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魏以来,诗人常以“杂诗”为题写诗,类似“无题”诗,内容多是慨叹人生或离别相思的。沈佺期写有《杂诗三首》,都写闺中怨情,流露出明显的反战情绪。这里选的是第三首, 首联“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语言平易似娓娓道来,给人以鲜明突出的印象。黄龙戍战火连年,可以想见征人久戍之苦,强烈的怨战之情溢于字里行间,“不解”与“频年”连用,增强语势,引起人们的联想与深思。
颔联“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是借月抒怀。说今夜闺中和营中同在这一轮明月的照耀下,有多少对征夫思妇两地对月相思。在征夫眼里,这个昔日和妻子在闺中共同赏玩的明月,不断地到营里照着他,好像怀着无限深情;而在闺中思妇眼里,似乎这眼前明月,再不如往昔美好,因为那象征着昔日夫妻美好生活的圆月,早已离开深闺,随着良人远去汉家营了。这一联明明是写情,却偏要处处说月;字字是写月,却又笔笔见人。短短十个字,内涵极为丰富,既写出了夫妇分离的现在,也触及到了夫妇团聚的过去;既轮廓鲜明地画出了异地同视一轮明月的一幅月下相思图,也使人联想起夫妇相处时的月下双照的动人景象。通过暗寓着对比的画面,诗人不露声色地写出闺中人和征夫相互思念的绵邈深情。见月怀人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传统表现手法,而这里只写月不写人,意象反而更丰富生动。这“闺里月”既是思妇的眼中月,又是征人的眼中月,既有千里共婵娟之意,又有思妇心神飞度,想见征人之意。诗意双关,征夫、思妇相思之情之景俱在其中,显得清新别致。
颈联“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紧承上联进一步抒写离人相思。“春”而又“今”,“ 夜”而又“昨”,分别写出少妇“意”和良人“情”,其妙无比。四季之中最撩人情思的无过于春,而今春的大好光阴虚度,少妇不禁倍觉惆怅。万籁无声的长夜最为牵愁惹恨,那昨夜夫妻惜别的情景,仿佛此刻仍在征夫面前浮现。“今春意”与“昨夜情”虽是互文对举,却可以作为“夜夜”来读。可是细味“今春意”却有着独特的表现力。“昨夜情”,也对得十分工巧,不仅表现出良人对妻子的一往情深,而且还表现出思念之切。他回忆往日夫妻的恩爱,觉得恍如昨夜事一般,不因经久分离而淡薄。可见他们的情意是多么美好、真挚、深厚而动人。
尾联“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抒写出了征夫、思妇的愿望。他们希望能有良将出马,克敌致胜,结束他们长期分离的痛苦。但诗以问句的形式,倍增感慨深沉的意味。这里照应首联回答了“频年不解兵”的问题,表明是将领无能,指挥不得力以致连年征战,这是写透夫妇别离的痛苦以后自然生出的意思。
这首诗构思新颖精巧,特别是中间四句,在“情”、“意”二字上着力,翻出新意,更为前人所未道。诗中所抒之情与所传之意彼此关联,由情生意,由意足情,势若转圜,极为自然。从文气上看,一二联都是十字句,自然浑成,一气贯通,语势较和缓;第三联是对偶工巧的两个短句,有如急管繁弦,显得气势促迫;末联采用散行的句子,文气重新变得和缓起来。
