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这首诗突出反映了李白反权贵精神。诗长、典故多,不太好懂,但要读懂。王十二:是李白的朋友,他有一首《寒夜独酌有怀》的诗赠李白,李白这首诗是答诗,大约写于天宝八载,这已是李白二入长婆以后的事。全诗可分四段:第一段:“昨夜吴中雪一一且须酣畅万古情”。主要写想象中王十二寒夜独自饮酒怀念自己的情景。
“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开头两句用王子猷雪夜访戴逵的典故。据《世说新语》记载,东晋王子猷住在吴地山阴,雪夜乘舟去访问好友戴逵,到了门前却不入而返,说是乘兴而去。到了那里潜发了怀念之情,兴尽而返,何必非要去见戴逵呢?王十二与王子猷同姓,前者寒夜怀友,后者雪夜访友,情境相同。这是用王子猷来比喻王十二,比喻这是一个有着美好兴趣的朋友。他忽然美好兴趣大发,一是看到了美景,一是怀念这位老朋友。这句意是,你像王子猷雪夜访好友戴逵那样想念着我,赠给我热情的诗篇。接下去六句是写王十二寒夜独自喝酒的夜景,环境写得很美。“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是说淡淡的云彩从青绿的山峰中飘过,一轮孤单的明月在碧蓝的中天运转。“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说孤月是那样凄冷,银河是那样清朗,北斗星交错闪烁,金星显得分外明亮。这四句是形容寒夜情况:天上万里无云,不仅有月亮、有天河,而且还有北斗星错落有致、长庚星很亮,这是指天上的愚斗。“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蝾。”床指井架栏杆。“玉、金”修饰性说法。这两句说,王十二怀念自己在寒夜里独自喝酒,屋外满地白霜,借着月色可以看到美丽光洁的井架栏杆周围已结下了厚厚的冰层。这段最后两句写作者的感慨。“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飘忽”,非常快、迅速。是说人活在世间,很快就会度过自己有限的—生,姑且以畅饮来寄托万古不灭的情怀吧!这两句是承上启下的过渡句。
这段属叙事,指出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同时表明李白的态度。之后便是诗人自己抒情了。
“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一—有如东风射马耳。”为第二段:写王十二的操行和在社会上所受的冷遇。抨击宠臣、权贵们斗鸡邀宠,杀戮邀功。“君不见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斗鸡”是盛唐时所特有的一种社会现象。唐玄宗时宫廷内盛行斗鸡,比胜负。由于宫中盛行这种东西,所以在王宫、贵族、达官贵人家里也相当盛行。由于斗鸡能升官发财,有些人就以斗鸡为业,甚至因善驯养斗鸡而能进皇宫取得荣华富贵。唐传奇中有篇《东城老夫传》,写的就是唐玄宗时斗鸡童贾昌的事(后世又出现斗“促织”的情景)。“狸膏”,狐狸油,鸡怕狐狸,斗鸡时用狐狸油涂在鸡的头上,对方鸡一嗅到气味就逃之夭夭。“金距”,指装在鸡爪上的芒刺,用来刺伤对方的鸡。这两句说,你不会学习那些专门钻营斗鸡耍弄小计的人,他们因斗鸡而得宠,气焰嚣张,飞扬跋扈。这是“一不学”。“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哥舒”指哥舒翰,他挎刀横行青海一带,因血洗石堡而晋升高位。哥舒翰唐玄宗时著名将领。天宝八年与土伯族作战,攻打石堡城时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死的人很多,哥舒翰因此而升官。“紫袍”,唐三品官以上的穿紫色袍。民歌有“哥舒夜带刀”。这句说,你不要靠着战争去厮杀而夺取个人的富贵。这是二不能学哥舒翰。