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闻同社燕鸡豚,今见操戈竞一飧。
松柏空坛饥鼠出,枌榆落日乱鸦喧。
地连吴会嗟何蹙,民是周余不半存。
疏懒浑愁闻世事,治聋有酒漫盈尊。
昔闻同社燕鸡豚,今见操戈竞一飧。
松柏空坛饥鼠出,枌榆落日乱鸦喧。
地连吴会嗟何蹙,民是周余不半存。
疏懒浑愁闻世事,治聋有酒漫盈尊。
刘基

刘基

刘基(1311年7月1日-1375年5月16日)字伯温,谥曰文成,元末明初杰出的军事谋略家、政治家、文学家和思想家,明朝开国元勋,汉族,浙江文成南田(原属青田)人,故时人称他刘青田,明洪武三年(1370)封诚意伯,人们又称他刘诚意。武宗正德九年追赠太师,谥号文成,后人又称他刘文成、文成公。他以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著称于世。刘伯温是中国古代的一位传奇人物,至今在中国大陆、港澳台乃至东南亚、日韩等地仍有广泛深厚的民间影响力。 ▶ 1300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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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愍 一作:悯;孑立 一作:独立)
臣密言¹:臣以险衅(xìn)²,夙(sù)³遭闵(mǐn)。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mǐn)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zuò)¹⁰薄,晚有儿息¹¹。外无期(jī)功强(qiǎng)近之亲¹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tóng)¹³,茕(qióng)茕孑(jié)¹⁴,形影相吊¹⁵。而刘夙婴¹⁶疾病,常在床蓐(rù)¹⁷,臣侍汤药,未曾废离¹⁸。(愍 一作:悯;孑立 一作:独立)
译文:臣子李密陈言:我因命运坎坷,小时候遭遇到了不幸,刚出生六个月,我慈爱的父亲就不幸去世了。经过了四年,舅父逼母亲改嫁。我的祖母刘氏,怜悯我从小丧父,便亲自对我加以抚养。臣小的时候经常生病,九岁时还不会行走。孤独无靠,一直到成人自立。既没有叔叔伯伯,又没什么兄弟,门庭衰微而福分浅薄,很晚才有子嗣。在外面没有任何近亲,在家里又没有照应门户的童仆。生活孤单没有依靠,每天只有自己的身体和影子相互安慰。但祖母又早被疾病缠绕,常年卧床不起,我侍奉她吃饭喝药,从来就没有停止侍奉而离开她。
注释:¹臣密言:开头先写上上表人的姓名,是表文的格式。当时的书信也是这样的。²险衅:灾难祸患。指命运坎坷。³夙:早。这里指幼年时。⁴闵:同“悯”,指可忧患的事(多指疾病死丧)。⁵凶:不幸。⁶见背:父母或长辈去世。⁷行年四岁:年纪到了四岁。行年,经历的年岁。⁸舅夺母志:指由于舅父强行改变了李密母亲守节的志向。⁹成立:长大成人。¹⁰祚:福分。¹¹儿息:子嗣。¹²期功强近之亲:指没有任何近亲。期功:古代丧服的名称。期,服丧一年。功,按关系亲疏分大功和小功,大功服丧九月,小功服丧五月。亦用以指五服之内的宗亲。¹³应门五尺之僮:五尺高的小孩。应门:照应门户,僮,童仆。¹⁴茕茕孑立:生活孤单无靠。茕茕,孤单的样子。孑:孤单。¹⁵吊:安慰。¹⁶婴:纠缠。¹⁷蓐:通“褥”,垫子。¹⁸废离:废养而远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¹。前太守²臣逵(kuí)³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¹⁰臣洗(xiǎn)¹¹。猥¹²以微贱,当侍东宫¹³,非臣陨(yǔn)¹⁴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¹⁵,责臣逋(bū)¹⁶;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¹⁷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dǔ)¹⁸,欲苟顺¹⁹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译文:到了晋朝建立,我蒙受着清明的政治教化。先有名叫逵的太守察举臣为孝廉,后又有名叫荣的刺史推举臣为优秀人才。臣下因为供奉赡养祖母的事无人承担,辞谢不接受任命。朝廷又特地下了诏书,任命我为郎中,不久又蒙受国家恩命,任命我为洗马。像我这样出身微贱地位卑下的人,担当侍奉太子的职务,这实在不是我杀身捐躯所能报答朝廷的。我将以上苦衷上表报告,加以辞谢不去就职。但是诏书急切严峻,责备我逃避命令,有意拖延,态度傲慢。郡县长官催促我立刻上路;州官登门督促,比流星坠落还要急迫。我很想遵从皇上的旨意赴京就职,但祖母刘氏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想要姑且顺从自己的私情,但报告申诉不被允许。我是进退两难,十分狼狈。
注释:¹清化:清明的政治教化。²太守:郡的地方长官。³察:考察。这里是推举的意思。⁴孝廉:汉代以来举荐人才的一种科目,举孝顺父母、品行方正的人。汉武帝开始令郡国每年推举孝廉各一名,晋时仍保留此制,但办法和名额不尽相同。“孝”指孝顺父母,“廉”指品行廉洁。⁵刺史:州的地方长官。⁶秀才:当时地方推举优秀人才的一种科目,这里是优秀人才的意思,与后代科举的“秀才”含义不同。⁷拜:授官。⁸郎中:官名。晋时各部有郎中。⁹寻:不久。¹⁰除:任命官职。¹¹洗马:官名。太子的属官,在宫中服役,掌管图书。¹²猥:辱。自谦之词。¹³东宫:太子居住的地方。这里指太子。¹⁴陨首:头落地,指不惜性命。¹⁵切峻:急切严厉。¹⁶逋慢:回避怠慢。¹⁷州司:州官。¹⁸日笃:日益沉重。¹⁹苟顺:姑且迁就。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伏惟¹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²,犹蒙矜(jīn)³,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zhuó),宠命优渥(wò),岂敢盘桓(huán),有所希(xī)(jì)。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译文:我俯伏思量晋朝是用孝道来治理天下的,凡是年老而德高的旧臣,尚且还受到怜悯养育,何况我的孤苦程度更为严重呢。况且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蜀汉的官,担任过郎官职务,本来就希望做官显达,并不顾惜名声节操。现在我是一个低贱的亡国俘虏,十分卑微浅陋,受到过分提拔,恩宠优厚,怎敢犹豫不决而有非分的企求呢?只是因为祖母刘氏寿命即将终了,气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怎样。臣下我如果没有祖母,就没有今天的样子;祖母如果没有我的照料,也无法度过她的余生。我们祖孙二人,互相依靠而维持生命,因此我的内心不愿废止奉养,远离祖母。
注释:¹伏惟:旧时奏疏、书信中下级对上级常用的敬语。²故老:遗老。³矜育:怜惜抚育。⁴伪朝:指蜀汉。⁵历职郎署:指曾在蜀汉官署中担任过郎官职务。⁶矜:矜持爱惜。⁷宠命:恩命。指拜郎中、洗马等官职。⁸优渥:优厚。⁹区区:自己的私情。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矜愍 一作:矜悯)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¹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²,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³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mǐn)愚诚,听臣微志,庶(shù)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译文:臣下我现在的年龄四十四岁了,祖母现在的年龄九十六岁了,臣下我在陛下面前尽忠尽节的日子还长着呢,而在祖母刘氏面前尽孝尽心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怀着乌鸦反哺的私情,乞求能够准许我完成对祖母养老送终的心愿。我的辛酸苦楚,并不仅仅被蜀地的百姓及益州、梁州的长官所亲眼目睹、内心明白,连天地神明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希望陛下能怜悯我愚昧诚心,请允许我完成臣下一点小小的心愿,使祖母刘氏能够侥幸地保全她的余生。我活着应当杀身报效朝廷,死了也要结草衔环来报答陛下的恩情。臣下我怀着犬马一样不胜恐惧的心情,恭敬地呈上此表来使陛下知道这件事。
注释:¹陛下:对帝王的尊称。²乌鸟私情:相传乌鸦能反哺,所以常用来比喻子女对父母的孝养之情。³二州:指益州和梁州。益州治所在今四川省成都市,梁州治所在今陕西省勉县东,二州区域大致相当于蜀汉所统辖的范围。⁴牧伯:刺史。上古一州的长官称牧,又称方伯,所以后代以牧伯称刺史。⁵皇天后土:犹言天地神明。⁶愚诚:愚拙的至诚之心。⁷听:听许,同意。⁸结草:据《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晋国大夫魏武子临死的时候,嘱咐他的儿子魏颗,把他的遗妾杀死以后殉葬。魏颗没有照他父亲说的话做。后来魏颗跟秦国的杜回作战,看见一个老人把草打了结把杜回绊倒,杜回因此被擒。到了晚上,魏颗梦见结草的老人,他自称是没有被杀死的魏武子遗妾的父亲。后来就把“结草”用来作为报答恩人心愿的表示。⁹犬马:作者自比,表示谦卑。

