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人在何许,箕外颍中间。明映波心月,清馀雨面山。
丈人在何许,箕外颍中间。明映波心月,清馀雨面山。
短衣非旧宁,陋巷是今颜。不解湟州去,平超十八班。
短衣非旧宁,陋巷是今颜。不解湟州去,平超十八班。

zàibānsānshǒu--cháoshuōzhī

zhàngrénzàiwàiyǐngzhōngjiānmíngyìngxīnyuèqīngmiànshān

duǎnfēijiùnínglòuxiàngshìjīnyánjiěhuángzhōupíngchāoshíbān

晁说之

晁说之

晁说之(1059年—1129年),字以道、伯以,因慕司马光之为人,自号景迂生,济州钜野(今山东巨野)人。元丰五年(1082),进士及第,苏东坡称其自得之学,发挥《五经》,理致超然,以“文章典丽,可备著述”举荐。范祖禹亦以“博极群书”荐以朝廷,曾巩亦力荐。晁说之与晁补之、晁冲之、晁祯之都是当时有名的文学家。 ▶ 764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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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渔父醒,春江午¹,梦断²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³
译文:渔父酒醒以后,春江上时光已是正午。醒来只见阵阵落花飞絮。醒了以后还会再喝醉,醉了以后又会再醒。将古往今来人间的功名利禄付之一笑。
注释:¹午:正午,晌午。²梦断:梦醒,酒醒。³今古:古往今来。

  “渔父醒,春江午”,描叙渔父从醉到醒经历的时间。春江正午,生机勃勃,自然清新。由烂醉到沉睡,再到延醒,时间长达半天,表现了渔父的生活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乐天而动的。“梦断落花飞絮”,渔父一觉醒来,只见杨柳依依,“落花飞絮”,一派春光满江滨,令渔父赏心悦目。

  “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为画龙点睛之笔。醉—醒,醒—醉,醉—醒,反复传递,刻画了醉翁渔父的处世形象,富有哲理性。白居易《醉吟先生传》:“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此处点化运用了白居易这段关于诗人饮—醉—吟“循环”式的人生真谛的妙笔,道出了在封建社会里,世界上最清醒的人是渔父,是渔父一类的诗人。是渔父们每饮一次、醉一次、醒一次、吟一次,认识世界、认识生活的境界就升华一次。循环往复,不断进行,最终自然精辟地发出“一笑人间今古”的深沉感叹。至此,词人思想上出现了飞跃,由“莫问世间何事”(《好事近·烟外倚危楼》)进到“俯仰人间今古”(《西江月·重九》),再进到“一笑人间今古”。从“莫问”到“俯仰”再到“一笑”,清晰地反映了词人贬谪黄州后思想变化的历程。“一笑”便突出词人此时此地的高洁而自适的坦然心态和清醒的人生观。

  第三首词写渔父随缘放旷、与世无争的超然心态。先描写,后议论,景理融合,将渔父置于大好春光中来看世界,强化了渔父的“醒”眼与“笑”态,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思想。

参考资料:
1、 陈如江.一蓑烟雨任平生:东坡词.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14:143-147
2、 朱靖华 等.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7:856-863
3、 李世忠.逐臣的悲悯——论苏轼的一组《渔父》词.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32(1)

 ·xǐng

shì sòngdài 

xǐng chūnjiāng mèngduànluòhuāfēi jiǔxǐngháizuìzuìháixǐng xiàorénjiānjīn 
枫林凋晚叶,关河迥,楚客惨将归。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酒醒后,泪花销凤蜡,风幕卷金泥。砧杵韵高,唤回残梦;绮罗香减,牵起馀悲。
枫林凋(diāo)晚叶¹,关河²(jiǒng)³,楚客惨将归。望一川暝(míng)(ǎi),雁声哀怨;将规凉月,人影参(cēn)(cī)。酒醒后,泪花凤蜡¹⁰,风幕卷金泥¹¹。砧(zhēn)(chǔ)¹²¹³高,唤回残梦¹⁴;绮(qǐ)¹⁵香减¹⁶,牵起馀(yú)¹⁷
译文:深秋的傍晚,枫树林里的叶子在凋落。山川的路途是那样遥远。我怀着凄惨的心情,即将离别这客居的异地,回去了。举目远望,但见江面上笼罩着浓重的暮霭,宿雁的叫声是那样哀怨。在半规凉月的微光里,送行人们的参差身影,还依稀可辨卷。当一觉醒来,酒意消退了。陪伴我的只有半截残烛,一摊蜡泪。烫金的帘幕正在随风舒卷。户外,很响的捣衣声驱散了我最后一丝幻觉。我忽然发觉她那熟悉的衣香已经消失了,禁不住又悲从中来。
注释:¹晚叶:深秋的树叶。²关河,关塞山河。³迥:辽远。⁴楚客:作者自称。⁵暝霭:傍晚的雾气。⁶将规:将圆形。此指上弦月或下弦月。⁷参差:散乱不齐貌。⁸泪花:指蜡泪。⁹销:消减。¹⁰凤蜡:凤凰形状的蜡烛。¹¹金泥:以金粉饰物。¹²砧杵:捣衣石与棒槌,指捣衣。¹³韵:声音。¹⁴残梦:酒醒后的迷惘状态。¹⁵绮罗:素地花纹和有椒眼纹的丝织品,指女子衣裙。¹⁶香减:衣香减弱,指恋人不在身边。¹⁷馀悲:不尽伤感。馀:不尽,未完。
亭皋分襟地,难拚处,偏是掩面牵衣。何况怨怀长结,重见无期。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断肠声里,玉筯还垂。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
亭皋(gāo)¹分襟(jīn)²地,难拚(pàn)³处,偏是掩面牵衣。何况怨怀长结,重见无期。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断肠声里,玉筯(zhù)还垂。多少暗愁密意¹⁰,唯有天知。
译文:啊,水边的那块平地,我们最后分手的地方。还记得,当时我已是难舍难分,偏偏她还要牵着我的衣服,哀哀掩泣。更何况,此后我们只能永远怀着满腔的哀怨,却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可以预想,我们只能把深长的思念,密密麻麻地写在往来的书信中,或者去弹奏起一支愁肠欲断的曲子,让泪水默默她流下来。啊,这暗藏着的愁苦,这深密的感情怎样计量,只有老天才知道吧!
注释:¹亭皋:水边平地。亭,平;皋,水旁地。²分襟:别离。³难拚:难于割舍。⁴偏:偏偏,助词。⁵掩面牵衣:指昨夜恋人掩面而泣,牵衣惜别。⁶长结:长期郁结不散。⁷书:书信。⁸银钩:字迹,指书法笔势道劲。⁹玉筯:玉石筷子,喻美人眼泪。¹⁰暗愁密意:无法言传的浓郁愁情。