以上四句一方面称赞了王十二的操守,一方面讽刺抨击了斗鸡与哥舒翰之辈,并且指责了宠信他们的唐玄宗。李白这样公开指责哥舒翰,认为他牺牲几万人的性命,夺取石堡城;与斗鸡邀宠一样,都是奉承统治者,以换取欢心的卑鄙勾当。这在当时是没有人敢做的。这两个“不能学”,都是用不正当途径来求取个人功名:一个纯粹是供皇上享乐;一个是穷兵黩武,戍边不止。这在李白看来都是不走正道,都是通过邪恶的途径来求取功名,所以不能走这样的路。“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吟诗作赋”,作文。写了千言万语在这世上不值一杯淡淡的清水。世人听说你吟诗作赋,把头就转过去了。前四句写王十二不能取宠皇上,这四句说他连应有的社会地位也没有,成天关在屋里吟诗作赋,其实写的再多,也不值分文,因为世人根本不理踩他,就像是东风吹马耳,怎么吹也无动于衷。李白借写王十二,写了自己以及其它有志之士大致相同的性格、遭遇。 “鱼目亦笑我——谗言三及慈母惊”为第三段:是揭露黑白不分,贤愚不辨的社会,暗示朝廷的不明,并抒发自己在遭受排挤、迫害的愤闷。
“鱼目亦笑我,谓与明月同”“明月”,指月明珠。这两句用“鱼目混珠”这一成语,说那些鱼目般的世俗小人来讥笑我,还夸他们的贤能像夜明珠似的在世上是稀有的。“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骅骝”赤色的骏马,比喻贤能。“拳跼”不得伸展的样子。“蹇驴”瘸腿驴,比喻世俗小人。这两句是,在当今世上,良马般的贤能被压抑得不到温饱,而跛驴般的小人却一个个世运亨通。“《折杨》《黄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折杨》《黄华》是古代流行的两首通俗歌曲。“晋君”,春秋时代的晋文公。“清角”相传皇帝所作歌曲,只能演奏给有才能的人听,《韩非子十过》篇说,晋平公德薄,却强迫师旷为他演奏《清角》,招致了风雨大作,晋国大旱三年。这两句说,像《折杨》、《黄华》一类低级普通的歌曲,合乎世俗之人的胃口;晋平公竟然想欣赏高级、高尚的《清角》其不枉然。像晋君那样的人根本无法理解高尚、高级的乐曲。这里借晋君暗喻玄宗的无德,不任用贤德之士。这话说的比较激烈了。“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由来贱奇璞。”“巴人”,指喜欢唱通俗歌曲的士人,《阳春》,阳春白雪,是高雅歌曲的名字。“奇璞”珍奇的玉璞。“璞”是内藏美玉的石头,这是用和氏献璞之事,讽刺玄宗不识人才。这两句说,世俗之人谁肯去唱和曲调高雅的〈阳春白雪〉,听说楚地从来就不识美玉。到这里李白写了两种情况:一个高尚的人、高尚的品格、高尚的才能,在这世上不被承认、不被肯定、不被理解,而那些低下的、卑贱的、不成其才的小人,反而被承认、被肯定、被容纳。他说这些话时那义愤不平之气相当强烈。所以有的地方等于冷嘲热骂。如“骅骝”两句,好马吃不饱不能有所作为,而那瘸腿驴却春风得意。以上八句侧重写贤愚不分的情事,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以下六句侧重写黑白不分的情事,朋友交道沦丧,毁谤横行,谗毁之风盛行而抒发自己遭谗谏谤的感慨。“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散尽了黄金也不得与世人相交,身为儒生—辈子都被世俗社会所轻视。“一说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苍蝇”比喻谗人,“贝锦”比喻花言巧语。这都是用《诗经》典故,指小人毁谤之声非常喧闹。这两句说,到处都是世俗小人的谗谤声,谈笑间闻之令人失色。“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这—典故出自刘向的《新序·杂事》篇,曾参是孔子的门生,也是有名的孝子。他在郑国时有个同姓的人杀了人,消息传到他母亲的耳朵里,她前两次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去杀人,于是流言越来越多,最后她竟然信以为真,被吓的连忙扔下手中的织布梭,翻墙逃跑了。这里指谗言可畏。这两句说古代贤人曾参怎么会是杀人犯呢?接连三次的谣言,竟然让最信任他的母亲也受到惊吓。以上集中对世风进行批判,揭露世间贤愚不分,贤者遭诽谤,小人得志猖狂。