这是殷商后代宋国祭祀其祖先武丁的乐歌。《毛诗序》云:“《玄鸟》,祀高宗也。”郑笺云:“祀当为祫。祫,合也。高宗,殷王武丁,中宗玄孙之孙也。有雊雉之异,又惧而修德,殷道复兴,故亦表显之,号为高宗云。崩而始合祭于契之庙,歌是诗焉。”郑玄的意思是《毛序》所说的“祀”是合祀,而他所讲到的“雊雉之异”,据《史记·殷本纪》记载,是这么一回事:“帝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雊)。武丁惧。祖己曰:‘王勿忧,先修政事。’” 据今人的研究,商是以鸟为图腾的民族,“雊雉之异”的传说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神话不无相关。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则是关于商的起源的最珍贵的早期文献资料。传说中商的祖先契是其母有娀氏之女吞下燕卵之后生下的。《史记·殷本纪》:“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上古典籍中对此传说有相当多的记载。《楚辞·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凤鸟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楚辞·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诒,如何喜?”《吕氏春秋·音初》:“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嗌嗌。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此外如《太平御览》卷八二引《尚书中候》,《史记·三代世表》褚少孙补引《诗含神雾》等纬书也记录了这同一传说。更有意思的是:传世的晚商青铜器《玄鸟妇壶》上有“玄鸟妇”三字合书的铭文,其含义表明作此壶者系以玄鸟为图腾的妇人。玄鸟是商部族的崇拜图腾,“天命玄鸟”的传说正是原始商部族的起源神话。从文化人类学角度审视这一神话,可发现它作为一种原型,有其典型意义。有关鸟卵生子的传说长期流传于东北地区,如《论衡·吉验》:“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清太祖武皇帝实录》:“长白山,……有神鹊衔一朱果置佛古伦衣上,……其果入腹,既感而成孕。”高丽李奎极《李相国文集》中亦有鸟卵生子的传说,与《魏书·高句丽传》所记之事略同。而据傅斯年考证,商部族正是发迹于东北渤海地区。
由此可见,所谓的“雊雉之异”是为了显示高宗武丁的中兴而造出的神话,它正基筑于商民族的玄鸟图腾信仰。商至盘庚而迁殷,发展兴旺,政局稳定。盘庚死后,传位二弟小辛,小辛不幸三年而亡,又传位三弟小乙,小乙即位十年而亡。其时殷道又衰,小乙之子武丁立,用傅说为相,伐鬼方、大彭、豕韦,修政立德,终使国家大治。诗云:“龙旂十乘,大糦是乘。”郑玄笺曰:“交龙为旗,高宗之孙子有武功,有王德于天下者,无所不胜服。乃有诸侯建龙旗者十乘,奉承黍稷而进之者,亦言得诸侯之欢心。十乘者,由二王后,八州之大国与?”中原部族建立联盟后,统以龙为标志,“龙以建旗”。商族在东北兴起后,南下黄河流域,进而控制诸夏。高宗武丁时,中原各部族以车载稻米进贡。诗云:“四海来假,来假祁祁”,则不但是中原诸夏部族,即使是氐、羌等四边民族也纷纷进贡朝见。武丁功业之隆,于此可见。
这首五言古诗凡四十八句二百四十字,依照传统的分法,前廿六句为第一部分,后廿二句为第二部分。第一部分写自奉诏入京到遭谗被逐后的经历与心迹。这一部分先以六个诗句从东晋名臣谢安的事迹引入。谢安字安石,四十余岁出仕,官至宰相,死后赠太傅,故诗篇首句称“谢太傅”以表敬重。《世说新语·识鉴》记“谢公在东山畜妓”,刘孝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曰:“安纵心事外……每畜女妓,携诗游肆”。诗歌次句“携妓东山门”即指此而言。“楚舞”、“吴歌”二句是以夸张的笔墨描写谢安携妓出游,“醉碧云”形容江南女子舞姿优美,绚人眼目,使碧空的晴云也为之沉醉;“断清猿”形容江南女子歌喉软媚,婉转耳际,使凄清的猿鸣也为之息音。