  开篇即从首途前夕饯宴之后写起。起笔即打破了一般送别诗词从长亭饯别到别后相思的模式,而是用倒叙法先从饯别之后的心情、感受写到分襟时的难舍难分情景的追忆。在追忆中层层推进,深化离情,而省略饯别宴会的场面。

  接着写春色情景,“望一川暝蔼,雁声哀怨”,亦在烘托离别忧伤的情绪,连雁的鸣声都显得有些悲伤。再由景写至人本身。“半规凉月”,半月意谓着无法圆满,恰应了离人心中的真切感受。离别的人在月下话别,离情依依的感觉亦随着文字的铺陈而散发出来。

  “酒醒后”以下几句当是写“楚客”在离开送别者以后独居旅舍的所见、所闻、所感。所处的时间、空间都来了个大转换。“泪花销凤蜡,风幕卷金泥”烛泪都快销尽了,印有金泥图案的帘幕,随风舒卷,飘曳不定,在搅动“楚客”的情怀。好不容易才进入梦境,和“她”相逢,正欲互诉离情,偏偏又被响亮的砧杵捣衣声惊醒。“她”的绮罗香泽闻不到了,“她”的形象消失了,只留下梦回之后的“馀悲”。“馀悲”照应前文,可想到他的饯别之前、送别之后,梦境之中的深切悲苦。同时还能引起下片的追忆与推想,乃上串下连,前后呼应的关键词语。这段由不寐到入梦,由梦境到梦回,层层铺叙,有实有虚,深情婉转,从而更强化了“楚客”旅夜独居的孤寂感。

  下片用倒叙法追忆昨宵饯别、分襟时,难分难舍的情景。亭皋指水边平地,即“楚客”与恋人分襟地。分襟与分袂同义,表示离别。在他们分手时,“难拚处,偏是掩面牵衣”,这情景已足使人禁受不了,这是第一层悲愁。如果这次分襟只是暂别,后会有期,那也可于悲愁中聊以自慰。然而这次分别是“怨怀长结,重见无期”,生离等于死别,这悲愁非比一般,这是第二层悲愁,较前推进了一层。

  “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想”字领起,用自己的推想使词境展开到一个新境界。虽然后会无期,如果能时通鱼雁,以寄相思,那也可略慰离怀,但这毫无用处。银钩,指小字,即使将银钩小字写满信笺,也是空写,终难解相思之苦。

  “断鸿声里,玉筯还垂”想到恋人也在断鸿声里至今还流着伤心的眼泪,这里第三层悲愁。结构层层推进,抒情步步转进,愈转愈深,“楚客”的感情也推向了最高点。层层转进,曲折回环,亦“顿挫之致”也。

  “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彼此心中有多少深愁或多少情意,老天都知道。颇有此情可鉴日月的味道,而词人写至此,也显出自己的情深意浓,多说无益,就交予苍天吧。

  这首词表情达意,除借景言情外,结构上的腾挪跳荡也使别情的表达在曲折中愈处浑厚凝重。诗词典故的灵活运用、语言的富艳精工又为本词增添了一分绚丽和醇雅。

参考资料:
1、 邑心文编著.酒的故事 图文共赏 品味中国酒的曼妙传奇:岳麓书社,2005.02:第172页
2、 周啸天.中国历代诗词精品鉴赏辞典: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6年04月:第837页

fēngliúzi··fēnglíndiāowǎn--zhōubāngyàn

fēnglíndiāowǎnguānjiǒngchǔcǎnjiāngguīwàngchuānmíngǎiyànshēngāiyuànbànguīliángyuèrényǐngcānchàjiǔxǐnghòulèihuāxiāofèngfēngjuǎnjīnzhēnchǔyùngāohuànhuícánmèngluóxiāngjiǎnqiānbēi

tínggāofēnjīnnánpànchùpiānshìyǎnmiànqiānkuàngyuàn怀huáizhǎngjiézhòngjiànxiǎnghènshūzhōngyíngōukōngmǎnduànchángshēngzhùháichuíduōshǎoànchóuwéiyǒutiānzhī