“与君论心握君手”—一结尾,为第四段:是表明谢决官场和仕途。
“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君”指王十二。这两句说,握着你的手,说句心里话吧,光荣和耻辱对于我来说又算了什么?“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凤麟”指凤凰,麒麟,古时认为是祥瑞之物,孔子曾为凤鸟不至,麒麟被获而伤感,以为自己是生逢乱世,理想落空;董龙是前秦右仆射董荣(小半龙)以谄媚皇上而得宠,这里指玄宗的宠臣李林甫、杨国忠之流。这两句说孔圣人尚且因生不逢时理想难成而忧伤,何况自己呢?最可恨董龙之辈靠媚上而得宠,真是令人不耻的鸡狗。这句谈的是社会权要人物,下边又把自己的念头转到皇帝那里。“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谐”谐调,“恩疏媒劳”借《楚辞·九歌·湘君》“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媒劳”,引荐我的人是徒劳。把我向朝廷、皇帝引荐的人白费了力气。说自己虽被荐举入都,却渐疏于玄宗。“乖”不顺利。“志多乖”,自己志愿不能实现。这两句说,自己生性高傲苦于和世俗不谐调,身被举荐又不被皇上赏识,使胸怀大志无法实现。“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严陵”严子陵的简称。严子陵青年时与后汉光武帝刘秀是同学,光武帝继位后,他不愿称臣,仍以朋友之礼相见,长揖而不肯下拜。这两句说,当年严子陵既然可以和汉天子平礼相处,我们何必—定要插配佩剑站在玉阶前侍奉皇帝呢?对皇帝虽说的不那么暴怒、十分尖刻,可这话里却委婉表示出对皇帝的不满。那骨子里的傲气,表现得很充分。作者以严子陵自喻,表明无心于朝政,“达也不足贵,穷亦不足悲”,照映了“荣辱于余亦何有”一句,说,自然做官不见得高贵,做不得官也就不值得忧伤了,为什么?“韩信羞将绛灌比,弥衡耻逐屠沽儿”,“韩信”,汉初诸侯王。“绛灌”,汉初淮阴侯周勃和颖阴侯灌婴。刘邦先封韩信为齐王,后又封楚王,有人告韩信谋反,被降为淮阴侯,与周勃、灌婴同爵,韩信不服,羞于灌、绛同列。“祢衡”东汉末人,有人问他与陈长文等人的交往情况,他轻蔑地说,我哪里肯轻意尾随屠沽儿呢?屠沽儿指杀猪、卖酒的人,封建士大夫以为下贱的人。这两句说,韩信因与绛灌同列而感到羞惭,祢衡以追随下贱的人为耻辱。这里李白自比韩信、祢衡,表示不愿与世俗之人同流合污。“君不见李北海,英雄豪气今仍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李北海”指玄宗时北海太守李邕。裴尚书,指曾任刑部尚书的裴敦复。他们都被忌贤妒能的李林甫所杀,作者十分感慨地说:你不见在李林甫的屠刀下,李北海当年杰出的作风和豪爽的气度已荡然无存;裴尚书的土坟上已长满了高高的青蒿和荆棘。作者对李林甫之流迫害贤能进行了愤怒的控诉。同时紧承上两句,欲感到自己不肯同流合污的后果,引出了最后两句对生活道路的选择,“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五湖”指太湖、兆湖、鄱阳湖、青草湖、洞庭湖。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帮助越王打败吴国,退隐五湖。李白用这典故,说明自己无心仕途。“钟鼎”指代高官厚禄。这最后两句表明自己决心说:我早年早有浪迹江湖之意,见到李北海、裴尚书的悲惨遭遇,更加坚定了辞绝宦途的决心。