  文章从自己幼年的不幸遭遇写起,说明自己与祖母相依为命的特殊感情,叙述祖母抚育自己的大恩,以及自己应该报养祖母的大义;除了感谢朝廷的知遇之恩以外,又倾诉自己不能从命的苦衷,辞意恳切,真情流露,语言简洁,委婉畅达。此文被认定为中国文学史上抒情文的代表作之一,有“读诸葛亮《出师表》不流泪不忠,读李密《陈情表》不流泪者不孝”的说法。相传晋武帝看了此表后很受感动,特赏赐给李密奴婢二人,并命郡县按时给其祖母供养。

  全文可分为四段。第一段作者陈述家庭的特殊不幸和作者与祖母更相为命,以使武帝化严为慈,化对立态度的逞威为同一立场的体恤。“臣密言”,是奏表开头的一般格式。“臣以险衅,夙遭闵凶”,是第一段的综述,又是全文陈述苦情的总冒。“险”,不同于今天的“危险”义,《说文》:“险,阻难也。”贾逵《国语》注:“衅,兆也。”“险衅”,险恶的兆头。“闵”,病困,凶丧。“险衅”“闵凶”这两个词儿含义程度很重,很快就把读者导入惨苦的境域。什么“险衅”?什么“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小孩儿出世主要依靠父母抚养,竟然“慈父见背”,是一大不幸。《文子》:“慈父之爱子,非求报。”可见父慈于子是人之本性。作者不用第一人称“臣”,而用第三人称“孩”,旨在客观陈述苦情以使武帝动心。父亲死了,固然痛苦,如果还有慈爱的母亲一道过着孤儿寡母的生活,那还只是比较艰苦而已,竟然又“行年四岁,舅夺母志”,是又一个大不幸!《晋书·李密传》:“父早亡,母何氏改醮。”四岁的孩子,既经失怙,又已失恃,宛然一只被猎人击毙父母的没有羽翎的乌鸟,其寒伧、蒙昧、本能地求居觅食而又不可得的苦状可以想像得之。《毛诗序》:“卫世子蚤死,其妻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舅夺母志”典出于此,但这是托词(因为封建社会里人们把妇女在亡夫以后的改嫁视为丑事),也是作者对母亲宽解的一种孝行。从心理的通常情况看,似乎长者特别喜欢第三代,似乎祖父祖母喜欢孙子胜过儿、媳喜欢子女;如果这种判断不误,那么,祖母刘氏对作者的特别喜欢是很自然的,再加上作者是一个失怙失恃的孩子,当然特别喜欢又加上特别同情了,这样,“悯臣孤弱”的“悯”其含义之深、程度之重可以贴切体会,祖母当然“躬亲抚养”了。《晋书·李密传》:“密时年数岁,感恋弥至,烝烝之情,遂以成疾。”“九岁不行”,也许是软骨病之类。如果孩子身体健康,祖母操心费力可能少些,竟是“九岁不行”,特异的体弱是又一种大不幸,是祖母格外操心费力的又一个因素。以上一句写“弱”,以下集中写“孤”。尽管有三种大不幸,如果家里人丁较多、外面亲戚不少,那还可以有若干圆通的余地,是“零丁孤苦,至于成立”。“孤”得够痛苦了,够奇特了,够长久了:一,从作者的父辈看,没有叔叔又没有伯伯。二,从作者的平辈看,没有哥哥又没有弟弟。《诗经·郑风·扬之水》:“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汝)。”郑玄笺:“鲜,寡也。”

  作者借用《诗经》一句,但“鲜”并不作“少”讲而作“无”讲,是在特殊的语言环境下跟“既无叔伯”的“无”避免重复的一种特殊词义。从外亲看,既没有为祖母、兄弟、妻子等穿孝服的亲眷,也没有为曾祖父母、伯叔祖父母穿孝服的家族,也没有为堂兄弟、为未出嫁的堂姊妹穿孝服的同姓,单枝独芽寡人一个。从经济看,门庭衰败,连个使唤的童仆也没有。最后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来简括、有力、形象地刻画作者幼年时经历的那种寂寞、清贫、孤独、悲怆、冷酷、凄厉无告、遭人白眼的惨境。封建社会的世俗观念跟今天不同,今天男女平等又以独生(无分男女)为正为荣,封建社会重男轻女又提倡多子(男子),作者这个“九岁不行”,又是“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又是缺亲无故,又没有童仆的清贫之家的几世单传的孤根弱苗的成长,饱蘸着祖母刘氏多少关顾之爱,倾注了祖母刘氏多少矜悯之情,耗费了祖母刘氏多少操劳之力!不妨说,祖母虔诚不渝地把自己全部的智慧、热血、精力乃至生命都放在抚养作者上面,读者怎不被浸透在一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之中而对作者产生深切的同情呢?如果祖母刘氏身心康泰,操作便利,那还可以有些周旋。大不幸又一次在必然中发生了,──祖母刘氏经受不了许多家庭变故的摧残,经受不了许多社会人心的冷遇,经受不了许多对孤弱孙儿的哀悯和担心,喂养和抱持,事必躬亲,因而“夙”婴疾病,“常”在床褥,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祖母所唯一依靠的是一根弱苗而已,“臣侍汤药,未尝废离”,概括而又具体地写出了作者对祖母的孝谨备至。《晋书·李密传》:“密奉事以孝谨闻。刘氏有疾,则涕泣侧息,未尝解衣,饮膳汤药必先尝后进。”可见作者对祖母感情的深切、侍奉的殷勤和依附的紧密。从“而刘”到“废离”不过寥寥几句,却勾勒出陈情不仕的一个很重要的画面。以下论列紧紧把这几句当作唯一的事实根据。

