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咏物诗中一首富于哲理的佳作,篇幅短小,意味隽永。中国古诗中,最早写鱼的诗句见于《诗经·卫风·硕人》篇。汉魏六朝乐府诗中的《枯鱼过河泣》,则是以鱼为抒写对象的完整的全篇。唐代咏物诗不少,然而写鱼的专篇仍然不多,所以这首《放鱼》是独具一格的难能可贵之作。
这首诗从题目上看,是写诗人在将鱼放生时对鱼的嘱咐,全诗以呼告式结撰成章。“早觅为龙去”,一开始就运用了一个和鱼有关的典故,妙合自然。《水经注·河水》:“鳣鲤出巩穴,三月则上度龙门,得度者为龙,否则点额而还。”在我国古代富于浪漫色彩的神话传说中,龙是一种有鳞有须、能兴风作浪的神奇动物,因此,为龙或化龙历来就象征着飞黄腾达。但诗人运用这一典故却另有新意,他是希望所放生之鱼寻觅到一个广阔自由的没有机心的世界。一个“早”字,更显示诗人企望之殷切。接着以“江湖莫漫游”句,须承而下。“漫游”本是为鱼所独有的生活习性,但在这里,“莫漫游”和“早觅”的矛盾逆折,却又让读者产生强烈的悬念:为什么希望鱼儿要早觅为龙,又劝其莫漫游于江湖之中呢?这就自然无迹地引发了下文:“须知香饵下,触口是铦钩!”“香饵”与“铦钩”也都是和鱼的生活与命运紧密相关的事物。这两句诗一气奔注,分外醒人耳目。铦,是锋利之意,“铦钩”与“香饵”相对成文又对比尖锐,那触目惊心的形象可以激发人们许多联想,“须知”使诗人告诫的声态更加恳切动人,而“触口”则更描摹出那环生的险要,传神地表现出诗人对鱼的怜惜、担心的情态。寥寥二十字,处处围绕着题目“放鱼”来写,用语看似平易,运笔却十分灵动而巧妙。
“寄托”是咏物诗的灵魂。这诗抒写的是放鱼入水的题材,但它又不止于写放鱼入水。诗人的目光绝没有停留在题材的表面,而是在具体的特定事物的描绘中,寄寓自己对生活的某种体验和认识,使读者从所写之物,联想到它内蕴的所寄之意。这首《放鱼》寄意深远。其特色一是小中见大地展开,二是由此及彼地暗示。写的是具体的尺寸之鱼,却由鱼而社会而人生,抒发了封建社会中善良的人们对于险恶的社会生活的一种普遍感受。所咏叹的是“放鱼”这一寻常事物”这一寻常事物,但诗人却手挥五弦,目送飞鸿,因而音流弦外,余响无穷,使人不禁联想到诗人自己和许多正直的人们的遭际而深感同情。正如陶明濬《说诗札记》所指出的:“咏物之作,非专求用典也,必求其婉言而讽,小中见大,因此及彼,生人妙语,乃为上乘也。”此诗可谓得其旨。
金明池,是北宋汴京著名的苑囿,风景美丽。这首词的特点是采用赋体,充分利用长调篇幅大、容量多的优势,尽量铺叙,尽情抒写,结合风景的描绘寄寓身世之慨,笔触细腻,委婉动人。
整个上阕好像展开一幅画卷,从汴京的顺天门一直铺向金明池,上有轻云淡曰,穹窿一般的天宇;中有似雪杨花,随风飘卷,间杂着三点两点细雨,洒向京城的大道,洒向大道上的游人。轻尘被细雨浥过,空气格外显得清新。而一枝鲜花伸出墙头绿茵似的芳草铺满长堤,风景格外优美。到了近郊,又只见水绕人家,桥当门巷。对对黄莺、双双紫燕,在花丛间飞来飞去。
词人在描绘这些景物时并不是纯客观地摹写,而是用多种手法加以衬托点染。第一是赋与自然景物认人的感情,即拟人化。此词所写的“好花枝、半出墙头,似怅望芳草王孙何处”便带有“闺房之意”。花枝出墙,竟似美人一般,缅怀着惆怅之情,望着远去的王孙公子,是花枝惹人,还是人惹花枝,几乎难以分辩。第二是以动衬静。第三是注意色彩的点染。如青、紫、似雪的杨花,已正面写出三种颜色。至于“好花枝”当为红色,芳草与水,当为绿色,这是暗写。
下半阕转入抒情。过片以问句形式,紧扣上半阕所写之春景,转折之中,意脉不断。“怎得东君长为主,把绿鬓朱颜,一时留住?”一方面是表示对大好春光的一片留恋之情,一方面是抒发人生无常、青春难久的感慨。至此,整个词情便由欢乐转入纵酒听歌,由纵酒听歌再转入悲伤愁苦,结句则宕开一笔,逗“归欤”之叹。