在这一段里李白从多方面揭示了辞绝宦途的原因,如对荣辱穷达的看法,傲岸不屈的性格,生不逢时,免遭迫害等等,其中核心是对腐败政治的不满,不甘作权贵的奴仆,与他们同流合污。李白的傲岸正是表现对当时权贵的蔑视,他揭露了权贵们肮脏的灵魂和血腥罪行,怒骂他们是鸡狗。诗人这种襟怀磊落,放荡无羁的精神,给这首诗披上一层夺目的光彩。
小令在“废圃”的“废”字上做足文章。要表现出废园的光景,当然得让事实来说话。于是作者以八句的大篇幅,来列举出种种例子。这些例示并无一定的排列规则,隐示了“触目皆是”、“信手拈出”的含义。而在具体的表现方式上,又时出变化,避免了獭祭的单调。
起首两句,以断语的形式出现。一是地上的苔藓,厚厚地铺了一层,颜色已现苍黑;一是壁上的题诗,墨迹隐约可辨,显示了陈年的特征。苔上着一“古”字,而题作则重于其“痕”,一苍一旧,呈现着荒凉残败的气象。前者反映自然,后者关合人事,这一起笔就定下了全曲的基调。
三、四两句是另一种写法,出现了动作的形象。花卉无人照料,自开自谢,所余者稀,故曰“疏花”;落叶本已枯凋,飘坠日久,用上一个“老”字,妥帖传神,几无他字可易。“照水”、“沉沟”虽含有动词,到头来却归于静止。这又在荒败的景象上增添了几分沉寂。
“蜂黄”两句是互文见义,作者有意运用“蜂黄”和“蝶粉”的近义词,也可说是一句分作两句表达。“罗袖”在诗歌中多属女性的服饰,在该曲中显然是指绣屏上残存的仕女图像。“绣屏”是室内的布置,而蜂蝶竟纷纷登堂入室,“废圃”的残破不堪,就更不在话下了。
七、八两句为垂杨写照,则用了拟人化的移情手法。前述种种都是作者的观察,虽是着意细绘,却未有直接表达情感的机会。而此两句则表现了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推近了作者的主体。这就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谓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这就为下文诗人的直接出场安排了过渡。
结尾作者出了场,却已是在离开废圃之后。他甚而没有就此行发表进一步的感想,因为列示的景象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只是以“寻村问酒”的举动来坐实自己的感伤,而“湖上”竟也是一片无人的死寂。这一结笔更加重了废圃的悲剧气氛。值得一提的是,诗人在作品中有意识地选择了足与废圃前身引起联想的景物,如花叶蜂蝶、绣屏题痕、东风垂杨等。作者虽未言明它们变化衰残的成因,但作品感慨盛衰无常的主题,却在字里行间中表现了出来。
第一首,秋日杀,万物凋而百感集,古有“悲秋”者悲秋之萧瑟,“病秋”者病秋之隐沦,“惊秋”者惊韶华逝而年岁晏之速。少陵于此首亦融悲、病、惊,伤物残而叹自身老大难有成。
新的季节缓缓渗透弥漫并取代旧的季节,诗的境界中季节却若闻鼓而起,鸣金而息,皆是突至突离。春日瞬间吹生百草,“千树万树梨花开”。而秋日就如主刑杀的神,化片乌云持镰刀拂过这世界,在湿润和清冷中将一切带走。“雨中百草秋烂死”,仿佛秋光眩晕,零雨其濛,顿时熄灭世上一切生机,而“阶下决明颜色鲜”,此句的急转令读者仿佛忽见秋雨昏昼中一星微光,决明在雨水中颜色光鲜,居于自己青春的光景,天真地向季节的刀刃炫耀着初生的花叶。“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翠羽盖是富家华美的装饰,黄金钱更是富贵的象征,然而这不过出自小植物微弱的生命,只是瞬息的现象,决明仍“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着自身生命的秘密。越是鲜艳亮泽的颜色越是难久长而令人叹惋,仿佛拥有了润泽美好的形象,也就同时拥有了秋天的诅咒,若乐府中言:“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一待秋色深,便无复“翠羽盖”与“黄金钱”。小植物便终究是小植物,在秋风中无助地凋零,甚至来不及叹息,故言“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至此处决明之悲渐伏,而自身之悲渐起,决明之生命正如书生之生命,于人世昏暗之时独居内心一隅,经营超然的诗书,本草书中言“决明”其物有明目去翳之功,诗书亦复如是。