  第二段历叙朝廷多次征召,优礼有加,都由于“刘病日笃”而有着“报国恩”和“徇私情”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作者旨在消除晋武帝的疑虑,为下文请求“终养”埋下伏线。“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其中有对晋武帝的最高颂词;更有对作者深受其恩的最大感激,“沐浴”一词隐喻作者犹如禾苗蒙受雨露滋润因而茁壮成长。武帝担心作者以事奉祖母为借口,实在是对新朝持反对或观望的态度,作者更担心如果措词失当会引起武帝疑虑将有杀身之虞。“奉圣朝”,臣仆称君之词,“沐浴清化”,臣仆无比感激新朝的话,称呼和感激都能使晋武帝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宠臣对君主说话,因而心弦为之一弛。“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又作为一个过渡引导到“陈情”上来,以下具体地陈述“沐浴清化”的事实:一是太守推举作者为“孝廉”,这是褒德;二是刺史荐拔作者为“秀才”,这是称才,但是“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辞不赴命”乍一看来并非“沐浴清化”,其实是最好的“沐浴清化”,因为晋朝的地方官吏不但承认并且大力表彰了作者的孝顺和与事有原则和有才干,而且体谅了作者的惨苦处境,通情达理,言到行成。由于是地方官吏,又由于是以前的事,只用“供养无主,辞不赴命”简单交代一下就行了。“沐浴清化”的更重要的事实是“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武帝“特下”诏书,而且要作者做特别亲信的宫廷侍卫之长;不久又授予辅佐太子的官职。面对最高统治者一再提拔,作为降臣的李密越发不能简单从事了,于是“具以表闻”。

  在武帝看来,李密对这种厚爱竟然“辞不就职”,难免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是作者巧妙地写道:“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作者主动说出武帝心中想要说的,而且是这样委婉,这样诚恳,武帝当然会心平气和了。但这话毕竟是作者所说,从以前的情况看,并没有获得武帝的谅解,而是遭到强迫手段:“诏书切峻,责臣逋慢。”“切”,“峻”,“责”,“逋”,“慢”,都准确鲜明地刻画了武帝当时的恼怒情态。郡县风驰电掣地执行王命,是“逼迫”,是“催”臣上道,州司具体贯彻王命,是“临门”,是“急于星火”,先后六个四字句,非常精练形象地描绘了一幅雷厉风行无可阻遏的催命图,这与上文所写“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成为鲜明的对照。“臣欲奉诏奔驰”的“奔驰”用得绝妙,它有力地显示了作者非常急切地希望立刻赴京为皇家奔走效劳的焦急心情,“刘病日笃”的“日”字又准确地显示了苦情日深而且是为时不久,它跟下文“苟循私情”的“苟(姑且)”相得益彰。作者巧妙地应用了二难推理:“欲奉命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循私情,则告诉不许”。二难推理是假言推理和选言推理联合起来的推理,它的前提既然有两个,结论就是或此或彼,因此说,“臣之进退,实为狼狈”。这个结论含蕴精警,表面看来它有对武帝的忠敬之心,又有对祖母的孝顺之情,使武帝意识到作者的真情实感一一出自肺腑,句句有理,处处合情,部分地消除了对作者的某些疑虑。其实呢,辩证地看,这里的根本观点是“先徇私情,后报国恩”。如果是先直截了当地提出“愿乞终养”,很可能激怒武帝遂致罹难,这里形式上提出两难,正是作者与事为文的高超所在。怎样进一步说服武帝呢?作者留下了一个悬念,而把读者引向下面的关键的即是高潮的一段。

  第三段提出晋朝“以孝治天下”这个治国纲领,陈述作者特别孤苦的处境和作者的从政历史、人生态度以及政治思想,以便进一步打消晋武帝的疑虑。《韩非子·说难》:“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作者紧扣治国纲领大做文章,使武帝感到“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系縻”(见《说难》)。圣朝“以孝治天下”,并且做到“凡在故老,犹蒙矜育”,是热切称颂朝廷褒扬孝行态度坚决、措置得当,却更是为“愿乞终养”设置根据。于是说出了“况臣孤苦,特为尤甚”,副词“特”和两个形容词“尤”“甚”集中有力地写出了作者的情况是异乎寻常的特殊,那就越发应当而且必须“蒙矜育”了。如果是粗心的作者,行文至此,也许可以认为提出“愿乞终养”了,那仍然要把事情弄坏,因为“以孝治天下”是讲法,“凡在故老……”是说理,都还只是一般的论辩艺术,都还没能进一步打开武帝的心扉。聪明而又耐心的作者忽然宕开一笔,索性刺刀见红,把情节推向高潮!他勇敢坦率而又十分机警地把自己的历史问题、人生态度以及从政思想来一个彻底交代,全盘亮相:“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少”“仕”“历”职说明了仕臣之久,供职之勤,但它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尽忠守节于西蜀,而是为了“图宦达”。既然“图宦达”,就说不上“矜名节”,就较多地打消了武帝的疑虑。另一方面,武帝的措施又使作者这个“至微至陋”的“亡国贱俘”深感“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完全应当“士为知己者死”,怎么可能徘徊犹豫、另有所图呢?这又进一步打消了武帝的一些疑虑。在武帝看来,皇君至高无上,降臣至卑无下,动不动就可以非常方便地施以高压。作者看准了这种心理状态,尽量把自己压低,把国恩抬高:“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一个“贱”字,仍旧感到不足,再加上一个“微”字和一个“陋”字,而且是“至微至陋”。与此同时,国恩深重是“过”蒙拔擢,是“宠”命“优”“渥”(“优”“渥”同义),前朝降臣恩荣加身,必然要欣慰,惶恐,感奋无已,效忠不二,这正是武帝所急切希望的。接着用反诘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只能是增强陈情语气而不会激怒武帝,降臣对新主竟能如此措词这是少见。也不是守节蜀汉,也不是拒官新朝,那是为什么呢?唯一的原因除了前文所说,作者勾勒了又一幅惨苦图,亦即祖母刘氏的病笃图:“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这个隐喻形象地表白了祖母大限临头,而且是很快地临头,作者只是竭力捕捉一刹那的时机,完足一刹那的义务,享受一刹那的幸福而已,这已为下文“报刘之日短也”张本。

  文章至此,完全可以提出“愿乞终养”了,但聪明而又极其细心的作者还怕武帝认为以一般的孝敬长上为借口实在为的消极抗拒皇命,作者又一次综述了自己跟祖母血肉相连不可或离的紧密关系,“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是一种意思,一种说法;“母、孙二人,更相为命”,还是这种意思,但是另一种说法,强调中具有错综变化,又自然地得出了“区区不能废远”的结论。“区区”,拳拳,一片真情,也就是“不能废远”,用“区区”又用“不能废远”,也是强调中具有错综变化。以上两句出自肺腑,动人神魄,从悉心说服武帝体恤下情看,“区区不能废远”明确表示不能分离,比上文“臣之进退,实为狼狈”的两可之说前进了一步。 [7]