此词上半阕着重写乐景,下半阕着重写哀情,“佳人唱《金衣》莫惜,才子倒、玉山休诉”,写美人唱情歌,才子饮美酒,乐则乐矣,然其中已有及时行乐的颓放思想。此以表面之乐衬内心之悲,所以下面“况春来”三句把“伤心”“愁苦”倾泄出来。
此词结尾三句不是通常的以景语作结或情语作结,而是以动态作结。前面说“况春来,倍觉伤心,念故国情多,新年愁苦”,感情已十分消沉;至“宝马嘶风,红尘拂面”,系回映前半阕游赏,本该感情一扬;然一“纵”字,则变为决绝语,意为即使游赏金明池再怎么快乐,词人也得回归故乡,感情极为沉痛。
这是一首伤春词、春恨词。此词借抒写男女之间的怅恨来表达作者的愁恨与感慨。上片写重楼春恨,落花无主;下片进一层写愁肠百结,固不可解。有人认为这首词非一般的对景抒情之作,可能是在南唐受后周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李璟借小词寄托其彷徨无措的心情。全词语言雅洁,感慨深沉。
词的首句“手卷真珠上玉钩”,即非景语,也非情语,而是客观平直的叙述,算不上以景呼情,也算不上以情唤景。首句“真珠”二字或作“珠帘”,但正如古人所云:“言‘真珠’,千古之善读者都知其为帘,若说‘珠帘’,宁知其为真珠耶!是举真珠可包珠帘,举珠帘不足以包真珠也。后人妄改,非所谓知音。”“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二句委婉、细腻,卷帘本欲观省景物,借抒怀抱,而既卷之后,依旧春愁浩荡。可见,“锁”是一种无所不在的心灵桎梏,使人欲销愁而不可得。而“春恨”并不是抽象的,“风里落花谁是主”,风不仅吹落花朵,更将凋零的残红吹得四处飞扬,无处归宿。在这里可以看到的是人的身世飘零,孤独无依。结句“思悠悠”,正是因此而思绪萧索,悠然神往。
下片从人事着笔,是对春恨的进一步申说,也是“思悠悠”的直接结果。“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则点出了“春恨”绵绵的缘由所在。此句反用西王母与汉武帝典故。据说三足的青鸟是西王母的侍者,七月七日那天,汉武帝忽见青鸟飞集殿前,遂后西王母即至。然而所思主人远在云外,青鸟也不为之传信,思念难解的主人公就更加感到春恨的沉重了。
“丁香结”本是丁香的花蕾,取固结难解之意,诗人多用它比喻相思之愁的郁结不散,如李商隐《代赠》诗有句:“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李璟的独创就在于将丁香结化入雨中的境界,使象征愁心的喻体丁香花蕾更加凄楚动人,更加令人怜悯,“青鸟”、“丁香”二句合看又恰是一联工稳的对仗,一人事,一时景,这律诗般的俊语将思念难解之情写得既空灵透脱而又真挚实在。至此,词的感情已经十分浓郁、饱满。当手卷真珠上玉钩的时刻,已经春恨绵绵;风里落花无主,青鸟不传信,丁香空结,则徒然的向往已经成为无望,这已是无可逃避的结局。
最后以景语作结:“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楚天日暮,长江接天,这样的背景暗示着愁思的深广。“接天流”三个字让人想起“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就这一意境而言,李璟李煜父子是一脉相承的。另外,从整首词来看,末句的境界突然拓展,词中的一腔愁怀置于一个与其身世密切相关的历史地理环境中,与心灵的起伏波动也是密切相合的。
那充满“春恨”的人事内容究竟具体何指。据马令《南唐书》卷二十五载:李璟即位,歌舞玩乐不辍,歌师王感化尝为之连唱“南朝天子爱风流”句至再三再四以剌之,李璟遂悟,作《浣溪沙》二阕并手书以赐感化,其中就包括这一首。这样看来,词中的春恨就不是这位风流天子对景抒情的一般闲愁,很可能是南唐受周威胁时的危苦感慨,而“青鸟”句就是忧国之思的深沉寄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