李白以此二句极写谢安隐居东山的逍遥佚乐,是为谢安此后出山为政建立功绩作有力的反衬。于是接写谢安不久即为了百姓起而从政,并在“谈笑”之间使百姓得到安宁。谢安在当时以镇静从容的气度著称。《世说新语·雅量》第三十五条及《晋书·谢安传》均记述了谢安怡然自若地指挥了决定东晋存亡的肥水之战,而肥水之战的胜利使东晋王朝羸得了一段相对的稳定时期。“谈笑安黎元”一句当暗指此。这六个诗句全由开篇的“尝高”二字统起,“高”即推崇敬佩,鲜明地表现出诗人对谢安能隐能仕的敬崇之情。以下“吾亦爱此人”一句与篇首“尝高”二字呼应,结住了对谢安的称颂,引出以下自己奉诏入京之事。“丹霄”即天空,此句意为希望在天空翱翔,喻希冀在政治上大有作为,此即指被征入朝的心情。玄宗的征召使李白极度兴奋,以为自己终于“遭逢”到玄宗这个“圣明主”,故而他大胆地向玄宗进献国家“兴亡”之“言”。然而李白一片赤诚报国的忠心招来的却是谗言和谤语,所以接着的“白璧”、“青蝇”两个诗句,通过典故写自己清白的心地无辜受谤。“青蝇”指谗言毁人的小人,语出《诗经·小雅·青蝇》:“营营青蝇,止于樊。岂第君子,无信谗言”。“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汉朝王充《论衡·累害》又以“青蝇所污,常在素练(白绢)”喻奸邪诬陷忠良。至初唐陈子昂更有“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宴胡楚真禁所》)的诗句,“素”转为“白璧”,且更强调被污之冤。李白化用前人诗句、文句,写出“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的名句,进一步道出“青蝇”之有意点污与“白璧”之无辜受害,其愤激之情、痛切之意大大超过前人。冤狱既成,李白只能被逐出京,于是以“一朝”、“十载”两个诗句记此。“京国”指京城长安,“梁园”本汉代梁孝王所建的游苑,故址在今开封市东南。李白出京后漫游四方,常住梁园,此处又可泛指漫游所历之地。这是一组对偶句,对仗之中,“一朝”与“十载”是时间上的对比,一强调离京之速,一极言漂泊之长;“京国”与“梁园”是空间上的对比,配以“去”、“客”两个动词,突出了诗人以“京国”却不得不离去的一怀漂泊客子之情。这是诗人极为痛心地道出的两个诗句,收来了入京及被逐的经历。以下自诗篇的第十五句始,诗人写出了一连串八个更具象喻意味的诗句。“猛犬”喻把持朝政的权臣,“九关”即九重之门,象征至高无上的朝廷,此句源于《楚辞·九辩》:“岂不闻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与《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隐含了权奸把持朝政尽进谗言之深意。“杀人愤精魂”紧承上句,“杀人”是猛犬施虐的结果,“精魂”是说被虐杀的精英魂魄无比激怒,这之中当然也包含了诗人自己的愤忿。这两句是通过象喻来写实,以下六句则是通过象喻来表现诗人对朝廷的希望。“太阶”本星座名,又称三台星,古代以星座象征人事,称朝廷的最高官员“公”为“三台”,《晋书·天文志上》记有“在人曰三公,在天曰三台”之说,此处之“太阶”即代指最高官爵。“夔”舜时的乐官;“龙”即龙子,古代贤人,孟子曾举其语告滕文公;此处“喻指贤臣”“桃李”喻指贤才。“明月”即明月珠,“芳荪”是香草名,此处均喻指贤才。诗人期望着上天能洗去被谗害者的冤情,象明亮的太阳扫清昏霾一样清除朝廷上的黑暗,让最高官职有贤才在位,有用的人才布满中原,如同入海寻索明月珠、跨山采撷芳草一样,朝廷在搜寻着人材。前后八个象喻性的诗句表露着诗人鲜明而强烈的爱与憎,“猛犬”、“昏氛”憎厌之情溢于言表,“白日”、“桃李”、“明月”、“芳荪”充溢着爱与赞。