  第四段明确提出“愿乞终养”,表示要先尽孝后尽忠,以期感动武帝达到陈情目的。

  尽管作者从法从理从情写得娓娓动人,但他仍然清醒地、审慎地料到武帝不能满足于“区区不能废远”的说法,还会采取一些相应的高压手段。作者又清醒地、审慎地估计到尽管上文已经有种种刘氏大限不远的表白,但武帝还会认为“徇私情”跟“报国恩”的抵触,作者仍旧不能提出“愿乞终养”的请求,本段开头就亮出具体的时限说:“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四十四岁,是中年人,风华正茂,报国多日;九十六岁,古来稀有,风烛瓦霜,瞬息可灭,很自然地得出“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的结论,这结论清楚地陈述“报国恩”跟“徇私情”只有为时极短的矛盾,稍稍从长远着眼就根本没有矛盾,也是合情合理地提出解决尽忠跟尽孝暂时发生矛盾的措施的有力依据。从武帝设想,可以把成全李密作为“以孝治天下”的一个范例,更可以达到李密出仕新朝的目的,冠冕堂皇,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老练深沉的作者这才水到渠成地提出了“乌鸟私情,愿乞终养”的请求。“乌鸟私情”,是比喻也是比拟,它是“愿乞终养”的根据,又回溯到这是动物本性所在,治天下的本性所在,完全符合“以孝治天下”的纲领;又是恳切、谦抑的天真流露,这种措词委婉得体,曲折有致,连铁石人也得回心转意,武帝当然不能拒绝。《尔雅·释诂》:“愿,欲也。”它不同于现代汉语的“愿意”,应作“很希望”讲,表示愿欲之深。用了“愿”又用“乞”,同义的语词反复表示分外强烈。精妙的是,作者明确提出请求以后,还害怕武帝不相信他所说的“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为了印证所说句句属实,了无欺诈,再作出了以下印证:“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所见”,“明知”,“共鉴”,异词同义,有力地显示了作者的辛苦如日之光,如火之煌。当然,印证的作用远不在于使武帝深信其事,更可以使武帝感到,即使不从作者的处境考虑,而从“以孝治天下”这个手段出发,成全了作者为时短暂的请求,可以收民心,可以服官吏,又可以动神灵,更可以慰作者,一举四得,何乐而不为?!奇妙的是,作者还觉得意犹未遂,言犹未尽,情犹未达,理犹未顺,再一次请求“矜悯愚诚,听臣微志”,以便刘氏意外地免除不幸,以便自己意外地获得成功。“愚诚”,“微志”,“侥幸”,“保卒”,一连串的词语,表示作者以最谦恭、最虔诚的口吻含泪哀求,催促武帝彻底动情。更妙的是,为了再一次使武帝放心,作者最后提出“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保证,这比“尽节于陛下之日长”又大大进了几步:活着不惜人头落地,死了也要结草衔环。尽管实质是为了作者对祖母的高谊隆情,但作者对武帝的极其忠爱、无比尊崇、十分殷勤的心情溢于言表,使武帝越发深信作者陈情的诚挚和急切。最后又以一个降臣的口吻概括地表达了格外恭谨的想法:是“犬马”,是“怖惧”,更是“不胜”,宛然适合一个新朝君主所希望听到的降臣的朴实、真切而能扣人心弦、令人怜悯的语言,怎不使武帝叹为观止、霁怒为怜、予以怀柔呢?!《晋书·李密传》:“武帝览之曰:‘士之有名,不虚然哉!’”《华阳国志》:“嘉其诚,赐奴婢二人,使郡县供其祖母奉膳。”《晋书·李密传》:“后刘终,服阕,复以洗马征至洛。”可见李密是情真意切。

参考资料:
1、 王彬.古代散文鉴赏辞典:农村读物出版社,1987
2、 黄岳洲.中华文学鉴赏宝库: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

chénqíngbiǎo

 wèi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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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未徂暑,山中今授衣。
尘世¹未徂(cú)暑,山中今授衣。
译文:人间的处暑节气还没有到来,住在山中的人已经开始添衣避寒了。
注释:¹尘世:人间。
露蝉声渐咽,秋日景初微。
露蝉声渐咽,秋日景初海。
译文:晨露中,知了的鸣叫声越来越弱,秋天的阳光也开始变得衰微。
四海犹多壘,余生久息机。
四海犹多壘(lěi)¹,余生久息机。
译文:天下各地的战争仍然在继续,我这残生早已经没了生机。
注释:¹壘:军营的墙壁或工事。这里指战争。
漂流空老大,万事与心违。
漂流空老大,万事与心违。
译文:漂泊了这么多年,徒然老矣,世间万事总是不如我的心意。