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州副使家。
两株桃杏映篱(lí)斜,妆点商州副使¹家。
译文:两株桃树和杏树斜映着篱笆,点缀着商山团练副使的家。
注释:¹副使:作者当时任商州(今属陕西)团练副使。
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yīng)吹折数枝花。
译文:为什么春风竟然容不得这些,惊走了莺黄又吹折数枝花。

  991年(太宗淳化二年),王禹偁从开封被贬官到商州,任团练副使。此诗即作于次年春。“一郡官闲唯副使(《清明日独酌》),团练副使在宋代是一个常被用以安置贬调官员的空衔,商州的生活条件在当时也很差。诗人便在那“坏舍床铺月,寒窗砚结澌”(《谪居感事》)的困苦条件下空怀壮志,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在这种状况中,以“拜章期悟主”(《谪居感事》)而无辜被贬的诗人,心情是十分愤懑的。这首七绝就是以触事兴感的形式,通过咏叹风折花枝这样的琐事来曲拆隐微地反映诗人凄苦的生活,并抒发心头的难言之痛。

  诗人住所的竹篱下侧生长着桃杏树各一株,被贬为商州团练副使的诗人简陋的住房就靠它装饰点缀着。可是这一日无情的春风不但吹断了几根花枝,连正在树头啭鸣的黄莺也给惊走了。于是诗人责问春风:你为什么容不得我家这点可怜的装饰呢?

  春风无知,诗人责问得无理,但正是这无理的责问真切地描摹出了诗人心头的恼恨,由此也反衬出了诗人对那倾斜于篱前的桃杏和啭鸣于花间的黄莺的深厚感情,曲折地反映出了诗入生活的孤寂凄凉。同时,这一责问还另有含意。灼灼桃杏和呖呖莺声本是妆点这明媚春光的,而春风又正是召唤花开鸟啭的春天主宰。这有功无过的桃杏与黄莺不为春风所容,正是隐喻诗人的遭遇。以篇幅短小的绝句,不用一典而能包含十分丰富、深远的意蕴,技巧已臻化境。

  《蔡宽夫诗话》记载,诗人作此诗后,其子曾提出诗的后半部分与杜甫诗“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相似,建议改写。诗人听后高兴地说:“我诗的命意竟能与杜子美暗合吗?”不但没改,还又咏一诗道:“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杜甫是前身!”(《苕溪渔隐丛话》引)此处杜甫诗是指《绝句漫兴九首》之二。诗人在遣辞命意上与杜甫诗有点类似,但师其辞而不师其意,包含有新的境界。

