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社会问题,丈夫因境遇变化或用情不专而遗弃结发之妻,在《诗经》这部汉族文学史上最早的诗歌总集中已多有反映,《卫风·氓》是一篇,《邶风·谷风》又是一篇。同样是用弃妇的口吻陈述被弃的痛苦,与《卫风·氓》相比,《邶风·谷风》中的女子在性格上不如前者决绝果断,因此在回忆往事和述说情怀时怨而不怒,并没有对负心汉进行直接的谴责,然而在艺术风格上,则更能体现被孔子称道的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
从全诗的叙说来看,这位女子的丈夫原来也是贫穷的农民,只是由于婚后两人的共同努力,尤其是年轻妻子的辛劳操持,才使日子慢慢好过了起来。但是这种生活状况的改善,反倒成了丈夫遗弃她的原因。这个负心汉不但不顾念患难中的糟糠之妻,相反却喜新厌旧,把她当作仇人,有意寻隙找岔,动辄拳脚相加,最后终于在迎亲再婚之日,将她赶出了家门。诗中的弃妇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如泣如诉地倾吐了心中的满腔冤屈。
这首诗在抒情方面最可注意的有以下几点:首先是选取了最能令人心碎的时刻,使用对比的手法,凸现了丈夫的无情和自己被弃的凄凉。这个时刻就是新人进门和旧人离家,对于一个用情专一、为美好生活献出了一切的女子来说,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哀怨欲绝的了。诗由此切入,非常巧妙地抓住了反映这一出人生悲剧的最佳契机,从而为整首诗的抒情展开提供了基础。而一方面“宴尔新昏,如兄如弟”的热闹和亲密,另一方面“不远伊迩,薄送我畿”的绝情和冷淡,形成了一种高度鲜明的对比,更突出了被弃之人的无比愁苦,那种典型的哀怨气氛被渲染得十分浓烈。
其次是借用生动的比喻言事表情,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全诗共分六章,每章都有含蓄不尽的妙喻。如第一章入手便以大风和阴雨,来表现丈夫的经常无故发怒;以采来蔓菁萝卜的根茎被弃,来暗示他丢了根本,视宝为废。这主要用于言事。第二章则转用食荼如荠、以苦为甜,来反衬人物在见了丈夫新婚时内心的苦涩程度,远在荼菜的苦味之上。这又是主要用于表情。另如第三章的“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是用泾水因渭水流入表面变浊、其底仍清,来比喻自己尽管被丈夫指责却依然不改初衷的清白;第四章以河深舟渡、水浅泳渡,喻写以往生活不论有何困难,都能想方设法予以解决;第五章用“贾用不售”比丈夫的嫌弃、“比予于毒”喻对己的憎恶;第六章又把自己往日的辛劳比作御冬的“旨蓄”,将丈夫的虐待喻为湍急咆哮的水流。这些比喻取喻浅近,无不切合被喻情事的特征,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性和表现力。
最后,作品的一唱三叹、反复吟诵,也是表现弃妇烦乱心绪和一片痴情的一大特色。从首章的“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到二章的“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从三章的“毋逝我粱,毋发我笱”,到四、五章的前后对比,再到六章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在反覆的述写和表白中,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弃妇沉溺于往事旧情而无法自拔的复杂心理。顺着这一感情脉络的延伸展开,循环往复,人们更能接近和触摸这个古代女子的善良和多情的心,更能感受到被弃带给她的精神创痛。至于作品在二、三、六章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宴尔新昏”这样的句子,又在断续错杂的回忆和抒情中,突出和强调了丈夫背信弃义对她产生的强烈刺激,她无法忍受眼前出现的这一现实,更不能以平常之心来接受这一现实,所以反复咏之,以示铭心刻骨,难以忽忘。