然而诗人的期望毕竟只是假想,诗人亲身的遭遇与此恰恰相悖且情势又毫无转机,诗人一颗善良而赤诚的心不忍打破这假想的美好境界,他只好以惭愧无功、虚受皇恩的诗句曲折表现他不得任用的痛苦,用虽不得当功臣但心永向朝廷的诗句表现自己的深衷。“横草”为行于草中草被踏伏,因以“草功”喻极微小的功劳,语出《汉书·终军传》:“军无横草之功。”旧时认为皇帝所施的恩泽如同雨露滋润草木,故“雨露恩”喻皇恩。诗人抱愧于自无“横草”之功,白白辜负了浩荡的皇恩,这当然是曲笔抒情。“谢”为辞别。“台”代台名,据《后汉书·马武传论》“显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可知,云台阁乃图记功臣之所,李白“迹谢”于此则是表示自己的踪迹与云台无缘,这当然又是一处曲笔。“天马”本汉武帝所得的西域名马,因代指皇帝乘坐的马。“辕”,驾车之木,因代指车。李白“心随”“天马”所驾的车,即心心永向朝廷之意,这却是诗人的真情。诗人以此自愧自诉的四个诗句结束了诗歌的第一部份,我们透过这四个看似平和的诗句,似乎可以窥见诗人赤诚的却又是在滴血的心。这四句也正是第二部分核心内容的先导。
诗歌进入第二部分,写对友人的赞颂及自己的心愿。第二部分开头并没有紧紧承接第一部分所表露的心意,而是另辟蹊径,用四个诗句从祝赞友人蔡舍人落笔。李白先是称颂蔡雄是辅佐帝王的英才,而今又有谁能与你相提并论?然后以鸟在高空的振翅翻飞预祝蔡雄不久将被提拔而大有作为。四句祝赞语言上颇有气魄,含义却颇显空泛。对于诗题中的“赠蔡舍人雄”来说,这是主要的赠言,是对朋友的礼貌性的祝福语;对于诗题中的“书情”来说,这却是次要的陪衬,以蔡舍人的仕途升迁反衬自己遭谗离京放浪江湖的生活道路。于是以下十八句,用典故用传说决心归隐之“情”。“我纵五湖棹”用春秋时越国范蠡事。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弃官归隐,乘舟泛于五湖,事见《国语·越语》。李白用此典寓辞别朝廷归隐江湖之意。“烟涛恣崩奔”句加重纵舟五湖的句意,任凭五湖之舟在如烟的波涛中尽情奔流。上句的“纵”与下句的“恣”相呼应相补充,充分显示浪迹江湖的狂放而又自在。“梦钓子陵湍”用东汉严子陵事。严子陵曾与刘秀同游,刘秀即位为光武帝,严隐居垂钓不肯出仕,事见《后汉书·严光传》。李白用此典,梦中垂钓于严子陵当年垂钓处,仍寓隐居江湖之意,但较“五湖”句更进一步,表示隐居乃是梦寐以求的归宿。“英风缅犹存”句加重梦中垂钓的句意。“缅”即邈远之意,向往严子陵英风久远长存。“徒希客星隐”仍用严子陵的典故。“客星”指臣子,《后汉书·严光传》载,严子陵被光武帝刘秀接入宫中,夜间同寝,“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李白用此“客星”之典却是表示相反的用意,只希望“客星隐”去,仍是远离朝廷“纵棹”、“垂钓”的发展。“弱植不足援”则是补充“客星”当“隐”的原因:君王昏弱不值得辅佐。“弱植”,柔弱的植物,喻指昏聩的君王,语出《左传·襄公三十年》“其君弱植”。从诗篇第一段之“遭逢圣明主”到此处的“弱植不足援”,诗人心理上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转折,“弱植”是对“圣明主”的否定,因而“不足援”的绝决态度取代了“进兴亡言”的积极进取。于是诗人决心远走了,但救苍生“安黎元”理想的破灭,诗人毕竟是不甘心的,是痛苦的,所以虽行“千里”依旧“回首”,虽行“万里”仍在“长歌”。朝廷已“不足援”,而仙人骑的“黄鹤”又“不复来”,自己不得随骑鹤的仙人飞升,“清风”之中满怀愁情又如之何奈?诗人终于找到了大自然,投身于美好的自然景物之中——“舟浮潇湘月,山倒洞庭波”,两句飘逸隽永的风景名句,写尽了月下泛舟于湘江之上,饱览青山倒映于洞庭波光之中的潇洒、自在、旷远、怡人。