  此诗首句写景;第二句落实景之所在,又引出诗人并点明其身分,为下文的发问作铺垫;第三句以发问来抒情;第四句补述所感之由。全诗篇幅虽小而布置得宜,曲折有致。

chūnxìng··liǎngzhūtáoxìngyìngxié--wángchēng

liǎngzhūtáoxìngyìngxiézhuāngdiǎnshāngzhōu使shǐjiā

shìchūnfēngróngyīngchuīzhéshùzhīhuā

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父所著书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匜、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
¹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父²所著书也。取上自三代³,下迄(qì)五季,钟、鼎、甗(yǎn)、鬲(lì)、盘、匜()、尊、敦(duì)¹⁰之款识(zhì)¹¹,丰碑、大碣(jié)¹²,显人、晦士¹³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¹⁴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
译文:《金石录》三十多卷是谁的著作呢?是先夫郡候赵德甫所撰的(注:宋代称知州为候)。内容远至自夏、商、周,近至不远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凡是铸在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上的铭记,以及刻在长方形石碑和圆形碑上的知名人物和山林隐士的事迹,只要是刻在这些金石之物上的文字共整理了二千卷,全都校正了谬误,进行了汰选和品评,所有的都符合圣人的道德标准,还能够帮助史官修订失误,这里都记载了,可以称得上内容丰富了!
注释:¹右:以上。后序在书末故云。²赵侯德父:唐时以州、府长官称侯,赵明诚曾任莱州、淄州、建康府及湖州长官。德父,赵明诚之字。³三代:夏、商、周三朝。⁴五季:即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⁵钟:青铜铸乐器。⁶鼎:青铜铸炊具。⁷甗:陶制炊具。⁸鬲:陶制炊具。⁹匜青铜制盛水器。¹⁰敦:青铜制食器。¹¹款识:铭刻在金石器物上的文字。¹²丰碑、大碣:古以长方形刻石为碑,圆形刻石为碣。丰:大。¹³晦士:犹隐士。¹⁴是正:订正。
呜呼,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呜呼,自王播¹、元载²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译文:呜呼!自从唐代的王播(原文:王播,但应该是王涯,是李清照记录错误。)与元载遭到杀身之祸以后,书画跟胡椒都是他们取杀身之祸的原凶;而和峤、杜预所患的“病”,一个是贪财病、一个是《左传》病,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听起来不相同,但痴迷其中都是一样的。
注释:¹王播:唐文宗时人。李清照笔误应是王涯:王涯,字广律,唐文宗时人,酷爱收藏。甘露之变,为宦官所杀家产被抄没,所藏书画,尽弃于道。²元载:唐代宗时宰相,为官贪横,好聚敛。后获罪赐死抄没其家产时,仅胡椒即有八百石。(均见《析店书》)“长舆、元叙”句:《晋书·杜预传》:“预常称(王)济有马癖,(和)峤[qiáo]有钱癖。武帝闻之,谓预日:‘卿有何癖?’对曰:‘臣有《左传》癖。’”和峤字长舆;杜预字元凯。
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丞相时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练,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将,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余建中辛巳¹,始归²赵氏。时先君³作礼部员外郎,丞相时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shuò)谒告出,质衣,取半千¹⁰钱,步入相国寺¹¹,市¹²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¹³之民也。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练¹⁴,穷遐方绝域¹⁵,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将¹⁶,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¹⁷,多有亡诗、逸史¹⁸,鲁壁、汲(jí)(zhǒng)¹⁹所未见之书,遂力传写,浸²⁰觉有味,不能自已。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尝记崇宁²¹间,有人持徐熙²²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²³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²⁴,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译文:我在建中靖国元年(注:宋徽宗年号,即公元年),出嫁从此属赵氏的人。当时先父是礼部员外郎,明诚的父亲是礼部侍郎。丈夫赵明诚年方二十一岁,正在太学当学生。赵、李两家本是寒门,向来清贫俭朴。每月初一、十五,明诚都请假出去,把衣服押在当铺里,取五百铜钱,走进大相国寺,购买碑文和果实。两人对着买回来的碑文一起欣赏着,反复研究,自认为夫妻二人像远古时代葛天氏的臣民那样自由和快乐。两年以后,明诚出仕做官,便立下即使节衣缩食,要走遍四方,把天下的古文奇字全部搜集起来的志愿。日积月累,碑文也越积越多。因为赵明诚的父亲在政府工作,其中还亲戚和老朋友掌管国家图书和编修史志,常常可以看到像《诗经》以外的佚诗、正史以外的逸史,以及从鲁国孔子旧壁中、汲郡魏安釐王墓中发掘出来的古文经传和竹简文字,于是就尽力抄写,渐渐感到趣味无穷,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从那以后如果看到古今名人的书画和夏、商、周三代的奇器,也还是脱下衣服去当了也要把它买下来。曾记得崇宁年间,有一个人拿来一幅徐熙所画的《牡丹图》,要价二十万钱才肯卖。当时即使是官宦子弟,但要筹备二十万铜钱,谈何容易啊!夫妻二人把玩了它两夜,想尽办法也筹不到钱,只有还给了卖家。夫妇二人互叹可惜,为此不开心了好几天。
注释:¹建中辛巳: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年)。²归:嫁。³先君:指作者父亲李格非。旧过世的父亲为先君、先父。礼部员外郎:礼部分曹办事官员。⁴丞相:指赵明诚父:挺之,曾官至尚书右仆射(相当于丞相)。⁵吏部侍郎:吏部副长官。⁶太学:古代国家的最高学府。⁷朔望:阴历每月之初一为朔日,十五日为望日。⁸谒[yè]告:谒见。⁹质:典当。¹⁰半千:五百。¹¹相国寺:北宋时汴京(今河南开封)最大的寺庙,也是当时著名的集市。¹²市:购买。¹³葛天氏: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帝王,其时民风淳朴,安居乐业。¹⁴饭蔬衣练:吃穿简单随意。蔬,蔬菜。练,粗帛。¹⁵遐方绝域:远荒僻之地。古文奇字:指秦汉碑版刻石之文字。¹⁶日就月将:日积月累。¹⁷馆阁:掌管国家图、编修国史的机构。¹⁸亡诗逸史:泛指散失的历史文化资料。亡诗,《诗经》篇之外的周诗。¹⁹鲁壁汲冢:泛指出土文物。《汉书·艺文》:“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古字也。”《晋书·武帝纪》:“汲郡人不准掘魏襄王冢,得竹简小篆古书十余万言。”冢:墓。²⁰浸:渐渐。²¹崇宁:宋徽宗年号(-年)。²²徐熙:五代时南唐著名画家。²³虽:即使。²⁴信宿:两夜。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憀憟。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后屏(bǐng)¹乡里十年,仰取俯拾²,衣食有余。连守两郡³,竭其俸入,以事铅椠(qiàn)。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yí)、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lǜ)。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jué)¹⁰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¹¹,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¹²上簿¹³,关出¹⁴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¹⁵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憀(liáo)(lì)¹⁶。余性不耐¹⁷,始谋食去重肉¹⁸,衣去重采¹⁹,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wán)²⁰,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²¹,意会心谋,目往神授²²,乐在声色狗马²³之上。
