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七律,通过诗人望中的见闻,写深秋拂晓的长安景色和羁旅思归的心情。
首联总揽长安全景。在一个深秋的拂晓,诗人凭高而望,眼前凄冷清凉的云雾缓缓飘游,全城的宫观楼阁都在脚下浮动,景象迷蒙而壮阔。诗中“凄清”二字,既属客观,亦属主观,秋意的清冷,实衬心境的凄凉。正是这两个字,为全诗定下了基调。
颔联写仰观。“残星几点”是目见,“长笛一声”是耳闻:“雁横塞”取动势,“人倚楼”取静态。景物描写见闻动静的安排,颇见匠心。寥落的残星,南归的雁阵,这是秋夜将晓时天空中最具特征的景象;高楼笛声又为之作了饶有情韵的烘托。这两句是说:晨曦初见,西半天上还留有几点残余的星光,北方空中又飞来一行避寒的秋雁。诗人的注意力正被这景象所吸引,忽闻一声长笛悠然传来,寻声望去,在那远处高高的楼头,依稀可见有人背倚栏杆吹奏横笛。笛声那样悠扬,那样哀婉:是在喟叹人生如晨星之易逝,还是因见归雁而思乡里、怀远人?吹笛人,你只管在抒写自己内心的衷曲,却可曾想到你的笛音竟这样地使闻者黯然神伤吗?这一联是赵嘏的名句。据《唐诗纪事》卷五十六记载,诗人杜牧对此赞叹不已,因称赵嘏为“赵倚楼”。杜牧如此激赏,恐怕就是由于它选景典型、韵味清远的缘故。
颈联写俯察。夜色褪尽,晨光大明,眼前景色已是历历可辨:竹篱旁边紫艳的菊花,一丛丛似开未开,仪态十分闲雅静穆;水塘里面的莲花,一朵朵红衣脱落,只留下枯荷败叶,满面愁容。紫菊半开,红莲凋谢,正是深秋时令的花事;以“静”赋菊,以“愁”状莲,都是移情于物,拟物作人,不仅形象传神,而且含有浓厚的主观色彩。这与李清照《声声慢》中“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借菊之憔悴写人的愁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目睹眼前这憔悴含愁的枯荷,追思往日那红艳满塘的莲花,使人不禁会生出红颜易老、好景无常的伤感;而篱畔静穆闲雅的紫菊,俨然一派君子之风,更令人忆起“采菊东篱下”的陶靖节,油然而起归隐三径之心──写菊而冠以“篱”字,取意就在于此。
上面三联所写清晨的长安城中远远近近的秋色,无不触发着诗人孤寂怅惘的愁思;末联则抒写胸怀,表示诗人毅然归去的决心。诗人说:家乡鲈鱼的风味此时正美,我不回去享用,却囚徒也似的留在这是非之地的京城,所为何来!“鲈鱼正美”,用西晋张翰事,表示故园之情和退隐之思;下句用春秋锺仪事,“戴南冠学楚囚”而曰“空”,是痛言自己留居长安之无谓与归隐之不宜迟。
诗中的景物不仅有广狭、远近、高低之分,而且体现了天色随时间推移由暗而明的变化。特别是颔颈两联的写景,将典型景物与特定的心情结合起来,景语即是情语。雁阵和菊花,本是深秋季节的寻常景物,南归之雁、东篱之菊又和思乡归隐的情绪,形影相随,诗人将这些形象入诗,意在给人以丰富的暗示;加之以拂曙凄清气氛的渲染,高楼笛韵的烘托,思归典故的运用,使得全诗意境深远而和谐,风格峻峭而清新。
此词是作者夜宿燕子楼感梦抒怀之作。上片寻梦,以倒叙笔法写惊梦游园,描写了燕子楼小园的无限清幽之景;下片感梦,抒写凭吊燕子楼,登高远眺,直抒感慨。词中深沉的人生感慨包含了古与今、倦客与佳人、梦幻与佳人的绵绵情事。全词将景、情、理熔于一炉,传达了一种携带某种禅意玄思的人生空幻、淡漠感,隐藏着某种要求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意境清旷,余味悠然。
这首《永遇乐》是一首清丽脱俗的词,抒发对人生宇宙的思考与感慨。词中状燕子楼小园清幽夜景,抒燕子楼惊梦后萦绕于怀的惆怅之情,言词人由人去楼空而悟得的“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之理。
上阕写清幽梦境及梦醒后的怅然若失之感。
起三句总写秋夜清景,各以霜、水分喻月、风,并小结以“清景无限”,赏爱之心已溢于言外。首句写月色明亮,皎洁如霜;秋风和畅,清凉如水,把人引入了一个无限清幽的境地。“清景无限”既是对暮秋夜景的描绘,也是词人的心灵得到清景抚慰后的情感抒发。“清”字是核心,盖既有夜风清凉之感,又有超越现实之外的清净之意。