由此可见,这首诗在抒写弃妇哀怨方面是很有特色的。它的出现,表明古代妇女在爱情和婚姻生活中,很早就处在弱者的地位,充当着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的牺牲品,她们的命运是值得同情的。尽管作品没有直接对负情男子作明确的谴责,但最初的信誓旦旦和最终的弃如脱靴,仍为此作了有力的点示,具有深刻的警世作用。
词的上片写朝为官时的欢乐。开头两句从退朝以后说起:“飞骑轧,鸣珂碎醉,写出了他们退朝以后联骑奔驰的快意情状。“齐歌醉两句写他们公余之暇的征歌逐舞,有动听的歌声,有婀娜的舞姿。他写这些,主要是表现他们得意时期的深契豪情。“严鼓断醉两句里,可以想象得到,他们酒酣耳热之际,会纵谈国家大事,会谈诗论文,如果有他们的老师苏东坡座的话,气氛会更加活跃,一定是庄谐杂出,议论风起。可惜政治风云的突然变化,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公元1094年(绍圣元年),章执政,元祐党人都被贬官,他和秦敦等人观连遭贬谪,不复相见。
词的下片写他对秦观的沉痛悼念。“洒泪谁能会醉表明自己的哀苦心情没有人能够领会,其实他的哀苦心情是不难领会的,他是悼念秦观,实际上也是自悲自悼。秦观已死,坟有宿草,而他仍奔赴贬所途中,岂能久生!他追和秦词的次年亦即崇宁四年九月三十日,果然死宜州。“醉卧藤阴盖醉,用的是秦观《好事近》词中的句子。由秦观的词,想到了秦观的死,他感叹“人已去醉而“词空醉,言外之意是对秦观之死,表示痛惜。“兔园醉两句里,更强烈地表露出他的痛惜心情。“高宴醉之所以“悄醉,“英游醉之所以“改醉,是因为秦观已不人间。他赞赏秦观的学识与才华。秦观之死,对他来说,是失去了一位交谊深厚的朋友,秦观死的时候才五十一岁,是无情的政治风波吞没了他的生命。“重感慨,波涛万顷珠沉海。醉秦观的死,使他感慨百端。这是全词的警句,集中地表现出他的沉痛情绪。
这首追和秦观的《千秋岁》词,是非常老成的作品。感情深沉郁勃,上片的欢乐,与下片的悲愤,形成强烈的对比,反映出政治局面的重大变化,从中抒发出悼念故人的深情,同时也表露出自己的身世之感,切身之痛。“波涛万顷珠沉海醉和秦词末句“飞红万点愁如海醉相比,不相伯仲,比起孔毅甫和词末句“仙山杳杳空云海醉,却又要劲健、形象得多。
这首诗以诗的形式,正确评价了谢脁的艺术成就及其地位,对这位文坛奇才过早地死于非命,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和感伤。诗人沈约雅爱谢脁的五言诗,他经常赞叹:“二百年来无此诗也。”(《南齐书·谢脁传》)此诗前四句就是这一高度评价的具体化。诗人沈约认为,谢脁才华杰出,荦荦独占文坛鳌头,具有很高的地位。这是因为,其诗之“调”与“思”都与众不同。诗思高华,追风逐云,灵秀而飘逸,固非常人可以攀比;而诗的铿锵音调,优雅动听,都堪与音乐之声媲美,犹令人赏心惬意。这里的“调”,已不仅仅是指诗的自然音节,也兼指沈约、谢脁等人率先追求的诗的人工音律,即声律。诗人沈约醉心于追求诗的声律之美,他著《四声谱》,创“四声八病”之说。谢脁、王融等人积极响应,身体力行,把沈约的声律说运用于诗歌创作之中,开创了风靡一时的“永明体”。沈约和谢脁都是“永明体”的代表诗人,而“永明体”实际上成了古体诗向近体诗过渡的桥梁。由此可见,在对诗的“调”的认识与追求上,他们是灵犀相通、默契一致的。所以,沈约这里称赞谢脁诗“调与金石谐”,确是知音之评。