译文:后来明诚罢官,带我回青州故乡闲居了十年。夫妇勤俭持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明诚复官后,又接连做了莱州和淄州的知州,把他的全部俸禄拿出来,从事书籍的校勘、刻写。每得一本书,我们就一起校勘,整理成类,题上书名。得到书画和彝、鼎古玩,也摩挲把玩或摊开来欣赏,指出存在的不足。每次等到蜡烛为烧完才去睡觉。因此所收藏的古籍,在精致和完整上超过许多收藏家。我天性博闻强记,每次吃完饭,和明诚坐在归来堂上烹茶,指着堆积的书史,说某一典故出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二人以猜中与否来定胜负,然后以胜负作为饮茶的先后。猜中了的便举杯大笑,常常把茶不小心倒在胸前衣襟上,反而饮不到一口。真愿意这样过一辈子!虽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中,但理想从没有被忘记。收集的书籍达到了要求,就在归来堂中建起书库,把大橱编上了甲乙丙丁的号码,中间放上书册。如需讲读,就拿来钥匙开橱,在簿子上登记,然后取出所要的书籍。如果谁把书籍损坏或弄脏了一点,定要责令此人揩干净涂改正确,改掉以前那种随便很不在意书籍的作风。所以想求得舒心反而心生不安。我性子实在忍耐不住,就想办法不吃第二道荤菜,不穿第二件绣有文彩的衣裳,头上没有明珠翡翠的首饰,室内没有镀金刺绣的家具。节省下来的钱遇到想要的书籍,只要字不残缺、正规版本,就马上买下,储存起来作为副本。向来家传的《周易》和《左传》,原有两个版本源流,文字最为完备。于是罗列在几案上,堆积在枕席间,我们意会心谋,目往神授,这种乐趣远远超过那些追逐歌舞女色斗狗走马的低级趣味的人。
注释:¹屏居:退职闲居。赵挺之罢相后不久死去,亲旧多遭迫害。赵明诚去官后携李清照回到青州故里。²仰取俯拾:指多方谋求衣食。³连守两郡:赵明诚自宋徽宗宣和三年(年)至宋钦宗靖康元年(年)先后知莱州、淄州。⁴铅椠:书写用具,这里指校勘、刻写。⁵彝:青铜制祭器。⁶摩玩舒卷:反复观赏,爱不释手。⁷率:限度。⁸归来堂:赵李二人退居青州时住宅名,取陶渊明《归去来辞》意。⁹叶:同“页”。¹⁰角:较量。¹¹簿甲乙:分类登记。¹²请钥:取钥匙。¹³上簿:登记。¹⁴关出:检出。¹⁵坦夷:随意无所谓的样子。¹⁶憀傈:不安貌。¹⁷不耐:无能,缺乏持家的本事。¹⁸重肉:两样荤菜。¹⁹重采:两件绸衣。²⁰刓 缺:缺落。²¹枕藉:堆积。²²神授:神往。²³声色狗马:指富贵子弟喜好的歌儿舞女、斗鸡走狗之娱。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冀望来春再备船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至靖康丙午岁¹,侯守淄川²,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qiè)³,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zhǎng)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冀望来春再备船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wēi)¹⁰矣。
译文:到了钦宗靖康元年,明诚做了淄州知州,听说金军进犯京师汴梁,一时间很茫然,满箱满笼的书籍,即恋恋不舍,又怅惘不已,心知这些东西必将不为己有了。高宗建炎元年三月间,我的婆婆太夫人郭氏死于建康,明诚到南边奔丧。所有的物品不能全部载去,便先把书籍中重而且大的印本去掉,又把藏画中重复的几幅去掉,再把古器中没有款识的去掉。后来又去掉书籍中的国子监刻本、画卷中的平平之作及古器中又重又大的几件。经多次削减,还装了十五车书籍。到了海州,雇了好几艘船渡过淮河,又渡过长江,到达建康。这时青州老家,还锁着书册什物,占用了十多间房屋,希望来春再备船把它装走。到了十二月,金兵攻下青州,这十几屋东西,一下子化为灰烬了。
注释:¹靖康丙午岁:宋钦宗靖康元年(年)。²淄川:即淄州,今山东淄博。³箧:小箱子。⁴建炎丁未:宋高宗建炎元年(年)。⁵太夫人:指赵明诚之母。⁶长物:多余之物。⁷监本:国子监刻印的版本。⁸东海:即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一带。⁹青州:今山东青州。¹⁰煨烬:灰烬。煨,热灰。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复知建康府。已酉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痁。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痁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盲。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
建炎戊申¹秋九月,侯起复²知建康府。已酉³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gàn)上。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¹⁰,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¹¹,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¹²,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¹³,奈何?”戟手¹⁴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¹⁵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¹⁶,病痁(shān)¹⁷。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痁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qín)¹⁸药,疟且痢,病危在膏(gāo)(huāng)¹⁹。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屦(jù)²⁰之意。
译文:高宗建炎二年秋九月,明诚夺情被任命为建康府知府,三年春三月罢官,搭船上芜湖。到了当涂,打算在赣江一带找个住处。夏五月,到贵池,皇帝有旨任命他为湖州知州,需上殿朝见。于是我们把家暂时安置在贵池,他一人奉旨入朝。六月十三日,开始挑起行李,舍舟登岸。他穿着一身夏布衣服,翻起覆在前额的头巾,坐在岸上,精神如虎,明亮的目光直向人射来,向船上告别。此刻我的情绪很不好,大喊道:“假如听说城里局势紧急,怎么办呀?”他伸出两个手指,远远地答应道:“跟随众人吧。实在万不得已,先丢掉包裹箱笼,再丢掉衣服被褥,再丢掉书册卷轴,再丢掉古董,只是那些宗庙祭器和礼乐之器,必须抱着背着,与自身共存亡,别忘了!”说罢策马而去。一路上不停地奔驰,冒着炎暑,感染成疾。到达皇帝驻跸的建康,患了疟疾。七月底,有信到家,说是病倒了。我又惊又怕,想到明诚向来性子很急,无奈生了疟疾,有时发烧起来,他一定会服凉药,病就令人担忧了。于是我乘船东下,一昼夜赶了三百里。到达以后,方知他果然服了大量的柴胡、黄芩等凉药,疟疾加上痢疾,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我不禁悲伤地流泪,不忍心问及后事。八月十八日,他便不再起来,取笔做诗,绝笔而终,此外更没有“分香卖屦”之类的遗嘱。
注释:¹建炎戊申:建炎二年((年)。²起复:居丧未满期而被任用。³己酉:建炎三年((年)。⁴芜湖:今安徽芜湖。⁵姑孰:今安徽当涂。⁶赣水:即赣江。⁷池阳:今安徽贵池。⁸湖州:今浙江吴兴一带。⁹过阙上殿:指朝见皇帝。¹⁰葛衣岸巾:穿葛布衣,戴露额头巾。¹¹目光烂烂射人:《世说新语·容止》“裴令公目王安丰:目烂烂如岩下电。”形容目光富于神采。¹²意甚恶:情绪很不好。¹³缓急:偏义复词,指危急。¹⁴戟手:举手屈肘如戟状。¹⁵宗器:宗庙所用的祭、乐器。这里指最为贵重之物。¹⁶行在:皇帝出外居留之所。这里指建康。¹⁷痁:疟疾。¹⁸柴胡、黄芩:两味退热的中药。¹⁹膏肓:《左传·成公十年》:“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²⁰分香卖屦:指就家事留遗嘱。曹操《遗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学作履组卖也。”屦,麻鞋。
葬毕,余无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宫,又传江当禁渡。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余又大病,仅存喘息。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葬毕,余无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宫¹,又传江当禁渡。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²,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³。余又大病,仅存喘息。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¹⁰,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¹¹十数事¹²,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¹³
译文:把他安葬完毕,我茫茫然不知到什么地方是好。建炎三年七月,皇上把后宫的嫔妃全部分散出去,又听说长江就要禁渡。当时家里还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所有的器皿、被褥,可以供百人所用;其他物品,数量与此相当。我又生了一场大病,只剩下一口气。时局越来越紧张,想到明诚有个做兵部侍郎的妹婿,此刻正作后宫的护卫在南昌。我马上派两个老管家,先将行李分批送到他那里去。谁知到了冬十二月,金人又攻下南昌,于是这些东西便全数失去。所谓一艘接着一艘运过长江的书籍,又象云烟一般消失了,只剩下少数分量轻、体积小的卷轴书帖,以及写本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的诗文集,《世说新语》,《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几件,南唐写本书几箱。偶尔病中欣赏,把它们搬在卧室之内,这些可谓岿然独存的了。