诗人终于在大自然中找到了归宿,于是他终于大彻大悟了,他通过“投汨”与“临濠”两个典故,尽抒自己的彻悟之情。“投汨”乃屈原遭谗毁被楚怀王贬谪愤而“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的事,“古人”即指屈原,一个“笑”字表现出李白已从屈原式的衷心执着中超脱了出来。“临濠”是《庄子·秋水》中的一段故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天和”意为超然于物外的天然、和谐,一个“得”字表现出李白对庄周式的纵情山水逍遥游乐的肯定与向往。在此大彻大悟之后,诗人向朋友表示:闲暇时自己将在田亩之中,懒散自在地搔着背放牧鸡鹅,别离之后你若要寻访我,则大多应在“武陵”--陶渊明笔下的理想境地桃花源--那隐居避世之处。至此,诗人已在情感上完成了起伏动荡矛盾曲折的历程,而复归于平和超然了。
总观这首“书情”诗,其思想情感的内蕴确乎是相当丰富而深厚的:它勾勒出诗人十几年来思想情感的运行轨迹,从而透析出诗人的理想、追求、奋争、彷徨、失望直至解脱。这之中有诗人对朝廷对皇帝的一片忠心,有诗人对国事对黎民的一片赤诚,有对最高统治者的希望与失望,有对奸佞小人的鄙夷与斥责。尽管诗人最后选择的是浪迹江湖的隐居之途,但这却是热情正直的浪漫主义诗人对黑暗腐朽现实所作出的痛楚的抉择,仍是他对现实抗争所采取的一种不得已的形式。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作为一首“书情”之诗,当然更是“情动”之“言”。全诗以情感的发展作为一条内在的主线,但此诗之情却又决不单纯是或喜、或怒、或哀、或乐,或狂放粗犷,或委婉细腻,而是种种感情兼而有之。有对先贤的景仰之情,对时人的祝赞之情,对奸佞的怒斥之情,以及对自己的勉励之情;还有遭谗的怒愤,难舍的忠心;更有希冀、失望、绝决、解脱……直到诗篇结尾处,那飘逸洒脱的情怀才为这丰缛情感的交响乐章定下了主导的旋律。情感的丰富内涵及服从于这内涵的抒情线索,体现出李白的诗歌的浪漫主义特征。
全诗看似随着情感的波涛渲泄而下,其实在创作构思上还是十分讲究的。全诗分为上下两部份,第一部份从赞颂谢安引起,顺接此情,导出昂扬激愤的基调;第二部份从祝愿友人引起,反接此情,导出婉转超逸的基调。诗中有叙述,有议论,有写景,有述怀;直抒与象喻相映,述己与赠言交织;又通过古事及典故,呼唤古人为“书”一己之“情”服务:终于使诗篇所“书”之“情”既跌宕起伏、尽致淋漓,又要眇深邃、曲尽其意。
这是一首反映民生疾苦的诗,全诗八句四十字,展示了唐末农民遭受的严重剥削,表达了作者对广大贫苦农民的深切关怀与同情。这首诗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高超的艺术性,形象的比喻,高度的概括,鲜明的对比,使得诗歌的容量更为广阔,把贫富悬殊的阶级差别描写得历历如绘,也把作者鲜明的爱憎之情烘托得淋漓尽致,同时充分表现了作者驾驭语言、节制感情的功力。
诗的前四句为第一层,主要描写残酷的高利贷剥削给广大农民所带来的剜心割肉般的痛楚。
开篇就揭露封建社会农村一种典型“怪”事:“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写出了农民在青黄不接之时被迫借贷的悲惨境地。二月还未着手养蚕,五月稻子尚处青苗期,然而,贫苦的农民迫于生计,为济燃眉之急,竟不得不以未来的新丝、新谷作抵押,借上“驴打滚”的高利贷。“二”“五”月极言时间之早,这么早就背上阎王债,足以说明农民已到了山穷水尽、骨枯髓干的地步。“卖”“粜”状其只出不入,深刻反映了农民的辛酸血泪和无比痛苦。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两句,运用比喻的手法,形象地揭示出高利贷吮血噬骨的残酷剥削本质。