“曲港”三句接写梦境,静中见动,仍是着力刻画“清景”,只是视点相对集中而已。景由大入小,由静变动:曲港跳鱼,圆荷泻露。鱼跳向上,露泻向下,一上一下,错落有致。鱼跳暗点人静,露泻可见夜深。词人以动衬静,使本来就十分寂静的深夜,显得越发安谧了。
“寂寞无人见”一句,含意颇深:园池中跳鱼泻露之景,夜夜可有,终是无人见的时候多;自己偶来,若是无心,虽在眼前,亦不得见。夜深人静之时,人事已歇,自然界却是生机初展,只是这种生机罕为人见,徒形寂寞而已。在梦境中揭示人与自然的矛盾,又以自然之清幽生趣对比人事之无情,则虽云写梦,实是曲写现实。
然鱼跳曲港、露泻圆荷虽也不无声响,终不至于惊动梦境。只是三更时候的铿然鼓声才扰人清梦,使清景顿失。词句转从听觉写夜之幽深、梦之惊断:三更鼓响,秋夜深沉;一片叶落,铿然作声。“紞如”和“铿然”写出了声之清晰,以声点静,更加重加浓了夜之清绝和幽绝。悠然如云的梦境倏地被鼓声叶声惊断,不免感到黯然。
上阕末三句,写梦断后之茫然心情:词人梦醒后,尽管想重新寻梦,但在茫茫夜色之中,显然已经不可能重睹梦中的“清景”了,故把小园行遍,也毫无所见,只有一片茫茫夜色,夜茫茫,心也茫茫。词先写夜景,后述惊梦游园,故梦与夜景,相互辉映,似真似幻,惝恍迷离。“行遍”二字,尤见执着留恋梦境之态。梦境之舒心逍遥与惊梦游园的黯然神伤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的意趣也从旁得到了昭示。
下阕乃醒后述怀,语意沉郁而超然独悟。
换头三句是实写心境,写在天涯漂泊感到厌倦的游子,想念山中的归路,心中眼中想望故园一直到望断,极言思乡之切。此句带有深沉的身世之感,道出了词人无限的怅惘和感喟。杜甫曾有诗云:“天畔登楼眼,随春入故园。”苏轼此处当是化用杜诗,写登楼后的思家心理。熙宁四年开始,苏轼外任已七阅寒暑,身心极为疲惫,京城故园欲归无期,情绪不免躁急难忍。“望断”二字,尤见其迫切心情。
接下“燕子楼空”三句由自己写到燕子楼的沧桑和佳人盼盼的杳无踪影,由人亡楼空悟得万物本体的瞬息生灭,然后以空灵超宕出之,直抒感慨:人生之梦未醒,只因欢怨之情未断。燕子楼原建何人何时已无考,唐贞元中张尚书镇徐州时曾别筑一新燕子楼以安宠妓盼盼。盼盼妙善歌舞,雅多风态,为感念张尚书深恩,在张去世后,居燕子楼十余年而不改嫁。唐代白居易曾有《燕子楼诗三首序》述其情事,但只言张尚书,未著名,言盼盼而未著姓。旧传张尚书即张建封,盼盼姓关。但清代汪立名撰《白香山年谱》,考为张建封子张愔之事。两说兼陈,并非乱人耳目,只是意在考察史事,尤当慎重也。苏轼叙写有关燕子楼的一段情事,将要眇之情和凄迷之境写得简约而富于理趣,咏写古事而如此超宕,亦用事而传神之典范也。其以示秦观“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并自以为语约事丰,诚非虚妄。张炎、郑文焯亟赏此三句,亦意在抉发用事使典之妙谛。
“古今”三句,由古时的盼盼联系到此时的自己,由盼盼的旧欢新怨,联系到自己的旧欢新怨,发出了人生如梦的慨叹,表达了作者无法解脱而又要求解脱的对整个人生的厌倦和感伤。这三句是用庄子“吾与汝,其梦未始觉者也”之意。由古代燕子楼中的佳人到此日登楼览感的倦客,再到古今所有的普罗大众,无一不是寄身梦中。这是苏轼人生哲学的一次集中反馈,它渊源于《庄子·齐物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人生如梦,惟醒者知其为梦。可惜自以为醒者,其实仍是在做梦,自视为智者的人仍不免为愚者。因而古今之间,并不是梦者与醒者的不同,而只是所梦内容在旧欢新怨上的差异,古今同此一梦而已。不独如此,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此日苏轼登楼兴感,仿佛是醒者感叹梦者,将来若有人再相登临,面对黄楼夜景,恐也有醒者对梦者的浩叹。然究其极,亦不过是天地古今一梦者而已。醒者是痛苦的,梦者因其梦而反得逍遥。苏轼从庄子哲学中找到了消解痛苦的良药。“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行香子·清夜无尘》)