注释:¹分遗六宫:疏散宫中妃子、宫女人等。²茵褥:枕席、被子之类。³他长物称是:其余用物与此数相当。⁴兵部侍郎:兵部副长官。⁵从卫:担任皇帝的侍从、警卫。⁶洪州:今江西南昌。⁷部送:押送。⁸李、杜、韩、柳集:唐代著名文学家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的作品集。⁹世说:即《世说新语》,南朝宋刘义庆著。¹⁰《盐铁论》:汉桓宽著。¹¹鼐([nài]音耐):大鼎。¹²十数事:十余种。¹³岿然独存:指遭劫难而得幸存者。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huī]坏,而灵光岿然独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绍兴辛亥春三月,复赴越,壬子,又赴杭。
上江¹既不可往,又虏势叵(pǒ)²,有弟迒(háng)任敕(chì)局删定官³,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shàn),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bì)章安¹⁰,从御舟海道之温¹¹,又之越¹²。庚戌¹³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qú)¹⁴。绍兴辛亥¹⁵春三月,复赴越,壬(rén)¹⁶,又赴杭¹⁷
译文:长江上游既不能去,加之敌人的动态难以预料,我有个兄弟叫李迒,在朝任勅局删定官,便去投靠他。我赶到台州,台州太守已经逃走;回头到剡县,出睦州,又丢掉衣被急奔黄岩,雇船入海,追随出行中的朝廷。这时高宗皇帝正驻跸在台州的章安镇。于是我跟随御舟从海道往温州,又往越州。建炎四年十二月,皇上有旨命郎官以下官吏分散出去,我就到了衢州。绍兴元年春三月,复赴越州;二年,又到杭州。
注释:¹上江:指今安徽一带,以其在今江苏上游故名。²叵([pǒ]音颇上)测:不可测度。³敕[chì]局删定官:负责编辑皇上诏令的官员。⁴台:台州,今浙江临海。⁵剡:剡溪,著名的风景胜地,在今浙江嵊县。⁶出陆:走陆路。⁷黄岩:今浙江黄岩。⁸行朝:同“行在”。⁹驻跸指皇帝停留。¹⁰章安:属台州,在今浙江临海东南。¹¹温:温州,治所在今浙江温州。¹²越: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绍兴。¹³庚戌:建炎四年(年)。¹⁴衢:衢州,治所在今浙江衢县。¹⁵绍兴辛亥:宋高宗绍兴元年(年)。¹⁶壬子:绍兴二年(年)。¹⁷杭:杭州,今浙江杭州。
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侯,便携去,其实珉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走外廷投进。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塌下,手自开阖。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帙,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先侯疾亟(jí)¹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侯,便携去,其实珉(mín)²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³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走外廷投进。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lù)¹⁰,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塌下,手自开阖。在会稽¹¹,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¹²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yuè)¹³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zhì)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帙,犹复爱惜如护头目¹⁴,何愚也耶。
译文:先夫病重时,有一个张飞卿学士,带着玉壶来看望他,随即携去,其实那是用一块形状似玉的美石雕成的。不知是谁传出去,于是谣言中便有分赐金人的话语。还传说有人暗中上表,进行检举和弹劾。事涉通敌之嫌,我非常惶惧恐怖,不敢讲话,也不敢就此算了,把家里所有的青铜器等古物全部拿出来,准备向掌管国家符宝的外庭投进。我赶到越州,皇上已驾幸四明。我不敢把东西留在身边,连写本书一起寄放在剡县。后来官军搜捕叛逃的士兵时把它取去,听说全部归入前李将军家中。所谓“岿然独存”的东西,无疑又去掉十分之五六了。惟有书画砚墨,还剩下五六筐,再也舍不得放在别处,常常藏在床榻下,亲手保管。在越州时,我借居在当地居民钟氏家里。冷不防一天夜里,有人掘壁洞背了五筐去。我伤心极了,决心重金悬赏收赎回来。过了两天,邻人钟复皓拿出十八轴书画来求赏,因此知道那盗贼离我不远了。我千方百计求他,其余的东西再也不肯拿出来。今天我才知道被福建转运判官吴说贱价买去了。所谓“岿然独存”的东西,这时已去掉十分之七八。剩下一二件残余零碎的,有不成部帙的书册三五种。平平庸庸的书帖,我还象保护头脑和眼珠一样爱惜它,多么愚蠢呀!
注释:¹疾亟:病危。²珉:似玉的石头。³颁金:分取金银财物。⁴密论列:秘密举报。⁵外廷:同“行朝”。⁶投进:进献。⁷幸:皇帝光临称“幸”。⁸四明:即明州,今浙江宁波。⁹无虑:大约。¹⁰簏[lù]:竹箱。¹¹会稽:今浙江绍兴。¹²穴壁:在墙上打洞。¹³吴说:宋代著名书法家。时任福建路转运判官,故称运使。¹⁴如护头目:好像保护头与眼睛一样。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¹静治堂²,装卷初就,芸签缥带³,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译文:今天无意之中翻阅这本《金石录》,好像见到了死去的亲人。因此又想起明诚在莱州静治堂上,把它刚刚装订成册,插以芸签,束以缥带,每十卷作一帙。每天晚上属吏散了,他便校勘两卷,题跋一卷。这二千卷中,有题跋的就有五百零二卷啊。如今他的手迹还象新的一样,可是墓前的树木已能两手合抱了。悲伤啊!
注释:¹东莱:即莱州。²静治堂:当为赵、李之书斋名。³芸签缥([piāo]音漂)带:芸签,用芸草制成的书签。缥带,用来束扎卷轴的丝带。⁴吏散:犹今之“下班”。⁵手泽:亲手书写之墨迹。⁶墓木已拱:指死已多时。《左传·傅公三十二年》:秦穆公派人对蹇叔说:“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拱,两手合围。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¹。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²。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³,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译文:从前梁元帝萧绎当都城江陵陷落的时候,他不去痛惜国家的灭亡,而去焚毁十四万册图书;隋炀帝杨广在江都遭到覆灭,不以身死为可悲,反而在死后把唐人载去的图书重新夺回来。难道人性之所专注的东西,能够逾越生死而念念不忘吗?或者天意认为我资质菲薄,不足以享有这些珍奇的物件吗?抑或明诚死而有知,对这些东西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吗?为什么得来非常艰难而失去又是如此容易啊!
注释:¹“萧绎”句:梁元帝,名绎字世诚,自号金缕子。西魏伐梁,江陵陷没,他“聚图书十余万卷尽烧之”。(见《南史·梁元帝纪》)²“杨广”句:唐颜师古撰传奇《南部烟花录》载,其死后显灵将生前所珍爱的书卷尽数据为己有。³菲薄:指命薄。⁴尤物:特异之物。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¹,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²,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³!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译文:唉!陆机二十作《文赋》,我在比他小两岁的时候嫁到赵家;蘧瑗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岁之非,如今我已比他大两岁:在这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啊!然而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这是人间的常理。有人丢了弓,总有人得到弓,又何必计较。因此我以区区之心记述这本书的始末,也想为后世好古博雅之士留下一点鉴戒。
注释:¹少陆机作斌之二年:指十八岁。杜甫《醉歌行》:“陆机二十作文斌。”²过蘧[qú]瑗知非之两岁:指五十二岁。《淮南子·原道训》:“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蘧瑗,字伯玉,春秋时卫国大夫。³“人亡弓”句:《孔子家语·好生》:“楚王出游,亡弓。左右请求之。王曰:‘止。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孔子闻之,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遗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
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
绍兴二年、玄黓岁¹,壮月²朔甲寅,易安室题 。
译文:绍兴二年,太岁在壬,八月初一甲寅,易安室题。
注释:¹“绍兴”句:绍兴二年,即年。玄黓(音亦),《尔雅:释天》:“太岁……在壬曰玄黓。绍兴二年适为壬子年。²壮月:八月。按,此署年或有误。