yuèèrshíshānzhōnghánèrshíjiǔchùshǔ--zhāngniè

chénshìwèishǔshānzhōngjīnshòu

chánshēngjiànyànqiūjǐngchūwēi

hǎiyóuduōlěishēngjiǔ

piàoliúkōnglǎowànshìxīnwéi

苏子瞻谓李斯以荀卿之学乱天下,是不然。秦之乱天下之法,无待于李斯,斯亦未尝以其学事秦。
苏子瞻¹谓李斯以荀卿²之学乱天下,是不然。秦之乱天下之法,无待于李斯,斯亦未尝³以其学事秦。
译文:苏轼认为李斯用荀子的学说扰乱天下,这是不对的。秦朝使天下动乱的法度,天须等待李斯制定,李斯也不曾用他的学说为秦国办事。
注释:李斯:秦代政治家,曾从荀卿学习,后入秦。秦始皇一全国后为丞相,秦始皇死后追随赵高,迫令秦始皇长子扶苏自杀,立胡亥为二世皇帝,后为赵高所忌,被杀。¹苏子赡:即宋代文学家苏拭。苏轼《荀卿论》:“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²荀卿:即荀子,名况,战国时代思想家、教育家,世人尊称为“卿”,李斯是其学生。³未尝:未曾。
当秦之中叶,孝公即位,得商鞅任之。商鞅教孝公燔《诗》、《书》,明法令,设告坐之过,而禁游宦之民。因秦国地形便利,用其法,富强数世,兼并诸侯,迄至始皇。始皇之时,一用商鞅成法而已。虽李斯助之,言其便利,益成秦乱,然使李斯不言其便,始皇固自为之而不厌。何也?秦之甘于刻薄而便于严法久矣,其后世所习以为善者也。
当秦之中叶¹,孝公²即位,得商鞅³任之。商鞅教孝公燔(fán)《诗》《书》,明法令,设告坐之过,而禁游宦(huàn)之民。因秦国地形便利,用其法,富强数世,兼并诸侯,迄(qì)至始皇。始皇之时,一用商鞅成法¹⁰而已。虽李斯助之,言其便利,益成秦乱,然使¹¹李斯不言其便,始皇固¹²自为之而不厌。何也?秦之甘于刻薄而便于严法久矣,其后世所习以为善¹³者也。
译文:当秦国中叶,秦孝公即位,得到商鞅而任用他。商鞅教秦孝公焚烧《诗经》、《尚书》等典籍,明确国家的法令,设立藏奸不告之罪和连坐之罪,并且禁止游说谋官的人。凭借着秦国地形的便利,采用他的治国方法,使秦国富强了几代,兼并诸侯国,一直到秦始皇。秦始皇的时候,全用商鞅的现成法令罢了。虽然李斯加以助长,说它便宜有利,越发造成了秦朝的暴乱,但即使李斯不说它便宜,秦始皇本来也会自己采用而不厌弃的。为什么呢?秦喜欢刻薄寡恩,因而偏于严峻的法治已经很久了,后代的君主习惯这种法治并认为很好。
注释:¹中叶:泛指中期。²孝公:秦孝公,战国时秦国君,在位时任用商鞅进行变法,使秦国逐渐强大。³商鞅:战国政治家,姓公孙,名鞅,卫国人,亦称卫鞅。后因战功封商(今陕西省商县东南),号商君,因称商鞅,在秦孝公支持下实行商鞅变法。⁴燔《诗》《书》:烧掉《诗经》、《尚书》等书籍,以统一思想。燔,焚,烧。商鞅“燔《诗》、《书》而明法令”的主张见于《韩非子·和氏》所引。⁵告坐之过:藏奸不告之罪及连坐之罪。《史记·商君列传》:“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⁶游宦之民:他国来游以求仕进者。⁷因:凭藉,依靠。⁸迄:至,到。⁹一 :一概。¹⁰成法:已成之法。¹¹使:即使。¹²固:本来,原来。¹³习以为善:习以为常,不知其弊。
斯逆探始皇、二世之心,非是不足以中侈君张吾之宠。是以尽舍其师荀卿之学,而为商鞅之学;扫去三代先王仁政,而一切取自恣肆以为治,焚《诗》、《书》,禁学士,灭三代法而尚督责,斯非行其学也,趋时而已。设所遭值非始皇、二世,斯之术将不出于此,非为仁也,亦以趋时而已。
斯逆探¹始皇、二世²之心,非是³不足以中(zhòng)(chǐ)张吾之宠。是以尽舍其师荀卿之学,而为商鞅之学;扫去三代先王仁政,而一切取自恣(zì)肆以为治,焚《诗》《书》,禁学士,灭三代法而尚督责¹⁰,斯非行其学也,趋时¹¹而已。设¹²所遭值非始皇、二世,斯之术将不出于此,非为仁也¹³,亦以趋时而已。
译文:李斯窥探、迎合秦始皇和秦二世的心,觉得不这样不足以投合残暴放纵的君主而扩大自己获得的恩宠。因此他完全舍弃了自己老师荀子的学说,而实施了商鞅的学说;扫除夏、商、周三代先王的仁政,而一切采取自恣意妄为来实施统治,焚烧《诗经》、《尚书》,严惩犯禁的儒生,毁灭三代的成法而崇尚督察责罚,李斯并不是推行他的学说,只是趋附时事罢了。假若他遇到的不是秦始皇和秦二世,李斯的做法将不会从法治出来,但他不是要实行仁政,是用来趋附时事罢了。
注释:¹逆探:猜度试探。逆,猜测。²二世:秦二世,名胡亥。³是:这样,指行商鞅成法。⁴中:投合。⁵侈君:残暴放纵的君主。⁶张吾之宠:张大国君对他的宠爱。张,扩大。⁷是以:因此。⁸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⁹禁学士:指秦始皇坑儒生犯禁者。¹⁰尚督责:李斯上书二世说:“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若此则帝道备。”二世于是“行督责益严”,见《史记·李斯列传》。督,督察,检查。责,责之以法。¹¹趋时:归附时势所需、时尚所好。¹²设:假设,假如。¹³非为仁也:不是为了要行仁政。
君子之仕也,进不隐贤;小人之仕也,无论所学识非也,即有学识甚当,见其君国行事,悖谬无义,疾首嚬蹙于私家之居,而矜夸导誉于朝庭之上,知其不义而劝为之者,谓天下将谅我之无可奈何于吾君,而不吾罪也;知其将丧国家而为之者,谓当吾身容可以免也。且夫小人虽明知世之将乱,而终不以易目前之富贵,而以富贵之谋,贻天下之乱,固有终身安享荣乐,祸遗后人,而彼宴然无与者矣。嗟乎!秦未亡而斯先被五刑夷三族也。其天之诛恶人,亦有时而信也邪!《易》曰:“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其能视且履者幸也,而卒于凶者,益其自取邪!
君子之仕也,进不隐贤;小人之仕也,无论所学识非也,即有学识甚当,见其君国行事,悖(bèi)(miù)¹无义,疾首嚬(pín)(cù)²于私家之居,而矜(jīn)夸导誉³于朝庭之上,知其不义而劝为之者,谓天下将谅我之无可奈何于吾君,而不吾罪也;知其将丧国家而为之者,谓当吾身容可以免也。且夫小人虽明知世之将乱,而终不以易目前之富贵,而以富贵之谋,贻天下之乱,固有终身安享荣乐,祸遗后人,而彼宴然无与者矣。嗟乎!秦未亡而斯先被五刑¹⁰¹¹三族¹²也。其天之诛恶人,亦有时而信¹³也邪!《易》曰:“眇(miǎo)能视,跛(bǒ)能履;履虎尾,咥(dié)人凶¹⁴。”其能视且履者幸也,而卒¹⁵于凶者,益其自取邪!
译文:君子做官,进取时不隐瞒自己的才能;小人做官,且不说他的学识是不对的,就算有学识十分得当,但他们看见自己的国君行事违背常理,不合道义,他们会在自己的家中痛心疾首,却在朝堂之上夸耀、迎合君王以追求声誉,明知君主不合道义而依然勉励君主去做,认为天下人将原谅他们对国君这样是天可奈何的,而不会怪罪自己;明知国家将要灭亡却还这样做,认为自己或许可以免于惩罚。况且小人虽然明知天下将会发生变乱,但最终不因此改变眼前的富贵,而出于富贵的考虑,招致天下的混乱,固然可以终身安享富贵欢乐,而将祸患留给后人,自己却安闲得像没有制造祸患的人一般。唉!秦朝还没有灭亡,李斯就先遭受腰斩之刑,灭绝三族。上天惩罚恶人,也有一定的时候并且是很灵验的啊!《易经》上说:“即使眼睛不好,但是终究能看见;即是腿脚不便,但终究能走路。踩到老虎尾巴上,老虎就会咬人,有灾难。”那些能看见且能走路的人是幸运的,但是不得善终,那就是报应了。
注释:¹悖谬:言行荒谬,不合事理。²疾首嚬蹙:形容、厌恶、痛恨的样子。疾首,头痛。嚬蹙,皱眉蹙顿。嚬,同“颦”。³矜夸导誉:夸耀谄谀。矜夸,夸耀自己的长处。⁴容:容或,或许。⁵贻:遗留,留下。⁶宴然:安闲的样子。⁷无与者:指不受祸害之累。无与,未遭到祸害。⁸斯:李斯。⁹被:受。¹⁰五刑:本义指墨、劓、刖、宫、杀五种刑罚,这里指李斯受腰斩之刑。¹¹夷:诛灭。¹²三族:父族、母族、妻族。¹³时而信:到一定时候必然应验。¹⁴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语见《易经·履》。指小人虽能窃局高位,作威作福,但最终会得到凶报。眇,瞎一眼。咥,咬。¹⁵卒:最终。
且夫人有为善而受教于人者矣,未闻为恶而必受教于人者也。荀卿述先王而颂言儒效,虽间有得失,而大体得治世之要。而苏氏以李斯之害天下罪及于卿,不亦远乎?行其学而害秦者,商鞅也;舍其学而害秦者,李斯也。商君禁游宦,而李斯谏逐客,其始之不同术也,而卒出于同者,岂其本志哉!宋之世,王介甫以平生所学,建熙宁新法,其后章惇、曾布、张商英、蔡京之伦。曷尝学介甫之学耶?而以介甫之政促亡宋,与李斯事颇相类。夫世言法术之学足亡人国,固也。
且夫人有为善而受教于人者矣,未闻为恶而必受教于人者也。荀卿述先王而颂言¹儒效²,虽间有得失,而大体得治世之要。而苏氏以李斯之害天下罪及于卿,不亦远乎?行其学而害秦者,商鞅也;舍其学而害秦者,李斯也。商君禁游宦,而李斯谏逐客³,其始之不同术也,而卒出于同者,岂其本志哉!宋之世,王介甫以平生所学,建熙宁新法,其后章惇(dūn)、曾布、张商英¹⁰、蔡京¹¹之伦¹²。曷(hé)¹³尝学介甫之学耶?而以介甫之政促亡宋,与李斯事颇相类。夫世言法术之学¹⁴足亡人国,固也。
译文:况且人做善事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没听说过做坏事也一定要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荀子称颂先王时极力赞扬儒学治世的功效,虽然其中有得有失,但大体上还是找到了治世的关键。而苏轼认为李斯为害天下而把罪过推到荀子身上,不是差得太远了吗?实行自己的学说而为害秦国的是商鞅;舍弃自己的学说而为害秦国的是李斯。商鞅禁止游说求官,而李斯则劝阻秦王驱逐客卿,他们开始的时候采用的是不同的治国方略,然而最终李斯的做法与商鞅相同,难道是他们原有的志向吗?在宋代,王安石用平生所学,立下熙宁新法,后来章惇、曾布、张商英、蔡京这些人,何曾学过王安石的学说呢?因而认为王安石的新政加速了宋朝的灭亡,这和李斯的事情很类似。世人议论法家学说足以使国家灭亡,确实如此啊!
注释:¹颂言:称颂的言语。²儒效:儒家治世的功效。《荀子》一书中有《儒效篇》。³谏逐客:秦始皇曾发布逐客令,驱逐异国来秦任事者,李斯写了著名的《谏逐客书》,指出不能“逐客以资敌国”,秦始皇听取了他的意见,取消了逐客令。⁴不同术:商鞅的禁游宦与李斯的谏逐客,在政策上是相反的,那是因为李斯开始时实行的还是荀卿之学,与商鞅不同。术,方法。⁵卒出于同:最后与商鞅之学一致起来了。⁶王介甫:即王安石。⁷熙宁新法:熙宁年间实行的王安石新法。熙宁,宋神宗年号。⁸章惇:字子厚,曾为王安石所用,宋哲宗时任为尚书左仆射,再次推行新法。⁹曾布:曾参与制定新法,章惇当权时,他任同知枢密院事,又攻击章惇,主张调和新旧两派的矛盾。¹⁰张商英:字天觉,受章惇荐,任监察御史,对司马光等废新法不遗余力地进行攻击。¹¹蔡京:字元长,司马光恢复旧法,他任开封知府按期完成,受到赞扬。章惇执政后,他又助其推行新法。崇宁元年(1086年)任右仆射,后又任太师,以推行新法为名,加重剥削,排除异己。¹²伦:同类,同辈。¹³曷:通“何”。¹⁴法术之学:指善用权谋治国的法家学术。
吾谓人臣善探其君之隐,一以委曲变化从世好者,其为人尤可畏哉!尤可畏哉!
吾谓人臣善探其君之隐¹,一以委曲变化²从世好³者,其为人尤可畏哉!尤可畏哉!
译文:我认为做臣子的善于探察国君的心思,一味采取委屈顺从变化的手段来求得世俗喜好的人,这些人的为人尤其可怕啊!尤其可怕啊!
注释:¹隐:隐藏的内心世界。²委曲变化:曲意顺从而改变初衷。委曲,同“委屈”,曲意求全。³世好:世人所好。
过尽征鸿来尽燕,故园消息茫然。一春憔悴有谁怜。怀家寒食夜,中酒落花天。
过尽征鸿¹来尽燕,故园²消息茫然³。一春憔(qiáo)(cuì)有谁怜。怀家寒食夜,中(zhòng)落花天。
译文:客居他乡,看尽鸿雁的北往和燕子的南来,而故乡的消息茫然,不禁惆怅满怀。整个春天都在惦念家乡,人已憔悴有谁怜?于是只好在这落花时节的寒食夜以酒浇愁。
注释:¹征鸿:即征雁。²故园:旧家园;故乡。³茫然:模糊不清的样子;无所知的样子。⁴寒食:节名,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相传春秋时晋文公负其功臣介之推。介愤而隐于绵山。文公悔悟,烧山逼令出仕,之推 抱树焚死。人民同情 介之推 的遭遇,相约于其忌日禁火冷食,以为悼念。以后相沿成俗,谓之寒食。⁵中酒:醉酒。
见说江头春浪渺,殷勤欲送归船。别来此处最萦牵。短篷南浦雨,疏柳断桥烟。
见说¹江头春浪渺(miǎo),殷(yīn)²欲送归船。别来此处最萦(yíng)³。短篷南浦雨,疏柳断桥烟。
译文:听说江头春波浩渺,春水情意恳切地像是要送他的归船返回家乡,这条曾送他离乡又送他归去的水路,是他最为之情牵梦萦的。最后,他设想登上归船,听着春雨打着船篷,看着将别的断桥边上的疏柳淡烟,充满别离之情。
注释:¹见说:告知,说明。²殷勤:热情。³萦牵:牵挂。⁴短篷:指小船。⁵南浦:虚指,暗用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⁶断桥:实指,地处杭州西湖东北角,与白堤相连。自唐以来已有此名。或言本名宝祐桥,又名段家桥,今罕有称者。