结尾二句,从燕子楼想到黄楼,从当日又思及未来。黄楼为苏轼所改建,是黄河决堤洪水退去后的纪念,也是苏轼守徐州政绩的象征。但词人设想后人见黄楼凭吊自己,亦同此日自己见燕子楼思盼盼一样,抒发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王羲之《兰亭集序》)的无穷感慨,把对历史的咏叹,对现实以至未来的思考,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终于挣脱了由政治波折而带来的巨大烦恼,精神获得了解放。从现代的角度来看,苏轼的人生态度不免消极。但在北宋党争频仍,词人迭遭打击的历史条件下,读者是不应苛求古人的。毕竟,超越现实的虚幻慰藉也是古代士人相当普遍的一种精神生存状态。
词人将景、情、理熔于一炉,围绕燕子楼情事而层层生发。景为燕子楼之景,情则是燕子楼惊梦后的缠绵情思,理则是由燕子楼关盼盼情事所生发的“人生如梦如幻”的关于人生哲理的永恒追问。全词融情入景,情理交融,境界清幽,风格在和婉中不失清旷,用典体认著题,融化不涩,幽逸之怀与清幽之境相得益彰,充分显示出苏轼造意行文的卓越不凡。
这首词深沉的人生感慨包含了古与今、倦客与佳人、梦幻与佳人的绵绵情事,传达了一种携带某种禅意玄思的人生空幻、淡漠感,隐藏着某种要求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词中“燕子楼空”三句,千古传诵,深得后人赞赏。
这是一首寄赠词。词作上片写苏昆生的沦落及节概,凛凛动人语意极为沉痛;下片写左良玉军容之盛,气势雄壮,写苏昆生凄凉晚景,凄恻生悲。词采用倒叙手法,表达对苏昆生的深切关注和同情,同时也表达了作者自己的凄凉怀抱。
词作上片描绘苏昆生沦落半生的遭际。首句“吴苑春如绣”,点明时令和地点,这为反跌下面描述苏昆生的坎坷遭遇作了铺垫。接写“笑野老、花颠酒恼,百无不有”,句首用一“笑”字,表明作者对此持不以为然、冷眼旁观的态度。先以“野老”作陪衬,下面写苏昆生:“沦落半生知己少,除却吹箫屠狗。算此外、谁欤吾友?”正面直叙苏昆生半生沦落失意,在那些“花颠、“酒恼”人中,他找不到知己,只与吹箫者屠狗者等市井辈为友。伍子胥与高渐离,皆身处下层,隐于市井是有节概的豪侠之士;且二人一吹箫、一击筑,都精于乐器,由此见出苏昆生不同于寻常艺人。这里以问句加以强调,起到赞扬的作用;亦暗示左良玉一死,苏昆生失去知己。
结末:“忽听一声《河满子》。也非关、泪湿青衫透。是鹃血,凝罗袖”。这三句写作者听了苏昆生悲壮的歌声,感动得泪流满面。这里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悲,更有故国黍离之悲“河满子”。“泪湿青衫透”,化用了白居易《琵琶行》的诗句。但作者的泪与白居易的泪,两者有明显的不同,白居易的“青衫湿”是因为自感和弹琵琶的商妇“同是天涯沦落人”从而引起了共鸣;而作者今日听到苏昆生的歌唱落泪,却是因南明覆灭的亡国之恨而引起,这里的“非关”二字,可谓沉重至极。“是鹃血,凝罗袖”将无限的亡国之痛,深蕴其中。由此收束上片,转入下片。
词作下片从回忆当年左良玉军容盛况,转到苏昆生当前的凄凉暮年。开首三句:“武昌万叠戈船吼。记当日、征帆一片,乱遮樊口”,描绘当年左良玉正要发兵东下,讨伐奸党马士英时的军容盛况。从用词“吼”、“征帆”看出,左良玉的军队正有所行动——东下讨伐。这里作者以夸张手法,以声音“吼”、动作“乱遮”制造了声势和气氛,写出左良玉军容所不可阻挡的势概。这实也是侧写苏昆生,当时他正在左良玉幕中,获得知己之时。然而“隐隐柁楼歌吹响,月下六军骚首。正乌鹊南飞时候”,“隐隐”句为过渡“月下”句,隐喻左良玉之死,“正乌鹊”句喻苏昆生沦落无依。“正乌鹊”与前面“沧落半生知己少”相应。可见,前面竭力写左良玉军容之盛,正为了反跌苏昆生目前之凄凉。接写目前:“今日华清风景换,剩凄凉、鹤发开元叟。”前句暗喻改朝换代一明亡后句以唐代著名乐师李龟年比苏昆生,用“开元”表明他为前朝旧人。“风景换”,喻江山易主。结末:“我亦是,中年后。”言外之意,作者自己也是“开元鹤发叟”。这是安慰苏昆生,也是写自己的沦落之悲与故国之思。语意表面看来是以淡笔出之,然内涵丰富,感情沉重。
整篇词在写作上,用喻贴切,以李龟年喻苏昆生,二人在特长、思想、节概、遭际及所处时代特点都极其相似;运用夸张手法,写左良玉军容之盛,而以反跌手法,写苏昆生暮年之凄凉,均收到极好的艺术效果。歇拍二句,转述自己,看似平淡,实蕴含了词人无限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