  这篇(<金石录>后序)(以下简称<后序)),是李清照为故夫赵明诚的金石学名著(金石录》一书所作的序言。在《金石录》编撰过程中,赵明诚曾写过一篇《<金石录>序》。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赵明诚又再三请河间刘跂为《金石录》前三十卷撰序。刘跂于同年九月完成好友赵明诚所嘱,其文题作(<金石录>后序)(以下简称“刘序”)。李清照所撰《后序》,虽与“刘序”的题目相同,但她是在赵明诚逝世、由她继续完成丈夫的未竟之业后写下的。同样是为《金石录》作序,李清照的《后序》,与赵明诚的自序和“刘序”大不相同。后二者系就书论书,只谈与《金石录》直接相关的事,文字简洁平实,是两篇很典型的书序。李清照的《后序》却是匠心独运,在剪裁、叙事、抒情等方面迥别于一般书序,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她所结撰的重点是放在叙述金石书画的“得之艰而失之易”上,是一篇带有自传性的而又抒情性极强的文学散文。

  在我国散文史上占有不可替代位置的(后序),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极大的关注和总体上颇为中肯的评价,其中两个人的见解极近腠理。一是南宋的洪迈;一是近人浦江清。洪迈主要是就《后序》的叙事旨归而建言,他说:“其妻易安居士,平生与之同志,赵段后,憨悼旧物之不存,乃作后序,极道遭催变故本末。”((容斋四笔)卷五)洪迈不仅以此番言简意赅之语,准确地道出了洋洋两千言《后序》的叙事脉络,其更大的贡献还在于为后世留下了亲眼经见宋版(后序)所云之撰署日期为绍兴四年(1134)。这就极有力地说明了明抄本的“绍兴二年”之误。因为“绍兴二年”对李清照来说是一个多事之秋:这年的春夏她得了重病,又因与张汝舟的离异诉讼吃官司、坐牢……在这种情况下,她哪里会有心思去整理《金石录》并撰写《后序》?而“绍兴四年”则正是赵明诚逝世五周年,是时痛定思痛而作《后序》,岂非顺理成章!