“眼前疮”固然比喻眼前急难,“心头肉”固然比喻丝谷等农家命根,但这比喻所取得的惊人效果决非“顾得眼前顾不了将来”的概念化表述能及万一。剜却性命攸关的“心头肉”以疗眼前毒疮,是迫不得已,其后果更是不堪想象。旧伤未愈添新伤,穷困伴着死亡行,这就是对当时广大农民濒临绝境的高度概括和生动写照。“挖肉补疮”,自古未闻,但如此写来最能尽情,既深刻又典型,因而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诗的后四句为第二层,主要是直抒胸臆,尽吐胸中块垒,表达诗人对解决正在激化中的社会矛盾的希望和设想,深寄对“君主”的讥刺之意,表达改良现实的愿望,颇合新乐府倡导者提出的“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白居易《寄唐生》)的精神。诗人把解决矛盾的希望寄托在“君王”身上,这反映出作者存在一定的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但是,也从另一个侧面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会最高统治者“君王”所代表的个人利益。
“君王”之“烛”只照地主豪绅,权贵达官,而其光不可射及逃亡的农舍,即客观反映其一向只代表豪富的利益而不恤民病,不满之意见于言外,妙在运用反笔揭示皇帝昏聩,世道不公。
“绮罗筵”与“逃亡屋”构成鲜明对比,反映出两极分化的尖锐阶级对立的社会现实,增强了批判性。它形象地暗示出农家卖青破产的原因,又由“逃亡”二字点出其结果必然是:“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呼号而转徙,饥渴而顿踣”,“非死而徙尔”(柳宗元《捕蛇者说》),充满作者对田家的同情,并含蓄而尖锐地讥刺了“君王”的不恤黎庶,使读者能够透过黑暗的社会现实,思味出那激化社会矛盾的真正罪手。
这首诗之所以向为人们所传诵,除了它真实而带有高度概括性地再现了封建社会的黑暗现实、反映了农民的痛苦生活、具有高度的思想性之外,还在于它有高超的表现技巧。
首先,形象的比喻,高度的概括,使得诗歌的容量更为广阔。对农民被迫借取高利贷及其更惨痛的后果,诗人并未明白道出,而是用“剜却心头肉”以“医得眼前疮”来比喻之。剜肉补疮,并非根本的疗毒之策,它只会造成更加严重的新局面。这样以剜肉补疮来比喻农民以借高利贷济燃眉之急,是再形象不过了,也是再具有高度概括力不过的了。这个比喻,一方面使诗歌的形象具备了可感性,另一方面也深刻地揭示了问题的本质,使有限的形式容纳了无限广阔深厚的社会内容。
其次,鲜明的对比手法的运用,把封建社会中贫富悬殊的阶级差别给历历如绘的描写出来了。“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本是对“君王”的希冀之语,但其中却包含了双重对比的意味。从“君王”的角度来说,恩泽不均,只顾富室,不恤贫苦,这一对比,就把“君王”的阶级立场给鲜明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从社会现实的角度来看,一边是权贵豪门华丽的衣着,丰盛的筵宴,一边却是无衣无食,贫困破产,逃亡在外。这一对比,就把地主富室用高利贷剥削农民的严重恶果给突现出来了。如此形象的对比,也把作者鲜明的爱憎之情给烘托得淋漓尽致。
此外,这首诗的语言颇质朴通俗,感情也很真诚感人,充分显示了聂夷中驾驭语言、节制感情的功力。胡震亨论唐诗,认为聂夷中等人“洗剥到极净极省,不觉自成一体”,而“夷中诗尤关教化”(《唐音癸签》),从此诗即可看出。其所以如此,与语言的朴素凝炼同取材造境的典型都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