后四句对谢脁的不幸遭遇,寄寓了深切的同情。沈约这里先盛赞谢脁品质高洁,接着一曰“忽随人事往”,“人事往”指非自然死亡,而“忽随”二字更透露出非同寻常的意味,暗示谢脁是死于非命;二曰尺璧之质而与丘壤同污,埋没于地下,实在可叹可惜。这样,诗人便在这里着意造成了品质之优秀和生命之短暂的反差,由此发抒出对谢脁不幸遭际的无比惋惜之情,感情激烈、发露,溢于言表。
爱其美才而悲其横死,是此诗的主旋律。全诗评骘公允,不谀不贬,因而成为品评谢脁的千古不易之辞;真情率意,不假雕饰,因而又是千古悼亡怀友的传诵之作。
此篇《艺文类聚》卷二十九、《文苑英华》卷二百八十六均题作《从镇江州与游故别》,余冠英选注《汉魏六朝诗选》、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等,均误作《从政江州与故游别》。
考何逊从镇江州,共有两次:第一次在公元510年(天监九年)旧历六月,建安王萧伟出为都督江州诸军事、镇南将军、江州(今江西九江)刺史,何逊仍从掌书记。第二次在公元517年(天监十六年)旧历六月,庐陵王萧续出为江州剌史,何逊以记室复随府江州。不久即去世。
据诗意推测,此诗当作于第一次从镇江州时。全诗极力渲染与朋友离别时依恋难舍的情景,深婉动人。
建安王萧伟礼贤下士,“由是四方游士、当世知名者,莫不毕至。”伟又穿凿园林,穷极雕丽,“每与宾客游其中”(《梁书·萧伟传》)。公元507年(天监六年),何逊迁建安王水曹行参军,兼任记室,深得萧伟信任,日与游宴。今从镇江州,将与故游离别,自然无限惆怅。故开头两句便说:“历稔共追随,一旦辞群匹。”“历稔”,多年也。“群匹”,即指故游诸人。共事多年,追随左右,情好谊笃,不忍遽别。
时萧伟任扬州刺史(治所在今南京),何逊亦在刺史幕中。南京濒临长江。长江之水西天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正如古乐府《长歌行》所吟咏的那样:“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诗人不禁睹物起兴,发出深沉的喟叹:“复如东注水,未有西归日”。这尚是虚拟。
而眼前实景更是伤人怀抱:室外夜色深沉,雨声淅沥。酷热的夏夜,如果来一阵滂沱暴雨,带来些许凉意,或许可以冲刷掉离人的愁思,减轻一点人们的痛苦。却偏偏不是!这缠绵夜雨,点点滴滴,打在人踪寂寥的空阶之上,“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一个“空”字,增加了无限凄凉。而室内灯光朦胧,离筵草草,三杯两盏淡酒,怎抵它离恨别愁!促膝话别,彻夜不眠,完全忘记了时间,曙光暗淡了灯光,方知东方之既白。
一个“晓”字,潜藏着无限离别深情。叶矫然说:“何仲言体物写景,造微入妙,佳句实开唐人三昧。”(《龙性堂诗话》初集)而“夜雨”两句,正是这样的佳句。茫茫夜色,点点细雨,淡淡灯光,给这故游夜别的场面笼罩上一片浓重的感伤色彩。难怪陆时雍评此二句曰:“惨甚!闲闲两语,景色自成。”又曰:“‘林密户稍阴,草滋苔欲暗’,细写得幽;‘薄云岩际出,残月波中上’,轻写得妙;‘解缆及朝风,落帆依暝浦’,平写得帖;‘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深写得苦。此皆直绘物情,不烦妆点。”(《古诗镜》卷二十二)故游不堪离恨苦,更何况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离别在即,于是面面相觑,悲不自胜,不禁为之罢席。
“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同”字照应首句的“共”字,缠绵悱恻。而以设问作结,进一步抒发了“盛会难再”的深沉感慨,使人产生无限遐想。
何逊的诗,题材比较狭窄,多为赠答酬唱、送别伤离之作。而他的可贵之处,是很少无病呻吟。像这首诗写离别,将寻常情事,眼前景物,信手拈来,自然清新,且情景交融,颇为动人,前后照应,耐人寻味。特别是“夜雨”两句,更是脍炙人口。唐人郑谷《文昌寓直》诗云:“何逊空阶夜雨平,朝来交直雨新晴。”于此可见其影响之深。