  上阕写念家。

  ”过尽征鸿来尽燕,故园消息茫然。“两句把词人郁结在胸中的思乡之情,瞬间倾吐而出。“过尽征鸿来尽燕“用比兴手法,以征鸿比喻飘泊异乡的旅客,以归燕兴起思家的情感。在南宋词人心目中,鸿雁不仅是传统的捎信使者,更代表了战乱年头的流亡者。然而鸿雁秋去春来,离乡后犹能回到塞北;而这些南来的词人却永远远离故土。因而他们看到北归的鸿雁,总有自叹不如的感觉。

  ”故园消息茫然“作一顿挫,稍稍收束起句的迅发之势。词人把”望征鸣,看归燕“的过程略去,仅是截生活中的一个横断面,加以尽情抒写。这里两个“尽”字用得极好,不仅表现了生活中这一特定的横断面,而且把词人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望眼欲穿的神态概括在内。可以想象其中有过多少希望与失望,有过多少次翘首云天与茫然四顾。词笔至此,可称绝妙。

  ”一春憔悴有谁怜?“表达了惆怅自怜的感情。从章法上讲,它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按照常情,鸿雁秋分后由北飞南,春分后由南回北;燕子则是春社时来到,秋社时飞去。这里说“一春憔悴有谁怜”,则总括上文,说明从春分到春社,词人都处于思乡痛苦的煎熬之中,人也变得消瘦憔悴。在它样凄苦的境遇中,没有一个理解他的人。一种飘零之感,羁旅之愁几欲渗透纸背。进一步推想,其中不无对南实的投降派发出委婉的讥讽。寥寥七字,意蕴言中,韵流弦外。