  而浦江清则从另外的角度道出了《后序》的价值所在:此文详记夫妇两人早年之生活嗜好,及后遭逢离乱,金石书画由聚而散之情形,不胜死生新旧之感。一文情并茂之佳作也。赵、李事迹,(宋史)失之简略,赖此文而传,可以当一篇合传读。故此文体例虽属于序跋类,以内容而论,亦同自叙文。清照本长于四六,此文却用散笔,自叙经历,随笔提写。其晚境凄苦郁闷,非为文而造情者,故不求其工而文自工也。((国文月刊)一卷二期)

参考资料:
1、 韩立平.李清照的隐性抗争 ——《<金石录>后序》症候式分析[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0,1:20.
平生爱客如爱书,力虽不逮意有余。
平生爱客如爱书,力虽不逮意有余。
译文:平生爱好招待朋友就和喜爱书一样,虽然有时招待不周但是心诚意满。
门前车马久扫迹,老病又与黄卷疏。
门前车马久扫迹¹,老病又与黄卷²疏。
译文: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访,身体衰弱又多病,只能整日有书作伴。
注释:¹扫迹:见“扫迹”。²黄卷:书籍。
人情冷暖可无问,手不触书吾自恨。
人情冷暖可无问,手不触书吾自恨。
译文:人世间人情冷暖可以没有,但是手不翻阅书籍却会悔恨万分。
今年入秋风雨频,灯火得凉初可近。
今年入秋风雨频,灯火得凉初可近。
译文:今年入秋以来风雨很频繁,天气寒凉靠近灯火读书。
年过七十眼尚明,天公成就老书生。
年过七十眼尚明,天公成就老书生。
译文:已经七十岁了眼睛还能看清,这是上天有意成全我这个爱读书的老书生。
旧业虽衰犹不坠,夜窗父子读书声。
旧业虽衰犹不坠(zhuì)¹,夜窗父子读书声。
译文:曾经的事业虽然衰退但还未忘怀,夜晚窗户里只传出父子的读书声。
注释:¹不坠:犹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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