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句谓早起临水梳发,因此(“坐”)在塘边看到寒秋景色。但如此道来,便无深意。这里两句句法倒装,则至少包含三层意思:一是点明时序,深秋是容易触动离情的季节,与后文“乡心”关合;二是暗示羁旅困顿,到塘边梳洗,以水为镜;三是由句式倒装形成“梳发见秋”意,令人联想到“羞将白发照渌水”、“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李白)的名句,这就暗含非但岁华将暮,而人生也进入迟暮。十字三层,言浅意深。
上言秋暮人老境困,三句更加一层,点出身在客中。而“乡心”字面又由次句“见秋”引出,故自然而不见有意加“码”。客子心中蕴积的愁情,因秋一触即发,化作无边乡愁。“无限”二字,颇有分量,决非浮泛之辞。乡愁已自如许,然而末句还要更加一“码”:“一雁度南楼”。初看是写景,意关“见秋”,言外其实有“雁归人未归”意。写人在难堪时又添新的刺激,是绝句常用的加倍手法。韦应物《闻雁》云:“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就相当于此诗末二句的意境。“归思后说闻雁,其情自深。一倒转说,则近人能之矣。”(《唐诗别裁》)“一雁”的“一”字,极可人意,表现出清冷孤独的意境,如写“群雁”便乏味了。前三句多用齿舌声:“晓”、“梳”、“水”、“见秋”、“乡心”、“限”,读来和谐且有切切自语之感,有助表现凄迷心情,末句则不复用之,更觉调响惊心。此诗末句脍炙人口,宋词“渐一声雁过南楼也,更细雨,时飘洒”(陈允平《塞垣春》),即从此句化出。
此诗兼层深与浑成,主要还是作者生活感受深切,又工吟咏,“初非措意,直如化工生物,笋未生而苞节已具,非寸寸为之也。若先措意,便刻画愈深,愈堕恶境矣。”(毛先舒)此理又不可不知。
《小雅·节南山》所指责的对象则是幽王及其权臣。前人屡辩诗旨是“刺王”还是“刺尹”,甚为无谓。总因古代君臣名分颇严,论者又往往横亘一“诗可以怨”或一“《小雅》怨诽而不乱”之念于胸中,因之便有不同的“先入为主”之念在作怪。今就诗论诗,直刺师尹,颇为鲜明;而一再怨望“昊天”,又借以指责天子。
关于师尹,自毛传以来皆解作“大师尹氏”,至王国维始辨析其为二人,即首掌军职的大师和首掌文职的史尹。观《大雅·常武》中大师“整六师”、尹氏及其属“戒师旅”,则大师统军而尹氏监军,对照《小雅·节南山》诗首章,“忧心如惔,不敢戏谈”正合于军国主义背景,偏于责师;而“国既卒斩,何用不监”。乃监察司之失职,偏于斥尹。
全诗十章,共分三部分。首二章以南山起兴,以象征二权臣。以山之险要象征其权之枢要,又以山之不平联系到二臣秉政不平。结合篇末“昊天不平,我王不宁”的呼应来看,天怒人怨,总由师尹秉政不平使然,故“不平”二字为全篇眼目。只是第二部分却一再将不平(不夷)与不己(不自为政)并提而责难,推思其义,全诗是指斥师尹失政在不能持平(夷),而要持平则又须事必躬亲(己),因而全诗结构是起于夷(平)终于夷(平)而介于己。
首章点出“不敢戏谈”以致“国既卒斩”;二章点出昊天再降饥疫以致“丧乱弘多”,民众无法存活,从而“不敢戏谈”之高压失控,遂而“民言无嘉”。一章言人祸,二章言天灾,由时间及顺序暗示天灾实人祸所致,人间暴戾上干天怒所致,此即第一部分的要害。
从第三到第六共四章为第二部分。在上两章铺垫的基础上,三章进一步点明师尹之害人害天,天再施报于人,人民双重遭殃。“诗可以怨”,怨而至天,亦已极矣!
四、五两章句式排比,结构整齐而又不乏疏宕之美。四章围绕“夷”“己”二字正反展开,既为师尹说法,更为一切秉政者说法,三十二字可铭于座右,可镌于通衢。五章“昊天不佣(融)”“昊天不惠(慧)”二解是“刺”,“君子如届(临、己)”“君子如夷(平)”二解是“美”,也是对师尹说法。两章排比、对比之势,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诗人的责怨之情也推到了高潮。
六章承上启下,由怒转叹。
统观第二部分四个章节,结构颇为讲究:五、六章既以“昊天不佣”“昊天不惠”和“不吊昊天”以上应第三章的“不吊昊天”,又以“君子如届(临、己)”、“君子如夷”和“谁秉国成(平、夷)”、“不自为政(不己)”以上应第四章的“式夷式已”,可见此部分是以怨天和尤人双向展开而又并拢合承,甚耐玩味。
第七、八、九、十章为第三部分。变每章八句为四句,于音乐为变奏。于诗情为由怨怒转悲叹。唯七、八两章疑有错简而当易位:前“方茂尔恶”章言师党与尹党既相倾轧又相勾结,以见朝政难革;后“驾彼四牡”章言无奈之下只有往奔四国避乱(或求诸侯勤王),然而四方亦不可往,“蹙蹙靡所骋”。诗人说:既然宗周与四国皆被师尹扰乱,国已不国,今日上干天怒,下危人主,尽管师尹不自责己而反怨怒匡正,我身为大夫,也只有勇作诗“诵”,“以究王讻”,成此一篇檄文,为来者垂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