  ”怀家寒夜食,中酒落花天。“愈觉韵味浓醇,思致渺远。“寒食夜”系承以上三句而来。词人怀念家乡,从春分、春社,直到寒食,几乎经历了整个春天,故云“一春”;而词中所截取的生活横断面,恰恰这寒食节的夜晚。赵氏先茔所在地河南已沦入金人之手,欲祭扫而不能,更增添了词人思乡的情怀。这两句一实一虚,前一句叙事,后一句说景,化质实为空灵,造成深邃悠远的意境。“中酒落花天”一句,乃从杜牧《睦州四韵》诗变化而来。小杜原句是“残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词人只换其中一字,以“天”代“前”,便发生了不同的艺术效果。其实“天”和“前”同属一个韵部,不换亦无妨。那么他为什么要换呢?一是为了对仗工整,上句末字是表示时间的名词“夜”,此句末字也必须用表示时间的名词“天”;二是“天”字境界更为阔大,且能与起句“过尽征鸿来尽燕”相呼应,从而构成一个艺术整体。把思家意绪,中酒情怀,便表现得迷离惝恍,奕奕动人。

  词的下阕一转,由思家转入归家。

  ”见说江头春浪渺,殷勤欲送归船。“二句情略一扬起。词人本已沉醉在思家的境界中,几至不能自拔;然而忽然听说江上春潮高涨,似乎听到了要回故乡的讯息,精神为之一振。这与前片起首二句恰好正反相成,遥为激射。前片“故园消息茫然”,表示失望,在感情上是一跌;此处则借江头春汛,激起一腔回乡的热望,是一扬。钱塘江上浩渺的春浪,似乎对人有情,主动来献殷勤,要送他回家。江水有情,暗暗反衬出人之无情。词人曾慨叹“一春憔悴有谁怜”,在人世间无人理解他思乡的痛苦,而江水却能给以深切的同情,两相对照,托讽何其深水!

  “别来此处最萦牵”一句,缠绵不尽,撩人无那。春浪来了,船儿靠岸了,词人即将告别临安,却又舍不得离开。这种感情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条件下产生,极为矛盾、复杂。赵长卿作为宗室之一,处境较好,南下的亲朋友好友众多,临别之时他依依不舍,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别来此处最萦牵”。词人在这种欲去又流连、不去更思归的矛盾状态中来刻画内心的痛苦,从中我们窥见到南宋时代上层贵族中一个现实的人,一颗诚挚而又备受折磨的心。

  “短篷南浦雨,疏柳断桥烟”以景作结,寄情于景。在思乡痛苦的煎熬中,憔悴而惆怅自怜,又加重思乡之情,同时写出了一种飘零之感,羁旅之愁。客居他乡时间长了,客居之地又成了新的牵挂之地。表现了作者欲去又流连、不去更思归的难以割舍的复杂心情。

  全词伤春更是伤己,寄寓了诗人漂泊之感,思乡之愁,自怜(惆怅)之意,牵挂之情。

línjiāngxiān··chūn--zhàozhǎngqīng

guòjǐnzhēng鸿hóngláijǐnyànyuánxiāomángránchūnqiáocuìyǒushuílián怀huáijiāhánshízhōngjiǔluòhuātiān