而诗书文字之美,意象之璀璨,亦若“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在纸上无比煊赫。然而书生只是纸上的豪杰,斗室的君王,当人世之秋忽至,生命于困顿的迷宫中,也只如波德莱尔诗中信天翁,坠落甲板,“笑骂尽由人”,才大无所用,只显斯文之迂阔。“凉风萧萧吹汝急”是恒久的恐惧,“恐汝后时难独立”是残酷的烦扰。“堂上书生空白头”:“书生”是青春朝气的称名,也是受人敬仰的身份,然若所读书终未能转为功名或入世之资本,“书生”便只代表了迂腐与弱势,在吴敬梓的小说中受人讥笑老死书斋,“堂上”这一溢着书香的地点也便成了隔绝、闭塞、无能于外界的象征。而“白头”也只“空”,昔年的寒窗苦,去岁的俊逸诗,皆随头发的白色化作一片虚无。书生面向浑浊的窗外,外面的人世是无底的渊蔽,独立的出路是百绕的死结,在无尽的焦虑与无奈的尽头他将关注点暂时转向风中决明馨香的安慰:“临风三嗅馨香泣”,那香气瞬息、缥缈易逝的品质也正如他的诗,和他的生命。
第二首中,秋日的昏昏之咒由内心向外界弥漫开去,秋风洒落,而秋雨却繁腻不绝,纷纷若世之喧嚣,缥缈如病中呓语。“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整个世界都蛰伏在一片乌云之下,齐奏着同样颓然、绝望的主题,人生如飞蓬,此时亦无路。“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世界如此浑浊,物皆不辨,道者无存。古者天人交感,泾渭水之清浊不辨,应是射人世之道理毁,伦理乱也。若孔子无奈伤获麟,泾渭不辨亦是不安的征兆,带来令儒者窒息的迷阵。古者农业乃天下之本,却是“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妇田父无消息”,“禾头生耳”乃言雨中禾叶卷,如耳之形,却亦言为天下之本、黎民口粮之禾的颓丧脆弱,禾头生耳,倾听世上的呜咽而无策。而农妇田父之音亦隐沦雨中,根基之没,国难久持。“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言世之目盲,“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妇田父无消息”言世之聋哑,仇兆鳌《杜诗详注》中亦言此乃刺杨国忠恶言灾疫,四方匿不以闻。然世之风雨如晦,亦非皆由一人而起。“城中斗米换衾裯”卢注言:“疗饥急,救寒缓也”,实已非斗米、衾裯的价值问题,而是道之毁的哲学问题:“相许宁论两相值?”世之失道,国之本失其位,民苦,贤哲居陋巷而佞者塞庙堂。少陵以此市井物价之疑问,抒苦道隐之惶然,亦叹现实自身命运之不甘矣。
第三首又从广阔的外界回到自己的斗室,“长安布衣谁比数”,少陵多有自称“布衣”、“野老”之辞,实不甘也。“谁比数”可较太史公《报任安书》言“刑余之人,无所比数”,意绝之至也。而“长安”亦不过客居之地,“反锁衡门守环堵”亦是绝望之举,路穷则独守一隅,实也不过是暂时的避世,避开内心纠结无解的困愕。将烦忧锁在门外茫茫世界,门内的心还念念不忘欲与其汇合。“老夫不出长蓬蒿”,相比隐居的寂寥,更多是郁郁不平与刻意求静的痛苦。风雨中无忧无虑奔跑嬉戏的孩子却给诗中添了新鲜的颜色:“稚子无忧走风雨”。同时也带来更多的不确定,给人以忧虑的悠长:如此单纯的孩子未来能承受多重的阴霾很难说。“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外界溢入的雨声和寒意又唤起心中恒久的幽灵,欲“奋翅起高飞”而复深觉身居此困厄、混沌之世。无奈而于末尾作楚吟:“秋来未曾见白日,泥污后土何时干”。仇氏《杜诗详注》中言:“日者君象,土者臣象,日暗土污,君臣俱失其道矣”。杜诗中末句常作此等疑问,他一生都似在这种等待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