮”起兴,衬托其守侯之苦。“云暮”,即“迟暮”之意。芳草绿了,又枯了;而故人依然久久未来,可见诗人的失落与怅惘。“芳草”亦是唐诗常见意象,多指代春天,或象征美好的青春等。韦庄诗常用“芳草”喻指美好时光之难永驻。如其《残花》诗云:“江头沉醉泥斜晖,却向花前痛哭归。惆怅一年春又去,碧云芳草两依依。”以碧云、芳草依依衬托美人迟暮,韶华不再。又如《台城》诗:“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乌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以江草依旧喻指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灯”、“殊”两字形成鲜明对照,表达了诗人内心望穿秋水而不得的失落。
尾联承“故人”一句递进一层,揭出思乡之苦。“殊未来”,长期不知“故人”音讯,凶吉未卜,于是他想到了写家书;可是山长水远,“乡书不可寄”,这就更添几分悲苦。结句以景收绾。“秋雁又南回”,点出时当冷落的清秋节,每每看那结伴南飞的大雁,诗人内心就不禁情潮翻涌,秋思百结。着一“又”字,说明这样郁郁寡欢的日子,他灯过了多年,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无可奈何;这就将悲情推到了一个高潮。这两句意境,与杜甫的“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一样,空灵幽邈,含情无际。
全诗擅用音乐造境,以景象寓情,前两联着意蓄势,曲尽其妙;后两联一吐衷肠,酣畅淋漓。俞陛云说此诗之佳处在“前半在神韵悠长,后半在笔势老健”,实为肯綮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