jiànshuōjiāngtóuchūnlàngmiǎoyīnqínsòngguīchuánbiéláichùzuìyíngqiānduǎnpéngnánshūliǔduànqiáoyān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日产,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直,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¹,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得子得傅杜公²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³。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zhì)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日产,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bìn)斥摧挫、流离穷厄(è)之时直,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bì)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
译文:我的朋友苏子美去世后四年,我才得到他生平的文章遗稿收集抄录。子美是杜家的女婿,我便把这部文集归还他家,并告诉杜公说:“这些文章是珍贵的金玉。即使被丢弃埋没在粪土中,也不会消磨腐蚀的。将来一定有人收藏珍爱它。即使它被埋没,没有显露出来,它的灵气、奇异的光芒常常自动地显现出来,外物也不能掩盖它。所以当子美遭受排挤挫折的时候,他的文章已经传于天下。即使他的怨家仇人,以及曾经出力排挤,把他置于绝境的人,对他的文章却一点都不能贬低、遮蔽。大凡人们的感情,都是轻视近代,看重古代,子美困窘地生活在今天,文章还如此受人重视,将来他的文章该会怎样受到人们的喜爱啊!杜公您可以没有遗憾了。”
注释:¹亡后四年:苏舜钦庆历八年(1048年)去世。此文作于皇祐三年(1051年),前后四个年头。²得子得傅杜公:即杜衍,字世昌,越州山阴人。曾与晏殊、韩琦、范仲淹、富弼同时执政。庆历六年以得子少师致仕,皇佑元年进位得子得傅,故有此称。³十卷:今本《苏学士集》有16卷。《四库总目提要》云:“修序称十五卷,晁陈二家并同,而此本十六卷,则后人又有所续人。”⁴销蚀:腐蚀损坏。⁵见遗:被遗弃,不被重视。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精气光怪,指灵气和发散出来的斑斓光芒。自发见,自己散发出来。⁷方其摈斥摧挫之时:摈斥,被排斥。摧挫,受攻击,遭挫折。⁸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指攻击、诬陷苏舜钦的王拱辰等人。据《宋史纪事本末》庆历五年记载,苏舜钦当时任监进奏院,循例祀神,以伎乐娱宾,王曙之子集贤院校理王益柔又在宴席上戏作傲歌。御史中丞王拱辰一向嫉恨范仲淹和杜衍,苏、王皆范仲淹所荐,苏又是杜衍之婿,为了借机攻击范和杜,王拱辰于是暗中指使御史鱼周询、刘元瑜举秦此事,弹劾苏、王等人。苏舜钦被革职为民,王益柔被贬为监复州酒税。同席被斥者十余人,皆知名之士。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不能有一点点攻击诋毁之词,也不能掩盖住苏氏文章的光芒。⁹无恨:不要感到遗憾。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阳,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妇。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
予尝考¹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得宗致治几乎三王²之盛,而文章不能革³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¹⁰阳,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妇。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yú)!苟(gǒu)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jiē)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¹¹。此其可以叹息流涕¹²,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¹³者惜也。
译文:我曾经考察前代文学、政治的兴盛衰落,很奇怪唐太宗将国家治理得兴盛太平,接近三代圣王盛世时代,可是在文章方面,却不能革除齐梁等朝浮靡文风的残余习气。此后一百多年,韩愈、李翱这些人出现,这之后元和年代的文章才恢复了古代传统。唐朝衰亡,战事绘乱,又过了一百多年,大宋兴起。又过了几百年,古文才在今天兴盛起来。文章或不能纯正精粹,或过了很久还赶不上时代的步伐。为什么如此困难呢?难道不是因为难以得到那能够振兴文风的人才吗?可叹我的朋友子美,因为一顿酒饭的过失,以致罢官为民,流落异乡而死,这真是令人叹息流泪啊。
注释:¹考:考察。²三王:指夏禹、商汤和周武王,他们是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君主,治国的业绩十分突出。³革:改变。⁴五代:指梁、陈、齐、周、隋五个朝代。⁵余习:留下来的习俗。唐初诗文沿袭了五代浮靡纤丽的文风,所以说“不能革五代之余习”。⁶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韩指韩愈,李指李翱。韩愈,字退之。他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李翱,字习之,他是韩愈的弟子,师从韩愈,积极推行古文运动。元和,唐宪宗李纯的年号。复于古,韩愈等人提倡写奇句单行的散文,反对偶句双行的骈文,对文风、文体和文学语言进行了全面改革,主张以秦汉文为宗,所以说“复于古”。这场古文运动主要在元和年间推行和实践,所以称“元和之文始复于古”。⁷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唐衰兵乱,指唐代衰落,唐末黄巢举行起义,嗣后出现梁、唐、晋、汉、周五代时期。又百余年,这是指由唐懿宗咸道元年(860年)到宋得祖建隆元年(960年),其间共101年,故称“百余年”。⁸一定:指天下统一。⁹晏然:天下安定得平。¹⁰又几百年:这是指由宋得祖建隆元年(960年)到欧阳修作此序的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其间92年,故称“几百年”,意即为接近一百年。¹¹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以一酒食之过,因为一场宴席的过失,此指苏舜钦因祭神宴客而被弹劾事。所以下句说“废为民”,指革职为民。¹²流涕:流泪。¹³乐育贤材:高兴地培育贤材。语出自《诗经·小雅·菁菁者莪序》。序文说:“《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嘉乐之矣。”这话的意思是说,苏舜钦之死,会使当时处在应为国家乐育贤材职位的仁人君子感到痛惜。
子美之齿少于余。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气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旭。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子美之齿少于余¹。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tī)²,号为时文³,以相夸尚气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旭。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译文:子美的年龄比我小,可是我学习古文而在他之后。天圣年间,我见到当时学习写文章的人,追求文辞声调对偶和摘取古人文句,称之为“时文”,还以此相互夸耀推崇但唯独子美和兄长写作古体诗歌和杂文,当时的人都非议讥笑他们,但子美却不为理睬。后来,天子担忧时文的弊端,发布诏书勉励写文章的人学习古文,从此那种推崇时文的风气渐渐停止,而学写文章的人也逐渐趋向古文了。只有子美在全社会都不写古文时却努力去写,他始终独自坚持,真可以算得是个具有独立见解的人了。
注释:¹齿少于余:年龄比我小。²擿裂:割裂。³时文:指宋时流行的律赋。⁴夸尚:夸耀推崇。⁵杂文:这里指古文。⁶非笑之:讥笑他们。⁷下诏(zhào)书,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讽勉,教诲鼓励。近古,指接近古代,即学习古文。宋仁宗曾在天圣七年(1029年)、明道二年(1333年)、庆历四年(1044年)下诏礼部,要革除时文之弊。⁸特立之士:指志行卓越,与众不同的人。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才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¹,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²,久而愈可爱慕。其才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³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
译文:子美做官升到集贤较理就被撤职,后来任湖州长史直到死去,享年四十一岁。他的形貌奇特魁伟,看上去高傲的样子,可是接近他却感到和蔼可亲,时间长了更加令人喜爱仰慕。他的才能虽然很高,可是别人对他也不怎么嫉恨。他们攻击他、把他排挤走,用意不在打击子美本人。全靠皇上聪明仁圣,凡是当时被指名受排斥、从两三个大臣往下、有人欲借苏子美事件对他们进行株连陷害的人,都被保全下来了,现在都得到了荣耀恩宠。当年跟子美一起饭酒获罪的人,很多都是闻名一时的杰出人物,现在都重新被收录选用,在朝廷上担任显要职位。可是唯独子美不幸死了,难道不是他的命运吗!悲哀啊!
注释:¹子美官至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大理评事,大理寺属官,掌出使推按等事。集贤校理,集贤院校理,集贤院的文史官员,主管缮写秘藏,校理经籍图书。长史,州府属官,无实际职掌,只是闲散之职。²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昂然,高傲。即之,靠近他。温温,和蔼可亲的样子。语本噬论语·子张净“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语。³意不在子美:言王拱辰等人诬陷、弹劾苏舜钦,意在打击杜衍、范仲淹等人。⁴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想要以苏舜钦之事为根由,而牵累的那些人。⁵列于荣宠:列于受宠重用的荣耀地位。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同时饮酒得罪之人,指那此曾经参加宴饮的人,有王洙、王益柔、吕溱、宋敏求、蔡襄、刁约等人。后均复职,所以说“亦被收采”。⁶进显:职位晋升,地位贵显。

  这篇序言分为四段。第一段先简略地交代了编辑《苏氏文集》的过程。第二段论述了政治的盛衰与文章的盛衰并不完全一致。第三段写苏舜钦不顾世俗的反对嘲笑,特立独行,抗流俗而写作古体诗文。末段文章继续哀叹苏氏的不幸,年仅不惑而亡,确是令人极为痛心的。这篇序言抑扬顿挫,慷慨咏叹,不仅议论风发,而且富于情韵。

  文章开篇,先简略地交代了编辑《苏氏文集》的过程,接着,着重写了作者对苏舜钦岳父杜公说的一段话。以丰城龙泉、太阿宝剑的精光上冲斗牛为喻,说明苏氏诗文的精光连陷害他的冤家仇人都无法掩蔽,并预言其必将大放光彩于后世。先从文学方面对苏氏作了极高的评价,充满着赞赏之情。

  接着,序文论述了政治的盛衰与文章的盛衰并不完全一致,从古以来治世少而乱世多,一旦面临治世,而文章跟不上政治,那是由于不爱惜文学人才的缘故。由此自然地引出苏舜钦的遭遇,欧阳修发出沉重的叹息:“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政敌小题大做,为了一顿酒食的小过失,竟将一代英才摧残至死,无论是从私人感情方面来说,还是从为国家培育人才方面来说,都要令人扼腕痛惜、痛哭流泪而不能自已也1这一段文字,既申之以理,又动之以情,真是情理交融的好文章。

  三段,写苏舜钦不顾世俗的反对嘲笑,在时文盛极一时、举世不写古文之时,特立独行,抗流俗而写作古体诗文。欧阳修将他誉为“特立之士”,这个称号苏舜钦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末段,文章继续哀叹苏氏的不幸,年仅不惑而亡,确是令人极为痛心的。接着,回忆苏氏的状貌和为人,虽仅寥寥数语,却极精彩传神:“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材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如此和蔼可亲、奇伟杰出的一代英才,却不幸死于政治斗争的漩涡中。特别是此文最后,写到其他因苏氏一案受牵连的人都一一复职,“今并列于荣宠”,“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序文就在这样的哀悼声中结束,令人有哀音绕粱、三日不绝于耳之感。

  这篇序文是欧阳修文章中的精品。因为苏子美是欧阳修志同道合的好友,又是极为难得的人才。这样一位有特立独行的有志之士,却横受冤屈以致罢废而死。所以为他的文集作序,先从其文章的价值说到其不幸遭遇,为其鸣不平。全文把叙事、议论、抒情融为一体。在称呼上,“予友苏子美”,“嗟吾子美”,“而子美独不幸死矣”,语含悲哀,催人泪下;在结构上开合变化,一浪高似一浪,一层深似一层;在语言上,长短句、正反意,错综变化,一唱三叹,充分表现散文的音节美,值得反复吟诵玩味。

参考资料:
1、 弓保安主编,姜光斗编著.欧阳修散文精品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12月:117
2、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编.欧阳修诗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03: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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